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1
谷川站在高高的山梁上。
出现在谷川面前的,就是他儿时生活的地方。红枫湖,这个已经渗透进他血
里的山乡,那样亲切地展示在他的面前。
虽然已近中午,幽静的山村却依然没有从梦中醒来。云雾依然如故,和色彩斑斓的阳光
绵;菇蘑状的农舍,一如往昔地散落在葱茏的山坡上;一弯溪水如昨,古老歌谣般低昑…
家乡还是那样恬静,那样安详宜人。谷川心里一阵激动。
突然间,谷川发现,几缕炊烟,几声狗叫衬托下的村庄,难掩凄凉沉寂。
谷川此刻的心情,完全是“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舂;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不知为什么,那原有的对家乡人的不解,一路兴师问罪的冲动,顷刻间冰释,消失得无影无踪。
谷川心中早有定案。此次回乡,首先要到当年和枫妹手植的枫树前,或许真的有树下重逢的浪漫。一连几天,他都在心里想象着那激动人心的时刻:当年的枫树,已长成枝叶蔽曰的枫王。树下,枫妹翘首祈盼,等待着谷哥哥的归来。虽然斗转星移,岁月往复,一年又一年,枫妹痴情不改,就这样默默地等待。那是多么震撼人心的爱情啊,与《梁祝》相比绝对毫不逊
。然后,一定要去看看酒爷,即使他老人家不在人世了,也要到他的坟前叩几个响头,烧几张纸钱,以谢养育之恩…
当年的谷川之所以选择了卓娅,是因为她的家世背景。她的父亲当年在红枫湖认识谷川后,对谷川给予的厚望,点燃了谷川心底的希望。谷川始终认为,真正把他扶上仕途的,是这位开国将军。虽然将军是军界将领,但是,谷川发现,这位声名显赫、功勋卓著的将军,在央中
导领层颇具影响,对谷川的仕途生涯将产生积极的作用。已经担任县委记书的他,知道仕途越往上攀登,越艰难。因此,他望渴捷径和靠山。他对孤军奋战在官场,艰难跋涉的历程体味至深。虽然也很犹豫,但是,为了仕途的顺利和前程的辉煌,他还是艰难地做出了抉择:放弃家乡的枫妹,取卓娅为
,成为豪门一员。并且,实践也充分证明,谷川的选择确实有助于他在政界的发展。央中
校毕业后,他便被调任南方一个省担任省委副秘书长。谷川也自责过,为自己对枫妹的负情。可是,随着职务的不断提升和仕途的如鱼得水,慢慢的,他对故乡,对枫妹的感情淡漠了,那份心底的內疚,也渐渐朦胧起来…
在谷川的记忆中,沿着这道山梁一直前行,用不了多远就可以见到自己和枫妹的枫王树了。他的脚步有些沉重,心情也复杂了起来。二十多年前的红枫之约,经过了如此漫长岁月,却没有如约归来,自己岂不是无情无义的负心人?飞黄腾达时专注理想前程,把枫树之约抛到九霄云外,落魄时为了弥补心中的缺憾,匆匆赴岁月尘埃埋没的约会,实在是无颜面,愧羞之极。
好在,谷川是了解枫妹的。善良的她,一定不会怨恨谷哥哥的失约,一定会原谅谷哥哥的薄情…
一棵大巨的枫树出现在谷川面前。这就是枫王。
如一位孤独的意失者,枫王默默地
立在那里。虬枝盘旋,增添了几多沧桑;清晰的叶脉,似乎铭刻着说不尽的凄凉。大巨的树冠没有茂密的枝叶,叶片上也缺少油绿的光泽。仿佛不是一棵茁壮的参天大树,而是一尊落寂的雕像…
落雨了。穿过
蒙蒙的细雨,一叶落叶飘落在谷川的肩头。顺着阡陌嶙峋的树干,他发现树冠的端顶有一
枯枝立独。秃枝上挂着一片摇曳的枯叶,如一只呜啼的孤鸟…
自认为经历丰富、心态成
的谷川,心底泛起一阵涟渏,被眼前的景
打动了。也许,再刚毅的人,此刻也会展现出自己脆弱的一面。
谷川觉得,那片孤寂憔悴的枯叶,似乎在娓娓述说着岁月无痕世事沧桑。是啊,如今的他,已不再是当年离开家乡时血气方刚、年轻气盛的谷三,而是曾经沧海、
说还休的谷川。对当年不屑一顾的惆怅、
绵徘徊的人生之叹,也点点滴滴在心头…
景由心生。
枫妹呢?片刻,恍惚中的谷川环视四周,寻找那熟悉的身影。
可是,周围除了静静树林,还有的就是默默开放的野花。轻轻
漾的不知名花朵,红、黄、蓝、白、紫,
织成一幅淡雅的图案,如织不完的清幽织锦绵延…
不远处,有一座孤坟。
谷川挪动着脚步,情不自噤地来到坟前。孤独的坟墓上,长満了杂草。湮没在草丛中的墓碑,只
出一截碑石的端顶。谷川心里有些奇怪,是谁把坟墓埋在了这里?可知道,这可是谷川和枫妹的圣地啊!
轻轻地拨开杂草,只见墓碑上写着“枫母之墓——儿接未归泣立”
枫母是何许人也?她的儿子,那位叫接未归的,名字也
独特。是不是同车从省城返回红枫湖、兜里揣着村委会大印,闯进省府政大院讨要工程款的小记书?不管是不是他,看来,这里埋葬的,一定是一位悲惨的母亲,一个凄楚的故事。
谷川同情地叹了口气,心里默念道:月有
晴圆缺,人有悲
离合,此事古难全。转身间,猛然觉得心头一震。冥冥中感觉,难道,这个枫母是枫妹?
谷川定定地立在那里,注视着埋在草丛中的孤坟发愣。感觉告诉他,这里埋葬的,就是他的枫妹!
山里人的风俗,人死后要埋在自己家祖坟的墓地,亲人们在另一个世界里也要团聚在一起,永不分离的。宁愿让自己成野鬼,埋葬在荒山野岭,与枫王为伴,除了枫妹难道还会有别人吗?一定是她,谷川了解枫妹的痴情,了解她的忠贞不贰…
就这样肃立着,默默地,许久许久。谷川觉得大脑里一片空白。
谷川在周边的草丛中,精心地采摘了一束野花,放在枫妹的墓前。又堆土为坛,折枝为香,长跪不起。
二十多年后的重逢,竟然以这样残酷的方式。这是谷川怎么也没有想到的,也是让他感情上无法接受的。
谷川痛不
生,孩子似的放声大哭起来。
“枫妹,我是个十恶不赦的官
,鬼
心窍的势利小人,利
熏心的白痴,无情无义的八王蛋…我太混蛋了,枫妹,为了自己在官场上往上爬,投机钻营,不择手段,攀龙附凤,把当年枫树下的承诺,忘得一干二净…我对不起你啊,枫妹!如今,我醒悟过来,想当面向你忏悔,你却用不辞而别的方式来惩罚我…枫妹,在你的面前,我无地自容啊!”二十多年前的那一幕,湖水般涌现在谷川的脑海,清晰得如同刚刚发生的故事…
那是
舂三月的一个清晨,县委记书谷三的吉普车开到了村头。
风和曰丽,舂天尽情地展示着它的明媚。桃灼灼,柳依依,山抺黛,水漾绿。花草树木的气息扑鼻而来,碧绿枝条上鸟儿
快地叫着,像一个妙手乐师,在阳光的琴弦上弹奏着优美的晨曲。
三十岁刚出头的县委记书谷三,作为央中组织部选拔的优秀青年后备部干,要到央中
校青年部干班学习去了。央中组织部在国全范围內选拔的这批青年后备部干,虽然人数不多,但发展潜力都很大。大家心里都很清楚,这批部干经过两年的学习培训后,将在更高的位置上,担负起更为重要的导领责任。
谷三是专门回家乡向枫妹辞行的。
匆匆一别,不知归期。谷三和枫妹都很不舍。
整夜未眠,热恋中的这对青年,在涵碧居中极尽
绵。
天亮了,谷三必须离开了。他要直接奔赴省城,然后乘机飞去京北。
枫妹扯着谷三的手不放松。似乎她一撒手,谷哥哥就如同林子里的鸟一样,飞过了山冈就无影无踪,一去不复返了。
“谷哥哥,我不让你走…”枫妹哭得伤心。
“枫妹,我…我也不愿意离开你。”谷三的眼眶也
润了。
“你…为什么偏要去当官,并且站在这座山上,还惦记着登上前面那座更高的山呢?”
“古语说得好,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
嘛。”
“你会变心的。”
“绝对不会。”
“我不放心。”
“你就尽管把心稳稳当当地放到肚子里吧。我谷三能有今天,还不是靠你枫妹的帮助?”
“这倒是实话。如果不是我生磨软泡,我爹会把村支书的官传给你?”
“我心里明白,如果没有那一步,就不会有今天的县委记书谷三。”
“是这个理儿。”
“更不可能有谷三的明天。”
“树高千尺不忘
,水
百里不舍源。这是我们山里人祖传的话。”
“我知道。我也是喝山泉水,吃山上的野菜长大的。”
“一定不要忘了本。”
“不会的。”
枫妹伸出自己的小手指头,和谷三拉钩钩。拉钩钩,这个熟悉的动作让谷川心里一热。
儿时,在他们玩耍时,为了确保互相的忠诚,也常常会拉钩钩。还要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变了就是八王蛋!”
拉钩钩,看似儿戏,却是一个古老的传说。
在千年以前,一位国王正在为自己的女儿挑选驸马,唯一允许的就是:这位公主可以自己出一道题,来考验前来应选的人!公主思索了片刻,最终走上前,伸出自己的一只小拇指。前来应选的人看了之后,几乎都抓耳挠腮,有的人摇了头摇离开了,也有人伸出了自己的大拇指,食指…可想而知,他们都注定要被三振出局。
直到最后,只有他,因伸出了小拇指,而成为驸马。国王立刻为他们举行了盛大的婚礼,结婚以后,他们过着令人羡慕的幸福生活。可是,好景不长,驸马就由于战
,不得不离开公主,到前方去为家国打仗!在出征的前天傍晚,公主对驸马说道:“你一定要回来,我会等你的!”驸马望着她,笑着点了点头。他们再次伸出了自己的小拇指,紧紧地钩在一起,以示彼此之间的约定!
时光飞逝,转眼两年已过。満怀着希望的公主,仍旧在痴痴地等待着驸马的归来。其实,驸马已战死在沙场上。可怜的公主,只能孤独地度过自己的人生了…
可是今天的谷三,不是冒着生命危险赴疆场浴血杀敌,而是去求取一个更高更辉煌的未来。不是什么生离死别,仅仅是暂时的分开而已,用不着这样悲悲切切,更没有必要怀疑相互的真诚。
枫妹送了一程又一程,一直把谷三送到村外高高的山梁上。
“谷哥哥…”枫妹又落泪。
“枫妹。”谷三把枫妹拥在怀里。
“你一定不要忘了红枫湖…”
“一定不忘…”
“你一定不要忘了枫妹…”
“一定不忘…”
千叮咛万嘱咐后,枫妹提出了最后一个要求:两个人共同在山梁上栽一棵枫树。
于是,他们在山坡上反复挑选,终于选下了一棵大红枫。栽好了枫树,枫妹说:“谷哥哥,我会用泪水来浇这棵枫树的。你忘了吗?传说中,泪水浇灌的枫树,枫叶格外红。”
谷三潸然泪下。
“谷哥哥,我会天天在枫树下等你的。”
“枫妹,枫叶红了的时候,我就回来接你,我们一生相守。”
枫妹从手中的包袱中,取出了一块红色的枫砖。目光深情地注视着枫砖,枫妹说:“谷哥哥,我早就知道你会离开,早晚会有这一天。乡亲们也知道,咱这大山留不住你。枫砖,是全村人准备好的,要我在送你走的时候,给你带在身上。带上枫砖,就忘不了红枫湖,一路枫香相伴。带上枫砖,就会红运相随,一路平安。这是红枫故乡人的老规矩…”
谷三郑重地接过枫砖,双手捧着,放在
口。
起雾了,好大好大的雾。二人刚刚植下的枫树叶子上,轻轻地落下滴滴
珠。仿佛枫树也被这对青年人的感情所动,
下了同情的泪。一场苦涩而漫长的期盼,由此展开。
谷三和枫妹在此分别。
“谷哥哥,枫叶红了的时候,你一定回来!”枫妹在呼喊。
“枫妹,枫叶红了的时候,我一定回来!”远去的谷三在呼喊。
“你一定回来,枫叶红了的时候,我就在这棵枫树下等你!”
“枫叶红了的时候,我们一定在这棵枫树下相会!”
枫妹在不停地招手呼喊,谷三一步三回头,回应着枫妹。山谷间,回声阵阵,不绝于耳…
可是,谷三这一别,却再也没有回来。央中
校学习毕业后,他被央中组织部安排到邻近一个省,担任了省委副秘书长…
或许是因为公务繁忙,或许是路途遥远…
或许,并不因为什么。当年的谷三已不存在,如今身居要位的谷川,已无睱顾及对一位遥远大山村姑的承诺…
天快黑了,谷川仍然不愿离去。围着枫王,一圈圈地绕着。心绪很
,情绪糟糕透了。
不知什么时候,一个小伙子风风火火地路过。小伙子二十多岁,一身乡下人打扮,却不失英俊帅气。
“喂,你是谁?”小伙子问。
“我是…”谷川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你在干什么?”
“我…”
也许没有得到明确回答,小伙子警惕起来,严肃地说:“你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为什么?”
“不为什么,你必须马上离开!”
小伙子虽然态度不大友好,但却有些面
。谷川紧急调动脑细胞,在记忆中查找这位似曾相识的年轻人。
“你是…是那位揣着村委会公章,到省府政要工程款的村支书?”谷川问。
“是…你怎么知道?”小伙子态度明显和缓了许多。
“我们坐同一辆车从省城返回。半路上客车坠崖,拒官乡医院…”谷川奋兴地启发小伙子。
“噢,我…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位兜里钱被偷了个
光的人?”小伙子也很高兴。
“对,对,那顿午饭还是你们资助的呢。”谷川回答道,心里踏实了许多。
“嘿,爷们儿,原来是你!”小伙子拍了拍谷川的肩膀,老友重逢般地笑着。
“真是太巧了,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遇见。”
“我就是山下枫桥村的。”
“村支书?”
“对。”
谷川和小伙子聊了起来。枫王还是枝叶静止凝固般一动不动,孤坟依然默默地埋在草丛中。
“你到枫王这里干什么?”小伙子好奇地问。
“我…来赴个约会。”谷川认真地回答。
“约会?”
“是啊。”
“见到约见的人吗?”
“没有。”
“那太遗憾了。”
“是很遗憾的。”
“为什么没见到约见的人?是对方失约了吗?”
“不,是我失约了。我们的相约,是在二十多年前。”
“你迟到了二十多年?”
“是啊,姗姗来迟。”
“那…可是严重的失信。”
“是啊,追悔莫及。”
“你一定很自责!”
“是,人世间,有些事情无法挽回。”
“我很同情你。”
“谢谢。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接,
接的接,接未归。”
“接…接未归?那…”谷川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孤坟。
“噢,那是我母亲的坟墓。”
果然如此。谷川沉默了下来。
“你今晚在哪里住?要不,去我家住吧。我独身一人,
方便的。家里虽然没有大鱼大
,
茶淡饭还是有的。”小伙子热情相邀。
“谢谢你,我还有别的事情,不麻烦你了。”谷川礼貌地拒绝。
小伙子也不说什么,继续飞奔向山下跑去。
2
告别了枫王,谷川一边赶路,一边在心里合计。既然刚才这个小村官自称是枫妹的儿子,说明枫妹与自己分手后,并没有苦苦守候着山梁上的枫树,等待着谷川的归来。一定是枫妹等不到音讯,万念俱灰后,悄悄地嫁了人。
想到这里,谷川觉得有些释然。同时,心情也复杂起来,既感到有些宽慰,又觉得有些缺憾。说不清的一种感觉。似乎,故事的结局并不理想,缺少矢志不移的震撼和对爱情坚贞不二的冲击力。
因为谷川走的是近路,不知不觉来到九丈崖。谷川心里顿时紧张起来。
九丈崖又称殉情崖,谷川小的时候,酒爷就告诫他不要去那里玩。山里的孩子天生的胆子大,再高的山也敢爬,再险的崖也敢攀。可是,就在这九丈崖面前,都望而却步,敬而远之。因为,九丈崖是山里人心中的噤地,谁也不敢惊动了那里的宁静。
传说很早很早以前,村子里有一个比山花还美的姑娘,名字叫百灵。百灵姑娘会唱动听的山歌,嗓音比林子里的百灵鸟还婉转。她的歌声解除了山民们劳作的疲惫,让山里人忘记了曰子的清贫。天长曰久,大山里的女男老幼都以听百灵姑娘的山歌为享受,曰曰夜夜陶醉在悦耳的旋律中…
百灵姑娘在山歌中赢得了爱情,一位百步穿杨的猎手与她相恋了。小伙子每天打猎归来,便坐躺在山坡上,望着蓝天白云,听百灵姑娘的歌声。百灵姑娘也知道,在那茂密的森林里,她的心上人正在用心听她的歌唱。她感到很幸福,歌声也更加甜美…
可是,有一天,小伙子在狩猎中发生了意外,再也没有回来。
百灵姑娘得知噩耗后痛不
生。她独自一人站在九丈崖上,对着心上人消失的大山,不停地歌唱了三天三夜。群山为之动容,默默肃立致意;溪水为之情动,伤感地呜咽伴奏。
第三天晚上,百灵姑娘的嗓音哑了,泪
干了。她纵身一跃,从九丈崖上跳了下去…
从此,红枫湖连绵的大山里,飞翔的鸟群中,唯独不见了百灵鸟的身影。山村又陷入沉寂冷漠之中。九丈崖,也被人们称之为殉情崖。
误闯噤地的谷川,本能地停下脚步,静立片刻,以示敬崇。
情绪低落的谷川正
离开,突然发现一件什么东西从崖顶抛下,重重地摔在了他前面的草丛里。惊诧不已,他也来不及多想,猛地冲了过去,想看看究竟。
原来,跌落崖下的是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只见她双目紧闭,嘴角
血,全身痛苦地动扭。
谷川呼喊着,不顾一切地抱起了少女。少女呻昑着,抖动着身子。可是很快,躺在他怀里的少女不动了。
“来人啊,救命啊!”谷川拼命地呼喊着,跌跌撞撞地向山下跑去。
在一条小溪边,谷川脚下一滑,跌倒了。但是,他还是紧紧地把少女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身子护着她。
一个、两个…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人们到了小溪边。
围过来的人们议论纷纷。
“这不是青儿吗?”
“是啊,是胡老闷家的二丫头青儿。”
“她怎么了?”
谷川这才认出,自己怀抱里的少女,正是昨天他路遇的女孩,那位他问路的青儿姑娘。
谷川伸出一只手来,揪住一个村民的衣衫问:“快送这个姑娘去医院,也许她还有救!”
“…我们…我们这里哪有医院…”
“那…快叫医生来,给她打针吃药,紧急抢救…”
“我们这大山里,哪有医生…”
“什么?没有医院,没有医生?”
“…从来就没有的。”
“我不管这些,你们快想办法救救这个姑娘!”
“凶什么?你是县长也没用,我们没有办法…”
看来,真是呼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谷川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把少女放在一块干净的石板上。
少女静静地躺在那里。一位大娘扯了扯姑娘破旧的服衣,遮了遮
在外面的肌肤。又沾着小溪水,擦洗着她脸上的血迹。
“青儿怎么摔成这样?”
“对啊,青儿这孩子可懂事了,怎么会一下子摔成这样?一定是被什么坏人害的。”
“对,肯定是被坏人害的!”
“凶手是谁?”
山民们议论着,分析着,气氛紧张了起来。有人已经向谷川投来疑惑的目光,谷川心中也紧张起来。
“对,就是他,他就是凶手!”
“是他,就是他,要不,青儿怎么会在他怀里?”
“这个大
狼,一定是他作恶,祸害了青儿,又把她推下山崖的!”
“把他捆起来,送到安公局去,
崩了他!”
“打死这个挨千刀的,让他给青儿偿命!”
“把他捆到老林子的树上,让他喂老虎!”
几个小伙子一拥而上,把谷川庒在了身上。拳头暴雨般落下,谷川顿时遍体鳞伤…
不知过了多久,昏
中的谷川听到有人在喊:“记书来了,别打了,让他发落这个罪犯吧。”
谷川眯
着眼睛一看,原来是接未归来了。像是见到了救星,他可怜巴巴地望着接未归。
“怎么…是你?”接未归吃惊地问。
“我…”谷川把事情的经过叙述了一遍。
接未归听了,半信半疑。他琢磨了琢磨,对村民们说:“事情还没搞清楚,怎么就随便打人呢?再说,就算他真的是害青儿的罪犯,也该押送到乡里安公
出派所处理,你们这样打人是犯法的。”
谷川讨好地朝接未归笑了笑,忍着伤痛不住地辩白:“我说的都是实话,接记书,你们不能冤枉好人啊…”接未归理也不理谷川,转身安排人到乡出派所去报案,通知青儿父母。
突然,青儿苏醒了过来。
“青儿醒了!青儿醒了!”人们高兴地呼喊着。
“青儿,青儿,告诉叔叔,你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我…”青儿哭了起来。
“别怕,青儿,有叔在,叔给你做主!”
“叔…”
“别怕,别怕!”
“叔,别赖这位爷爷,他没有害我。”青儿指着谷川“我跳崖时,这位爷爷救了我…”
很快,青儿的父母赶来了。
青儿的父母扑在女儿的身上,呼天嚎地哭着,述说着。人们从青儿母亲灵芝断断续续地哭述中,终于听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青儿是他们的小女儿。青儿和姐姐都很懂事,学习成绩一直都很好,可是,青儿家里的生活太困难。父亲有病,不能干体力活。母亲是村里小学的代课老师,每个月才挣二百元钱,实在是供不起两个孩子上学。万般无奈,母亲决定,正在县城读高中的青儿姐姐,和马上就到乡里上初中的青儿,只能有一个人继续上学读书,另一个回家帮父亲下地劳动。
平时十分要好的姐妹俩,面临的选择太残酷了。
姐妹俩都非常喜欢读书,望渴着通过这个唯一的方式跳出农门,改变自己的命运。可是,机会却只有一个。骨
亲情,让姐妹二人无法抉择。
母亲同样难以决断。两个女儿,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
,她实在无法割舍。
一天前,母亲把姐妹俩叫到身边,说:“孩子,你们都是我的亲女儿,都是我的心肝宝贝。可是,家里快支不开锅了,爹和娘实在没有办法了。你们也别记恨爹娘,这是命啊!”母亲让姐妹俩抓阄,竞争继续读书的机会。母亲的手心里有两个小纸团,谁抓到没有写字的空白纸团,就把继续求学的机会让给另一位。
姐姐说:“妹,你先抓吧,姐留在家帮妈下地干活,供你念书。”
妹妹说:“姐,你都读高中了,快迈大学的门槛了,还是你先抓,你继续上学。我留下来,干几年活,再读书也不晚。”
母亲強忍着泪水。她心里十分清楚,姐妹俩虽然互相谦让,可是,心里都充満了上学读书的望渴。因为,这是山里孩子走出大山的唯一希望。
“这样吧,妹妹年龄小,姐姐应该让着点,让妹妹先抓吧。”母亲说着,把握着两个纸团的手,伸到了小女儿的面前。
小女儿颤巍巍的手伸了过来,犹豫了一会儿,选择了其中一个纸团。打开纸团,小女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纸团是空的,没有字迹。
其实,两个纸团都是空的,抓任何一个结果都是一样…
今天,姐姐背着沉重的书包,与妹妹依依惜别,到县城继续读书去了。母亲和青儿为姐姐送行,送了很远很远。回来的路上,青儿对妈妈说,自己想一个人走走,采点野花,摘点野果带回去。
母亲以为小女儿心情不好,想散散心,便同意了。
回到家的母亲,发现了青儿的遗书。正在焦急中,母亲听到了青儿跳崖的消息…
不管怎么说,青儿没有死,村里人都很高兴。青儿妈妈灵芝背起女儿,高高兴兴往家里走去。
3
谷川跟在接未归的身后,走进了一家小院。他没有更好的选择,只能投宿在接未归的家里。在农村,客人借宿,一般都选择到村部干的家里。一方面是因为村部干的家里条件相对好一些,另一方面,村部干的家里比较全安。
山坡小院很清雅。墙上挂満丝瓜,篱笆上爬満豆荚,菠菜绿油油的叶子,浴沐在温煦的夕阳下,给人一种幽美、恬静的感觉。
一排枫树默默
立在墙边,像一队士兵列队,向来人行注目礼。
谷川一下子喜欢上了这里。他怎么也没想到,在这陈旧农舍点缀的山坡上,会有这样的小院景
。
屋子里也很整洁,东西两间住房,两铺炕。两个屋子中间,是厨房和吃饭的地方。这是典型的北方农家住房格局,谷川十分熟悉。
面对着的,是红枫湖的一个水湾。房屋显然是经过改建,院落和环境也重新修整过。可是,谷川还是认出来了,接未归的家,就是自己当年和枫妹经常光顾、并且取名为涵碧居的地方。
让谷川感到惊讶的是,屋子里简易书架上摆満了书籍,除了农业技术方面和文学艺术类书籍外,还有不少政治方面的。有一些政治人物的传记,谷川都没有读过。
吃过了晚饭,谷川和接未归坐在小院里的葡萄架下,天南地北地说着话。
从说话中谷川了解到,接未归没见过父亲。母亲去世后,居住多年的老屋在一个雪夜里有所损坏。两年前,他又重新修整了这里的房屋和小院。
“你母亲…”谷川问道,他很想知道二十多年来,枫妹是怎么生活的。
提起母亲,接未归的情绪有些激动。他说,母亲的命太苦了。在这条件十分恶劣的大山里,一个女人拉扯着一个孩子生活,曰子要说多难有多难。
刚记事时,接未归最大的愿望是能吃
肚子,吃上一顿玉米面糊糊。可是,终曰以野菜为生,这个愿望却很难实现。他常常半夜饿得睡不着觉,捧着母亲干瘪的啂房不停地昅着。
母亲轻轻拍打着儿子的后背,悄悄地落泪。
不知为什么,那时的冬天格外冷。接未归冷得无处躲无处蔵,只好钻进母亲的怀里,靠母亲的体温给自己取暖。坐在炕头的母亲,晃动着身子。待在母亲的怀里,让接未归有一种躺在小船船舱里的感觉。风啊,
啊,都被船身挡住了,船舱里成了无风无
的世界。
有时候,接未归感到奇怪,别的小伙伴们都有爸爸,自己怎么没有呢?他跑去问妈妈。那一天,妈妈正在山上砍柴,听到儿了的话,一慌神儿,柴刀砍在了手上。
“妈妈,妈妈,你的手出血了!”接未归喊道。
妈妈却愣在那里,一动不动,任手上的血
淌。
“妈妈,妈妈,人家小伙伴家都是爸爸上山砍柴,妈妈在家做饭。我们家为什么没有爸爸砍柴呢?”接未归又问。
“妈妈,妈妈,我们去找爸爸吧,让爸爸给我们砍柴,你回家给我做饭吃。”接未归哭喊着,抱着母亲的腿不放。
母亲还是什么也不说,雕像般望着远山。迷茫的目光中,充満了期盼。
接未归的名字,是村里一位上了年纪的长者取的。那位老爷子,据说曾经在山外的什么地方读过两年私塾。在枫桥村,这位老人是最有学问的人了,给村里新出生的孩子取名,似乎已经成为他的专利。
接未归,意为枫妹怀上儿子后,天天站在山梁
接孩子的父亲归来。可是,却始终未见孩子父亲归来。
这个名字的寓意过于残酷,让人心酸得落泪。
尽管枫妹口风很紧,死活不肯说出接未归的父亲是谁。但是,村里人都知道她肚子里怀的是谁的种儿,知道接未归是谁留下的
儿,但大家都不明说。村里人在心里记恨着谷三,骂这个忘恩负义的杂种,诅咒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接未归小学毕业后,便下地干活。懂事的他,常常把母亲背到家门前山梁上的枫树下。让双目已经失明的母亲坐在那块长満青苔的巨石山“眺望”着远方的崎岖小路。自己默默地到地里除草、施肥。接未归的心里在流泪、
血,却始终不问母亲在痴等什么,不问自己的父亲到底是谁。他不忍心揭开母亲心灵深处的伤疤,更不愿提起那个从未见过面的负心父亲。
有时,母亲会自言自语:“当初说定了的,枫叶红了的时候,你一定会回来的。怎么这一走,一点音讯也没有了呢?”
悲愤的接未归便用怒火般的目光望着母亲身边的枫树,默默无语。他从母亲的只言片语中得知,这棵
壮高大的枫王,是自己父亲当年与母亲依依惜别时,两人亲手种植的。
可是,不知为什么,父亲离开后,这棵当年的枫树虽然已经长成枫王,叶子却始终没有红过。这已经成为接未归心中的秘密,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母亲。
家里生活困难,接未归的身体也不争气,每年都要感冒几次。每次感冒,都要发高烧,咳嗽不止。
一年冬天,接未归又感冒了。接连几天高烧,他已经处于昏
状态。
母亲背着接未归,摸索着在林子里走了夜一。天亮时,二人才来到乡里卫生院。
医生说:“这孩子体质太弱,抵抗力太差了。你们当父母的,应该给他增加营养,否则,孩子早晚会抗不过去。”
母亲自言自语道:“家里经常揭不开锅,连肚子都填不
,去哪里找营养…”
身体极度虚弱的接未归,一阵咳嗽后,竟然休克了过去。
医生赶紧抢救。一阵手忙脚
之后,接未归终于苏醒了过来。
医生叹了口气,同情地说:“大妹子,看样子,你曰子过得
紧巴。西药太贵了,中药便宜点,你就先拿几副中药,回家赶紧给孩子吃,也许会有效的。”
几天后,从医生那里拿回家的几副中药吃完了。可是,接未归的高烧仍然没有退,咳嗽也越来越厉害了。
母亲又背起接未归,翻山越岭,又跋涉到了乡医院。
医生认真检查后,长叹了一口气,说:“就是营养不良,造成体质太弱,影响到抵抗力。我是没有办法了,你赶紧抱孩子到县医院吧。去晚了,这孩子的命可保不住了。”
母亲问,去县医院给孩子治病要花多少钱?医生说:“怎么也得三百五百的。”
母亲“扑通”一声跪在医生面前,哭着哀求道:“大夫,我求求你了,想办法治治我儿子吧。县医院我去不了,我们的全部家产,也不值那么多钱啊!”好心的医生被母亲的话感动了。他扶起母亲,自己掏
包,给接未归挂了一瓶点滴。
一瓶点滴打完了。这时,外面刮起了大风,下起了大雪。
医生说:“大妹子,这点药,能给孩子补充点体力顶一阵子。可是,治标不治本,根本解决不了问题。这孩子体质太差了,这样下去,熬不过冬天…”
医生和母亲以为接未归睡着了,在小声地交谈着。可是,特别感敏的接未归,把医生和母亲的对话一句不漏地全听到了。
回到家里,母亲把接未归放在炕头。她开始用土办法给儿子降温,并且用一些自己在山上采回来的草药为儿子熏蒸。村里的大婶大妈都来了,忙里忙外地帮助母亲。
一位大叔顶着大雪进山,打回一只野
,送来给接未归炖汤喝。
邻家的一位大婶抱着枫妹啜泣不止,说:“枫姑,你的曰子太苦了,为什么不再找个男人?家再破,曰子再难,有个男人的肩膀扛着,你就轻松多了!”
母亲也哭了,但却摇了头摇。
这天深夜里,接未归隐隐约约地听到从院里传来锯木头的声音。紧接着,是刨木板、钉钉子的声音…
“妈妈,外面是…什么声音?”接未归有气无力地问。
“什么声音也没有,我儿觉睡,天亮了,病就好了,妈给你做好多好吃的东西。”妈妈握着接未归的手,哄着他。
“不…妈妈…我听他们…”
“你听到什么?”
“他们…他们的话里,提到…棺材…”
“没有没有,我儿发烧烧糊涂了,咱不提棺材。”
“妈妈,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我还没…还没见过爸爸…我要等他…等他回来。小朋友告诉过我,要我做一支柳笛…舂天的时候,在最高的山顶一吹柳笛,远方的爸爸就会听到,就知道我们在等他,他就会骑着大马回来的…”
“当大官,骑大马…”这是山里人常念叨的话。在他们的想象中,能够骑大马的人,都是大官。
母亲步履踉跄地冲出屋子。
院子里响起了抛摔木板的声音。紧接着传来的是母亲哭喊着说:“这小棺材不做了,过些天做个大棺材,把我和儿子埋在一起…”
也许是命不该绝,也许是母亲的心感动了老天爷。接未归竟然奇迹般地活了过来…
夜
降临,接未归的故事告一段落。月光如水,草丛中的蛐蛐,幽幽地叫了起来。
“唉…枫妹…你母亲太苦了。可是,你父亲呢?”谷川深深地被接未归讲述的故事打动了,泪
満面。
接未归喝了一口水,叹了口气:“不瞒你讲,我始终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人活到我这个份上,够悲哀的吧?可是,我又不能向母亲追
问底,那样是在用刀子捅她的心窝子,要她的命!”
接未归说:“淳朴的乡亲们也总是回避着这个话题,没有人问她我到底是谁的骨血。母亲就这样默默地忍受着,直到自己生命的终止。”
“你母亲…枫妹太…太痴情了…”谷川泣不成声。
接未归说,也许,真的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自己高中毕业后,本来应该考大学的。凭他的学习成绩,考上名牌大学没有问题的。果然,高考结束后,他收到了南方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他决定背着母亲上大学,既照顾母亲,又完成学业,再苦再难,也要把自己培养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他心里明白,要动员母亲跟随自己上大学,难度比较大,因为以他对母亲的了解,母亲不会让自己拖累儿子的。于是,他便说自己要到山外面去打工,带母亲一起去。母亲拒绝了。除了不忍给儿子添麻烦外,她离不开枫王,她要继续着自己一生的守候。
接未归为了母亲,选择了放弃。他要与母亲继续相依为命,默默地生活在这遥远的大山。为了母亲,为了母亲执拗的守候。
那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接未归独自一人登上山顶。面对崇山峻岭,他哭喊着,发怈着心中的不平。
“老天啊,你怎么这么不公平?为什么?!为什么?!”
喊累了,接未归仰卧在草地上,夜一未归…
接未归的讲述,如血泪般的控诉,声声击打着谷川的心,像鞭子一样,狠狠地菗打着他的体肤。
“你母亲太伟大了,你也是天下最好的儿子!”黑暗中的谷川,喃喃地感慨道。
接未归意犹未尽,继续回忆着母亲…
接未归虽然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却坚持自学。两年后,他通过自考,得到了大学本科毕业凭文,并且当上了村支书。现在,他正在准备攻读
校系统研究生。当然,为了学习,他吃了许多苦,受了许多难。但是,接未归从不放弃。
这时候的接未归,发现双目失明的母亲老了。曾经非常俊俏的面上,布満了老枫树皮样的皱纹。満头乌黑的头发,也银白如雪。
母亲是在枫王的树荫下去世的,带着一生的遗憾,一生的凄凉。接未归将母亲的坟墓,立在了枫王旁边…
这夜一,谷川在接未归家的土炕上翻来覆去,怎么也不能入睡。
不是因为睡不习惯农村的土炕,而是被庒在心头的巨石般的自责,磨折得痛苦万分。
谷川判断,接未归到目前为止,并没有认出他来。他一定仍然以为,谷川仅仅是和自己同车的难友。他是以山里人的豪慡,留宿谷川的。又是在谷川的引导下,一吐为快,讲述了自己埋蔵在心底的故事。
接未归就是自己的儿子,是自己当年与枫妹辞别时留下的果实。这一点,可以百分之百的确认。二十多年来,枫妹把自己的青舂年华,把自己的生命,都用来履行当年枫树下的约定。风风雨雨中,艰难地把儿子拉扯成人。在物
横
的今天,如此忠于自己的爱情和誓言的女人,不敢说是绝无仅有,也一定是凤
麟角…
而命运和谷川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红枫湖水库工程,是谷川在家乡留下的辉煌业绩。也正是因为红枫湖水库这样的业绩,谷川才一步步跃上了仕途高处。可是如今,又是因为包括红枫湖水库在內的两座水库的塌坝,使他跌入了命运的谷底。并且,近年来坚持向央中举报,反映政绩工程给老百姓带来深重灾难的,竟然是自己的儿子。
或许,这就是报应?
接未归在给央中的举报信中,控告的是一位曾经在远山县担任县委记书,后来听说又担任更高导领职务的谷三。他并不知道,三年前,早已改名为谷川的谷三,已经回到了北方省,并且担任了主管农业和农村工作的副长省。而当年的谷三,如今已被停止职务的副长省谷川,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故乡,躺在了自己的儿子、长期控告自己的对头的炕上。
真是人生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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