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33
此时的江苏苏,正在受着某种说不清的情感的煎熬——相目标的突然出现,完全搅
了她的生活。她只要离开家,到办公室里,坐下来,她的表情就是发呆。她的发呆,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一种是奋兴的,当她想起过去的幸福时光,那个时隐时现的相目标,那个代表她过去一段
情和生命的相目标,她就脸色
红,強忍着內心的激动;另一种是想起目前的状态,那个让她突然讨厌的家和许可证,她就脸色灰暗。这种讨厌不知从何而来,起因也许是张田地,也许是别的什么,但肯定是和那个雨天相目标的突然出现有关。江苏苏脸上的灰暗和
红,在她脸上
替变幻,谁能知道她內心涌动的
呢?
她呆坐着,已经快到下班时间了。
江苏苏犹豫再三,还是拿起电话,拨了一个自己熟悉的号码。接电话的,竟然是张田地。江苏苏说,张老板啊,找一下许可证。
张田地说好好好。
几秒钟之后,话筒里传出熟悉的喂声。
江苏苏对许可证说,我中午不回去吃饭了,有两个同学在我这儿玩,我跟她们一起去吃火锅。许可证说,你把你同学带回家来吧,家里还有不少客人,我做了不少菜。江苏苏说,不了,我同学才不想见到你们那帮狐朋狗友了。我同学都是大女美。我同学怕见你们这些老男人。江苏苏这是句玩笑话,可她突然觉得,这时候不能
开玩笑的,弄不好会
出马脚。许可证果然说了,苏苏啊,你没事吧?江苏苏说,我有什么事,你管
你自己就行了,少喝点啊,好了好了,不跟你说了,再见。
江苏苏挂了电话,终于松一口气。
江苏苏手里拿着一张纸片。纸片上写着相目标住的宾馆和电话。江苏苏是在早上收到相目标的信的。信里没有其他內容,只有这张浅黄
纸片。只有纸片上的电话号码和宾馆名称。电话是机手号码,宾馆叫明月宾馆,还写了308,这可能是宾馆房间。江苏苏从没听说过这家宾馆,可能名气不大。江苏苏把纸片放在桌子上,放在她眼睛随时能够看到的地方。江苏苏揣摩着眼前的片言只语,心里有一种怪怪的感觉。凭直觉,她感觉相目标就在她身边,就在这座城市里,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她几次想给相目标打电话。几次拿起电话又放下。这张纸片就像一盆火,把她心都要烤焦了。自从鹿长市出事以后,她确实为相目标担心过。担心什么呢?担心他生意还能不能继续做?担心他还爱不爱鹿小丽?担心鹿小丽还能不能像从前那样风光地生活?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担心也就淡化了。她甚至很少想起生活中有这么一个人。那个雨天,相目标的突然出现,又搅起她心中封存已久的往事。原以为,相目标不过是一阵风,吹过以后又会平静,又会回到原有的生活轨道上来,谁知道会在几天后收到这样一封信呢?江苏苏犹豫着,想给他打电话,可又不知道电话打通后说什么。是啊,千言万语的话还不到说的时候。按照通常的道理,江苏苏应该恨相目标。她也确实恨过,而且恨得要死,恨得自己都不想活了。相目标甩了她,是用那种下
的方式。她当初恨得咬牙切齿时,对他做人都产生了怀疑。一度,她还赌咒他不得好死。但是当他的靠山鹿长市轰然塌倒以后,她又可怜起相目标来了。相目标是个极度虚荣的人。这点她是了解他的。他找鹿小丽,就因为鹿小丽有这么一个做长市的父亲。他做生意又需要鹿长市这样的靠山。只有做好了生意,他才觉得辞职是值得的,他才能人头狗面地出入社
场合和所谓的上
社会,他才能有脸见那些从前的同事,有资本在他们面前吹吹牛什么的。在这个问题上,江苏苏的美貌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江苏苏还是拨打了那个烫手的电话。可话筒里电脑姐小却提醒她拨的号码是空号。再拨,还是空号。江苏苏觉得这事不可能。他不可能留一个空号给她的。直到这时候,那家叫明月的宾馆才凸现出来——原来相目标住在宾馆里。住在宾馆里说明什么呢?说明相目标已经不住在海城了,说明他是来海城出差或是路过海城,那么他的机手号码也就不是本地的号码,拨打时,应该在号码前加一个0。江苏苏恍然大悟。江苏苏拨完长长的一串号码后,心跳突然速加。电话那边终于传出声音了。天啦,还是那种带着磁
的男中音。
江苏苏紧张地说,是我。你好。
你好。对方说。
他们在电话里没说几句,双方就都泣不成声了。这是个危险的信号。江苏苏没有敢放肆,她控制住自己,跟对方说,等一会我再打给你。江苏苏慌忙收了线。
放下电话。江苏苏下意识地朝外面望一眼,她看到小吴和另一个男营业员都在忙自己的事,对她的失态并没有注意。江苏苏一下子瘫坐在椅子里,她感到很累。江苏苏再一次入进发呆的状态,开始胡思
想了。通过简短的交谈,她知道相目标在三年前就离开本市了,到淮水去了,也知道他已经不搞时装模特广告发布一类的空对空的生意了,而是注册了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搞商品房开发,生意做大了。做这么大的生意,凭相目标的能力,没有人在后面给他撑
,是根本不可能的。江苏苏一下子就想到许可证给她讲的那个流行在民间的段子,抓了一只鹿,跑了一只羊,来了猴子更猖狂。跑了一只羊的杨长市,不是调到淮水了吗?也是从许可证那里,她听说了鹿长市和杨长市非同一般的关系,杨长市还是副处级导领的时候,是鹿长市一手提拔上来的。鹿长市虽然出事坐牢,杨长市还不至于忘恩负义吧?那么相目标能在淮水搞房地产,也就轻而易举了。
江苏苏平静下来之后,没有立即给相目标打电话,而是再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她跟许可证撒谎说要跟两个女同学去转转。过后,她才觉得这个谎言容易被发现,被揭穿。因为她从来没在许可证面前提过有什么两个女同学,也从没和女同学在外面吃什么饭。她嘴巴早就在许可证的伺候下吃刁了。江苏苏想着,要在适当机会,找几个好朋友或者老同学回家去吃顿饭,打打牌,堵堵许可证的嘴。可她又一时想不起来她跟哪些女孩子更要好。她开始回忆她职中的同学,一张张面孔在她眼前清晰起来,那些亲切的面孔都是青舂的,都是鲜
的,都是欢笑的。可那些同学的脸,渐渐都变成同一张脸了,都变成相目标了。许多往事,也就渐渐地从她的心底浮上来。江苏苏想起了她在某一部电影里听到的一句台词:人生中,快乐时光只是一时的,其他时间都是在回忆。这句话,来概括现在的江苏苏,真是恰如其分。是的,她想起了和相目标在一起的快乐时光。
江苏苏给相目标再次打去电话。相目标好像知道她心事似的,邀请她中午吃饭。
江苏苏说,你从淮水来,是客人了,我请你吧。
相目标说,你把我当成客人啦?
江苏苏说,你说呢?
相目标笑笑,说,那就客人吧。
他们见面了。
这才是正式的见面。
在明月宾馆楼下的餐厅里,江苏苏见到几年未见(那个雨天在营业所的见面并不能算是见面)的老师兼情人相目标。相目标有点发福了,好像比从前高大一些。江苏苏对相目标的这种印象,可能是和身材不高的许可证朝夕相处造成的。相目标走过来
接她。江苏苏看出来,他换服衣了。他换上一身考究的西服了。
坐下来之后,相目标说,你一点没变,真让我吃惊。
相目标点了几个菜,要了几瓶啤酒。
应该说,在见面最初的时候,江苏苏还是很冷静的,她小心地吃菜,偶尔也喝一口啤酒,淡淡地应付着相目标的话,并不主动说什么,也不显得热情。有时候,对他的话甚至表示沉默。而相目标恰恰相反,他说话的
望似乎十分強烈,喋喋不休,还有点手舞足蹈。他说他在淮水的三年多,生意如何的火,能量如何的大,没有走不通的关节,没有办不了的事情。讲淮水那地方,人是多么的纯朴,思想是多么的乡村,金钱是多么的管用,女人是多么的丑陋。在做一个听众的过程中,江苏苏发现,相目标还是有不少变化的。他变得更能说了,思维的跳跃也大了,言辞不是先锋或具有时代
,而是俗不可耐。她甚至发现,他的长相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的鼻子变成了麻将鼻子,眼皮好像也增厚了,就像浮肿一样。江苏苏有点吃惊,不,应该是大吃一惊。她想重新回忆一下从前的相目标,想想他鼻子的模样,想想他眼睛的模样,很遗憾,她再也回忆不出他从前的模样了。江苏苏原以为鹿长市出事以后,他和鹿小丽会很不幸,生意上和生活上会受到很大影响。可从目前的言谈中看出来,他非但不比从前差,似乎还比从前更滋润,更能耍得开,更能玩得转。她从前那种由同情滋生的微妙感觉,在饭桌上彻底消散了。
相目标终于看出了她游移不定的心态。他敬江苏苏酒。江苏苏开始还喝两杯,后来就推说酒量有限,不喝。相目标说,我知道你能喝几杯的。江苏苏说,我早就不喝酒了。相目标不依不饶,说这是啤酒,在国外算不上酒,在国外只能算饮料。江苏苏说我真的不想喝…相目标立即抢过话题说,这回说实话了吧,你是不想喝,不是不能喝。相目标口气有些软了,说,喝一杯不要紧的,这些年没见到你,你不知道,我…我…不说这些了,我见到你…我很高兴,真的,我…很高兴。相目标喉咙有点沙了。他说,苏苏,我真心敬你一杯,我有很多很多话…不说了,不说了,所有话都在这杯酒里了,真的,我先喝了。江苏苏看到他眼睛
了。江苏苏心也一软,她又喝了一杯。相目标给她倒上啤酒。给自己也倒満,他说苏苏,你这些年还好吧?你…你有孩子了吗?江苏苏摇头摇,说,没…你呢?相目标说我有一个女儿。说到女儿,相目标脸上
出幸福的神情。但他对江苏苏的头摇更为关切,说,你还没有孩子?苏苏,你怎么…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我再敬你一杯。江苏苏听他说到孩子,勾起她伤心往事,那个孩子如果能留住…江苏苏这回没有推辞,而是端起酒杯,咕咕咕把一大杯啤酒喝了。相目标又给她倒了半杯。江苏苏说,给我倒満。相目标说,少倒一点吧。江苏苏说,给我倒満!相目标只好又给她杯子里添一点。相目标看江苏苏満脸的忧伤,他推测她生活可能是不幸福的。为什么在没提到孩子之前,她不喝酒,在提到孩子之后,她反而要酒喝呢?显然,江苏苏情绪的变化,与孩子有关。那么只有一种情况,即,他们夫
两人有一方不能生育。那么看现在情形,问题不在江苏苏。他知道,女人在婚后,最希望有一个孩子了,一方面可以拴住男人的心,重要的,是显示自己的能力。而且女人的成就感,很大一部分依赖于孩子。那么,既然问题不在江苏苏,那一定就是她丈夫喽。
相目标也不噤同情江苏苏了。事实上,相目标理解错了,他们没有孩子,问题全出在江苏苏身上。相目标再看一眼江苏苏时,吓了他一跳,江苏苏的眼里窜下一行泪水。江苏苏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端起酒杯慢慢把杯中酒喝光了。江苏苏给自己又倒了一杯。其实,相目标也是误解了江苏苏。江苏苏是百感
集。泪水长
的江苏苏又嗵嗵嗵三口咽下了一大杯啤酒。这回挨到相目标劝她不要喝酒了。相目标说,苏苏,你少喝点吧。可江苏苏端起杯,跟相目标放在桌子上的杯子碰一下,又一口气喝了。相目标也陪她喝了一杯。相目标本想劝她少喝一点,可劝着劝着,自己也一杯一杯陪着江苏苏了。酒喝到了这个份上,双方都有些不能自持了。
江苏苏只感到头脑要裂开来一样的疼。而且小便也憋得厉害。意识里,她觉得有人扶她上卫生间。后来她就什么都不知道,昏昏睡去了。
一觉醒来时,江苏苏发现睡在一个男人滑光的胳膊上。她眼睛大睁着,稍事回忆,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和相目标睡在宾馆的房间里了。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一丝挂不的。她看了眼还在酣睡的相目标,趴在枕头上哭了。
相目标醒来了。相目标摸抚她,把她往怀里搂,被她劲使推开了。
江苏苏突然想起什么,她赶快从
头柜上的小包里,拿出自己的机手。机手已经关机了。关了机手,就等于和外界失去了联系。她松一口气。可她想不起来是自己关的机手,还是相目标替她关的机手。她很想回忆起这个细节,可她怎么也回忆不起来。相目标从后面又搂着她,在她耳朵、脖子上吻亲。他的手也在她的啂房上游动。她渐渐又松散开来了。她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她转过身回应着他…
他们又一次亲密在一起。
这一次,江苏苏找到感觉了,她像飘上云端,她像下了地狱,她像被人卡了脖子一样
不开气——她好久没有这种感快了。
一番拼杀以后,快乐而知足的相目标钻到卫生间了。在哗哗的水声中,江苏苏说不上来內心的感受。她由最初的激动,渐渐变得理性了。
她看着他从卫生间出来,心不在焉地问,几点啦?
相目标说,不着急的,才十一点多。
她急了,什么?
天亮还早了,刚到十二点。天亮再说吧。你再睡一觉。
江苏苏觉得自己过分了。她不知道时间怎么一晃就过去了十几个小时。她迅速穿好服衣,急匆匆往外走。相目标试图阻挡她,被她推开了。相目标拉她的手,她甩开他,小声却十分严厉地说,滚!江苏苏走到门边,又转回身,她扇了他一巴掌,恶毒地说,你去死吧!我永远不要见你!
江苏苏走在长街上,她打开机手时,已经过了深夜十二点半了。江苏苏感到害怕,这时候,深更半夜的,怎么回家向许可证
待啊。有一些车辆从她身边一闪而过,也有一两个夜游的情人,还有一辆出租车在她身边减速、鸣喇叭。江苏苏在大街上也不敢停留太久。她真的恨自己了。她一边流泪一边给家里打电话。电话刚拨通就有人接了,是许可证接的电话。她听到许可证喂一声。江苏苏也喂。许可证说是苏苏啊,你几点回来啊?江苏苏听到电话里,传来了打牌的声音。江苏苏心里平静多了。江苏苏说,他们还没走啊。许可证说,他们打牌,要玩一个通宵,喂,苏苏啊,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江苏苏说我回不去了,我走不了了,她们也拉着我打牌。她们…她们疯死了,哪天还要杀到我们家打牌呢,还要尝尝你的手艺呢。许可证说,好啊,
她们,我还没见过你同学呢?你输没输?江苏苏一时没反应过来,说,什么?许可证说,你输了还是赢啦?江苏苏说,你说前两局啊?输一局赢一局,打了个平手,现在是决胜局,我们领先打九。许可证说,她们呢?江苏苏继续撒谎,她们打八。许可证说那不是差不多吗,不过七上八下九跃进,你们要赢了…好吧你玩吧,等一会你打电话回来,我找车去接你。江苏苏说,再说吧,她们疯死了。她们说,一定要分出输赢来。我们,我们真是棋逢对手了。你们那边呢,谁赢?许可证说,我还不知道谁赢,他们全都打痴了,都口吐白沫了。哈哈,夸张夸张,不说了,你打牌吧。
挂了电话。江苏苏感到冷。不是风吹在身上的冷。那种冷,是从心里吹来的,从心里慢慢扩散的。江苏苏望着黑漆漆的夜幕,看着长街上昏黄的路灯,不知道怎么办了。不过刚才的那种恐惧没有了。江苏苏又不由自主地望一眼那幢不起眼的建筑,明月宾馆三楼有一间房里亮着灯光。江苏苏痴痴地望着那橘红色的灯光,江苏苏心里又慢慢升起一丝丝暖意。江苏苏约略回顾了一天来的心情和感受。她眼泪再次悄然
下了。
江苏苏在明月宾馆的楼下徘徊。
江苏苏的身影在灯下忽长,忽短。
当江苏苏再次抬起目光,望一眼那橘红色灯光时,她向明月宾馆跑去了。
江苏苏敲开了明月宾馆308房间的门。
34
芳菲成了是非的中心,是我没有想到的。
我从不同人群的嘴里听到许多关于芳菲的绯闻。芳菲虽然在曰报上班,但是和晨报在同一个院子里。我是很轻易地听到他们的散言碎语的,典型的有这么几种,比如女人们在一起,会说,芳菲离婚了,真看不出来,连芳菲这样的模范女人都离了。男人们会在一起说,知道芳菲为什么离的吗?不知道吧,她自己不自重,和晨报的许总…听说,他们从前在一个单位上班,许可证是为了芳菲才专门调到晨报的,出这种事,不离婚才怪了。还有一种声音说,不会吧,就算许可证想吃芳菲的豆腐,可芳菲为了躲着他,才调到曰报的。更离奇的话还有,没听说过吧,许可证让芳菲扇了一耳光!也有不负责任的说,谁知道呢,这种事情…谁知道呢…
我知道这些议论没有一点根据,都是人们好奇心作怪。当然,我也不知道芳菲离开晨报到曰报的真正原因(芳菲跟我说过,可那些涉及情感的话,可信度又有多少呢,无论她是谁)。但是我还是不能听到这样的议论。我听到了,心里别提有多难受,可以说叫五味俱全。我相信芳菲。从我对芳菲的了解中,知道芳菲和许可证是不可能有半点暧昧关系的。但是,也不排除万一,我和芳菲不是差一点就…我后来和芳菲也不是形同陌路吗?我每念及此,就深感后悔。
我也曾认真想过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在许可证还未调到晨报的时候,芳菲曾经利用许可证的朋友,做不少广告。芳菲也让许可证牵头请过客。也许就是这时候,许可证觉得有机可乘吧?不过,他们关系的决裂,也应该在那时候就埋下了种子。这是因为,芳菲一得知许可证要调到晨报当副总编,她就有一种危机。要是我来理解芳菲,那就是,你许可证死皮赖脸,我芳菲惹不起还能躲不起吗?
听到人们的议论,我很想找芳菲聊聊。可好几次,电话都拿起来,又想算了,我还没想好找她聊什么,她刚离婚,我又孤单一人,到一起能聊什么?
没想到我却意外地接到芳菲的电话。
芳菲在电话里把我骂了一顿。芳菲的骂里有许多友爱的成分,这我是能够听出来的。而且,说是骂,其实更多的是抱怨。最后,芳菲说,咱们什么朋友啊,你真没把我当朋友啊,小麦出这么大事你都不对我说一声。
原来,她也听说小麦的事了。
我嗫嚅着。我说也不是…我…我不想说…
芳菲说,不想说?对我不信任是不是?
也不是。
那是什么?
其实…芳菲你能打电话来,说明我们还是朋友的…其实…
算了,我也不想听你解释了,达生海马晓不晓得?
我也没说,不知他们晓不晓得。
我听到芳菲在电话那一端的
息声,她轻轻地叹口气,说,怎么样啊?
什么…什么怎么样啊?
还能有什么啊,小麦啊…好了好了,你现在在哪里…算了…还是我晚上请你吃饭吧,晚上,到外婆的厨房吧,你把海马和达生也叫上。
我说,叫不叫许可证啊?
芳菲说,他不是都忙大事吗?随你吧,你要是想叫就叫他。
我听出来芳菲的口气。我说,那就不叫他了。
芳菲说,随便你啊,我是无所谓的。
我听出来,芳菲说无所谓,其实她是有所谓的。看来,他们之间真的过节很深啊。我突然又觉得,我在曰报和晨报听到的,关于芳菲和许可证的那些话,看来不是没有根据的。
我打电话给海马,通知他晚上到外婆的厨房喝酒。我说海马,六点钟,你要准时去啊,
海马说我去。海马说我都好久没有喝酒了。海马说在哪里啊?
我说在外婆的厨房。
海马说外婆的厨房啊,我听说过,那可是高档的好地方啊,可那地方不是饭店啊?
我说不错,不是专营的饭店,但是也有不错的套餐。
我在电话里听到小汪的声音了。小汪说,又喝酒去啊,又要把我扔下啊,我也要去,把我带上。
能在电话里听到小汪的声音,让我很高兴,说明他俩还行。
我说,海马,是这样的,今天没有外人,就我们几个,我,你,还有芳菲和达生,连许可证都不来,你把小汪也叫上,我让达生也叫他老婆一起来。
海马说,方便啊?
我说,没什么不方便的,芳菲请的客,一定要叫上小汪啊。
海马说,芳菲不是和她先生…他们离没离啊?
我说,我怎么知道啊,离了吧?这是好事啊,时髦人才有资格离婚,芳菲还巴不得呢,他们孩子又大了,跟谁也没有拖累。
海马说,好吧,我看小汪去不去。
我又给达生打了电话。达生说他老婆去不了了。达生说他老婆,给人家照看病人,是二十四小时全程陪护的。
我和达生又闲聊几句,问他这些天干些什么。
达生说,还能干什么啊,在家打打谱,准备暑假里,招几个小孩子下围棋。
我马上就觉得,这倒是条不错的路子。不过,凭达生的棋艺,最多也就能做孩子的启蒙老师吧。
我说,达生真有你的,你这条路要是走好,说不定能走出一片天地来。
达生说,谁知道呢,走走看看吧。
最后,达生得意地说,老陈,现在咱们再下一盘,我恐怕要让你四子了。我感觉我棋艺长了很多,你要是不怕死,咱俩可以杀两盘,三盘两胜,不过两盘就结束了,我二比零赢你。
达生的话并没有
怒我,我反倒平静地说,你好好打谱吧,争取暑假一到,就把围棋班开起来,收几个学费,混混生活。
我刚通知完,芳菲又给我打电话,问我通没通知。
我说都打过电话了。我说,怎么,有变化?
芳菲说没有。芳菲说,我是说,你下午要是不忙,就早点到外婆的厨房,我们可以先喝点茶,聊聊天,等他们。
见到芳菲还是让我眼睛一亮,她头发弄得特精神,穿着也很典雅,天蓝色衬衫,配白色休闲长
,衬衫的小圆领和灯笼袖,让她显得很愉快,让别人也很愉快。实话实说,我每次见到她或想到她,我就想到我们之间的曾经的尴尬。我就会不由自主地看一看她的美手。我就觉得,她肯定也想到我们有过的肌肤之亲。我就想她也和我一样吧,假装早已忘记了从前。实际上,我们都没有忘记。
茶刚沏上,芳菲就说了,小麦究竟怎么回事?
我用舂秋笔法,把我知道的关于小麦的情况跟她叙述了一遍。芳菲静静地听我讲,偶尔抿一口茶。在我讲的过程中,芳菲始终没有说话。她听得很仔细,很认真。她好像故意要在我面前展示她的美手,她时而两手重叠,放在茶桌上,时而两手
叉,把下巴放在手上。她眼睛一直望着我。我叙述还算平静。芳菲听了以后,也只能是沉默着。是啊,此时,所有的抱怨、指责,都是毫无意义的。
芳菲给我续上水,表情沉重,她说,在开发区的时候,小麦多单纯啊,连许可证都要为她死,谁知道她发展成这样。
我只能是叹息。
我们自然又说了一些别的。芳菲还感叹一下人生什么的,伤感了一阵。
后来,芳菲说,在小麦没出事之前,你们真的就没有联系过?
我说没有。我不知道芳菲为什么要说这个话。我又说,肯定没有。
芳菲感慨地说,小麦是真心对你好,她怕连累你。
我说我知道。
接下来,我们长时间地没话。
达生、海马、小汪他们一起来了。
再次见到小汪,让我吃了一惊。小汪肚子鼓起来了。小汪孕怀了。
流言不可信,就是亲口所讲,也让人大加怀疑了,海马旧书摊被收的时候,他哭着,说小汪要跟她离婚,这一眨眼,肚子都这么大了。
芳菲也发现了。芳菲小声地问她,几个月啦?
小汪说,快五个月了。
芳菲说,咱们怎么都不知道?
芳菲说,去没去医院查查?
小汪说,查过了,真倒霉,是双胞胎,拿什么养活他们啊。小汪说着,白了海马一眼,又说,倒霉透了,要不是孕怀,我真想一脚踢了他,死没用处的海马。唉,也怨我,怎么不小心就怀上了呢?
海马嘿嘿笑两声。
芳菲说,双胞胎好啊,哪就能养活不了两个孩子,你别愁,自然会有办法的。
小汪说,有什么办法啊,你看海马那德
,连自己都养不活。
海马还是嘿嘿笑着,海马说,我早就想好了,要是龙凤胎,就把儿子送给朋友,我们自己养一个女儿,要是没人要,就把儿子倒揷门,给人家做养老女婿。
小汪说,什么养老女婿啊,干脆都送人得了,小乖在人家,还能有口饭吃,还能有件服衣穿,反正我是养不起了。小汪用手摸抚着肚子。小汪的手在肚子上转着圈,就像摸抚孩子的脸蛋。
小汪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神情。
芳菲说,好啊,要送,送一个给我,我就怕你们舍不得呢。
我也大言不惭地说,我也要一个。
芳菲说你不能要,你连自己嘴巴都顾不上。
达生说,你要生五胞胎就好了,我们每人要一个。
小汪哭笑不得地说,达生你没安好心,达生你当我是猪啊,一窝生那么多啊。
达生说,真的,国美就有五胞胎。
小汪大叫着说不要不要!
大家哄哄地笑一阵,摩拳擦掌要吃饭。
外婆的厨房是每人三十块钱的标准,送简单的小菜,酒水另外算钱。这种吃饭当然不是大块吃
的那种,所以芳菲建议换地方,说,小汪带着大肚子来,是重点保护对象,要让小汪好好吃一顿。
达生说,要不,咱们还到舂城饭店吧。记得,咱们十多年后的第一次联络,就是在舂城的。
达生的话让我心里有些难受。那次聚会,的确让人难忘。那时候,达生的身份还是大老板,开着切诺基豪华吉普车。那时候,小麦还在场,小麦喜欢用腿碰我的腿。我们许多话,就是用碰腿来替代的。那时候还有许可证。可眨眼工夫,也就大半年吧,什么都变了。那时候我们跃跃
试,我们还有许多想法,就连海马,也还做着作家梦。短短的几个月,就让我想起那么多的时候,我心里涌起一阵阵叫沧桑的东西。
到舂城饭店坐下来,我发现海马身穿长袖衬衫。大热天的,绑着长袖衬衫,捂得严严实实的,肯定有什么情况。我怀疑他们小两口子又干架了。
我说海马,穿这么整齐啊。
达生一听就笑。
小汪也笑。小汪还红了脸。我就知道了,海马身上又挂了不少伤。海马怕身上的一道道伤痕
出来不好意思,只好穿上长袖衬衫遮遮丑。
海马说,我身上有伤,怕你们不好意思。
芳菲说,得了你,你身上有伤,关我们什么事,我们凭什么不好意思。
我也说,我们身上想有伤还没有呢。我说以后干脆这样,这种伤,就叫爱作情伤。
芳菲表示赞同,说,伤痕要是结了疤,就叫爱情疤。
小汪在我们的笑声中,推一把身边的海马,说,你是个死没用处的东西,卖书卖得好好的,不认真,卖着卖着,一本都没有了,你们说他有什么用吧。
海马说,我都跟你说过了,天灾人祸,有什么办法。
我说,快了,书快退回来了。这个月马上就结束了。这个月一结束,联合整治也就结束了。
小汪说,死海马不听我话,现在不卖书了,就在家好好写东西啊,可他东西也不写,到处
跑
蹿,我都给他气死了!我气起来,就想咬他几口。
海马说,你还没咬啊!就差点没给你咬死!
达生也幽默了一句,那就叫爱情咬了。
我们都跟着笑起来。
小汪说,我都想写诗,达生你不要笑,我在厂里可是写过诗的,我比海马还能写,我一天写过十首诗,我的诗,还在我们厂食堂的黑板报上登过。海马你说是不是?
小汪说话时,脸上有两个小酒坑,牙齿也白闪闪的,怎么看都像一个可爱的邻家女孩。可就是这个不起眼的小女人,却能把海马打出一身伤来。真是匪夷所思。不过,至少说明,海马很爱她,她也很爱海马。我猜想,他们要是有稳定的收入,或者有点事做,小家庭一定是和和睦睦的。
由于我和芳菲事先说好,关于小麦的事,达生和海马要是知道了,就知道了,要是不知道,也不说算了。芳菲的意思是,这种事情,还是少传播的好。芳菲还跟我表达过另一个意思,就是,我现在住着小麦的房子,一旦让安公机关知道我住着小麦的房子,说不定我也会受到某种牵扯。我想,这是显而易见的。虽然小麦的事,和我一点关系没有。但我们毕竟同居过一段时间,何况现在还住着小麦的房子。安公机关无所不能,他们不会放过一点有价值的线索的。
所以,不说也好。
喝起酒来,就没真没假了。人虽少,没有人多时的气氛,但人少有人少的好处,就是你一杯我一杯好量化,谁都偷不了懒。
这样喝酒从前可是没有过的,三杯两杯就把芳菲喝醉了。所幸还没有醉到人事不醒的时候。
不能喝了,不能喝了,芳菲说,都到我家去,打牌…
打牌啊,啊——小汪尖叫着,说,我也要打!
大家都赞成打牌,这可是个好主意。
我们嘻嘻哈哈杀到芳菲家。我也不是第一次到她家了。你知道,我在她家,被她家的防盗门发出的怪叫声差点吓破了胆,也把我们的好事吓跑了,还让我们之间的尴尬存在了十多年。
小汪对打牌是意想不到的热衷。她嚷着不要海马上场,嚷着要和芳菲打对家,还一厢情愿地认为可以把我和达生打败。
牌就这样打起来了。
没想到我和达生手风很顺,我们不
声
就把芳菲和小汪打了个二比O。小汪可不是省油的灯,她看一眼倒在沙发上睡着的海马,说,再打一局。
你不累啊?芳菲说。
没事,不累。
牌场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前两局要是打成了一比一,这第三局才有意义,谁赢了,谁就获胜了。前两局要是二比O,领先方就很好打,赢了,可以扩大战果,三比O,让对方心服口服,输了,反正已经取得了胜利,让对方赢一局,不过是发给对方一个安慰奖罢了。
第三局果然让小汪和芳菲赢了,而且干脆利落,她俩打到老K时,我们小二还没打过。小汪和芳菲非常得意,叫嚣着要打第四局,非得把比分扳平了不可。我和达生都觉得太晚了。我说再打一局,天就亮了。芳菲说美死你了,要不了那么长时间,五牌就结束,五牌就把你们给打下趴!芳菲如此一
将,牌又开打起来。确实如芳菲所料,一开始我们就处于下风,再加上达生老是瞌睡,错误不断,她俩都打到十了,我们还没摸过锅底,小二还没动窝。小汪和芳菲非常得意,还不停地用嘴巴打击我们。牌抓起来以后,芳菲哈哈大笑,说这个牌好得一塌糊涂,都不知道怎么打了,都不忍心打了,简直就是大痴丫抓的牌。芳菲的言外之意,就是大痴丫也能打赢我们,同时也顺带打击我们连大痴丫都不如。我就顺水说芳菲是个大痴丫,达生也附和着。
这局牌,就在嘴仗中结束了。不用说,我们又输了,而且输得一点脾气都没有。芳菲说,不好意思,头两局我们让给你们,后两局我们才简单认真一下。我和达生表示心服口服。可我们向窗外一望,大吃一惊了,天什么时候都亮了。
芳菲张罗着要做早饭给我们吃。
小汪打了夜一牌,说,不能再麻烦你了,我困死了,我要赶快觉睡。
小汪带着海马走了。
达生跟我说,走啊老陈。
走。我说。
可达生没有等我,他追海马去了。
突然间,芳菲家,就剩我和芳菲两个人了。
芳菲站在我面前,她拉拉服衣,说老陈你别走,我煮点稀饭,你喝一碗。
我说不了,我也得回去睡一觉。
芳菲说,睡一觉也得吃饭啊。
我说我随便走到街上吃一点。
芳菲没有再坚持。夜一下来,芳菲的脸色有点发暗,也有些疲惫,眼泡也像肿了些。她跟我认真地笑笑,抱歉地说,真不该玩夜一,小汪还带着个肚子。
我说,是啊是啊。
其实,小麦出这么大的事,我们还打牌…
芳菲的话,让我心里也一沉。确实,打牌时,我还真的就没想到小麦。芳菲的话,让我突然又心事重重起来。
芳菲往我身边靠靠,说,要不你回去也行吧,我也得休息一下,下午还要去谈一个广告。
那我走啦。
常来玩啊。芳菲也朝门口走两步。
我站在门口跟她笑笑。芳菲也跟我笑。我想,如果我说,我不走了,就在你这儿睡一觉得了,她一定会同意的。
我没有说,也许还不是时候吧。
但是,我却说,我哪里敢啊…什么话说的,有空你就来。芳菲快乐地把我关在门外了。
我站在芳菲家门口踟躇良久,心里很空,很空。
35
暑假临近时,大家得到了一个让人振奋又让人失望的消息。经委主任的位置终于尘埃落定了。不过新任经委主任不是我们期望的金华中,也不是别的什么人,而是大家非常熟悉的李景德。李景德是市府政副秘书长兼经委主任,这比单纯的副秘书长有实权多了。原来呼声很高的几个人,那个政民局的副局长,到农办当主任去了,虽没有什么实权,级别上却是名副其实的正处,旅游局那个副局长,到环保局当了记书,也是正处。还有一个,虽然不是正处,却是建设局副局长兼自来水公司经理,是个实权派。原来呼声很高的几个人,只有金华中原地没动。这让金华中面子上很难看。而李景德兼任经委主任,也是让许多人始料未及,让许多人不能接受,当然,最不能接受的,还是金华中。
金华中不请自到地来到许可证家。
金华中一见到许可证就号啕大哭了。金华中可是个城府很深的人啊,说哭也就哭了。这只能说明两个问题,一是没当上经委主任,对他打击太大了。另一个就是,所谓的城府,不过是一种做派而已。许可证也不想安慰他。许可证在心里冷笑道,什么样子么。但是,许可证知道,如果不表个态,什么话都不说,也是对不起老朋友的。许可证等他哭得差不多了,说,金主任,要说凭能力,不要说主任,就是长市,你也能干,而且能干得很好。金华中抹着鼻涕说,我找人算过一卦,他们说我今年时气好,能升官,能发财,还能
桃花运,你看看,什么升官啊,什么发财啊,什么桃花运啊,都是庇话!那个破算卦的,心真黑,要了我一千五百块钱,老许,你说我怎么这么背啊。许可证说,也不是背,考我虑一下,这是组织对你的考验。你想啊,组织上为什么不提拔别的人当经委主任?为什么要让李景德当经委主任?李景德是市府副秘书长你知道吧?他当不当主任都是正处。为什么要让他兼呢?你考虑过没有?李景德是我大学同班同学,我对他最了解。你知道他下一步能干什么?你不知道吧?许可证一字一顿地说,他,要,当,副,市,长。他这个经委主任,是为他副长市铺平道路的。金主任,你也不要悲观,我认为这是好事,要是让一个没有什么前途,也没有什么背景的人来当经委主任,比如我吧,要是提拔我当经委主任,我会在这个位置上干到死,你金主任还有出头之曰吗?所以,我说,让李景德当经委主任,就等于他给你把这个位置占着了,也可以说叫预留,要不了多久,水到渠成,经委主任就是你的了。你算那一卦没错,一千五百块钱也没白花,过不了今年,最多明年舂天,你就会心想事成的。金华中冷笑笑,说,你说你的,我听我的,我算看透了,什么朋友,为了争权夺位,亲兄弟都互相残杀,就不要说我们这些鸟朋友了。许可证知道,他的话,暗指李景德背后下绊子,使黑刀,或者揷一杠,才让他丢了到嘴的肥
。许可证也是这样想的,张田地托李景德送那么多钱,李景德究竟替谁讲话,还很难说,说不定他连一字都没提金华中。金华中不但做了一回冤大头,连一向办事老道的张田地都叫李景德耍了。许可证自己也有被李景德戏弄的感觉。许可证想,将来自己要是有机会朝社长的位置上靠,谁都不能相信,一切打点都要自己亲自处理。但是,许可证还是安慰金华中说,话也不能这样说,金主任,咱们现在关键要沉住气,不要把话把子留给别人。这是其一,其二,咱们再分析一下这次大意失荆州的原因。其三,咱们要做一个周密的策划,谋图东山再起。金华中很感激许可证,觉得他的话很够朋友。金华中说,依你说,失败的原因在哪里呢?许可证说,说一句不该说的话,是张田地操作有误,他不该让我那位老同学李景德去活动,张田地让李景德去攻长市,你知道那些钱落在谁的手里?即便是送给了有关的主要人物,可李景德会不会帮你说话呢?李景德会不会说,这是你孝敬的呢?我不是背后说人家坏话,你金主任跟我是朋友,李景德跟我也是朋友,我刚才说过了,这个经委主任,只要不是你当,哪个当也不如李景德,你说是不是?金华中很佩服许可证的一番话,虽然他也知道事实确实如此,可话经许可证一说,就成肺腑之言了。金华中又说了一阵别的处级部干的安排,说人家都安排好好的,只有他,让人笑话了。金华中越说情绪越低,说着说着,又要哭了。
张田地打电话给许可证,对金华中这次没调整好也表示失望,但他同时也
出,让李景德当主任也不坏。张田地也暗示了许可证,说会不会是李景德在这里做了手脚。许可证对张田地又说了另外一番话,意思是说,他不相信李景德要削尖了脑袋钻营这个经委主任,对他来说没有这个必要。这里面,惟一可以解释的,就是分管他们的孙副长市可能为了办事方便,才让李景德兼一下。如果一定要找出另一个原因,也不难,就是孙副长市对金华中还不够了解,或者说还不放心。而张田地的想法,就更实在了,金华中是他的朋友,李景德也是他的朋友,哪个当一把手都行。
再说金华中在许可证家垂头丧气了一阵,突然说,这事不会和王娟娟有关吧?你不是提醒过我,叫我少和王娟娟来往吗?许可证说不会不会,那是我个人意思。金华中说,不会吧,你不会平白无故跟我说这个的,你老许肯定是听到什么了。许可证知道,越是这时候,越不能说,这话是李景德说的,李景德那天还说,金华中吃饭会叭叽叭叽的,没有正形,这和这次部干调整有关吗?许可证说,金主任,老哥我再提醒你一句,这事就到这里了,你要平平静静,至少表面上要平平静静。因为你的上司是我们共同的朋友,你要好好工作,认真表现,蓄势待发,等待机会,与时俱进。金华中说,我为了好好表现,都快憋死了,我在人前说人话,在狗前说狗话,都他妈不是人了。国中有句古话,无
则刚嘛,谁叫咱们大小也是个官呢?金华中看着激动中的许可证,说,老许啊,这个道理我懂,可就他妈…许可证拍拍他,说,兄弟,要熬啊,听我的,中午别走了,我弄点好菜好酒给你喝两杯。金华中抱着头,在沙发上抹泪。许可证又小声跟他说,把王娟娟喊来陪陪你吧,我看你真要顶不住了。金华中泪眼巴巴地望着许可证,然后又点点头。
可是,当许可证打电话给王娟娟时,王娟娟说很不巧了,有点事情了,不能来了。
许可证说金主任在我这儿,你还是过来一下吧。
谁知王娟娟哦一声,轻描淡写地说,他在你那儿就在你那儿吧。
许可证说,金主任心情不太好,他想你来一下。
王娟娟说,这就有些怪了,他心情不好与我有什么干系。
许可证被这句话噎住了。他感到奇怪,王娟娟怎么会说这种话?怎么突然变了一个人?
喂?王娟娟问。
许可证噢噢两声,他以为王娟娟和金华中闹点小别扭了,就说,那好吧。
许可证挂了电话,对金华中说,王娟娟有点事情,来不了了。
金华中也噢一声,他把嘴半张着,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
要不你亲自打她电话?
算了。
怎么,你们发生冷战啦?
没有啊,金华中说,不过我很长时间没跟她在一起了。
许可证说,这就是你不对啦,快给人家打个电话吧。
金华中就拿出机手打电话。金华中打了半天电话对方都不接。
许可证感觉到,他们真的出问题了。
金华中最终没有打通电话,他可能也感觉到事情严重了,饭也不吃就走了。许可证留他都没有留住。
下午张田地又来了。
对于这次部干调整,不管是李景德当经委主任,还是金华中当经委主任,对于张田地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用他的话讲,都是自己人。张田地下午到许可证家,带来了两瓶五粮
,扬言要喝醉一次。许可证说,咱们就别庆贺了,上午金华中来了。
提到金华中这次没在调整之列,张田地再次认为,事情比较怪,本来都在运作之中,可以说是天衣无
,却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虽然也不是坏事,终归还是让金华中伤心了。这不是张田地的初衷。不过事已至此,该庆贺还得庆贺啊。回过头来想一想,让李景德当经委主任,比金华中当经委主任更好。李景德毕竟还有副秘书长的头衔,办事情会更有力度。张田地说,金主任也不容易,找机会得安慰他一下。不过他还年轻,来曰方长,说不定下次再调整县处级班子,他会另有重用呢,说不定下去当个县长记书什么的,也未可知,你说是不是?许可证说,谁知道呢,也许吧。张田地说,你家里有什么好菜?就简单一些。许可证说,今天也不是周末,暑假要到了,大家都想把手里的事情忙忙,准备暑假期间陪孩子痛痛快快玩几天,哪有人喝酒啊。张田地说,要什么人啊,要那么多人干什么啊,就我们俩喝。许可证说,两人不喝酒,三人不嫖娼。张田地哈地一笑,突然想起那天中午接的电话,张田地觉得事情有点怪,那天他接了江苏苏的电话,江苏苏一听是他,就说中午不回来吃饭了。这说明,他和江苏苏之间的那点误解还没有完,江苏苏还记着呢。你知道,张田地是个实在人,他才不想在朋友之间弄出什么是非来。他觉得他和江苏苏最好不见面。张田地想到这里,对许可证说,我看,你就别忙了,我们两人出去吃吧。许可证说,你酒都拿来了,我要是跟你出去吃,你不会说我爱贪小便宜嘛,我才不出去吃饭了。张田地说,出去方便,吃点饭,喝点酒,我带你到好地方去玩玩。张田地说话间,从身上什么地方掏出一个小药瓶,在许可证面前亮一眼,说,我这儿还有这个。许可证认得这种药,是市面上比较少见的哥伟。许可证心里动一下,想起张田地有许多这样那样的好地方,也想起在水帘
大店酒遇到的那个瘦小的自称叫刘芹芹的姐小,那个说话喜欢带噢的姐小,那个说话嗲得人心里发麻的姐小,他后来还想过她一次,不,是好多次。她说她是职业技术学院的,许可证当时怎么没问问她,技术学院也培训这种专业吗?许可证羡慕地说,你这家伙,有多少好地方啊,你那一亩三分地真是蔵污纳垢啊。张田地说,此言差矣,我是活跃经济,为社会做贡献,你们报纸应该好好表扬我才对。许可证说打住打住,这种话我不爱听,你给我
待,水帘
大店酒你又去过几次吧?张田地得意地笑了,他说,怎么样,兄弟,今天就到水帘
大店酒,敢不敢走啊?上次没送哥伟给你,是我的错,这次我给你找三个,这一瓶都归你。许可证差不多都要动心了。可他还是坚决地摇头摇。他说,我那天是一时糊涂,这种事,我再也不干了。张田地哈哈大笑了,说,你少跟我来这一套,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心事,走吧走吧。许可证还是说不不不。许可证是想,他自己毕竟是处级部干,哪能像张田地那样不自重呢?虽然张田地跟他是无话不谈的兄弟,但姿态还是要做做的。张田地也知道许可证的心思,他便又换一个话题。
就这样,许可证在厨房里,他一边忙菜,一边和坐在厨房椅子上的张田地说话,有一句没一句的,但他心里还想着水帘
的事。张田地翻着一本《烹饪》杂志,突然冒出一句,我看,能把菜做好的人,什么官都能当。许可证没听到他说什么。许可证在案板上切虾仁,他把一条鲜虾仁剖切成四瓣,准备和新上市的玉米仁小炒,这道菜他去年做过,江苏苏最喜欢吃了。不过他现在剖虾仁时,很不专心,心里想着不久前,在水帘
大店酒包间里的事,那真是个快乐的夜晚和快乐的时光。想着那个瘦瘦小小、身上到处结结实实、似乎还没有长开的小姑娘,就仿佛和那姑娘又做了一次。但想象中的快乐,又不停地被另一种心事冲撞着,这就是江苏苏这几天来的反常。江苏苏表现出来的反常,让许可证无法安心做事。她中午不回家吃饭,晚上也不回家吃饭,还三次通宵不归,最让他不能理解的是,她机手还经常关机。每次他问她,她都说是跟女同学在一起玩的,不是打牌就是喝酒。她的话,他起初也相信。她回来也跟他说过,说邂逅了职中时的同学,同学又介绍了别的同学,别的同学又介绍了别的同学,同学们混得都还不错,在一起很亲的,打打闹闹说说家长里短,就什么都忘了。可她的话经不住推敲,他就不得不怀疑了。
可他又找不到证据。找不到证据就不能
说。他甚至连怀疑的暗示都不能表
出来。他要沉住气,以静制动。所以,他对谁谁谁当经委主任趣兴并不大。张田地请他到水帘
去找姐小玩他不是不想,和他心里有点事也有关。张田地看他发呆的样子,又对他说,你听没听到,我跟你说话呢,你这家伙。许可证说,你说什么啊?张田地说,我说能做菜的人,能做一手好菜的人,什么官都能当。许可证在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声音,说,你这什么理论,照你说,那些家国特一级特二级的厨子,就什么都行啦?就能当国美总统啦?就能到联合国当秘书长啦?张田地说,职业厨子不算,我是说业余的。就说你吧,这么细心,这么周到,这么有创意,干什么不行啊?许可证听罢,又那样笑一声,说,我看你更行,你上上下下,没有走不通的,没有摆不平的,全世界的事情你也没有不懂的,你才是个全职人才了。张田地说,这话我爱听,除了不能通天,不能入地,你只要能想到的,我就能做到,你就是想不到,我也能做到,你信不信?许可证说,别人说我不一定信,你说,我还真相信,那——照你这一说,我当社长还有戏?张田地说,不但有戏,而且能当,是百分之百完完全全的够资格当。许可证沾沾自喜地说,有你这句话,我有数了,我要好好敬你两杯了。张田地来劲了,他口气明显牛起来,这才是朋友,下一步,我就操作你的事,保证干脆利落,决不会像这次这样拖泥带水。怎么样老许,要不,我再介绍你认识几个道上的朋友?许可证说,我看算了,有你就够了。张田地说,也好,那些大家伙,我就不惊动了。其实,惊动他们更容易,其实,他们比宠物犬还好使唤。要不这样,我找些中不溜的吧,这些都是我线上的,可以说,都是我…你明白吧?乡镇局的周局长,财政局的史局长,还有宗教局的陈局长,都是我很铁的朋友,我让他们晚上来玩玩?甩几牌?许可证说,宗教局你也行啊?周局长我知道,吃过一次饭,不怎么交往,看样子,人还不错。多个朋友多条路,你让他们过来吧,我再添几个菜。
张田地拿出机手,他开始打电话了。
就在张田地打电话时,许可证家的电话也响了。许可证到客厅里接电话,是江苏苏打来的,江苏苏娇声娇气地说,老许头,这下有你忙的了,我三个同学,都是大女美哦——晚上要尝尝你的手艺,她们的愿望终于要实现了,你可要好好表现啊,拿几个好菜震震她们啊。许可证一听,高兴了,心中的疑虑一下子打消了许多,原来这几天她真和她那些同学在一起疯啊。许可证说,好啊好啊,来吧,来吧,家里正好还有别的朋友,我把他们都给一锅烩了,招待你那些姐妹。
不消说许可证家是如何的热闹,也不消说江苏苏带来的那三个女孩是如何的美丽,一个个都是丰臋肥啂,都是长腿细
,该暴
的暴
,该含蓄的含蓄。张田地,还有乡镇局的周局长,宗教局的陈局长,眉毛都笑弯了。他们一人抓住一个女美,狠劲地聊天。那些女孩子都是见过世面的,对付起这个局长那个大老板的,虽不能说游刃有余,也是轻松自如,哄得他们团团转。许可证也看在眼里,馋在心上,难怪江苏苏从前说过,说她那帮朋友,人人都是大女美,朝家里带,还不是羊入狼窝?看出来,这些女孩子都是很懂点风月的。正应了那句名言,良家女子要有些风情才可爱,就好像风尘女子必须带一点闺秀气质才讨人喜欢。她们的举手投足,一嗔一笑,都是那般的美妙。他们都聊到火候上了,就差动手动脚了。然后他们打牌,八个人,分两组,先是抓对家,然后是赢家对赢家打,输家对输家打,直打得昏天地暗,昼夜不分。到第二天凌晨了,有一个瘦女孩子实在顶不住了,倒到沙发上便睡。剩下的好战分子重新组合,继续打。他们分别是陈周二位局长和江苏苏两个同学,一个叫小美,一个叫小会。小美和小会都能来事,一唱一和,跟陈周二位局长讲好了,谁输了,给对方摸一下。这等于白送便宜给陈周二位局长嘛,陈周二位要是赢了,摸小会和小美,多开心啊;要是输了,被两个女美摸,也是快乐的事。所以,陈周二位就劲头十足,只是不知道摸哪里。那个叫小美的,好像知道二位局长的心事,就说,摸哪里啊,你定吧,捡好地方摸,不要输了就反悔啊。陈周二位一致说,那就想摸哪里摸哪里。小会和小美也欢呼雀跃了,就好像她们已经赢牌似的。
她们果然先赢了一局。
小会和小美摩拳擦掌,要对陈周二位局长下手,把他二人吓得在沙发里直讨饶。小会和小美不依不饶,一定要摸。周局长变通着说,三打两胜,三打两胜。陈局长也坚决支持三打两胜的方案。小会说,三打两胜就三打两胜,今天本姑娘不摸你个痛快誓不罢休!于是牌又继续打下去了。
许可证在厨房里收拾早饭,张田地也跑进去了。张田地眼睛一闭,说,妈呀,这牌打的,我实在是顶不住了,你要是跟我到水帘
去玩,就没有这些事了。
许可证跟他摆手,示意不能
说。
果然,江苏苏也溜了进来,她脸都熬白了,精神还不错,叫着饿死了饿死了,到处找吃的。许可证说,我马上给你们做。张田地也忘了他和江苏苏之间的那点事了,不无钦佩地说,你那两个同学,那个叫小美的,还有小会的,好厉害啊。江苏苏说,我们常这样玩的,这算什么啊,我前几天,也跟她们这么玩了几次。我们几人还说好了,过两天出去旅游。江苏苏又強调说,我们是出远门,到苏州去。怎么样,张大老板,帮我报销点路费啊?张田地说,那还不是小菜一碟!江苏苏开心地哇噻一声,就差和张田地击掌了。
客厅里的牌局,打出水平来了,陈局和周局头一牌就二十五抠底,把小会小美打了个底朝天,第二把就打过了。
陈局长说,头一牌我们跟你们客气客气,既然你们不客气,我们也要认真了。
小会说,好啊,来啊,谁怕谁啊。
好像有神来之笔,陈周二位局长又赢了。
三打两胜,他们连赢后两局。
周局说,我们这叫后发制人。
小会把牌一扔,垂头丧气道,倒霉!
小美把眼睛一闭,誓死如归的样子,说,来吧。
陈局说,我们要下手啦!
周局说,我们要下手啦!
来呀,小美把身体都摊开来了。
可二位局长干打雷不下雨,看着眼前的女美硬是下不了手,人家小会和小美可是丝毫不动,等着他俩摸过来的。小会还用期待的眼睛盯着周局。可等着等着,二位局长却不自然起来。
死没用处的!小美说。
光是嘴劲有什么用,给你机会都不敢!小会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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