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
洪燕和赵兴华分手时,两人已经到了洪燕家的大门口。洪燕先停住了脚,转过身,她第一次对赵兴华有了一种依恋感,她想伸出手,可是却又缩了回去,说:“兴华,我再送送你吧!”
赵兴华笑起来了:“我送你,你送我,来回送?咱俩就在路上走?回去吧!你是女孩子,我一个大男人,谁还能把我吃了!”
“不是…”洪燕说“我…”
“好了,回去吧,我还要写可行
报告呢!”赵兴华想了想说“我写好后怎么交给你?”
“我会去找你的。”洪燕这时才伸出手,紧紧握着赵兴华那双宽大而有力的手,久久没有松开,就在她要转身时说“兴华,你需要有一个机手,我们联系方便点,明天我去给你买。”
“不…”赵兴华还想说什么,洪燕已经转过身。
院內传来几声狗叫,很快就安静下来了。
母亲一个人坐在宽大的客厅里看电视,听到声音,知道是女儿回来了,母亲说:“燕儿,咱们吃饭,你爹不会回来吃饭了。”
母女俩在餐桌旁面对面地坐了下来。洪燕的头脑里还在想着赵兴华的事,她现在考虑的是,要不要先在母亲面前吹吹风。母亲是一个很有思想的女人。当年父亲在南方当兵,对于父母当年是怎么结婚的,二十二年来,洪燕几乎一无所知,在她逐渐懂事之后,试图从母亲那里打听点什么蛛丝马迹出来,好像母亲处处都在回避着她。在洪燕的记忆里,母亲似乎事事都顺着父亲,然而只要她认起真来,父亲却往往会变成另一个人,温顺得像一只小绵羊。有一回家里来了一个陌生人,这人走后,父亲告诉母亲说这人是生意上一个合作的老板介绍来的,向父亲借十万元钱,父亲表示同意了,母亲当即变了脸色,说凭她的感觉这个人是骗子,这钱不能借,为此两人吵了起来,在洪燕的记忆里,这是父母亲从没有过的大动肝火。最终这钱不仅没借,母亲又从此把家里的经济大权控制起来,父亲要用钱必须先和母亲商量。
洪燕现在觉得如果能把母亲的思想工作做通了,悄悄地从母亲手里借给赵兴华二十万元钱,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吗?然而二十万元,这可不是一个小的数目,任凭她什么理由也未必能做通母亲的工作。这样想了一会,洪燕改变了主意,她想探探母亲对赵兴华是什么印象。
“妈!”洪燕感到今天的饭菜无滋无味,没吃几口索
放下筷子“妈,你觉得赵兴华这个人怎么样?”
“燕子,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你…”母亲愣住了,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女儿。
“妈,你别这样看着我,我没别的意思,只想问你,凭你的感觉,或者说印象吧,这个人怎么样?”
“燕子,你别三心二意的,女孩子大了就有思想了,我告诉你吧,赵家这个小子什么都好,人品也好,相貌也好,都是没说的,只是有一点不好。”
母亲这样一说,洪燕从內心里高兴起来了,可她不知道母亲说的又是哪一点不好。
洪燕说:“哪一点不好?”
母亲看看女儿,犹豫了片刻,说:“不是不好,而是…”
洪燕急了:“而是什么,你说嘛!”
“还是不说吧,说了怕你不高兴。”
“不嘛,妈…”洪燕撅着嘴,跑上去搂着母亲“你说,一定要说!”
“好,那我说了,你可别耍小
子。”母亲看着女儿“这可是你让我说的。”
“你说,说…”洪燕虽然焦急地催着母亲说,可她的心里却又怦怦直跳,她真的害怕母亲说出什么让她无法面对的问题来。
“燕儿,说心里话,赵家的小子各方面都不错,过去我们虽然不在一个村,也算知
知底。我曾经和你爹说过,这老天爷到底是怎么安排的,凭赵天伦两口子怎么就能生出那样的儿子来呢!”母亲停了一会,拉着洪燕的手“也许上帝是公平的,因为赵天伦家那么穷,非要赏给他们一个好儿子!而我们…”
洪燕听到这里,不高兴了:“妈,你这人居然有这种思想,亏你也上了高中二年级,都什么年代了,还重男轻女,我和姐姐哪点不好?那好,你们把我和人家换了!”
“我这不是话赶话嘛,也是你让我说的,我还没说你就急了,那我还是不说吧!”
“不,不行,一定要说。”
“当然人家再好,那是人家,这世上好的东西都能给一个人?那这世界就不公平了。”母亲马上又转了话题“燕儿,尽管这样,赵兴华和你不合适。”
母亲说完这句话,目光盯着女儿看着。
洪燕真的没有想到母亲心里是这样的,而且还如此坦白地不转任何弯地捅出这个太让洪燕感到意外的话来。洪燕一时不知所措,既有点涩羞又有些尴尬。
室內突然静了下来,母女俩谁也没有再说话。洪燕在头脑里反复回想着母亲刚才对赵兴华的那些发自內心的赞扬,她感到心里一阵阵的甜藌。她万万没有想到母亲居然无意中把这样一个关键
的问题给捅了出来,在这短暂的寂静里,洪燕认真地想着母亲刚才的话。
洪燕看着母亲,眼睛里亮着难以琢磨的神情。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了汽车喇叭声,接着父亲的声音已经抢先一步进了屋子。
二
父亲一进门,洪燕嗅到一股浓烈的酒味。
母亲有一个习惯,每当此时,她从不埋怨父亲一句。她说这个时候他的大脑已经被酒
醉麻了,任你说什么都已无济于事,要说也等他清醒后再说。而父亲的特点是酒一旦喝多了,从不发火,也不说醉话,反而显得特别和蔼可亲,任你说什么他都说“是是是,好好好”所以母亲也总是等他醒酒之后,再好言相劝。说酒这个东西虽然人类离不开它,可它能成事也能坏事,久而久之,人的身体经不住酒
的伤害。父亲也会下决心痛改前非,可是到了一定的场合,他往往又控制不了自己。但洪燕觉得父亲往往在这个时候任你有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的。
洪燕和母亲忙着给父亲泡茶、削水果。
父亲半躺在沙发上,大口大口地嚼着苹果,开始滔滔不绝讲起他在乡里听来的那些奇闻轶事。父亲讲得头头是道,没有半点醉意。讲了半天之后,他又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唉,可惜我老了,挑不起这个重担子了。大塘沟什么时候才能富裕起来,不要说像人家华西村那样了,就像苏南最差的农村那样,把家家的破房子都拆掉,也改成一排排整齐的新房,像城市那样该多好啊!靠他们外出打工一年拼死拼活挣的几千块钱,什么时候才能实现小康啊!”洪燕不知道父亲怎么突然说起这事来了,心里一阵喜悦和冲动,也许父亲在乡里听到了什么,深受感触吧!
“爹,其实你并不老,你才五十多岁,你看人家吴仁宝。”洪燕紧紧靠在父亲身上,这时父亲挨着女儿,洪燕觉得自己像小时候那样,陶醉在父亲那宽大的
怀当中。
母亲在一旁看着这对父女,说:“燕子今天变成三岁了,要你爹抱抱啦,可你爹老了,抱不动了!”
“爹,要是有人能够挑头让大塘沟家家户户都富起来,过上小康生活,真像华西村那样,建设成新农村,有商场、有医院、有学校、有公园、有电影院,家家都有汽车那该多好啊!”洪燕依偎在父亲的怀里,孩子似的撒着娇,却又认认真真地说出一番这样的话。
父亲摇头摇:“难啊!我排过队了,在大塘沟还找不到一个这样的人。其实我早就想
班了,年龄不饶人啊!年轻人有志气,有魄力!”父亲一手搂着女儿,若有所思地继续说“这也难怪,国全三千多个市县,有多少个村,我还真的不知道,有几个吴仁宝?央中早就提出奔小康,我们大塘沟什么时候才能实现小康,我的庒力真大啊!”“爹,我给你推荐一个年轻人,不是让他当村部干,但是我相信他能帮助咱村的人富起来!”
父亲坐了起来,双手抓住女儿的肩膀,愣愣地看着女儿说:“我的宝贝女儿,你是在说梦话,还是在诓你爹?”
“爹,你女儿是那样的人吗?”洪燕认真地看着父亲。
“在大塘沟,从老到少,从男到女,我不止一次掰着手指算过,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人,你不是在说梦话是什么?”
“假如有这样的人,你支持他吗?”
“真有这样的人,我立马把这个村支书和村委会主任让给他。”
洪燕摇头摇,说:“爹,人家根本不是看中你那村支书和村委会主任的位置,人家连
员都不是,干不了你那支书,你别害怕。他只是想干点事业,希望得到你的支持。”
父亲有些莫名其妙了:“燕儿,你这是什么意思,有这样的好事我这个村支书怎么能不支持呢?我也是干了这么多年的老支书了,这点觉悟和
还是有的吧!说吧,到底是谁,让我怎么支持?”
“爹,这可是你亲口说的,不准耍赖!”洪燕认真地拉着父亲的手“先拉钩!”
父亲和女儿拉完了钩,说:“燕儿,你到底搞什么名堂?”
“爹,这个人你认识。”洪燕说“你觉得赵兴华怎么样?”
父亲愣住了,半天没说话。洪燕看着父亲的表情,只见父亲的两眼眨巴了半天,严肃地说:“燕儿,我先不说赵兴华是不是这样的料子,也不说其他不着调子的话,他可是一个大生学啊,他怎么可能甘愿当一个农民呢,他不知道苦苦奋斗了十多年为的是什么!”
洪燕并没有想到父亲会提出这样一个问题,以为父亲会像母亲那样一定会提出一个偏激的看法,马上说:“爹,如今的大生学早已不是过去家国包分配的年代了,大生学找不到工作一样待业,而大生学当村官的早已不是新鲜事了。”
“那他想干什么?”
“爹。”洪燕搂着父亲的脖子,孩子似的看着父亲“你放心,他绝对不会去争你的位子,他只想干一番事业,想帮助大塘沟农民富裕起来。”
“要真是这样,那太好了,可是大好事啊!我为什么不支持呀!”
“那好,我让他尽快把可行
报告写好。”
“燕儿,你们不会…”父亲突然变了态度,但他没有把后面的话说下去。
“赵兴华确实不错,是个好青年,但是和燕子不合适。”母亲接过话茬儿说。
洪燕这时低着头,她有些埋怨母亲不该在这时把这样一个问题捅出来,这样一来,就把问题弄得复杂化了。
“洪燕,你是不是和赵兴华之间…”父亲说。
洪燕打断父亲的话:“爹,我们现在是在谈正事,你干吗把别的事扯进来呢?”
“我觉得奇怪了,你怎么突然帮助赵兴华给我说这样大的事了,如果有什么想法也轮不到你来说呀,他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
“爹,你也别多心。”洪燕冷静下来了“赵兴华根本就没有让我和你说情,只是他正在写一份可行
报告。他的可行
报告写好了,肯定会主动找你的。”
“那他想干些什么?”
“其实他早就在城里进行了市场调查,甚至还去了大别山区。”洪燕说“现在可以说国全
民人都在奔小康,面临着的突出问题是饮食全安问题。从粮食、面粉到蔬菜、猪
、副食品,可以说都存在不同程度的危害,所以他想从这些事上着手。”
父亲稍作思索后,突然奋兴起来了,说:“这倒是个好点子,大有发展前景!”
三
父亲的态度出乎洪燕的预料,也确实让她大为高兴了一阵子,但是洪燕还是没有把钱的问题说出来。既然父亲对赵兴华的方案有了初步态度,这应该说是好事,她首先想把父亲的态度告诉赵兴华,然而时间已经很晚了。
洪燕躺在
上,激动得难以入睡,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她开始考虑她和赵兴华的关系问题了。虽然他们俩都没有捅破这层薄薄的窗纸,可是她心里明白,双方都在默默地爱着对方。而且她觉得赵兴华正是她心目当中的男人,虽然目前赵兴华还是这样一种状况,但是她相信,赵兴华一定会成就一番事业的。至于说赵兴华的家庭,她根本没去想。
农村的夜是异常寂静而安详的。洪燕的心好像已经飞到赵兴华身边,看着他全神贯注地在写着他的可行
报告。她忽然想到,时代都到了二十一世纪,电脑早已成为人们生活工作中的必需品,而这个
怀远大志向的青年还只能在昏暗的灯光下,一笔一画地进行着原始汉字加工的简单劳动,想到这里洪燕巴不得搬起家里的电脑,飞到赵兴华身边。
正如洪燕想象的那样,和他分手后的赵兴华很快就消失在浓雾之中,阡陌纵横的田野,几乎让赵兴华分不清往哪儿走。那弯镰刀样的月牙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被昏暗的夜
裹着,要是月光还留在空中的话,还能看得清他那方正、英俊的容貌,以及脸上那种诚恳腼腆叫人放心的神情。此刻,他正默默无闻地一个人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在阡陌纵横的田野里。现如今,大塘沟村谁也没有想到,他才是这里生活的真正主人!看,他遭受如此大的打击之后,并没有消极、沉沦。他満脑子都在构想着发展有机田园的宏伟蓝图。他満怀
情地在思索着心中的可行
报告。是的,改革开放二十多年,民人生活提高了,连贫困地区的农民大都解决了温
问题,然而,到底是谁最先发明了在面粉里放进增白剂,在猪饲料里放入瘦
,蔬菜残留的农药超标准。人类为什么要自己害自己!赵兴华越想越觉得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他不像那些商人,只是为了钱赚,不顾对环境的危害,不顾人的健康,他现在要从事的事业首先是为了向社会呼吁:人类必须保护自己的健康!必须重视食品全安问题!他要种没有农药的粮食、蔬菜,他要生产不含增白剂的面粉,要饲养不含瘦
的猪。他要在这个基础上发展经济,要改变大塘沟的面貌,要把大塘沟建设成新型的农村。
而此刻赵兴华的父母正在家里进行一场猜测。尽管儿子的回来把庒在老两口身上的石头放下了,然而儿子的行为却又让他们渐渐地担心起来。儿子回来后又走了几天,现在看来仍然没有走的迹象。现在既不是寒假,又不是暑假,儿子的行为和过去完全不一样,赵天伦心中其实早就产生怀疑了,只是没有说出来,刚才儿子和洪燕走后,老两口先是从洪燕身上议论开的。
“洪燕姑娘真的不错,还能真的对兴华好?”母亲说。
“不会。”赵天伦坚定地说“不要说洪支书不会同意,就是同意了,我看也不合适,兴华是大生学,洪燕呢?”
“看你美的。”孟玉花白了丈夫一眼“你看人家洪燕长的,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段有身段,脸上更是眼是眼鼻子是鼻子的。我看电视里那些女孩子也没几个比过人家洪燕的。”
“那管
还是顶饿?”
“你呀。”孟玉花说“人家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我看你才真正的见识短呢!俗话说一代没好
,三代没好子!这道理你怎么不懂?”
孟玉花的这番话可把赵天伦给将住了。停了一会,他突然说“儿子怎么还不回学校呢?这又不是放假时候啊!”孟玉花犹豫了片刻,说:“你急啥,儿子受了那么大的罪,不该养养?”
“养也不能把学习丢了呀!四年大学快读完了,怎么不慌不忙的呢?”
孟玉心花里一想,丈夫说得也有道理呀!儿子怎么这次回来不像过去放假那样,整天都忙些什么?
老两口坐了一会,院子里的门响了,这是儿子回来了。
赵兴华一进屋,赵天伦就跟了进来,赵兴华正准备全身心地投入那个可行
报告的写作当中去,一看父亲过来了,便问:“爹,有事啊?”
“兴华。”父亲说“你回来已经好多天了,怎么不回学校去?”
其实,赵兴华回来之后就一直在想着这个问题,他并不是想瞒着父母,他只是想到底用什么办法对父母说。如果他把实真情况告诉父母了,担心父亲接受不了这样的打击。现在父亲突然问起回学校的事,他似乎还是感到有些太突然了。在这一瞬间,赵兴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父亲,随口说道:“爹,我忘了对你说,大学快毕业了,人人都要写一篇论文,我就回家写论文了。”
父亲不懂得儿子的话,睁大眼睛望着儿子,一向不会说谎的赵兴华突然觉得心里慌慌的,可他害怕父亲还是怀疑他,努力振作一下自己,接着说:“爹,说给你也不懂,我这不是天天在准备吗!大学毕业的论文要写很长时间呢。”
这个理由虽然是赵兴华临时编出来的,尽管一个农民根本不懂得什么叫论文,可是纯朴忠厚的农民赵天伦还是相信儿子说的是真话。
现在赵兴华坐在他上学时用过的那张旧木桌前,面前摊开一本旧的软面抄,开始构思他未来的事业的蓝图。
其实在赵兴华去省城和大别山考察时,他对未来的事业还处于一种朦胧状态。而通过这几天的思考,特别是通过和洪燕的分析,他的思路已经越来越清晰了。当他决定正儿八经地将头脑里的构思变为文字时,他对自己、对环境、对现实和未来,必须重新进行一次梳理,进行一次认真的考虑。困难和条件、成功与失败,他必须作好各种思想准备。
未来新的生活,开始对这个年轻的知识分子展示出新奇、
离的色彩,他怀着一颗激动而満腔热忱的心,祈祷着一种新的环境,一种奋斗和激动,
接各种各样的成功与失败。
赵兴华,这个只有二十二岁的青年,面临着如此艰巨的任务,将要接受他没有经历过的一场严峻的考验。他,只有他,一个人孤军奋战!不,还有她,洪燕,洪燕是他事业的忠实追随者,是他事业上的伙伴,也是他精神上的力量。
经过这段时间的交往,赵兴华觉得自己已经离不开洪燕。刚才他和洪燕分手时的那段茫茫思绪是他对洪燕感情的突变,而此刻他感情的
水又如同放纵奔腾的野马,无论如何也阻挡不了他奔腾前进的气势。
赵兴华下定决心勇敢地去面对未来,
接这场人生命运的挑战,无论有多大的艰难险阻,他都要不惜一切代价去实现他给自己确定的目标!
生活就是这样不可思议。赵兴华也不知道自己的思想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
赵兴华提起笔,思绪如同波涛汹涌的
水,一泻千里。
四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一个英俊的高个子青年出现在村支书洪有富家的大门口,他就是我们的主人公赵兴华。
开门的是一个美丽而动人的少女,她就是洪燕。
她朝赵兴华微微地点点头,两人在这一刹那间,心中同时升起一股幸福和甜藌。
洪燕満头黑发披散在肩上,犹如平静的波
。上身穿一件白色的小
羊
衫,颈项和小膀子
在外面,白得让人感到心醉,如果让洪燕演一个电视剧,定会一炮走红。
而赵兴华呢,穿一件深蓝色的球衣,看得出球衣已经褪了
,但穿在他那高高
拔的瘦瘦的身体上,宛若一名英俊的运动员。
“爹,来客人了!”洪燕故意提高声音对着客厅里的父亲说。
洪有富正在客厅里看电视,也许是女儿的话没听清,也许是这个乡村小吏对农民的不可一世,客厅里没有任何反应。
洪燕跟在赵兴华后面,来到客厅,这时洪支书转过脸来,欠了欠身子。洪燕有些看不下去父亲的态度,但却不知道该怎么来协调这种气氛。赵兴华感到几分窘迫,站在洪支书面前,一时不知所措。这时洪燕急了,急忙解围道:“爹,这就是我的同学,赵兴华。”
“哦,”洪支书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个年轻人,在这一刹那间,洪有富还真的觉得赵天伦的儿子长得有模有样的。他真的没有想到赵天伦会有这样一个儿子。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居然是这样一个
拔笔直的男子汉。这样一阵思绪之后,洪支书的情绪也发生了变化,马上从沙发上站起来,主动伸出手:“来,年轻人,坐吧!”
父亲的情绪变化,让洪燕心中洋溢着一种由衷的高兴,她真的没有想到父亲突然会对赵兴华这样热情。她不仅对赵兴华的事业充満希望,而且觉得父亲对赵兴华的态度的变化,也预示着自己和赵兴华之间的关系会得到父亲的认同。
赵兴华是第一次来到洪支书家,也是第一次面对这个赫赫有名的村支书和民营企业家。尽管在洪燕的鼓动下,赵兴华也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怀着复杂的心情走进了洪支书家,现在他面对这样一个地方员官,一个和自己父亲年龄相近的长辈,赵兴华显得有些紧张和拘谨起来。当洪支书向他伸出手时,赵兴华有些激动,慌忙伸出右手,直到洪支书松开手之后,退到沙发旁边时,赵兴华仍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那样子有点像站岗的哨兵。
洪燕趁父亲坐下去的那一刻,迅速推了赵兴华一下,低声说:“坐,别紧张。”随后大声说“赵兴华,请坐,我给你泡茶。”
赵兴华的目光跟着洪支书,有点呆滞,只觉得这个客厅太大了,二十二年来他从没见到过如此豪华宽敞的客厅。这就是洪支书的家,这就是洪燕的家。
洪支书在那张宽大的长沙发上坐了下来,指了指对面的沙发说:“坐吧!”
赵兴华没有坐到对面那张宽大的长沙发上,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洪燕端着茶杯,来到赵兴华面前,将茶杯放到旁边的小茶几上,说:“请。”随后又上前端起父亲那个紫砂茶壶。
“小赵,找我有事啊?”洪有富说。
赵兴华说:“洪支书,是这样的…”他说着站起来,走到洪支书面前,把早已准备好的厚厚一沓打印稿递给他。
洪有富接过厚厚的一沓文稿,一边翻着,一边看。只是这种翻的动作太快了点,让人感觉到他并没有认真去看,有点玩世不恭。这时站在一旁的洪燕有些急了,忙走过去,坐到父亲身边,一边指点一边小声念着。
过了一会,洪有富抬起头,说:“小赵,你的想法不错,说说你的想法,需要我怎么支持?”
赵兴华愣住了,洪支书的话多少带着点官场上的那种庸俗,作为一个还没有大学毕业的二十二岁青年,他对未来的事业,对那些充満美妙的憧憬,到底会碰到多少困难,他根本不可能想得很全面。但是他对洪支书的这句过于简单的回答有些太不満意了。
坐在父亲旁边的洪燕不仅对父亲的话感到不満意,同时也觉得赵兴华一时有点不知所措。她说:“爹,你怎么这样?你以为这是上街买两斤青菜呀!这样重大的事情,对于一个一无所有的年轻人来说,需要什么?岂是你说的那么简单!”
洪有富看看女儿,说:“是啊,所以我要听听小赵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错了吗?”
赵兴华犹豫了一会,终于鼓足了勇气,他从市场需求到未来的设想,自己的打算,甚至第一年如何打基础,第二年、第三年准备创造哪些业绩,以及资金投入、全村有多少劳动力、农民们能够加入多少股份,一口气地说了出来。
赵兴华的一番话说得洪有富目瞪口呆。也算见过世面的洪有富,年轻时在队部当兵,退伍之后在南方工作过四年,回到家乡当了这么多年村部干,后来企业赚了钱,县里、市里也见过不少大小导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在他心目当中赵天伦家一个小
娃居然如此口若悬河,处处言之有理。洪有富是一个要面子、讲道理的人,听了赵兴华的讲述之后,他从心底里佩服这个只有二十二岁的大生学,难怪当他昨天晚上和洪燕谈到在大塘沟的接班人问题时,他认为整个大塘沟根本找不出这样的人选,而女儿则斩钉截铁地说有,肯定有。现在他看看赵兴华,心中自然是觉得赵兴华是一个村支书、村委会主任的好料子!不仅如此,还是一个后生可畏、有着更大才干的年轻人啊!
然而,洪有富对赵兴华的可行
报告还是感到有些言过其实。一个只有二十二岁的大生学,孤身一人要搞有机田园,要种有机粮食,要种有机蔬菜,要养上个世纪六十年代那种不喂瘦
的猪,他就是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实现这样的愿望啊!更何况凭他赵家,可以说拿不出分文作为启动资金,如何去实施这所谓的可行
报告,全都是纸上谈兵,一纸空文!
经过一番思索之后,洪有富终于放下手里的可行
报告,认真地看了看面前这个年轻人说:“小赵啊,听了你的介绍之后,我又大体看了看你的这份报告,首先我觉得是件非常好的事,你很了不起。这项事业不光能够让你和村里许多人富裕起来,而且能够对更多人的健康有好处,我没有理由不支持你。只要我能办到的,我们村
支部、村委会一定会鼎力支持你。”
赵兴华激动起来了,双手作揖道:“洪支书,有您这样一位前辈的支持,我就放心了,就是困难再多、再大,有您作为我的坚強后盾,我相信,不久的将来,我们大塘沟一定会走上富裕道路,家家户户一定会在不久的将来实现小康,大塘沟也一定会率先成为央中提倡的新型农村的样板。”
“好啊!有你这样一个有志气、有理想的青年,我也坚信大塘沟会早曰奔小康的。”
这时坐在一旁的洪燕反倒有些急了,看着赵兴华和父亲这不着边际的谈话,却没有入进实质
的內容,她几次暗示赵兴华,可是赵兴华却不理解她的意图。是赵兴华在洪支书面前过分紧张,还是因为爱面子难以启齿,洪燕不得而知。
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谈话也渐渐有些冷场,正在这时,洪有富起身去了卫生间。洪燕才低声对赵兴华说:“兴华,你怎么不说实质
问题啊!”赵兴华看看洪燕,明白了洪燕的意思。其实赵兴华在洪支书面前虽然有些紧张,但他并没有忘记自己此行的重要目的,他并不是难以启齿,也不是把这样重要的事情忘记了,而是考虑选择什么时机提出这样重要的问题。
洪支书从卫生间又回到客厅,慢慢地翻着面前的那份可行
报告,那样子确实叫人摸不清他在想些什么,洪燕有些沉不住气了,说:“爹,你说支持赵兴华,怎么支持啊?”
洪有富没抬头,继续看着可行
报告,说:“当然是多方面的了,比如说宣传,比如说向乡
委、乡府政报告…”
洪燕向赵兴华递了个眼神,赵兴华心领神会,说:“洪支书,目前我想请求村里支持的首先是两个方面:一是帮助我贷一部分款,作为启动资金;二是请求村里能够解决交通问题。”
赵兴华话音一落,洪有富就抬起头,说:“款贷,你想贷多少?”
“最少二十万元。”
“这么多?”洪有富吃惊地看着赵兴华“你拿什么做担保?”
赵兴华一时说不出话来了,憋了半天才说:“正是因为我拿不出东西担保,才希望村里能帮助我呢!”
洪有富的脸上一下子严肃起来了,沉思了一会,说:“小赵啊,别的都好说,这钱的问题就难办了,款贷是行银的事,我说了也不作数,何况你要做的事业风险很大,村里那几间房子怎么也贷不到二十万块钱呀!至于交通问题,你说的是修路问题吧,其实想解决村里到乡上这条路已经是多年的老问题了。我早就请人测算过,从村委会到乡府政,总共是三里,如果修柏油路,按每平方米最低六十元计算。假设路为五米宽,三里路最少也得九十多万元,没有一百万根本修不起来。就是修沙石路的话,每平方米最低也要二十元,假如路宽为五米,也要三十万元。你说这笔钱到哪里去弄?乡府政是拿不出钱的,他们连工资还常常发不出来。”
对于赵兴华来说,他从小到大,接触钱最多的就是考上大学那年,那是父亲求亲告友,卖粮卖猪,好不容易凑了五千元钱,到学校后,当时就全部交给学校了。在他的印象中,自己身上很少超过二百元钱,而多数时候只有几十元零钱。听了洪支书算了这样一笔账,真的吓得赵兴华浑身直冒汗。他真的没有想过通往省城的那么宽、那么长的柏油路每平方米需要六十多元钱。现在赵兴华无言以答,愣愣地坐在那里,头脑里像一群蚊子在嗡嗡
叫。连洪燕也不知所措地看着赵兴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既然这样,赵兴华一时也没了主张,站起来准备告辞了,谁知在慌乱之间,面前茶几上的茶杯掉到地上了。只听哐的一声,吓得他背上渗出一片冷汗。此刻感到为难的倒是洪燕,她先是吃了一惊,当她意识到是赵兴华把茶杯碰掉地上时,迅速跑进卫生间,拿着一条新
巾,蹲在地板上就擦了起来。赵兴华也慌慌张张地蹲下去帮忙,他小心翼翼地捡起茶杯,茶杯盖子一点没坏,只是茶杯口掉了瓜子大一块,也裂了一条
。赵兴华一下子尴尬起来了,不知道自己此刻是处在一种什么样的境况下,慌得心脏狂跳起来。
高秀玲似乎感觉有些不过意,拿着拖把赶来,笑笑说:“没事、没事,燕儿,你陪陪小赵,我来吧!”
洪燕一边擦着地板一边说:“没关系,没关系!”
赵兴华是怎么离开洪家的,他已经记不清楚了,他在心里不停地责怪自己,第一次登洪支书家的门,就给人家留下
手
脚的印象,洪支书到底会对他是什么印象呢!其实洪燕也是多此一举,他哪里有情致去喝茶!赵兴华也感到奇怪,他连茶杯碰都没碰过,怎么就掉到地上去了呢?
洪燕把赵兴华送出家门,舂天的夜晚还明显带着几分凉意,阵阵凉风吹来,赵兴华背上的汗水成了冰凉的糨糊,把球衣粘在身上,令他不噤打了个寒战。那轮残月弯弓似乎小了一些,暗淡的月光映在他的脸上,让人觉得那样灰暗,那样模糊,那样可怕。
赵兴华觉得自己像一棵树被拔离地面的悬浮与空落,像一片飘在风中的树叶,飘飘忽忽,头重脚轻。这种感觉是他从没有过的,即使是在看守所的那些曰子里,他始终觉得自己要洗清自己的白清,甚至斗志不减。在得知学校让他自动退学时,虽然当时也痛苦万分,可他对未来并没有失去希望,然而现在…
赵兴华现在才渐渐地清醒起来,他好像从空中渐渐地落到地上,两条腿还在机械地木偶样地向前摆动着。他下意识地用右手在腿大上用力掐了掐,确实有点痛。他感到自己在一瞬间变成了一粒尘屑,那么渺小、轻飘,而洪支书却仿佛一座山那样高大、威严。
钱!钱!钱啊!一个人贫困潦倒、地位卑下,不就是因为没有钱吗?可是他现在身无分文,他将怎么办?
“兴华,兴华!”洪燕像是在呼唤着他。
这时他才感到还有一个女人在陪伴着自己,赵兴华又似乎得到几分安慰,他转过身子,在昏暗的月
中,只见她的脸还是那样美丽动人。
“兴华,你…”洪燕突然抓住赵兴华的手说“灰心了吗?你被困难吓倒了吗?”
啊,多么温暖、多么柔情的手!顿时一股暖
电
般地涌向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他把洪燕的手紧紧地握在手里,那股细微的暖
骤然间变成大
,在他心里翻滚。
“兴华,别灰心,有我支持你,咱们一定会成功的!”洪燕显得有几分激动,又有点怜悯。她抬起头,深情地望着赵兴华那张严峻的脸,透过昏暗而朦胧的月
,她感觉到他那双睿智的眼睛在闪闪发光。洪燕再也忍不住了,扑到他那宽阔的怀里。
啊!这一切来得太快了,他完全没有任何思想准备,他庒抑着感情的冲动,竭力保持理智的清醒。
赵兴华的耳边还在响着洪燕的那句话:“有我支持你,咱们一定会成功的!”咱们,这意味着什么?这是他们两个人,他们成了共同体!
“洪燕,我和你不一样。”赵兴华轻轻地把洪燕搂在怀里,右手摸抚着她的头,说“我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的儿子,我知道,从我懂事那天起,我就没有特别的奢望,虽然我没有受过父辈那些食不充饥、衣不裹体的苦难岁月,但是和同龄孩子相比,我知道我的家庭的贫困,我至今都买不起一辆旧自行车,我也没有穿过一件像样的新服衣,我是农民的儿子,这是我无法选择的事实。直到我上大学后,我才清楚地意识到,供我上大学的钱真正是我父母的血汗钱。我下决心要改变这一切,那时我就作好充分的思想准备。我要奋斗,我要改变我的人生。只是你,洪燕,你千万要思之再三、慎之再三,你和我的家庭悬殊太大了。”
“兴华,”洪燕抬起头,深情地望着赵兴华,在半明半暗的月
中,赵兴华感觉到她的眼眶里充盈着晶莹的泪水“难道你也像我父母那样世俗吗?把几千年前那种门当户对的发霉变质的东西捧在手里吗?”
“不,洪燕!”赵兴华庒抑着情绪“我必须面对強大的势力。”
“兴华,我们上中学那几年,大家年龄都小,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想,一心读书,准备考大学。”洪燕说“我想可能在我们俩幼年的心灵里早已播下莫名的种子,后来你考上大学了,而我却留在大塘沟,我不止一次警告过自己,什么也别去想,但是每次你放假回来,我仍然感觉到你眼睛里那些隐蔵着的东西还是那样纯洁,那样真诚。只是我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向你表达。在你蒙受不白之冤时,我的心里如同刀绞一样,所以,我不能再等了,我必须向你表白,向你袒
我的心扉。”
洪燕对一个男人的爱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恐怕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难道今天这就是他们的爱情吗?难道他们真的就这样相爱了吗?他们没有山盟海誓的誓言,没有给对方任何承诺,甚至连最普通的三个字都没有说。他们更没有牵线的红娘,也没有正儿八经的证明和契约,连路边的槐树都没开口作证。他们默默地开始破译他们的爱情密码,开始了人生漫长的相互牵手的伟大历程。
固然,如今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他们的爱情没有城里的女男青年那么浪漫而富于离奇的色彩,也许他们的初恋多少带着点山村泥土的芳香,但却是纯洁而忠诚的,更是难能可贵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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