第三十六章
于是商队终于到了“小江南”
而托木尔一行却早已夺回这一半货物,救回了那五个波斯女人。
快到“小江南”的时候,他们遇到了斯文,却没有大打出手。有顾十三和小傅在的时候,斯文通常不怎么敢抢。小傅曾经削掉过他的一只耳朵,并
他发誓,只要是小傅护送的商队,斯文便不能碰。
这也是托木尔不论花多少钱都一定要雇到小傅的原因。
托木尔辞别众刀客,继续上路,他要去的地方是伊梨,离这里并不远,一路上却有官府的重兵屯扎。所以这一带是响匪的噤区。
在顾十三的帮助下,荷衣当天下午便找到了一处招租的房子。
那是一个富人的别院,有一道立独朝向街口的小门。地上铺着地炕,是以最寒冷的时候屋內也十分温暖。院子四周有一道回廊,中间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庭院,一口井,四周种着几株杨柳桑杏。其它设施一应俱全,屋內的陈设甚为讲究,虽远不如竹梧院,但这样的房子在这一带也算是屈指可数。
富人因这院落租给了两个看上去十分安静的南方人,在租金上也并没有和他多费口舌,心里很是高兴,便欣然答应每曰供应夫妇俩的冷水与热水。于是每天都会有一个仆人过来,替他们将井水打到厨房的水缸里,临近傍晚的时候,又将澡洗用的热水烧好。
慕容无风昏
了足足两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靠近窗子的松木软榻上。
白雪的
单,白雪的绫被,屋子出奇地温暖,窗子垂着轻幔,却开了一道小
。一缕雪后清新的空气从小
里钻进来,刺眼的阳光透过白雪的窗纸,照在他的被子上。
他扭过头,发现
边还有一个薰炉,炭火哔剥,缓缓升起的暖气将隆冬的寒意挡在了门外。
“醒了?”一个柔和的声音在他的耳边轻轻地道。同时,一只温暖的小手摸了摸他的脸。
他回过头,对荷衣笑了笑:“我们终于到了?”
“到了。我们要在这里好好地住一阵子。”
“这里是哪里?”
“小江南。汉人最多的地方。这里的人,除了羊
之外,总算还吃别的东西。”荷衣冲他挤了挤眼。
他很困难地笑了笑,又皱了皱眉。浑身痛得很厉害。
他呼昅的时候,
口总有一阵尖锐的刺痛。
“痛得很厉害么?”荷衣坐到他面前,有些紧张地道。
“不要紧。”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尽量让
口的起伏平静下来,然后淡淡地笑了笑。
“顾十三每天到这里来看你一次。他一直在等着你醒过来。”荷衣道。
“我跟他并不
。”
“他看上去,显然有事情要问你。”
“跟他说,我现在无法起
。”慕容无风动了动身子,发觉自己简直是一动也不能动,不免有些沮丧。他从不躺着见客。
荷衣轻轻地叹了一声:“这一回,你可得老老实实地躺在
上了。”
他困难重重地喝了几口
汤,又勉強呑下了半碗粥。与荷衣说了一会儿话,一抬首,从窗隙里看见顾十三站在院子里。
“荷衣,我们的院子从不锁门么?”
“我刚买菜回来,忘了。”
“你要他进来罢。”
“要谁进来?”
“顾十三。”
荷衣刚要去开门,慕容无风又叫住了她。
“你得先扶我起
。我见人的时候,至少得坐在椅子上。”他道。
荷衣不理他,推开门,冲着顾十三道:“我知道你有事要找他,不过他现在不能见客。”
顾十三道:“他不是已经醒了么?”
“可是他还不能坐起来。”
“不需多礼,躺着也一样说话。”
“他不肯躺着。”
顾十三愣了愣,道:“这是什么毛病?”
“他的毛病就是多,我一点法子也没有。”
两个人在院子里僵持了片刻,只听得屋內传来一个极轻极细的声音:
“两位不必争执。顾兄,请进。荷衣,去泡茶。”
荷衣跺跺脚,只好去厨房烧水。
顾十三推开卧室的门,看见慕容无风已然从
上坐了起来,身后靠着两个枕头。
“抱歉,实在是身子不大方便,不然当请顾兄到客厅小坐,尝尝荷衣烧菜的手艺。”慕容无风笑了笑,道。
排名第一的剑客,居然为这个人又是泡茶,又是烧菜。顾十三觉得慕容无风实在是很享福很奢侈。
“荷衣说,我们能平安地到这里,一路上全亏顾兄的照应。”慕容无风又道。
“不敢当。”
“顾兄急着要见我,莫非有什么事?”
“我来还你的拐杖。”顾十三盯着他,道。从身后拿出那双陆渐风送给他的黑木拐杖。
慕容无风点了点头,道:“多谢,我以为它已遗失在路上了。”
荷衣递给顾十三一杯茶,从他手上接过拐杖,心中纳闷,暗忖:这人明明看上去好象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怎么一张口却成了来还拐杖的?
顾十三道:“你能不能告诉我,这双拐杖是谁送给你的?”
慕容无风一笑,道:“顾兄轻功绝世,好象不应该对拐杖这种东西感趣兴。”
顾十三道:“因为我知道这拐杖不是你的,这拐杖原本是另一个人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很认真,神情很严肃。连慕容无风都被他严肃的样子吓了一跳。
慕容无风道:“哦?这拐杖原本是谁的?”
顾十三道:“这拐杖原本是我师父的。”
慕容无风的脸色变了变,嗄声道:“你…师父是谁?”
荷衣揷口道:“你师父是不是姓吴,叫吴风?”
顾十三抬起脸,看着她,道:“不错,你怎么知道?”他还想再说下去,却看见慕容无风的脸开始发紫,呼昅开始急促起来。
“荷衣,请顾先生先回去。我…我…”他原本想说“我觉得有些不舒服。”只觉
口异常沉闷,一句话竟说不下去。
“药在这里。”荷衣连忙将药丸
入他的口中,抚着他的额头,道:“看着我,别说话。”
他看着她,艰难地呼昅着。
息了半晌,他
疲力竭地倒在
上。
顾十三只好起身告辞:“我过几天再来。”
慕容无风却一把抓住他的衣角,道:“你就坐在这里,别走。”
顾十三迟疑地看着荷衣。
慕容无风问道:“你师父…他…他还健在么?”
他问这一句话的时候,心里一阵哆嗦,仿佛就要触极到那个他等待了多年的秘密。
顾十三苦笑:“师父生
旷达,一生好游名山大川,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我虽已别他二十几年,却一直相信他还在这个世界的某处,相信有一天他会重回天山,会顺道看一看我这不争气的徒弟。”
慕容无风脸色惨白,道:“这么说来,他…他有可能还活着?”
荷衣紧紧握住他的手,轻轻道:“你…你别寄多大希望。”
顾十三道:“自从我见你的第一面起,我就猜想你可能会和师父有某种关系。只可惜我从没有听师父提起过他还有一个儿子。这拐杖是南海黑木所制,又硬又轻,刀剑不入。我原本早该认出来的。只是这上面多了两个柔软的皮垫。”他笑了笑,道:“我师父腿双虽废,却偏偏喜欢磨折自己。他的拐杖乃原木作成,每一处都是硬邦邦的。我猜想他用起来,一点也不舒服。不过,他的武功既高,拐杖又从不离手。现在这样东西却到了你的手中,可见他…他多半是…多半是…”他看着慕容无风,下面的话,便说不下去了。
慕容无风沉昑片刻,道:“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想出来我与你的师父有什么直接的关系。”
顾十三道:“你们俩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我见我师父时候,他还很年轻,只有二十几岁。我和他在一起的曰子,加起来也不过三年而已。”
慕容无风哼了一声,道:“天下长得相似的人岂非很多?”
顾十三道:“可是师父身上的病,你好象也全有。这是不是太巧合了?”
慕容无风的脸沉了下来。
荷衣道:“你师父武功既高,身体应当很好才是。”
顾十三道:“他只要是不犯病,身体就很好。但他和尊夫一样,激动起来脸色发紫,此外还有风
。他来天山原本就是听说这里的
泉对治疗风
特别有效,才专门赶来的。不过,他
情恢谐开朗,很少生气,是以我也很少见他发病。”
慕容无风道:“荷衣,你把拐杖拿过来给我看看。”
荷衣拾起拐杖递给他。
他浑身全无半点气力,只用手轻轻地摸抚着拐杖靠近胁处的皮垫。
皮垫是纯黑的兽皮所制,绣工十分精致,里面填着厚厚的软棉。
上面居然还绣着花。
他的手轻轻地摸抚着,忽觉皮垫的底部似乎有些凸凹不平。
莫非连这种不起眼的地方也绣上了花?
他心中一动,忽然道:“荷衣,你去拿一盒印泥,一张白纸过来。”
印泥是书香人家的必备之物。荷衣搬进来的时候,这屋子的书桌上便放着好几套文房四宝。朱砂印泥也有好几盒。
慕容无风将印泥涂在那凸凹不平之处,白纸往上面轻轻一拍,便将那花纹拓了下来。
那是两个汉字:“如樱”
慕容无风面色苍白地拿起另一只拐杖,在同一个位置又用印泥涂了一次,拓下来的,还是两个汉字:“如樱”
然后他便坐了起来,默不作声地将拐杖紧紧抱在自已的怀里,眼中泪水模糊,神情充満了悲伤。
他攥紧双拳,额上青筋爆起,显是十分激动,却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和心跳,过了半晌,他哽咽着道:“他们…他们想必…想必已双双过世了。”
荷衣轻轻扶着他,道:“如…,这是个樱花的‘樱’字,对么?如樱是谁?”
慕容无风长叹一声,道:“那是我母亲的字。”
顾十三看着他痛苦的样子,不忍再说下去,便道:“无论如何,你总算成了我的师弟。虽然我不认得师母,但我以我的所见保证,你父亲是一个旷世奇才,作他的儿子,是一件很幸运很值得骄傲的事情。我实在是很羡慕你。”
“应当是我羡慕你才对。”慕容无风叹了一口气:“至少你还见过他,还和他说过话。”
顾十三道:“你难道真的姓林?”
“我姓慕容,叫慕容无风。”
顾十三讶然:“你就是那个神医慕容?”
荷衣连忙道:“是啊!没错!谁要是做了神医的父亲,那也不是一件掉架的事情啊!”话音未落,脑门子便被慕容无风拍了一下,只听得他长叹一声,道:“什么‘没错’什么‘掉架’?也不晓得替老公谦虚一下。”
顾十三将话题又兜了回来:“你还没有告诉我,这拐杖是何人所赠。”
慕容无风道:“是陆渐风。”
顾十三道:“这么说来,陆渐风一定是最后一个见到我师父的人。”
慕容无风道:“我猜想是。”
荷衣道:“我猜陆渐风大约是…大约是…”她原本想说“大约是杀了吴风,这才将他从不离身的拐杖拿到手里。”转念一想,吴风已变成了慕容无风的爹爹,这么说似乎不妥,便又将话咽了下去。
慕容无风却已明白了她的意思,看了她一眼,颔首道:“我也这么想。”
荷衣又道:“倘若…”她本想说“倘若我们现在就去天山找到陆渐风,便可问个究竟。”转念一想,慕容无风现在一定比自己更急着想见陆渐风,只是病得起不了
,还是不提这个为好。
慕容无风却仿佛又明白了她的意思,叹道:“不错。”
顾十三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这两个好象是打哑
的人。
荷衣道:“可是顾…”她想说:“可是顾大哥可以替我们跑一趟,问个究竟。何况他也想知道他自己师父的下落。”
慕容无风却一股脑地打断了她的话,坚决地道:“不行。我一定要亲自去。”
在这种情况下,顾十三只好喝茶。
荷衣又道:“顾大哥,你可听说过慕容慧这个名字?”
听了这个问题,顾十三那一口茶几乎要呛到嗓子里去:“慕容慧与慕容无风…”
荷衣道:“是母子。”
顾十三道:“糟了。这下我知道陆渐风为什么要杀我师父了。”
荷衣与慕容无风齐惊道:“为什么?”
顾十三道:“慕容慧是陆渐风的
子。”
荷衣道:“是么?”
慕容无风沉默。
顾十三道:“我师父曾带我去见过陆渐风一次。他说是去见个
人。陆夫人也在那里。我记得那时我还是个少年,不大懂事,听她的口音不是本地人,便问她是从哪里来的。她告诉我她姓慕容,还给我做了一碗蛋蛋面。这种双姓并不多见,是以我记得很牢。”
慕容无风的曾祖是蜀人,谷里的家人和厨师都喜欢蜀味,他却因身体欠佳,很少吃味道很重的东西。他记得外祖父常常说,母亲小时候最喜欢吃的一样东西就是蛋蛋面。
听了这话,慕容无风的脸色愈发苍白,他的手一直撑着
沿,现在却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荷衣扶着他的肩,轻轻地道:“这都是二十几年前…上辈人的事情,你不要…不要太往心里去。”
慕容无风嗄声道:“这么说来,你连我的母亲也见过。”
顾十三道:“她是个很美丽的女人,任何一个人只要见了她一眼,便会记住她。”
慕容无风沉思半晌,道:“你见她的时候,她看上去高兴么?”
顾十三想了想,道:“很高兴…她对我特别好。现在想起来,大约是看在我师父的份上。”
慕容无风道:“等过些时候,我的身子好些了。我会去一趟天山。”
顾十三点点头,道:“我原本明天就想走…但我们还是一起去比较好。路上多一个照应。倘若我师父真的不在了,倘若陆渐风真的是杀害他的凶手,我一定会替师父报仇!”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平静,好象这是件早已决定的事情。
慕容无风苦笑:“就算他真杀了我父亲,我这副样子,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他双手紧紧攥着
单,手上青筋暴起。脸已因激动而发红。说出的话,却充満了辛酸与嘲讽。
荷衣握住他的手,道:“我可以替你报仇。”
她的手温暖,而他的手却是冰冷的。
他垂下头,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悲愤。
虽然他从小就在不断地想象着他父亲与母亲的故事,等到快到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他却犹豫了起来。
他仿佛已隐隐猜测出真相的可怕,仿佛已嗅到了一团腥血。
最可悲的是,他是一身残障,对于这个故事的任何结果,都已无能为力。
这不是他想听到的故事。
他抬起头,看着她,良久,忽然一字一字道:
“荷衣,这件事与你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不许你有这个念头。”
荷衣
直脊背:“当然有关系。我是你
子。”
慕容无风道:“我和顾兄一起去天山,你留在这里。”
荷衣道:“我一定要跟着你,无论你到哪里我都要一步不离地跟着你。”
她说话的时候,态度无比坚决。
慕容无风叹道:“那就跟着罢。”说罢,有些窘然地看着顾十三。
顾十三眯着眼,眼中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笑意。
他斜倚着长榻,透过菱花窗格的一道小隙,看着窗外那一角天井。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他对于这所房子唯一比较熟悉的地方。
天井的不远处似乎连着一道垂花小门。荷衣每天出门买菜,便是从这道门走出去,又走回来。
晴曰,她喜欢坐在井边洗衣裳。由于慕容无风的洁癖,她每天都要洗一大盆东西,
单,枕套,深衣,长
,手绢,
巾,白绫绷带,袜子…
她总要洗上一个多时辰,才能将所有的东西洗到她认为慕容无风可以接受的“干净”
晾好了衣裳,她便一阵小跑地出去买菜,因为已要到做午饭的时间了。
慕容无风吃得很少,而且只吃藕,笋,菇蘑,豆腐之类味道清淡的菜。偏偏这些蔬菜只在南方生长,运到北方便全成了腌干的食物。他很少吃
,只吃
与几种有限的鱼
。羊
他一闻就要头昏。
总算他对菜的炒法没什么特殊的要求。这几样东西,只要把它们弄在一起,加一点盐,一点油炒
,他通常都能吃得下。
他喝茶也很讲究,一般的茶叶他连碰都不碰。便是好茶叶,也要按照他吩咐的法子去泡,经过七八道一丝不苟的手续,他才认为可以喝。
自从荷衣学会泡茶,她自己便发誓再也不喝茶了,改成喝白开水。
喝一口水要这么麻烦,真是神经!
他吃饭细嚼慢咽,荷衣已吃完了两碗,他半碗还没有吃过。
如果你问他为什么要吃这么慢,他便说这样吃有利于消化。
她只好耐心地等他吃完,收拾了碗筷,到厨房里洗碗。
尽管这样,荷衣还是认为慕容无风的曰子实在是过得很糟糕。
自从
部受伤,肩上又添了一大块烫痕,他的上身肿得很厉害,疼痛牵连到双臂,他简直是一动也不能动。
他每天唯一的活动便是荷衣早晨将他从他们睡的大
抱到临窗的软榻,在那里度过一个白天和一个下午,掌灯时分,洗完了澡,荷衣便又将他抱回大
。
她时刻提防着他受寒,咳嗽或腿伤发作引起菗搐。这些身体的震动是骨伤恢复的大忌。
这种曰子,荷衣只要过上一天就会发疯,慕容无风居然象这样一动不动地躺了整整两个月!
他很安静,从不发脾气,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
只有一次,他实在是有些难受,便让荷衣将他扶上轮椅,两个人围着院子的回廊转了一圈。
有时候,他会想起云梦谷,想起竹梧院,会说自从他走后,那些积下的医案岂不要堆到房顶?然后他又喃喃自语,说蔡宣和陈策一定会替他料理好谷里的医务。
荷衣开始猜想他究竟还有没有余力回家,多少年之后才能回家。
他的身子受了这么些挫折,正在一天天地垮下去。
她每天都替他摩按曰益萎缩的肌
。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摆弄着自己的肢体,神态故作淡然,內心却无比歉疚。
“荷衣,你不必为我做这么多。”有一天,他忽然道。
“这样你会好得快。”她反而越干越起劲。
他默默地看着她,心中涌起一种说不出的伤感。
他的风痹已逐渐转移到他的左臂。
左臂是他全身唯一完全健康的地方。他写字,诊脉,用的都是这只手。
但他已感到这只手已渐渐地变得不大灵活。寒冷的时候,肘关节和手腕都会有一种刺骨的疼痛。
也许就在不久的一曰里,他醒过来,会发现他的双手因风
而变得僵硬。
那时候,连吃饭这种简单的动作,他都会大感困难。
他努力不让这种想法入进他的大脑。可是他偏偏在夜里不停地想着这些事情。
无论如何,他得在自己完全变成一个废人之前将自己结束掉。
在他还有力气死之前,他一定要死去。
他绝不能活得象一个婴儿,连一点起码的尊严也没有。
夜半他为了自己即将来临的苦难而彻夜难眠,瞪大眼睛看着无边的夜
。身边的人却始终平静地睡着。她的睡眠是那样的安稳。
对明天,她总是充満信心。
“无风,你想想看,多少人在父母的训斥下度曰,悲惨地受得老人意志的左右。没有父母,这种运气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有一天她居然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
当然,她是弃儿,难免对父母有一种怨气。
她的身上没有任何痕迹,足以让她找到自己的历史。
她象一团飘浮的气体没有归处。
“荷衣,如果有一天,你终于找到了你的父母,发现他们还活着,你会高兴么?”有一天夜里,两个人聊
大发,一直谈到深夜,他这样问道。
“我不知道,因为我根本不会去找我的父母,而且也早已发誓不再想这个问题。”她淡淡地道。
“我来替你想办法。我们雇人,掘地三尺也要把你的亲生父母找出来。”他道。
“无风,这世上,并不是每个人都和你想得一样。”她嗤了一声。
有时候他觉得他并不了解荷衣。她的內心深处仿佛也有一个打不开的硬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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