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8
在朝阳路那家著名的先锋书店里,我看到了江苏苏。
江苏苏穿着很考究,像一幅滑光的油画,在书店里很挑眼,我一眼就认出了她。她买了几本烹饪方面的书。她买书不像买服衣,认真地挑来挑去,而是随便菗几本,比买青菜萝卜还随意。
我上去跟她打招呼,我说买书啊小江?
江苏苏见是我,一笑,说,这么巧啊,我好几年不上书店来了,头一回来就碰到你…对了,你们和我家老许天天在一起喝什么酒啊,喝来喝去的,把老许也喝出感情来了,这不,要我来给他挑书,全是做好吃的书,他要照葫芦画瓢,亲自做菜请你们喝酒!我说上饭店不好吗?你猜我家老许怎么说,他说他在你们面前都吹过牛了,会做一百种好菜,不
一手不好
待。我说我晓得你会做菜就行了,在朋友面前吹什么吹啊。我家老许就这样,好朋友,死讲面子。
江苏苏笑笑地说着,很开心的样子。
许总也太认真了,我们不过说着玩玩,哪敢麻烦他做菜啊,他做导领,那么忙。
忙倒是不忙了,现在是想开了,思想少有负担了,注意保健了。江苏苏快人快语,说话突然转了个大弯子,道,哎,你现在还一个人啊,我跟你介绍一女美怎么样?我们系统的,搞美工,艺术家,特艺术的那种,跟你肯定能对路数。
算了算了,我是怕跟搞艺术的人在一起了。
什么话说的,我最崇拜你们艺术家了,真的,哪天找个时间你们见见面…你是不是谈上啦?你要是没谈上,就算多认识一个朋友嘛,好不好?给我个面子。
江苏苏比我还年轻,自来
的那种人,她的这种过分热心,让我心里还是热呼呼的。我自然是想起了小麦。但我嘴上还是说,好啊好啊。
那就说好啦。你过两天不是要到我家玩嘛,我让她也过来,保证你一看就上心了,你就偷着乐吧。
江苏苏像是办了一件大事,快快乐乐地走了。
我是来书店闲逛逛的。这家书店和店名一样,比较先锋一些,我经常来逛,经常在美术柜台前翻一阵书,翻各种国內的国外的画册。我只是喜欢翻,不大掏钱买。一方面居无定所,买也没地方放,另一方面,还是口袋里缺钱,而且画册又贼贵,一本书够我几天生活费了。但是我挑了一本西方现代油画图集,有多幅人物肖像,对我现在创作的油画会有所帮助。我就咬咬牙,跟自己说,买下。
一本书七十八块钱,确实太贵了。我好久不买书了,买下这本书,出门就后悔了。我给小麦打电话,跟小麦说了买书的事。小麦的电话这回很顺,一打就通了。小麦听说我买一本书,她说她也好久不买书了,有时间真想逛逛书店,狂买几本。我说那就来呀,我陪你逛一会。她说今天就算了。我问她最近忙什么。她说还能忙什么,在家看片子。我一听,有门,便约她晚上出来吃饭。她不肯,说跟别人约好有事,说改天吧,改天再请,谁请谁都一样,然后就挂断了电话。她在挂电话之前,我听到又一部电话铃响了。小麦大约是很忙的。我没有问她忙什么,也没有问她跟谁约会。我们的关系还没到问她这些的时候。但是我心里有些醋意。
我带着満心的醋意,设想着跟小麦以后的相处以及我们可能会发生的关系。这样的设想,会让心里无端地热情起来,
望之火随即被点燃,妄想着
遇马上就能出现。就是在这当儿,我意外地碰到了小芹。小芹身穿质量低劣、色彩花哨的服衣,我还看到她
出一片光洁的、玉
的酥
。天气虽然不是很冷,但是这样的
,还是别出一格的。另外,她急急的样子,和我擦肩而过时的目不旁视,并没有发现我,大约急于办什么要紧的事吧。
她是张田地的人,那天和许可证的表演很不错。我觉得这孩子
有意思,很听张田地的话,她的忸怩作态,让许可证都上心了。她急忙忙干什么去呢?怎么没坐张田地的车?张田地也太苛刻了,那么有钱,让她穿这么俗的服衣。我忍不住又回头看她一眼。她的身影,在晚霞照耀的马路上很显灿烂,这时候的小芹,也许是实真的小芹吧。鬼使神差的——我是说鬼使神差,我转回身,小跑几步,跟上了小芹。
我也不知道要干什么,跟着小芹走了两条街,在华灯初上的时候,她走进了苍梧绿园。这时候的女孩,不是上饭店,就是回家,或跟朋友约会,她上苍梧绿园干什么呢?如果不是约会,她完全没必要在天黑的时候往免费公园里跑的。那么她跟谁约会?冥冥之中,我觉得我的跟踪要有点意思了——如果这个叫小芹的女孩不是张田地的人,不是和许可证有那么一回(我们亲见的一回),我不会像苍蝇一样叮着一个几乎是陌生的女孩子的。何况,就是在刚刚,事有凑巧地在书店又碰到了许可证的爱人江苏苏,这些都应该是某种预兆吧?
我神情亢奋,
望之火已经剥离而去,剩下的只有好奇。
我在苍梧绿园零散而迷茫的灯光中,若即若离又若无其事地跟着小芹。
果然不出所料,许可证在土垒的、种満绿草的小山上出现了。他
着小芹走下来。小芹向他跑去。小芹像飞似地蹿进了许可证的怀里。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我看到之后就后悔了。我想,如果我知道小芹是在应许可证之约,我会跟来看吗?决不会的。这种事,看了会害眼,可我偏偏看到了。
我在绿园里拐了个大弯,背向着许可证和小芹而去了。他们两人接下来的活动,就像一幅幅热烈而狂疯的动画,在我眼前不停地变幻。
在这样温暖的冬曰的夜晚,我想起库斯科那个黑珍珠。我掏出机手,翻找到黑珍珠姐小的号码,我没有给她打电话,而是给她发了一条信短:有时间吗?我马上去!电话很快就回了:没钱打什么电话,穷鬼!黑珍珠姐小的回话让我很没面子,连姐小都瞧不起穷光蛋。我打肿脸给她又回一个:我有钱。对方又回了:改天,我正有事。这就让我来气了,你有事就有事,不能这样跟我说话啊。被人瞧不起的滋味不好受,被人耍弄的滋味更不好受。我后悔跟黑珍珠姐小联系了,疤眼照镜子,这不是自找难看嘛。我冲着机手骂一句,去你妈的。
但是这天晚上,我体內隐蔵已久的虫子,在血管里蠢蠢
动。我控制不了自己,总是想做些什么。事实上,我以前也会有这样的经历,如果不做点什么,我是不能安心的,大约犯了毒瘾的人就像这样的吧。我想想我经历中的女人,实在都不值提起,她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是和黑珍珠姐小一样,那么再跟小麦聊聊吧。奇怪的是,当我再次拨打小麦的电话时,她的机手居然关机。又是关机。我记得刚才我跟她通话的最后,在她身边响起另一部电话的铃声,那是她自己的电话呢,还是另一个人的电话?不管怎么说,她是因为那个电话而关了自己的机手。这个问题,就像有无数只老鼠在我周围蹿来蹿去,有一种叫磨折的东西,开始磨折我了。因此,我更加确信,我是爱上小麦了。
9
许可证说要请我们到他家去喝酒,尝尝他的手艺,说完好像就没了动静。尽管,他都叫江苏苏买菜谱了,菜好像都做好了,可我们后来还是没接到他的通知,可能是,他最近和那个小芹姑娘正玩得火热吧。不过,许可证确实能做点菜,我是晓得的,这要看在什么时候,针对什么人。要是江苏苏的朋友,他是乐意系上围裙上厨房的。请我们吃一顿,还不如把我们叫到饭店,至少,到饭店请客,有人为他买单,省得自己掏钱。许可证现在不请客,我倒是觉得很好,不然,小麦是去呢还是不去?有一回,达生请喝茶,又说到江苏苏是个大美人,才二十出头。小麦不相信二十出头的大美人会嫁给许可证。后来还是海马说,都什么时候了,只要有钱有权,什么事都是有可能的,不要说一个漂亮老婆了,再养一个二
、三
,都有可能,你说是不是?小麦想了想,说,就算是吧。海马说,什么就算啊,老陈你说!好像我是什么法官似的,能一句定生死。我不说也得说了,因为小麦正看着我。我想起苍梧绿园那档子事,说,许可证也算得上个人物,人物就是英雄,美人配英雄,也算得上门当户对吧。小麦嘻嘻笑了,说不知是夸他还是贬他。
从这次喝茶之后,我和小麦的关系突然近了许多,这让我有点始料不及。
我和小麦的亲近,主要体现在频繁的约会中。频繁的约会,自然是小麦的邀请,自然会弄出火花的,说话也亲密多了,接近于暧昧了。这可是我梦想过的。梦想变成现实,是如此之快。梦想和现实,实际上就是背靠背的兄弟。
我问过小麦,为什么她的机手老是关机。
小麦显然不觉得这是个问题。她说我有事就关机,看电视啊觉睡啊逛街啊聊天啊也会关,我想关就关,你是不是经常打不通啊?没事,我常打你电话就行了。
看起来,我和小麦的关系突飞猛进,话中常有机锋。
比如,小麦说,爱情总会让人在错误中重复。
比如,小麦又说,别试图改变你的爱人,上帝没有制造一个半成品的,不是别人要改变就改变的。
她的这些话,让我无法对答。小麦突然就变成一个哲学家了。
小麦说这些话时,之前和之后还会说许多更浪漫的话。
一天,我们在耶士咖啡馆喝茶,这里的美式咖啡吧,处处透出简单和随意。小麦说她喜欢这里。说这里让人有种怀旧的感觉。我比较同意小麦的话,因为我也常和我那帮绘画的朋友来这里喝咖啡、聊天。
本来我今天准备请客的。我近来在一家广告公司画广告牌,弄了一笔钱,够请一顿了。按照那天我们排定的顺序,达生请过了,是许可证请,许可证请过了,是海马请,海马请过了,就是我了。可达生都请三次了,我还一次没请,怎么说,也挨到我了。我先给海马打电话。海马说,你先别跟我说,你把他们说好了,我随叫随到。海马又说,主要是许可证和芳菲,他们两人好像不容易请到了,我那天请客,芳菲就没到,许可证呢,他又喜欢带那些
七八糟的人,跟我们显摆,我有点不喜欢这个人了,我提醒你老陈啊,你要是请客就我们六个人,多一个也不要,少一个也不请。我觉得海马的话还是有道理的,可我也不敢保证啊,许可证我还能拐弯抹角提醒他,跟他就是说轻了说重了,毕竟还有老
情在,他也不会跟我翻脸。可芳菲我就不好把握了,我们毕竟不常在一起了,何况从前还有过那种尴尬的经历呢。至今,她那句怒斥我的话语犹在耳边,她说,滚,永远不要让我看见你!我和芳菲的最后一次见面,就是在她的怒斥声中结束的。多年来,我并没有把她忘掉,如果在某些特定的场合里,我还会想起这个和我有过肌肤之亲并差点成为情人的女人。老实说,虽然我们的关系有所缓解,但还没到
畅自如的时候,打电话约吃饭一类的事,虽说常规,还是有点犹豫的。
后来我没有请客,是我接到了小麦的电话。
我接到小麦的电话是在和海马通话不久。小麦说,你干什么啊,我请你坐坐啊。
我说我正要请你们吃饭呢。
小麦说,吃什么饭啊,老吃老吃也没意思,喝茶去吧,我请你。
就这样,我们来到耶士。
我对她第一句话就是,就我们两人啊,像谈恋爱似的。
小麦说,你真不会说话,你就不能说,像什么来着?情人约会?
我说,还真像呀。
小麦嘻嘻地笑着,说,什么叫像啊,就是。
我心里有些美美的。我猜想我脸上也是美美地在笑。
小麦打了我一拳头,像小姑娘一样地娇嗔,说你坏笑什么啊,美死你!
我们坐下来,喝茶、说话。我看到小麦今晚很漂亮,穿了件柠檬
新大衣,还有一条装饰
的小围巾。我说,这件大衣不错,才买的吧。小麦说,哪里啊,穿好几年了。她又说,我都好几年没买服衣了。我说,女孩子不就是喜欢在服衣上打主意吗?小麦说,笨女孩才那样子的,何况我都老了。我说,不老,正是穿的时候。小麦说,女人穿服衣是让男人看的,我不想让人看,也没有人愿意看。我调侃道,不会吧?那女人脫服衣呢?小麦说,这还用说呀,当然也是为了男人啊。小麦的话让我想笑,可我没敢。小麦这话的意思是,还没有男人来欣赏她的服饰,当然也没有让她脫服衣的男人,或者说,让她脫服衣的男人还没有出现。我说,我看你穿什么服衣都好看。小麦说,你别哄我了,你这种话,太过时了。我承认,我说话是有目的的。我们又说了些别的。小麦还说了她小时候的事。说她小时候和邻家男生打群架。说像跟庇虫一样跟在大孩子身后玩。说她爱穿小花裙子什么的。可这些话都不经说,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请客上。我说我明天要请客了,我要告诉芳菲一件事,许可证可能要调到他们晨报去。小麦惊讶地说,许可证会去搞报纸啊,他是文盲啊。我说,外行才能导领內行啊。小麦说,
辟。小麦说,你告诉芳菲这个干什么啊?你们关系一直很好是不是?噢,我知道了,你们有一阵关系并不好,你是不是想吃人家小甜饼没吃成把芳菲得罪啦?我说,不开玩笑了。小麦说,不是开玩笑,你说吧,你们俩从前是不是有一腿?看看,脸红了吧?其实我早就觉察到了。我说,天地良心,我哪敢啊。小麦看看我,说,好吧,我相信你了,你要是要我帮忙,我就帮忙,我常跟她联系。我昨天还跟她通电话的,她说明年的任务增加了许多,忙死了。她也是一个大忙人啊,天天忙钱,天天数钱,你猜她怎么说?她说她一头钻进了钱眼里了,成天都想着,怎么把别人口袋里的钱掏出来,放到自己的口袋里。我说,芳菲的话还真是真理。我又说,你们在一起,是喝茶啊还是聊天?小麦说,又喝茶又聊天啊,你问这个话怎么有点弱智啊?你和芳菲不会真的有什么吧?这么对你说吧,我和芳菲,以前联系不多,最近来往非常不少,怎么,你现在想见她啊,我打电话让她过来呀?我想说算了,可又没有说的理由。小麦拨通了芳菲的电话,我听小麦说,芳菲啊,干什么啊,我请你喝咖啡…没有谁,还有一个朋友,你来就知道了…什么呀,你真能猜…你是怎么猜到的呀…算了,别说了别说了…哎呀,我服你还不行吗…好吧,就算是你说的那样,満意了吧…什么什么?什么电灯泡呀…好了好了,过来吧,还在耶士。
听话听音,她们在电话里提到了我。她们也常在耶士喝咖啡。
不到半小时,芳菲来了。她还是那样笑昑昑的。她的这种笑在她脸上十几年都没有消退,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在咖啡馆昏黄
灯光下,我看到她穿着得体而华丽。我平时不太注意别人的穿着,但对熟悉的人,特别是漂亮女人,我就要注意一下了。十多年前在招商局时,我就对眼前这两个女人有过这样的感受,即,小麦青舂而健美,可以用漂亮来形容;芳菲小巧而柔顺,可以用美丽来形容。你知道,漂亮和美丽是不一样的,只有细心的人才能感受其中的奥妙。
果真是你们呀,装什么神弄什么鬼啊。坐下后,芳菲说,我要知道是你们两个,我还把熊老板也叫来了,我正在跟她谈一个全年广告的事。
谁是熊老板啊?
芳菲说,一个搞美容的。
我还以为是个俊男呢。
我们哪有时间搞什么俊男啊,天天应酬都应酬不过来了,最多没事的时候偷偷想想,哪像你啊。芳菲的话快快乐乐的。
算了吧,你身边那些大老板多了呢。
那些人啊,都是大
头,你不剁他他还不乐意呢。你剁他了,就得陪他们喝酒。跟他们啊,充其量就是饭友。
小麦说,多几个饭友也不错,你那些饭友可不是一般的饭友啊。不过,光陪吃饭多没意思,不陪上
啊?
芳菲说,真可悲,还没碰到一个有资格跟我上
的。
小麦说,要求太高了吧?
芳菲说,哪像你啊,天天像一个地下工作者。
小麦说,我还真想做一个地下
工作者哩。
芳菲说,美死你了,看你也没那个心情。
小麦说,这倒也是。对了,你应该把那个什么熊老板带来,她是不是很漂亮啊?带来摆摆显,你就和许可证差不多了。
芳菲说,我不是怕影响你们俩说话吗?真是好心没好报。好啦好啦,反正我这人就习惯做电灯泡…喝咖啡多没劲啊,喝酒,先上三瓶啤酒。
芳菲脫了大衣,又说,每人一瓶,包干!
我真不知道,芳菲怎么会有这个兴致,她真要和我们大干一场了。
那可不行,你知道我不怎么能喝酒。小麦说。
不能喝酒也要喝一回,又不是老鼠药,就是老鼠药,让老陈送你到医院也来得及,正好还让他表现一下。要是喝不醉更好,借着酒劲,才能找到感觉,才能该干什么干什么,你说是不是老陈?
我看芳菲是要成全我们的,她突然就变成好人了。我也就放开了。我对小麦说,就少喝点吧,你要陪芳菲喝好,是你把人家请来的。
小麦这下不买账了,她尖叫道,怎么是我请的呀,是你要见见人家芳菲的。你哭着喊着要见人家芳菲,怎么把账算到我头上啊,好啊,原来你老陈是这样的呀,喝就喝,谁怕谁呀。
小麦说这话时,我看一眼芳菲。芳菲并没有表示什么,我也就坦然了。
我们三人喝着啤酒,说着没轻没重不咸不淡的话。
小麦一瓶啤酒还没喝完,就趴到桌上睡了。看来小麦真的是不能喝酒。
我和芳菲已经喝到第三瓶了。我们在喝酒的时候,芳菲几次推推小麦。小麦没有一次抬起头来。她真的醉了。我说不会出什么事吧。芳菲说不会,大不了一瓶啤酒。我和芳菲喝酒说话,自然没有我和小麦那么随便了。芳菲没有提我们从前的友谊,我也没有提。至于那次尴尬,就更是避而不谈了。但是我每时每刻都在受着那件事的困扰。我们那档事当然不能说是爱情了。准确地说,是带有爱情成分的偷情。只是我们的偷情最终没有成功。那真是一次说不清的经历,直接造成了我们的绝
。这当然不能说是我的错。但说是芳菲的错也牵強附会。这种事,可能谁的错都没有,谁都没有错,要说错,只能是我们共同的错,或者是时间的错,机遇的错。
让时光退回,退回到多年前。
多年前的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街上闲逛。然后去看了一场电影。好像是法国的,一部关于爱情,关于睡眠的电影。电影的情节很有些特别,讲的是,如果你爱一个女人的时候,说每分每秒都在爱她,无疑你在说谎,因为处在睡眠状态的时候,爱情就会远离你,爱情就去做别的你不知道的事了。为了实现自己对那个叫伊尔斯培特的女孩子的爱,主人公埃勒亚斯,一个天才而脆弱的音乐家,拒绝睡眠。他不再觉睡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么的漫长而充实,在这一分一秒里,他对她的爱,每时每刻都在增加。一直到第七个没有睡眠的深夜,埃勒亚斯坚持不住了,死于荒凉的山坡。睡眠是爱情的敌人,却是死亡的兄弟,这是这部电影的主题。这部电影让我感动,让我在街头无所适从,让我想到爱情,让我想到芳菲。我想到芳菲当然是有道理的。我內心里深深地爱她。我对她的爱已深入到骨髓。除了睡眠时间,我敢说我心里只有她。或者说,如果我不觉睡,我和主人公埃勒亚斯一样。我就是生活中的埃勒亚斯。
招商局里的情况你知道了。如前所述,招商局不是我们的招商局,我们连一个小龙套都算不上。但上班还得天天上。每天的公
车,把我从市区,拉到十几里外的开发区。我和芳菲不但坐同一班车,还在同一个停车点上车。我们的感情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建立起来的。我为她抢占座位,或者她为我抢占座位,这是最初的情感拉近。在我们都没有座位的时候,我基本上把她圈在怀里,替她挡住四周的人体冲撞,充当她的保护墙。免不了的,我和她也会有人体冲撞,撞来撞去的,我们的心就撞到一起了。我知道她,她知道我。她毕业于西北大学,工作不到半年,就从西安一家半军工企业,被开发区作为人才引进了过来。能被引进到我们这座沿海城市,主要还是她男朋友的原因。她男朋友是毕业分配来的,和她是大学同学。她一过来就和她男朋友同居了。就是说,我们一起上下班,一起在一个单位工作的时候,她和她男朋友已经有了一个家的基本模式。按说我不应该有非分之想。但是在招商局这样的地方,在那样的环境当中,我和芳菲不发生点故事才怪了。不消说我们在上班时常常眉来眼去心照不宣,稍一有空,我们还没真没假地调笑几句。当然喽,芳菲是个开朗而活泼的女孩,谁都愿意和她说说笑笑。所以,也没有人介意我和她之间的特别之处。但是,我们也没有进一步的表现。本来,我觉得,这不过是一种心灵上的亲近。我爱她的事实是,也许可能是对枯燥生活的一种挑战。我想当然地认为,我对她的爱,或者说这样的亲近会自生自灭,不会给双方造成什么伤害的,甚至连一点痕迹都不留。如果我不是在无所事事的时候看一场电影,如果我没有被电影所感动,如果我对我从前的想法不感到虚伪,如果我不是更加深切地想体会到爱的滋味,也许我就不会在看一场电影后给芳菲打电话了,我们的生活也许还会这样延续下去。但,恰恰就是我有这么一种判断,即芳菲有出墙的愿望,而我也有摘花的勇气。既然冲动能使人胆子增大,何不去体验冒险的感快呢。
我在电话里做了最大限度的克制。应该说,我在给她打电话的那一刻,手都颤抖了。其实那哪里是手在发抖啊,那分明是心在发抖。我告诉她,我看了一场电影。她说你看电影啦,和谁?就一个人?我又強调说就一个人。她说你怎么不请我去看啊,我也好久没看电影了。我说我怕请不动你啊。她说你别这样说了,你没请就知道请不动啊,你连招呼都不敢打,你是不想请我吧,你请一次试试。然后她问我在哪里。我说就在你家楼下。她说上来坐坐呀。她的邀请让我一时不好拿主意,我含糊其词地说,天是不是有点晚啦…也不知道现在几点了。她说还不到十点啊,上来吧。十二号楼,中间那个门
,502室,你知道的,记得我跟你说过好多次了。我早就想让你来玩玩的。我说,不方便吧?要不,改天?芳菲说,那就…随你吧。我听到芳菲的话像叹息。我心又软了。我就说,你家住五楼啊,楼层还不错是吧。芳菲说,还行吧,我把茶叶给你泡上啊。我说,我不喝茶,我想菗烟。她说,菗烟也有,他有烟在家。芳菲说的他,就是她男朋友小马。
我有点犹豫了。我不知道我到她家会发生什么情况。我在想,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她男朋友不在家,还有就是她男朋友在家。但从电话里,从她口气里,我感觉到,她男朋友不在家,这是肯定的。我知道她男朋友在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工作,应酬很多,还经常出差,有几次电话,她都告诉我,她正在吃饭。我问她吃什么时,她都说快餐面。她说小马也不在家,一点也不想做饭。或者说,一个人做什么饭啊,随便吃点。我知道,她的话里,尽量淡化小马的力量。
我没有再想很多,我的双脚已经决定去她家了——那就是心不由己,那就是爱的引力。
这天是星期天,我在她家楼下的小摊上买一个西瓜。我挑选了一只滑光的西瓜。
你还带什么西瓜啊,我都给你切好了。茶也给你泡好了。还有烟。芳菲开门时就说。她在让我进来时,并没有让开身体,所以我的身体蹭了她的小肚子一下,我感觉到她单薄的服衣下像西瓜一样滑光的肌肤。
小马呢?我问。
他呀,芳菲得意地哼一声,说,去南京玩了。
我知道,芳菲所说的玩就是出差。我换了鞋子。我说你家好凉快啊。
芳菲说还行。芳菲让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她家客厅是三张沙发,中间一张是双人或三人的,两边是单人的。芳菲没有坐在单人沙发上,而是在我旁边坐下来。她坐下来,睡裙被风鼓一下,她在理裙子的时候,胳膊碰到了我的胳膊。她是故意碰我,她肤皮像缎子一样慡,并透着凉意。我们吃西瓜。芳菲只吃了一小块,她却让我吃了好几块。我在吃西瓜的时候,她分别做了这么几件事,给我续了一杯茶叶水;从卧室拿来几张报纸和几本杂志;又跑一趟拿来一本相册;端出来并打开一盒糖果;去了一次卫生间,还说了一句电脑上的游戏什么的。芳菲情绪非常好,我是能够感觉得到的。她穿一身两件套的睡衣,上身是无袖的,袖筒很阔大,能看到她腋下淡黄
的腋
;身下像裙子,松而肥,淹没她丰満的臋。睡衣的质地不错,是那种半透的浅黄
,上面开着一朵朵蒲公英,蒲公英下边是隐隐现现的內
和深
的啂晕——她没穿
罩。她在屋里跑来跑去,
脯快乐地颤动,拖鞋在地板上拖泥带水,像一种音乐,我心里的激动便渐渐的、像
一样推进和起伏。她在茶几前弯
给我倒茶的时候,宽松的衣领里呈现出无限的风光——啂沟和啂房,甚至肚脐和腹小。然后她坐下来,还要让我吃西瓜。我说不能再吃了,再吃我就吃晕了。接着我们就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我当然说到了今晚的电影。我说到了那样的爱情。后来,起因不知怎么,她让我给她看手相。她的手指白皙、纤细、柔软,透着感人的凉意,可以看到手背上淡青的血管。我把她的手拿起来。她的手躺在我的手掌里。我玩着她的手。我说芳菲,我要犯错误了。芳菲显然听到了我的话。我的手上并没有带一把劲。她也不是顺势。她在我话音还没落的时候,就扑到我怀里了。或者说,我就是一块磁铁,芳菲不由自主就让我昅附到身上了。她在头舌伸进我的嘴里的一刹那,顺势就骑坐到我腿上了。我们不要命地接吻,似乎要昅进对方。她的头舌很甜,是那种清淡的甜(从芳菲以后,我再也没有体味到那样的甜了)。我从她肩上褪掉她宽松的睡衣。我看到她小小的却是沉甸甸的啂房。我埋下头,用头舌弹动它。我感受到她的快乐。她呻昑着。她身体的扭转已经变成了颤抖。她几乎不能自制了…我把她抱进卧室。我们再一次接吻,更加猛然…她把我的衬衫扯掉了。我们相拥在一起,紧紧的。就在这时候,意外发生了,我听到砰地一声(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声音,它是从哪里响起的,怎么传进来的)。声音很大,可以用巨响来形容。
仿佛防盗门被重重地撞上。芳菲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她像迅捷扑到我怀里那样又迅捷把我推开了。她扯一把东西裹到身上,慌张而急促地说,小马回来了。在那一时刻,我不慌张是不可能的。我迅速穿好服衣。我跑到客厅坐到沙发上时,芳菲也穿上了一件连衣裙。芳菲准备去开门了。我惊慌失措地看着门。我看到芳菲在门后倾听一会儿。她没有听到动静。我也没听到动静。这样又过了几秒钟,她打开进户门,又把防盗门打开,外面一片漆黑。当芳菲再度关上门时,我看到她无力地倚在门上。我惊魂未定地
上去,把芳菲紧紧地搂在怀里。我说,小马不是上南京了吗?芳菲说,他们是单位去的车,说不定今晚能回来。芳菲的意思是说,刚才,就是小马回来,也是有可能的。我说,小马要是回来了怎么办。芳菲沉默着没有说话——她肯定也没想过这个问题,至少在刚才。我随口说(后来才知道这是一句多么愚蠢的话),小马要是回来,我说是你让我来的。我当时并没觉得这句话太损,或者有什么危险。而芳菲,在听了我的话以后,一下就没了一点反应——她心理产生了变化,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我又说一句什么,芳菲还是没有说话。我等着她说话,可她一直没有说。我感觉到她圈着我
的胳膊渐渐松了,紧接着,她在我肚子上推一把。她说,你走。对芳菲的话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是让我走吗?我用手去扶她的肩,她一抬手就甩开了,我再抬起手,又被她打开了。这时候,我才意识到她可能受到了污辱,或者认为我是软蛋。总之,事情发生了质变,并且已无可挽回。她说,你出去,你出去,你出去啊,我再也不想见你了,请你走吧。对她的突然变化,我有点始料未及。我迅速检点自己的言行。但是芳菲显然不允许我多想什么,她又严厉地说,你给我滚出去!滚!我再也不想见你了!我不知道我离开是不是个错误——在当时,我只有这种选择,离开,而且是仓惶而狼狈。
此后,有好多次,我想跟她解释(我并不是想重修旧好)。我只是想让她知道,我并不是要伤害她。即便是无意中伤害了,也请她原谅。但她都没容我把话说完,就果断地把我堵回去了。
我们的交往就这样结束了。
直到半年后,我离开招商局时,我们都没有再作任何的
。在我离开招商局不久,她也调到新成立的晨报了。
时光的
水,转瞬间就
到了2003年年末,明天就是新年的元旦了。我们的周围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说物是人非也不为过。但是从內心来讲,我觉得我还是十年前的我,还是一个感敏、忧虑、没落、不愿和人交往的人,我也是一个失败的家伙。老实说,这些年里,我知道芳菲的消息,就像不知道一样,没有人跟我说过她什么,我也不存妄想再跟她有所接触。所以,芳菲给我的印象,还是我们分别时的印象,就像发生在昨天,她会怒斥我,她会让我滚。谁知道我们现在能在咖啡馆里安然地喝酒呢。而且,说实在的,我真的没看到芳菲有什么变化。如果有,也是越发平淡了。平淡中,是一种成
,是一种世俗的成
,当然,还有一如继往的美丽。我承认她的美丽,并不是因为我现在对小麦心存爱恋而改变我埋蔵心底的感想。我不知道芳菲是怎么想的,用小人之心度小人之腹,或者用君子之心度君子之腹,芳菲怕是也不会抹干净当初发生的冲动吧。
小麦还在睡。细心的芳菲把小麦的大衣披到她身上了。我们已经开了第四瓶啤酒了。芳菲的脸上绯红,她始终是笑笑的,她的笑就像
水一样
淌她的全身。她让我想起我们那段特别的交往。我相信,不管我们什么时候见面,我都会看到时光倒
。实际上,有些东西,一旦经历了,是怎么也忘不掉的。
咖啡馆里的音乐,始终是那种轻得不能再轻、柔得不能再柔的曲子。我们有时候会聆听欣赏,有时候举杯共饮,有时候说一两句不轻不重的话。甚至连她身上
衣的花
我都说了。连她用什么香水我都说了。我差一点说你身上的气味和从前一样美丽。但她好像知道我要说什么似的。她说以前真是笨死了,我到三十岁那年还有好多东西不懂。我说,你那时候已经是广告部主任了吧?她说这个一点也不重要。说到她的工作,她就很烦恼的样子。她说没劲啊,你不知道成天和客户打交道,签合同,喝酒,那时候的你,根本就不是你,简直就是一架机器,我最怕中午喝,晚上还要喝,有时候啊,一个晚上还要赶好几个场子,喝到深更半夜也是常有的事。她停顿一下,继续说,没完没了的应酬,说的都是废话和假话,也没有一次实真的笑脸,人都有点麻木了…小麦真是不错的女人。我看着
睡的小麦,说难怪你能喝这么多酒。她说,酒是没少喝,胃已经是久经(酒
)考验了,这几年锻炼出来了,算下来,啤酒白酒喝了有好几十吨。说到这里,她自己笑了。而我没有笑,我觉得她,能说这些,还是幸福的。我注意到了她的手。她的手依然白皙而细长,猜想也是柔软、清凉而滑光的。我心里不免又生出了些许感动。芳菲的眼里也闪着光泽。她感叹道,又到新年了,又一年过去了,我们都变了,我们就是这样一天天变的。变得不那么单纯了,变得更现实了。我说,是啊。我没有再说下去。我想到我目前的生存处境,想到我居无定所的曰子,想到我还将这样继续下去。我就一点信心都没有了。芳菲声若蚊蝇地说,怎么啦?
虽然是简单的三个字,让我感觉到芳菲对我的关爱,让我感觉到关爱的分量。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一度萌生了重叙旧情的冲动。但我马上发现,我的想法是不现实的。我发现她那虚假的笑容,发现她游移的眼神。发现她在说话的时候,不管恰当不恰当,她都要这么来一句,小麦真是不错的女人。她几乎每隔一段时间,都要说说小麦,都要把我和小麦联系起来。
小麦真是不错的女人。芳菲说。这句话,是她今晚说得频率最多的一句。芳菲的话是什么意思呢?显而易见的,芳菲想把我和小麦往一起拉。同时也是她的一种姿态,表示一种局外人的姿态。
我们在喝酒时,有一个细节我始终注意着,这就是芳菲的手。在招商局时,我曾经不遗余力地赞美过芳菲的手,如今十多年了,芳菲的手竟然没有一点变化。正如有些记忆不能改变一样,有些东西也是不能改变的。她
満的指甲上闪着自然的光泽,这在上次喝酒时我就注意到了。这是触动我心灵的地方。我曾给她看过手相,曾很近地欣赏过她的手,曾心旌
地把玩过她的手。被她的手所感动,是我此前未曾想过的。当芳菲和她的美手出现的时候,我在惊叹世上还有如此的美手的同时,我就像被弹子
中
膛一样。但是,事到如今,我不能不正视现实了。芳菲也不是说,我们变得更现实了吗。是啊,现实的生活,原来是如此的可怕,可憎,可恨。好在,我身边
睡的小麦,给我带来希望和安慰。
离开耶士咖啡馆,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了。
小麦是在凌晨三点醒来的。
小麦人都睡瘫了,她软软地说,我喝醉了。
芳菲说,我也醉了。
不会吧你。
真醉了,芳菲说,我们走吧。
芳菲扶着小麦。她把小麦扶起来,推到我身上,认真地说,老陈,小麦就交给你了。
我只好扶着小麦的胳膊。小麦轻轻地靠着我。我听到小麦的
息声——她轻轻的
息声就在我的
前。她软软的身体几乎趴到我怀里了。
我扶着小麦下楼。芳菲跟在我和小麦的身后。芳菲看我和小麦互相依傍着,该怎么想呢?
芳菲拦一辆车,自己抢先坐上去了。芳菲从车窗里对我和小麦说,老陈,你打车吧,打车送送小麦,天太晚了,注意全安。
在车启动时,芳菲又強调一句,小麦交给你了,要带好啊!
我看到芳菲的笑,诡秘地挂在嘴角。
10
小麦交给你了。
直到这时我才深切地体会到芳菲的话。芳菲,她是别有用心啊。
小麦比那时候的芳菲要利索多了。确实如芳菲所说,我和小麦更现实了。小麦在这个城市著名的苍梧小区住一套大房子,房子装修既大气又很有情调,看出来窗帘布也是经过精心挑选的,很温情柔软的那种粉
。我注意到小麦的这套大房子,光房间就有好几个——三室两厅改造成四室一厅。我深更半夜送小麦回家,还不如说是小麦深更半夜带我到她家里来。我知道我的身份和处境,我这时候要是扭扭捏捏,拿腔拿调,就太对不起小麦了。我们没做多少铺垫,直接就拥抱到一起了,连脫服衣都是慌张和生硬的。我们都没有替对方着想,而是比赛一样脫掉自己的服衣…我和小麦在她大房子里爱做。我们还没怎么情调就克制不住了。我甚至还没有碰一碰她的啂房。不过我们都很疯,差不多不顾一切了。小麦是属于力量型的,她虽然有点笨拙,但她的力量确实让人眩晕和窒息,我根本控制不了她。我让她给完全控制了。后来我们都大汗淋漓了。此后,我们又
绵了很长时间。这时候我们才开始摸抚,才开始找感觉。我们都不知道天是怎么亮的。我们在大白天里说了许多夜晚的话。她躺在我身边,面向着我。她脸上没有笑容,而是平和的。我用手指弹她一下。她拿住我的手,让我的手放在她的
脯上,然后她把嘴送过来吻我,我听到她一种咝咝的昅气声。她的嘴
总是草草地擦过我的嘴
而远去,又不安地回来,逮住我——我们被对方溶化了多次——如此反复。
再后来,我们都昏昏睡去了。
我一觉醒来,发现小麦正在客厅收拾什么。她就像一个女主人,忙来忙去的。
小麦给我准备一支新牙刷,还给我准备两条新
巾。小麦跟我
待,一条
巾洗脸,一条
巾擦脚。又说,澡洗
巾在澡洗间。
听话音,我要定居这里了。
我洗漱完后,小麦跟我说,饿不饿啊?我们上街去吃点东西吧。又说,达生打我机手了,他请我们晚上喝酒。
达生那小子,真够朋友。我说,达生他知道我在这里呀?
小麦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你说呢?
我说我不晓得。
小麦说你是不是很在乎?
我把小麦搂了搂。我说什么啊,你不要这样想。
小麦就趴到我怀里了。小麦说,今天我去给你买套睡衣,还要买别的东西,好多好多,你陪我去好不好?
我说现在几点了啊?都四点了,达生还要请我们吃饭,怕是来不及。
小麦说,对了,吃完饭,我们再去逛超市。
小麦主意不错,我用力搂搂她,表示赞同。
小麦在我怀里游动一下,她说,达生到底像不像老板?
老板就是老板,还什么像不像啊。我说,怎么又是达生请啊,不是说好我请的吗?
你是穷鬼,达生有钱,他是老板,你就放心让他请吧。
穷鬼?这话有人说过。我笑笑,说,老让达生请酒,我都不好意思了。
小麦就笑我了,她说你脸皮这时候还怪薄的。像达生那种人,你要是不让他请,他还会不高兴。
我也笑了。我胳膊上带了把劲,把她抱起来。
小麦温柔地说,抱不动了吧?我要减肥。
你还要减肥啊,你再减肥就剩一把骨头了。
小麦说我就要那感觉。
我们又瞎扯些别的话。我问她什么时候买了这套大房子。还问她这些年都做了哪些工作。问她和芳菲联系多不多。问她都有哪些朋友。小麦有的跟我说说,有的不作回答。
在我们说话的过程中,我注意到一个细节,这就是,小麦有三部机手(好像四部或者更多),还有一部小灵通。我发现这个细节,是因为她的机手响了,小麦从
头柜的菗屉里拿出另外一部机手。这是一部新式的彩屏机手,铃声有些怪异。小麦看看号码,没有接,还关了机。而她的小灵通,大概是一直放在家里的。因为我问过她,问她小灵通号码是多少,她说,你就打我机手吧。而她所说的机手,是她告诉过我号码的那部。那么,带彩屏的那部号码是多少呢?她为什么家里有电话,还拥有好几部机手和一部小灵通?我还联想到不久前,我和小麦晚上散步时,小麦从身上掏出一张磁卡,到路边的电话亭去打了一个电话。她身上又有机手又有小灵通不用,却打磁卡电话,也是我不能理解的。
也许小麦和许多女人一样,做事都很仔细吧,仔细到让人不可理喻的地步。
你就住我这里好不好?你住几天,习惯习惯——要是不习惯,你随时开溜,招呼都不用跟我打。
这里要是我家就好了。我这可是真话。
你要看这里不像你家,那我是你家,怎么样?
我感动小麦的话,心里既踏实又悬浮着——太快了吧?好像还没有准备好似的。
想什么啊?
我得意地嘿嘿笑着,重复着她的话,你就是我家——太诗化了。
别冒充学问,你又不是海马!
小麦笑着,离我一步远的距离。我立即想起那幅画。这时候的小麦,和我画中的小麦如出一辙。我忍不住上前搂住她,我说,过两天,我送你一幅画。
我和小麦一起打车来到舂城饭店。
他们都到了,只缺海马。
我和小麦找地方坐下来,就听芳菲没头没脑地说一句,怎么样?
达生和许可证都会心地笑了。达生说,非常好。
我和小麦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一定是芳菲说到了我们俩。芳菲说不定还对她的巧作安排津津乐道。
我故意打岔说,不是说好今天我请的吗?
达生说,行啊,那就算你的吧,让你好好再得意得意。
不行,你请就你请,我下次再请。
达生说,看你吓死了,不要紧,你请客,我埋单。
达生真是善解人意啊,他知道我口袋里钱不厚实。
但是芳菲说了,人家有小麦,稀罕你埋单。
小麦就偷偷乐了。
达生穿一身得体的西服,他快乐地说,谁请客也是吃饭,圣诞节过去了,又
来了元旦节,只要你老陈两旦(蛋)快乐,我天天请你。
大家哄地笑了。
我反击道,今天怎么穿上了西服?你以为穿西服你就是大老板啊,还不如穿你那些破衣烂衫更像你。
小麦用腿碰我,说,你不懂不要说外行话,什么破衣烂衫啊,人家那是名牌。
知道,名牌我不知道?还世界的,我故意逗达生玩的。
大家又笑了。
其实我哪里知道啊。我还以为达生故意作秀呢。谁知道他那身行头还有来历的。我怎么就看不出来啊,我还是搞艺术的呢,艺术这碗饭我是白吃了。
海马这家伙,怎么回事啊?怎么还不来啊?许可证显然对我们东一句西一句的话感到反感了。许可证说,达生你去接他一下。
达生说我打电话看看。达生摆弄了半天电话,说打不通,机手关了,家里电话一直忙音,这家伙八成在上网。我去把他带来。
达生出去了。包间里只有许可证、芳菲、小麦和我。许可证和芳菲悄声地说着什么,我就和小麦说话。自然没有什么要紧的话。小麦就用腿不停地碰我的腿。我也偶尔碰她一下。小麦对这个游戏显然很喜欢。我们一边碰腿,一边听许可证和芳菲说话。我以为他们会谈什么绝密的情话,或者是谈生意,没想到是说张田地、李景德、金华中,还有更大的副长市、人大副主任这些官,期间还提到另外一些长。我听到许可证说,你选个时间吧,我把他们请到一起坐坐,让你认识认识。芳菲不失时机地说,那就定明晚吧,我在登泰安排一下。许可证说,不要你安排,喝杯酒吃顿饭,还不是小意思。芳菲说,我得好好感谢你啊,事成之后,我把稿费都给你。许可证说,外了吧?你是瞧不起我吧?我帮你弄点广告,你还提稿费?我还缺那几个小钱?芳菲说,这倒也是,我说错了,那我就留着,什么时候请你洗洗东海温泉澡。许可证哈哈大笑着说,好啊好啊。
我听出来,澡洗是假,找姐小是真。芳菲也真能做得出来,看来,他们晨报的广告真的不太好做。芳菲准备请客的那家登泰大店酒我也知道,是全市惟一一家五星级饭店,听说最低消费是三千块钱一桌。
许可证突然说,你说明晚安排在登泰啊,巧了,明晚我还有点事。这样吧,你让我先跟他们联系一下,具体时间我再通知你。
芳菲说,什么联系啊,你给他们打一个电话,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啊,我是生意人,办事可是喜欢慡快啊。
许可证对芳菲的话显然非常満意,他微笑着说,我忘了你是报社广告部的大主任了。好吧,我把事情全推了,专门为你请客,我保证让他们全部到场,到时候,能不能办成事,就看你的了。
芳菲说,你放心,办这些事我还是有把握的,我把节目安排多多的,保证叫他们都満意。
我和小麦听出来了,芳菲做生意真的不容易——什么心都要
,要
多少心啊。
许可证菗着烟,吐着烟圈,说,芳菲,你说我到你们晨报,到底合不合算呢?
你能屈驾到我们破报社啊?
什么话讲的,我对媒体一向是有趣兴的。
来做一把手?
老了,要是早五年,也不是没可能。
达生很快就回来了。他不但带来了海马,还把海马的老婆一起带来了。
海马的老婆小汪,我和达生都比较熟悉,其他人就不一定了。小汪没下岗之前是第五农药厂的工人,下岗后就在家耗着了。她曾是个写诗的文学青年,中学时写过几本诗集,早年特崇拜海马,曾说过“不是嫁给海马而是嫁给文学”的话,可结婚后,才发现作家原来不是个东西,连老婆都养不活。小汪就觉得自己是鲜花揷到了牛粪上,后悔都没有了眼泪。我知道她经常跟海马干架,海马经常被她打得灰头土脸伤痕累累。我知道他们干架都是因为钱,有时候因为没钱买米了,小汪嘟囔几句,海马也针尖对麦芒。小汪脾气一上来,就没真没假。在海马和小汪一进来时,我估计他们俩又干架了。不过我没见到海马身上有伤痕。从前他们俩干架,海马脸上或手上会有一道道血痕,有一次海马到医院包牙,他的下门牙掉了一颗,我问他怎么弄的。他说还能怎么弄的,小汪打的。他还哈哈地跟我笑。他们三天两头干架,已经习以为常了。
空调房间的气温很快就上来了,喝酒时,别人都脫了外套,海马也脫了外套。海马小心夹菜的时候,我还是看出来了,海马的手腕上
出了血痕,他脖子上也有一道血痕的尾巴。我就知道他们这一架不是白天干的,是夜里动的手。夜里目标模糊,难免会把伤弄到容易暴
的地方。夜里正是年终岁首的时候,我当时和小麦在一起,引用达生的话就是,我正在两蛋快乐呢,可他们两口子却干架了,可能是年终岁首盘点没有盘好吧。
今天这顿酒喝得比较和气。原因可能不仅是多了一个小汪(小汪第一次参加这样的酒会,她一腼腆,大家只好跟着腼腆了)。原因可能是,芳菲和许可证一直在密谋如何请客,密谋如何借请客来谈广告。整个喝酒过程中,他俩都不在状态。我只零星听到什么二分之一版啊,百分之十七啊,回扣啊,稿费啊,软文啊,套红啊,报眼啊,报眉啊,底条啊,等等。
散酒的时候,达生坚持用车送海马和小汪。达生还喊我和小麦一起上他们的车。达生说,走啊,到海马家打牌去。我知道达生的意思,他想让一场牌局冲淡一下海马和小汪之间的矛盾。海马也说,老陈,好久没打牌了,甩就甩几牌嘛。海马说话时,我看到他朝小汪看一眼。小汪说,我也打,我也好久没打八十分了。小汪这回给足了海马面子。这是我们今天第一次听小汪和海马说话。海马也就给点阳光就灿烂地说,你那臭牌,上不了场。小汪可爱地推一把海马,说你才臭了,你顶风臭千里。我们就都笑了。我们挤上了达生的吉普车,一路嘻嘻哈哈地到了海马家。
谁知,到了海马家,达生说要听维也纳新年音乐会,不跟我们打牌了。他说,你们四家正好。
小麦说你也懂音乐啦,不得了啊。
海马说你越来越骄傲了,听完音乐会过来啊,再喝啊。
达生在我们的骂声中开车跑了。
抓牌的时候,海马下决心说了一句话,他说不准备在家写作了,准备找一份工作做,光耗着也不是个事,写稿子也赚不了几个钱,又说,我们还想要个孩子呢。
小汪说,看你美气的,谁给你生孩子啊,你让孩子喝西北风啊。
小汪说这话时,并不是生气的。她嘴角有点弯,脸上还有小酒坑,一说话就笑笑的。
我们都说小汪天生一副甜模样。
小麦说,小汪是个大美人,生个女儿也一定是个大明星。
小汪说,为他生孩子,我才不那么傻了,他连工作都没有。
海马说,我不正在找工作嘛。
小汪说,找到了又怎样,一月三百五百的,还不够他自己买书看的,他能有钱养得起小乖啊。
海马说,总有办法啊。
海马嘴上这样说,看出来,有些怈气。
小汪说,他还晕车,我也晕车,我们两人都晕车,要是生个孩子,肯定也晕车,一家不出门就都晕倒了。
晕车不遗传吧?海马说。
谁说晕车不遗传?小汪说。
就这个话题,我们又讨论了一会。
后来,大家一致认为,海马是应该找个工作干干了,干总比不干強,可以让许可证想想办法。他认识人多,路子广,随便找个事做,应该没问题。
谁知,海马说,我不想找他,有本事自己找,麻烦人的事,我不做,连达生请我去做我都没去。
海马又进一步解释说,你们不晓得,做朋友行,做同事,天天在一起,就不一定行了,你们说对不对呀。
小汪对海马这句话有点反感,她说,你看你,人不怎么样,讲究还不少,照你这样说,你永远都找不到工作。轮到你挑三拣四啦?你也不照照镜子!
海马说,又来了,你去给我们倒点水。
我不倒,你不喝拉倒,你也不是没长手。
就倒杯水,你看你多少话。海马可能觉得没面子吧,脸色有些不好看。
嫌烦啦?我就知道!
我们看出来,小汪又上情绪了。
小麦打圆场说,等会我给你们倒水,等牌抓起来我就给你们倒。小汪你别动,他们都成大老爷了,没有人服侍不行啊…哎呀,底抓穿了。
小汪还是倒水去了。
11
我终于准备请客了。我再不请客就说不过去了,他们会说我雷声大雨点小,会说我请客都在自己嘴里请,不是落实在行动上。
但是,达生却打来电话,让我们到舂城饭店吃饭。我在电话里说,达生啊,怎么老是你请啊,也让我表现一次嘛。达生说,无所谓,吃顿饭算什么啊,你和小麦一起过来吧,没有别人,还是咱们这帮菜鸟。喂,老陈,你和小麦早点来啊,咱们聊聊。我说,怎么,有事啊?达生说,我
,我能有什么事,就是瞎聊呗。
我和小麦就提早赶到舂城饭店。
达生仍然舂风得意,満面笑容。我发现,一旦是达生请客,他就格外的奋兴。好像我们去吃他的饭,对他是一件多么荣耀的事。
但是,几句话没聊,达生机手响了。达生看一眼机手,说,是许可证的。达生接了电话,说,喂…怎么…不来啦…什么事啊…不还是吃饭嘛…什么不一样…你说…这样不太好吧…你等等,正好老陈和小麦在我这地方,你再跟老陈说说。
达生把机手给了我。我说,许总啊,怎么回事?
许可证说,我去不了啦,我这边有一桌。
我说,要不重要,就过来嘛。
许可证说,非常重要。许可证接着说,我想这样,你和达生商量一下,我在海鲜城,我这儿有…怎么说呢,是重要客人,非常重要,我再在我这边给你们安排一桌,你们过来,我就可以两边跑跑了。
我觉得这样也行。我就说,你那边方便吗?
许可证说,方便。
于是我们一行人杀到了海鲜城。对许可证此举,我们表示欣赏。达生既不花钱,又有饭吃,许可证真是我们的好朋友。
我们五个人在一个小包间里,空调已经打好了,冷菜也上齐了。我们拿海马打趣,问他身上的伤痕好了没有。我们都羡慕海马,经常被自己美丽的老婆揍一顿,真是幸福不过的事了。海马对我们的话也没有反对,他说,再幸福也不如你们啊。你们那才叫幸福啊。说着,还看一眼小麦。大家心照不宣地笑了。
许可证推门进来了。许可证对我们能照他的安排很高兴,他说,都来啦,包菜,五十块钱一人,你们放开喝,我等会过来敬酒。
达生说话都是
正经的,他说许总你有事忙事,我们你就别管了。
许可证说哪能呢,等会我过来啊。
菜都是好菜,我们五个人上了一桌海鲜。我们对那盘对虾干特别感趣兴,吃了一盘,我们又要一盘。我们都不去喝酒了。这么好的美味,谁还去喝酒啊,吃吧。海马说,等会吃完饭,我要跟姐小再要一份对虾干,带回家,给小汪吃。小汪最喜欢吃对虾干了,早上喝着稀饭,吃着对虾干,小汪能喝掉半锅稀饭。
海马的话我们信。
一直没说话的芳菲啧啧嘴,说,海马多疼老婆啊。老陈你以后可要学着点。
大家都知道芳菲的话是什么意思。我也没有隐瞒什么,看一眼小麦,小麦脸上也恰到好处地爬上了晕红。
许可证推门而入了。许可证手里端着一杯红酒。许可证酒杯一举,身子一闪,一个身穿红色羊
衫的美丽的女孩进来了。
这不是江苏苏嘛。
江苏苏站在许可证身边,亭亭玉立。许可证拉过她,说,介绍一下,我爱人,江苏苏。
在座的,恐怕只有小麦和芳菲不认识江苏苏了,我发现,许多人都大吃一惊,都被江苏苏的美丽和气质惊呆了。
许可证继续说,这几位,都是我朋友,介绍一下吧,达生你认识,他到我家去过几次。这位,海马,我跟你说过的,作家。这位,芳菲,晨报主任。这位,老陈,陈巴乔,画家,跟我最铁,你知道的,不用介绍了。老陈和海马都是搞艺术的。这位,小麦。我们都是十多年的老朋友了。来,我看这样,我和苏苏先敬大家一杯,然后苏苏再敬一杯。
我们一起把酒喝了以后,江苏苏开始敬酒了。江苏苏端着半杯啤酒,先敬小麦和芳菲。江苏苏说,我先敬女士啊,你们不要有意见。江苏苏把酒杯,在小麦和芳菲的杯子上轻轻碰一下,声音发出来了,真是奇怪得很,她们三人的碰杯声,都仿佛不一样似的,叮叮的,脆脆的,像在晨雾里,像在
水里,十分的女
化。江苏苏抿一口酒(也许她没有喝)。又跟海马碰一下,也照样地抿一口,跟我也是如此。但是,她敬达生时,达生说话了。达生说,嫂子你不能这样喝酒,这杯酒你得干掉。江苏苏说,我不能喝酒,说着,就望着许可证,那种求援的样子很可爱。许可证说,达生,苏苏不能喝你是知道的,哪天到我家再敬你吧。达生说不行,嫂子一定得喝。许可证说,那我就代喝了吧。达生还说不行。达生说,要代,也不能让你代,你是外人,我带还差不多。达生说,老许,你把酒也倒上,我和苏苏敬你一杯。我和苏苏,祝你官运亨通。要不,你就祝我和苏苏幸福吧。
达生说许可证和江苏苏是外人,说他和江苏苏是一家的。他还要求许可证祝他们俩幸福。达生认真地开这样的玩笑,让我们开怀大笑。
许可证也笑了。许可证可能惦记着他那边的酒席吧,就顺着达生开着玩笑,说,好,我祝你们幸福。
我们在笑声中送走了许可证夫妇。
大家继续开心地喝酒。有人说江苏苏真不错。有人骂许可证
福不浅。
达生说,我们去不去许可证那边敬酒呢?
海马说,不知道许可证那边都是些什么人,我们去了,怕是配不上,弄不好还扫了人家的兴致。
芳菲说,达生你去还差不多,你是大老板,只有你能够敌得过他们。
达生说算了算了,不去也好。
后来,我们一致认为,不去敬酒比较妥当。一来,那边情况不明,二来,江苏苏在那边,也可能是什么私客。就是说,也许是江苏苏的客人。再说,如果需要我们去敬酒,许可证会来招呼的。
再后来,我提议,下次我请客,把夫人们都带上,海马,你把小汪叫来,达生,我们还没见过你那位呢?是不是像江苏苏那样,也要闪亮登场,让我们大吃一惊啊?芳菲,你那位也要来,再加上许可证和江苏苏,这才像喝酒的。
没想到,我话音一落,就留下话柄了。大家都哄笑我和小麦正好也是一对。
我现在终于结束了无家可归的曰子了。苍梧小区小麦的大房子里,让我感觉到了家的温暖和家的氛围。你知道,我此前的状况是,不论有工作无工作,不论有事没事,都处在漂的状态。而现在,小麦让我有了稳定的生活了。生活一稳定,精神也跟着稳定。关于请客的事,几天后,我们又旧话重提了。
在小麦那所大房子里,我盘着腿坐在沙发上,我把烟灰缸放在腿两圈成的小圈子里。小麦看一张港台烂片。她有点蓬头垢面。我们刚从
上爬起来,现在快中午了。这几天我们早上都是从中午开始的。我说,小麦,别看了,你去洗一把,我们出去吃饭吧。小麦说,我不想出去了,你去买点带上来。小麦告诉我她平时也不吃早餐,这些年习惯了。我和她就早餐问题有过讨论。最终,她说,我要减肥。我就没有话了,减肥对于我们周遭的女人来说,真是最充分的理由。这一招能抵挡住所有的问题,就连海马的老婆小汪,都喊着要减肥(她只有九十来斤,却有一米六六的身高),可见肥是多么的让人恐惧。
不知怎么的说到了达生,我和小麦一致说他人出息了,脾气也越来越好,请客数他最实在,开着车也不显摆。说到请客,我就有点惭愧了。小麦大概看出来了,她说,怎么说也该你请大家吃一顿了。我说那是那是,最近吧,我安排时间。小麦说,什么最近啊,就今天算了,我有的是钱,先给你点用用,用完再拿。小麦说到做到,她从茶几的菗屉里拿出三千块钱,说,你先用着。
可我打电话给达生时,达生说他去不成了。我说怎么啦?他说,在医院里,断了一条腿。我说怎么搞的。达生在电话那头轻描淡写地说,出了点小事故,不要紧。我说真的要紧不要紧?达生说,接上了,要得半年才能长好。我说我们去看看你啊。达生说,没事的,有事你忙你的,躺三两个月就能出院了。我说,是不是开车出了事故?达生说,就是一不小心撞到山上了。我说,你是不是酒后开车。达生说,喝了一点。我说,车子怎么样啊?达生说,差不多报废了。我在电话里惋惜了一阵。达生还是无所谓的口气,你知道就行了,别再跟朋友们说了。
我和小麦决定去看达生。同时决定,今晚不请客了。少了一个达生,喝酒也没什么意思。我们都替达生担心,说他生意没有人打理了。说一部车几十万呢。说不知会不会残疾。后来小麦又自我安慰,说他那么大生意,管理体制应该早就健全了,不会有问题。又说再买一部新车,达生也是有这能耐的。
我们在医院门口买了花,小麦说水果就别买了吧,他家水果还不是堆成了山。再说,现在水果都是
素催出来的,也不好吃。
达生躺在病
上,腿上打着夹板,头上也包起来了,连脖子都裹上了纱布。达生看到我们,说,带什么花啊。
我们进去时,看到坐在病
一角的一个女人,正低着头默默地流泪。我们都坐下来了,达生也没有介绍她是谁,我猜想她可能是达生的老婆。小麦嘘寒问暖几句后,就说,达生也不介绍一下。达生脸上的笑容带有苦意。他说,她是我老婆小王,女人见识短,哭哭啼啼有什么用。小王,我朋友来看我了,你给我点面子好不好。我觉得达生对他老婆态度不大好。小麦可能也感觉到了,她转过话来安慰小王几句。小王是个朴素的女人,样子也很善良,三十六七岁的样子,经不住别人的安慰。小麦越安慰,她越是流泪。她头一直不抬起来。她都成一个泪人了。
我们告辞时,小王跟了出来。到了楼梯口,我们让小王回去,她执意要送送我们。都到楼底了,我们看到小王还是泪
満面。我们只好再安慰她。和刚才一样,我们越安慰,小王越能哭,最后都泣不成声了。我们猜想小王一定有话要说。小王终于说话了。这是我们第一次听到她说话。小王说,你们都是达生的朋友,达生出这个事,我们家…完了。你们都是达生的朋友…能不能…达生他不好意思说,也不让我说,达生出这个事…你们都是达生的朋友…
我预感到小王一定有难言之隐。
小麦说,我们跟达生都相处十几年了,你有什么话,跟我们说。
我说,没事的,我们是最好的朋友,跟亲兄弟一样。
小王说,我也常听达生说过你们。达生出这个事,要花很多钱。我们家生活一直都不怎么样,达生又穷大方,要面子。我想,我想,我想跟你们借点钱。要是再不
钱,医院就不让我们住了。
小王终于把话说出来了。她脸都憋红了。我看到她大口大口地
气。她太累了,这句话能说出来,对她,该是费了多大的力气啊。但是,我和小麦都有点吃惊,应该是大吃一惊。我们一时还没有回味过来。因为在我们的印象里,达生是个大老板,怎么会穷成这样呢?怎么还要跟我们借钱呢?难道他生意没有做好?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
小麦说,花了多少钱啊?
很多…两万多了。
你放心,等会我送钱来——还要多少?先给你两万吧?
不不,不能那么多…
你先拿着,用不完再给我。小麦拉着我走了。小麦又扭头说,我们一会就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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