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
我见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看来大约三十岁,个子五八寸高,男
,我见到他的时候,他穿著一套廉价的西装,愁眉苦脸,不住地
著手。
他的样貌很普通,如果见过他,不是仔细观察他一番的话,一定不容易记得他的样子,像这样的人,每天在街上,要遇见多少就有多少。
但是,我却要称他为世界上最奇怪的一个人,这实在是太奇怪了.要明白他的奇怪,必须了解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否则,若想用简单的几句话,来形容他的奇怪,是不可能的事。
如果一定要用最简单的语句,来表示这个人的奇怪,那么,可以称他为“多出来的人”
什么叫作“多出来的人”呢?那又绝不是三言两语,所能解释得清楚的了,还是让我来详细叙述的好。
大海是最无情的,上午还是风平
静,到下午,使会起狂风暴雨,波涛汹涌。吉祥号货船,这时遇到的情形,就是那样。
吉祥号货船是一艘很旧的船了,它的航行“即使是轮船公司,也不得不承认那是“勉強的航行”但是由于货运忙,它一直在海中行驶著。
吉祥号货船的船长,是一个有三十年航海经验的老手,他十六岁就开始航海,从水手一步步升上去,升到了船长的职位,像顾秀
船长那样的情形,在现代航海界中,已经不多见的了。
在顾秀
船长的导领下,各级船员,一共是二十二个,连船长在內,一共是二十三个。记住这个数字,一共是二十三个船员。
吉祥号由印度运了一批黄麻,在海洋中航到第七天,一股事先毫无警告的风暴便来了,这艘老船,在风
中颠簸著,接受著考验。
不幸得很,风
实在太大,而船也实在大老了,在接连几个巨
之下,船首都份,竟被卷去了一截,船尾翘了起来,船长眼看船是沉没了,而他也已经尽了最大的责任,是以他只好下令弃船。
即使船上的人员,全是有相当航海经验的人,在那样的情形下,也一样慌了手脚。
救生艇匆匆解下,小艇在风
之中,看来脆弱得像是鸡蛋壳一样。船长记得,一共放下了五艘救生艇,他也看到船员纷纷上了救生艇。
他自己最后离开。在那样纷
的情形下,他也
木无法点一点是不是所有的人都离开了,因为救生艇一放下了海,立时便被巨
卷走,根本不知下落。
彼秀
船长最后离开货船,所以他那艘救生艇中,只有他一个人。当救生艇随著巨
,在海面上上下下挣扎的时候,除了听天由命之外,是任何办法都没有的了。
彼船长一个人,在海面上足足漂流了两天,才被救上了一艘大型的货船。
在海面上漂流的时候,他全然不知道他的船员怎么样了,而他是在半昏
的状态之下,被救上船去的。当他神智清醒之际,七个人涌进房间来,那是吉祥号货船上的大副和六个船员。
劫后重逢,他们自然喜欢得拥在一起,船长问道:“其余的人,有消息么?”
“有,”大副回答:“我们听到收音机报告,一艘军舰,救起了六个人,一艘渔船救了四个,还有一艘希腊货轮,救起了八个人。”
彼船长一面听,一面计算著人数,听到了最后一句,他松了一口气,道:“总算全救起来了!”
可是,他在讲了那一句话之后,立时皱了皱眉,道:“不对啊,我们一共是二十三个人,怎么四条船救起来的人,有二十四个?”
大副道:“是啊,我们以为你早已在另一艘上获救了,因为二十三个人已斋了,却不料你最后还是被这艘船救了起来。”
彼船长当时也没有在意,只是随便道:“或许是他们算错了。”
这时,那艘货船的高级船员,一起来向顾船长道贺,贺他怒海余生,同时表示,他们会被送到邻近的埠头去,所有获救的船员,都将在那个埠集中。
彼船长又安心地休息了一天,船靠岸,他们一共八个人,被送到了当地的一所海员俱乐部中,其余的获救海员,也全在那了。
可是,顾船长才一和各人见面,便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头了,首先
上来的是二副,大副和船长一起到的,他问道:“每一个人都救起了?没有失踪的?”
二副苦笑了一下;道:“没有少,可是多了一个。”
彼船长楞了一楞,道:“什么?多了一个?”
“是的,我们一共是二十二个人,但是,获救的却是二十四个。”二副回答。
“荒唐,荒唐!”顾船长时大声说。“荒唐”是他的口头禅,有时,用得莫名其妙,但这时,却用得恰到好处。二十三个人遇难,怎么会有二十四人获救?那实在太荒唐了!
二副却道:“船长,的确是多了一个,那个人是和我一起获救的。”
“荒唐,他在哪?”船长说。
“就是他!”二副向屋子的一角,指了一指。
船长抬头看去,看到了一个三十上下的男人,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一张椅子上,顾船长从来也未曾见过这个人,他向前直冲了过去。
人人都知道顾船长的脾气,平时很好,可是一发起怒来,却也够人受的。
这时,人人都知道他要发怒了,果然,船长一来到了那人的身前,就抓了那人的
前服衣,将那人直提了起来。
那人忙叫道:“船长!”
“荒唐,”船长大声叱著:“你是什么人?你是什么时候躲在船上的?浸不死你,算你好运气!”
可是那人却气急败坏地道:“船长,你怎么也和他们一样,你怎么也下认识我了?”
彼船长更是大怒,道:“荒唐,我什么时候见过你?”
那人急得几乎要哭了出来,他的声音,也和哭泣并没有什么不同,他道:“船长,我是你的三副啊,你怎么不记得了?”
彼船长呆了一呆,在那刹问,他倒真的疑心自己是弄错了。
可是,他定睛向那人看着,而他也可以肯定,自己从来未曾见过他,于是他又大声道:“荒唐,你如果是三副,那么他是谁?”
船长在说的时候,指著一个年轻人,那年轻人正是船上的三副。这时,当船长向那年轻人指去时,那年轻人冷笑着,道:“这家伙一直说他自己是船上的三副,弄得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了!”
那人急急地分辩著,道:“他也是三副,船上有两个三副,船长,你怎么不记得我了?我是卜连昌,你们怎么都不认我了?”
船长松开了手,他不但不认识这个人,而且.也从来没有听到卜连昌这样的明字。
这时,船长心中所想到的,只是一点,这个叫卜连昌的人,是一个偷渡客,他不知是什么时候躲上船来的,在船出事的时候,他也跳进了救生艇中,自然一起被人家救了上来。
所以船长道:“你不必再胡言
语了,偷渡又不是什么大罪,大不了遣回原地!”
卜连昌却尖声叫了起来,他冲到了大副的面前,道:“大副,你不认识我了么,我和你出过好几次海,你一定记得我的,是我卜连昌啊!”看大副的神情,像是竭力想记起卜连昌这个人,但是他却终于摇了头摇,道:“很抱歉,我实在不认识你,我从来也未曾见过你!”
“你在说谎!”卜连昌大声叫了起来“这次来印度之前,你太太生了一个女孩,我还和你一起到医院去看过你的太太!”
大副呆了一呆,船长也呆了一呆,和船长一起来的各人,也呆住了。
二副道:“船长,这件事真是很古怪,他好像真是和我们在一起已有很久一样,他知道我们每一个人家中的事,也知道我们的脾气。”
卜连昌终于哭了起来,道:“我本来就是和你们在一起很久的了,可是你们全不认识我了!”
大副忙问道:“你看到过我的女儿?”
“自然看到过,小女孩的右腿上,有一块红色的斑记,她出世的时候,重七磅四安士,那全是你自己告诉我的,难道你忘了么?”
大副的眼睛睁得老大,他知道卜连昌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但是那怎么可能呢?因为他的确不认识卜连昌这个人。
大副苦笑看,摇了头摇,卜连昌又冲到了另一个人的面前,握住了那人的手臂,摇著,道:“轮机长,你应该认识我,是不是?”
轮机长像是觉得事情很滑稽一样,他笑了起来,不住地笑着。
卜连昌大声道:“你不必说不认识我,在印度,我和你一起去嫖
,你看到了那胖女人,转身就走,难道你忘记了?”
轮机长突然止住了笑声,道:“你,你怎么知道?”
卜连昌道:“我是和你一起去的啊!”“见鬼!”轮机长大声喝著,他脸上的神情,却十分骇然,接连退了几步。
卜连昌又转向另一个人,道:“老黄,你也不认识我了?我和你上船前去赌过,赌天九,你拿到了一副天子九,羸了很多钱,是不是?”
老黄搔著头,道:“是就是,可是…说实在的,我不认识你。”
卜连昌不再说什么,他带著绝望的神情,向后退了开去,又坐在那角落的那张椅子上。
夯有人再说什么,因为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种极其异样的感觉,他们实在不知说什么才好。
最后,还是船长开了口,他道:“荒唐,你叫什么?叫卜连昌?我们每一个人都会想不起你来?也好,就算我们都记不起你是什么人来了,你现在想怎样?”
卜连昌抬起头,道:“当然是回家去。”
“你家中有什么人?”大副好奇地问。
“我有老婆,有两个儿子!”卜连昌愤然地回答:“大副,你别装蒜了,你吃过我老婆的烧
!”大副苦笑了一下,道:“好,反正我们要回去的,你就跟我们一起回去吧。”
卜连昌像是充満了最后的希望一样,又问道:“你们每一个人,真的全不认识我了?”
海员全是很好心的,看到卜连昌那种可怜的样子,实在每一个人都想说早已认识他的。但是、他们却实在不认识他!
于是,每一个只好摇了头摇。
卜连昌双手掩著脸,哭了起来。
船长连声道:“荒唐,荒唐,太荒唐了!”
大副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他道:“卜…先生.你说你全认识我们,而且还是船上的三副,那么,你的船员证呢?在不在?”
卜连昌哭丧看脸,抬起头来,道:“他们早就问过我了。我的船员证,一些服衣,全在救生艇翻侧的时候失去了,怎还找得到?”
“你是和谁在一支艇中的?”大副又问。
卜连昌拍著几个人,叫著他们的名字,道:“是他们几个人,可是他们却说根本没有见过我,没有我和他们一起在艇中!”
大副也只好苦笑了起来,他安慰著卜连昌,道:“你别难过,或许是我们…全将你忘了。”
大副在那样说的时候,自己也知道那是决不可能的事,因为他实实在在,从来也未曾见过卜连昌这个人,但是为了安慰卜连昌,他不得不继续说著连自己也不相信的话。他继续道:“或许是我们都因为轮船失事,受了惊吓,所以暂时想不起你来,也是有的。”
卜连昌绝望地摇著头,道“你们,每一个人?”
船长大声道:“荒唐,真是够荒唐的了!”
事情在外地,不会有结果,但是卜连昌说得那么肯定,他甚至可以叫出轮船公司每一个职员的名字来,又说他的家是在什么地方,都叫人不由得不信,所以船长虽然觉得事情太荒唐,还是将卜连昌带了回来。
在机飞上,卜连昌仍然愁眉苦脸,一言不发,直到可以看到机场时,他才奋兴了起来,道:“好了,我们快到了,你们不认识我,我老婆一定会认识我的。”
大家都安慰著他,卜连昌显得很高兴。
机飞终于降落了,二十四个人,鱼贯走出了机场的闸口,闸口外面,早已站満了前来接机的海员的亲人,和轮船公司的船员。
几乎每一个海员,一走出闸口,立时便被一大群人围住,轮船公司的职员,在大声叫著,要各人明天一早,到公司去集中。只有卜连昌走出闸口的时候,没有人围上来。
在卜连昌的脸上,现出了十分焦急的神色来,他踮起了脚,东张西望,可是,却
木没有人注意他,他显得更焦急,大声叫道:“姜经理!”
一个中年人转过身来,他是轮船公司货运部的经理。他一转过身来,卜连昌便直来到了他的面前,道:“姜经理,我老婆呢?”
姜经理望了卜连昌一眼,迟疑地道:“你是!”卜连昌的脸色,在那一刹间,变得比雪还白,他的声音之中,充満了绝望,他尖声叫了起来,道:“不,别说你不认识我!”
姜经理却只觉得眼前的情形,十分可笑,因为他的确不认识这个人!
姜经理道:“先生,我是不认识你啊!”卜连昌陡地伸手,抓住了姜经理的衣柚,姜经理吓了老大一跳,道:“你做什么?”
船长走了过来,道:“姜经理,这是卜连昌,是…吉祥号上的三副。”
姜经理忙道:“顾船长,你疯了?没有得到公司的同意,你怎可以招请船员?”
船长呆了一呆,道:“那是他自己说的。”
彼船长的话,令姜经理又是一怔,道:“什么叫他自己说的?”
船长苫笑了一下,他要费一番
舌,才能使姜经理明白,什么叫“他自己说的”姜经理忙道:“胡说,我从来也没有见过他!”
他一面说,一面用力一推,推开了卜连昌。
这时,又有几个公司的职员,围了过来,纷纷喝问什么事,卜连昌一个一个,叫著他们的名字。
可是,他们的反应,全是一样的,他们跟本不认识卜连昌这个人。
卜连昌急得抱住了头,团团
转,一个公司职员还在道:“哼,竟有这样的事,吉祥号轮船上,明明是二十三个船员,怎么忽然又多出了一个三副来?”
又有人道:“通知警方人员,将他扣起来!”
在众人七嘴八舌中,卜连昌推开了众人,奔向前去,在一椅子上,坐了下来,他的双眼之中,显得惊惧和空
,令人一看,就觉得他是在绝望之中。我就是在那样的情形之下,遇到他的。
我到机场去送一个朋友离开,他离开之后,我步出机场,在卜连昌的面前经过。
因为卜连昌脸上的神情太奇特了,所以,我偶然地向他望了一眼之后,便停了下来,注视著他,心中在想着,这个人的心中,究竟有什么伤心的事,是以他才会有那样绝望的神情的?
卜连昌也看到我在看他,他抬起头来,突然之间,他的脸上,充満了希望,一跃而起,道:“先生,你,你可是认识我?”
我给他那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大跳,忙头摇道:“不,我不认识你。”
他又坐了下来,那时,顾船长走了过来,我和顾船长认识,却已很久了,我们两人,忙握著手,我说了一些在报上看到了他的船出事的话,反正在那样的情形下见面,说的也就是那些话了。
彼船长和我说了几句,握著卜连昌的肩头道:“你别难过,你还是先回家去,明天再到公司来集中,事情总会解决的。”
卜连昌的音声和哭一样,还在发著抖,他道:“如果,如果我老婆,也像你们一样,不认识我了,那…怎么办?”
我听了卜连昌的话,几乎想哈哈大笑了起来,我当时还不知道详细的情形,这个人的神经,一定不正常。
彼船长叹了一声道:“照你说,你和我们那么
,那么,你的老婆,认得我么?”
卜连昌道:“她才从乡下出来不久,你们都没有见过她和我的孩子。”
彼船长道:“不要紧,她不会不认识你的!”
我在一旁,越听越觉得奇怪,因为顾船长无论如何不是神经不正常的人!
我忙问道:“怎么一回事?”
彼船长道:“荒唐,我航海十年多了,见过的荒唐事也够多了,可是没有比这更荒唐的,我们竟多了一个人出来,就是他!”
我仍然不明白,卜连昌已然叫道:“我不是多出来的,我根本是和你们在一起的。”
彼船长道:“荒唐,那么,姜经理如何也不认识你?你还是快说真话的好。”
卜连昌双手掩住了脸,哭了起来。
我心中的好奇更甚,连忙追问。顾船长才将经过情形,向我说了一遍。
而我在听了顾船长的话后,也呆住了。
我当时心中想到的,和顾船长在刚一见到卜连昌的时候,完全一样,我以为他是躲在轮船上,想偷渡来的,却不料轮船在中途出了事,所以,我拍了拍他的肩头,道:“兄弟!”
卜连昌抬起头来望着我,好像我可以替他解决困难一样。我道:“兄弟,如果你是偷渡来的━━”
却不料我的话还未曾说完,卜连昌的脸色,就变得十分苍白。只有一个心中愤怒之极的人。才会现出那种煞白的脸色来的。
他厉声叫道:“我不是偷渡者,我一直就是吉祥号货轮上的三副!”
他双眼睁得老大,看他的样子,像是恨不将我呑吃了一样,他那种样子,实令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同时,我多少也有些可怜他的遭遇。
是以,教双手摇著,道:“好了,算我讲错了话!”
卜连昌的神色,渐渐缓和了下来,他站了起来,低著头,过了半晌,才道:“对不起。”
我仍然拍著他的肩头,道:“不要紧的。”
卜连昌道:“顾船长,我想我还是先回家去的好,我身边一点钱也没有,你可以先借一点给我做车钱?”
彼船长道:“那当然没有问题。”
彼船长在讲了那一句话之后,口
掀动,
言又止,像是他还有许多话要说,但是却又难以启齿一样。然而他倒不是不肯将钱借给卜连昌,因为他已取出了几张十元面额的纸币来。
卜连昌也不像是存心骗钱的人,因为他只取了其中的一张,他道:“我只要够回家的车钱就够了,我老婆有一些积蓄在、一到家就有钱践用了!”
愿船长又吩咐著他,明天一早到船公司去。卜连昌苦笑着答应。顾船长走了开去,而在卜连昌的脸上,现出了一股极度茫然的神色来。
我在那一刹间,突然产生了一股十分同情之感来,我道:“卜先生,我的车就在外面,可要我送你回家去?”
卜连昌道:“那…不好吧!”
我忙道:“不要紧,我反正没有什么事,而你又从海上历险回来,一路上,你讲一些在海上漂流的经历给我听,也是好的。”
卜连昌又考虑了一会,便答应了下来,道:“好,那就麻烦你了!”
我和他一起走出了机场大厦,来到了我的车旁。这时,其他的海员也正在纷纷离去,我注意到当他们望向卜连昌之际,每一个人的神色,都显得十分异样。
我和卜连昌一起上了车,卜连昌的家,是在一条中等住宅区之中,一路上,我多少知道了一些他的家庭情形,他的
子才从乡下带著两个孩子出来,他们租了一间相当大的房间,那一层单位,是一个中医师的,可以算得上很清静。
而他的收入也相当不错,所以他们的家庭,可以说是过得相当幸福的。
他一直和我说著他家中的情形,而在每隔上一两分钟,他就必然要叹上一口气,道:“我老婆为什么不到机场来接我?”
我安慰著他,道:“或许你老婆才从乡下出来,自然没有那样灵活。”
卜连昌不噤笑了起来,道:“他出来也有半年了,早已适应了城市生活。唉,她为什么不来接我?你说,她会不会也不认识我?”
我道:“那怎么会?你是她的丈夫,天下焉有
子不认识丈夫的事?”
卜连昌的笑容立时消失了,他又变得愁眉苦脸,道:“可是…可是为什么顾船长他们,都不认识我呢?他们是不是联合起来对付我?”
我头摇道:“你别胡思
想了?”
卜连昌苦笑着,道:“还有公司中的那些人,他们明明是认识我的,何以他们说不认识我?”
必于这一点,我也答不上来。
这实在是不可解释的。如果卜连昌的确是他们中的一个,那么,人家怎会不认得他?自然不会所有的人都联合起来一致说谎,说自己不认识卜连昌的。
而卜连昌说那样的谎话,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如果卜连昌是一个神经不正常的人,那自然是很合理的解释,那么,他又怎能知道那些人的私事?那些私事,只有极
的朋友才能知道,而绝不是陌生人所能知晓的。
我的心中充満了疑惑,是以连驾车到了甚么地方也不知道。还是卜连昌叫了一声,道:“就是这条街,从这转进去!”我陡地停下车、车子已经过了街口。
我又退回车子,转进了那条街,卜连昌指著前面,道:“你看到那块中医的招牌没有?我家就在那层楼。”
我向前看去,看到一块很大的招牌,写著“三代世医,包存忠中医师。”
我将车驶到那幢大厦门前,停了下来,卜连昌打开车门,向外走去,他向我道谢,关上车门,我看到他向大厦门口走去。
可是,他还未曾走进大厦,便又退了出来,来到了车旁,他的声音有些发抖,他道:“我…我希望你能陪我一起去。”
我奇怪地问:“为甚么?”
卜连昌双手握著拳,道:“我有些…害伯!”
我自然知道他是为甚么害怕的,他是怕他的
子和他的儿女不认识他。这种但心,若是发生在别人的身上,那实在是天下最可笑的事情了!
但是,我却觉得,卜连昌已经有了那样可怕的遭遇,他那样的担心,却也不是多余的了。
我立时道:“好的,我和你一起上去。”
我走出了车子,关上车门,和他一起走进了大厦。他对那幢大厦的地形,十分熟悉,大踏步走了进去,我跟在他的后面。
我看到他在快走到电梯时,和一个大厦的看更人,点了点头。那看更人也向他点点头。
卜连昌显得很高兴,可是我的心中,却感到了一股凉意,因为我看到,卜连昌才一走了过去,那看更人的脸上,便现出了一股神情来,在背后打量著卜连昌,又向我望了一眼。
从那著更人的神情举止看来,在他的眼中,卜连昌分明是一个陌生人!
我自然没有出声,我们一起走进了电佛,一个中年妇人。提著一支菜篮,也走了进来.我真怕卜连昌认识那中年妇人,又和她招呼!可是,卜连昌真是认识那中年妇人的,他叫道:“七婶,才买菜回来啊,小宝是不是还在包医师那调补药吃?其实,小孩子身弱些,也不必吃补药的!”
卜连昌说著,那中年妇女以一种极其奇怪的神色,望着卜连昌。
卜连昌也感到对方的神色很不对路了,是以他的神色,又变得青白起来。
电梯这时,停在三楼.那中年妇人在电梯一停之后,便推开了门,匆匆走了出去。
卜连昌呆立著,我可以看出,他的身子,在微微发著抖,而我也没有出声,我实在没有甚么好说的,事实已再明显没有了,他认识那中年妇人,但是那中年妇人,却根本不认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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