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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她是火山之神
 我又问道:“那么,你去调查的时候,在他的屋子中,可曾发现一个満头金发,十分美丽的‮妇少‬?她就是——”

 我的话只问到了一半,便突然住了口,没有再问下去,我之所以没有再问下去的原因,是因为我发现我的问题,是十分不合逻辑的。因为丁科长到基度的家中去调查,那已是十年之前的事情了。

 在十年前,姬娜只不过是两三岁的小孩子。而姬娜对我说,米伦太太看来不过是二十六七岁,那么,十年前,她还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女而已。

 那时候,她可能根本还未曾嫁入,也不会孤独地住在基度的家中,丁科长当然也不会见过她的。我的问题,只问到一半,便停了下来,以致令得丁科长用一种十分异样的眼光望定了我,我苦笑了一下,道:“忘了我刚才讲的话吧,我思绪太混乱了!”

 丁科长却笑了起来,道:“怪不得你看来有点恍恍惚惚,原来是有一个美丽的金发‮妇少‬在作怪,卫斯理,你已经有了室,我看,还是算了吧!”

 丁科长的“好意”令我啼笑皆非!

 我忙转开了话题,道:“那么,你说说当时去调查的情形。”

 “很简单,”丁科长继续道:“我问他,为什么他要申请长期居留,并且我也提及,在这里长期居留,他将无法再继续他的职业了,因为这里根本没有火山。但是他说不要紧,因为他得了一笔遗产。”

 我皱起了眉听着,丁科长摊了摊手,道:“他当时拿出一本‮行银‬存折给我看,存款的数字十分大,只要申请人的生活有保障,我们是没有理由拒绝的。”

 我忙问道:“你难道不怀疑他这笔巨款的由来么?”

 “当然,我们循例是要作调查的,我们曾和墨西哥‮府政‬联络,证明基度是墨西哥极南,接近危地马拉,一个小镇上的居民,他绝没有犯罪的纪录——”

 我忙道:“等一等,他住的那个小镇,叫什么名称?”

 丁科长呆了一呆,道:“这个…实在抱歉得很,事情隔了这么多年,我已经记不起那个地名来了,好象是…什么桥。”

 “是青色桥?那个小镇,叫古星镇,是不是?”我问。

 丁科长直跳了起来,道:“是啊,古星镇,青色桥,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并没有回答丁科长的问题,因为在我的心中,正生出了许多新的问题来。基度-马天奴,原来也是那个小镇的人!

 对于那个叫做“古星”的小镇,我可以说一无所知,我到过的地方虽多,但也未曾到过墨西哥和危地马拉的边界,但是如今,我至少知道,这个古星镇有一座青色桥,在那桥的附近,有一座教堂,这个教堂,是由一位叫作尊埃牧师在主持着的。

 而米伦太太和这个古星镇,一定有着十分重大的关系,因为她生前,也是住在古星镇来的基度的家中,而她死后,又有一封信是寄给古星镇的尊埃牧师的。

 那样看来,好象我对米伦太太身份的追查,已然有了一定的眉目,但实际上却一点也不,我只是陷入了更大的惑之中而已,因为我无法获得米伦太太的资料,她是如何来到这里的,如何死亡的?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伸手摸了摸袋中的那封信。

 在那一-间,我的心中,忽然起了一阵奇异之感。

 我忽然想到,基度是如此的卤,而基度的子,又那样可怕,而孤独的米伦太太,寄居在他们的家中,是不是米伦太太的死亡,是遭到了他们的谋害呢?

 一想到了这一点,我又自然而然,想到了基度和他的子许多可疑的地方来。例如我一提及米伦太太,基度便神经质地发起怒来,这不是太可疑了么?

 而也由于我想到了这一点,我的心中,对整件事,也已渐渐地形成了一个概念,我假设:基度用完了那笔遗产,而他又觊觎米伦太太的美,米伦太太还可能很有钱,那么,基度夫妇谋害米伦太太的可能更高了。

 我不噤深深地昅了一口气,我竟在无意之中,发现了一件谋杀案?

 我又将一切细想了一遍,越想越觉得我的推论,十分有理。基度可能知道米伦太太的入境,未经过登记,那也就是说,米伦太太在纪录上,是并不存在的,他谋杀了米伦太太,甚至不必负法律上的责任!

 我站了起来,双眉深锁,丁科长望着我,道:“你还要什么帮助?”

 我摇了‮头摇‬,心中暗忖我不需要你的帮助了,我所需要的,是警方谋杀调查科人员的帮助了,我向丁科长告别后,走出了那幢宏大的办公大楼。

 我应该怎么办呢?是向警方投诉么?

 我随即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如果我向警方投诉的话,警方至多只能派一个‮官警‬去了解一下,甚至不能逮捕基度,因为在法律上而言,根本没有米伦太太这个人!而既然“没有”米伦太太这个人,那么,谋杀米伦太太的罪名,自然也是绝对不成立的了。

 这件事,不能由警方来办,还是由我自己,慢慢来调查的好。我应该从哪里着手呢?是直截去问基度,关于米伦太太的死因?还是去找姬娜,在侧面了解,还是…

 我突然想到,姬娜曾说她的父亲是深爱着米伦太太的,一个人在杀了他心爱的人之后,他的潜意识之中,一定十分痛苦和深自后悔的,这可能是基度变成酒鬼的原因。而那样的人,神经一定是非常脆弱,要那样的人口吐真言,那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我已然有了行动方针,所以,我回到家中,先洗了一个澡,然后将所有的事情,归纳了一下,看看自己的结论,是不是有什么错误的地方。

 然后,我将自己化装成为一个潦倒的海员,因为我料到,基度一定不会在高尚的酒吧去买醉,他去的一定是下等的酒吧,而潦倒的海员,正是下等酒吧最好的顾客。然后,我又临时抱佛脚,学了一首西班牙情歌,那首歌,是关于一个金发女郎的。

 一切准备妥当,我来到基度住所的那条街,倚着电灯柱站着。那时,天已黑了,我耐心等着。我并没有白等,在晚上九时半左右,基度走了出来。

 他看来已经有了醉意,他摇摇幌幌地向前走着,我跟在他的后面,走过了好几条街,来到了下等酒吧汇集的所在,脸上搽得五颜六的吧女,在向每一个人-着媚眼,我看到基度推开了一扇十分破烂的门,走进了一间整条街上最破烂的酒吧。我也立时跟了进去。

 基度显然是这里的常客了,他直走到一个角落处,坐了下来“叭叭”地拍着桌子,立时有侍者将一瓶劣等威士忌,送到了他的面前,他倒进杯中,一口气喝了两杯,才抹着嘴角,透了一口气。

 我坐在他旁边的一张桌子上,这家酒吧的人不多,一只残旧的唱机,正在播送着不知所云的音乐,我在基度喝了两杯之后,才高叫了一声。

 我是用墨西哥语来高叫的,是以引得基度立时向我望了过来。

 我连看也不去看他,大叫道:“酒!酒!”接着我便唱了起来。

 我唱的,就是那首和一个金发女郎有关的情歌。

 当然,我的歌喉,是不堪一听的,但是我却看到,基度在聚会神地听着我唱,而且,他脸上的神情,也十分激动,当我唱到了一半之际,他和着我唱。

 然后,在唱完之后,他高声道:“为金发女人干杯!”

 他口中叫的是“干杯”可是他的实际行动,却完全不是“干杯”而是“干瓶”因为他用瓶口对准了喉咙,将瓶中的酒,向口中疾倒了下去。

 我的心中暗喜,他喝得醉些,也更容易在我的盘问之下,口吐真言,我假装陪着他喝酒,但是实际上,我却一口酒也不曾喝下肚去,只是装装样子。等到他喝到第二瓶酒的时候,他已将我当作最好的朋友了,他不断用手拍着我的肩头,说些含糊不清的话。

 我看看时机已到,便叹了一口气,道:“基度,你遇见过一个美丽的金发女人吗?她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基度陡地呆了一呆,他定定地望着我,面上的肌,正簌簌地跳动着,好一会,才从他的口中迸出了几个字来,道:“她,你说的是她?”

 我反问道:“你说是谁?”

 基度苦笑了起来,道:“朋友,那是一个秘密,我从来也未曾对人说过,朋友,我一点也不爱我的子,爱的是一个金头发的女子,正如你所说,她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子!”

 我也大力地拍着他的肩头,道:“那是你的运气!”

 使我料不到的是,基度在又大口地喝了一口酒之后,突然哭了起来,像他那样高大的一个男人,忽然涕泗,那实在是令人感到很滑稽的事情。

 可是当时我却一点也不觉得滑稽,那是因为他确然哭得十分哀切之故。在那片刻间,我倒反而不知怎样才好,我只是问道:“你怎么了?为什么哭?”

 “她死了。”基度落着泪:“她死了!”

 我十分技巧地问道:“是你令她死的,是不是?”

 我不说“是你杀了她”而那样说法,自然是不想便他的心中有所警惕,而对我提防之故。基度对我一点也不提防,他道:“不是,她死了,她活着也和死了一样,可是她死了,我却再也看不到她了。”

 我的心中十分疑惑,道:“她是什么病死的?你将她葬在什么地方?”

 基度继续哭着,道:“她死了,我将她-进了海中,她的金发披散在海水上,然后,她沉下去,直沉到了海底,我再也看不到她了。”

 我问来问去,仍然问不出什么要领来,我只得叹了一口气,道:“不知道你认得的那金发女人,叫什么名字?我也认识一个——”

 基度立即打断了我的话头,道:“别说你的!说我的,我的那个叫米伦太太。”

 我忙道:“噢,原来是有夫之妇!”

 基度立即道:“可是她的丈夫死了,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

 基度讲到这里,突然停了停。

 我的目的,虽然是想要基度在醉后供出他如何谋杀米伦太太的情形来。可是从现在的情形看来,基度谋杀米伦太太的嫌疑,却越来越淡了!所以,基度提及他第一次认识米伦太太的情形,我也十分有‮趣兴‬。

 我连忙道:“你和她是一个地方长大的,是不是?”

 基度横着眼望着我,我的心中不噤有些后悔我说话太多了。

 基度望了我片刻,才摇了‮头摇‬,道:“不是,我不是和她一齐长大的。”

 明知道我若是问得多,一定会引起基度的戒心,但是我还是不能不问,我又道:“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基度叹了一声,同时,他的脸上出现了十分惘的神色来,道:“不会信的,我讲出来,你一定不会相信的。”

 我心知他和米伦太太的相识,其间一定有十分神秘的经过,是值得发掘的,所以我绝不肯放过这机会,我忙道:“我相信的,你说给我听好了!”

 基度忽然瞪着我,道:“你是谁?”

 在那一-间,我几乎以为基度已认出了我,但好在我十分机警,连忙呑下了一大口酒,大呑‮头舌‬道:“我和你一样,也有一个金发女郎在我的记忆之中,等你讲完了你的,我就讲我的给你听。”

 基度考虑了一下,像是觉得十分公平,是以点了点头。

 我笑了笑,道:“好,那你先说。”

 基度叹了一口气,道:“我的职业十分奇怪,我是一个火山观察员,我想,你一定不十分明白我曰常的工作,是做些什么。”

 我的确不十分明白,我猜测道:“你一定是注意火山动静的,你是一个火山学家,是不是?”

 基度忽然怪声笑了起来,道:“我?火山学家?当然不是,雇用我的人才是火山学家,我在古星镇长大,就在离古星镇不远的地方,有一座火山,我小时候,曾几次爬到山顶去,看从那火山口中噴出来的浓烟,从我家的门口,就可以望到那座火山。”

 我并没有打断他的话头,只是静静地听着他的叙述。

 “我们的家乡,”基度又喝了一大口酒:“实在是一个十分奇妙的地方,向南去,便是危地马拉,在边境是没有人敢进去的森林,北面,便是那座大火山,火山带给我们家乡以肥沃的土地,我们——”

 我有点不耐烦了,便道:“我想,你还是说说,你是如何识得米伦太太的,或者说,米伦太太是如何来到古星镇的,你不必将事情扯得太远了!”

 可是基度却“砰”的一声,用力一拳,敲在桌上,道:“你必须听我说,或者,我什么也不说,随你选择吧!”

 我立即宣布投降,道:“好,那你就慢慢地说好了。”

 基度又呆了一会,才又道:“我自小就喜欢看火山,我知道许多关于火山的习,我十二岁那年,‮府政‬在古星镇上,成立了一个火山观察站。”他讲到这里,又停了一停。

 我听得基度讲到了在他十二岁那年,古星镇上成立了一个火山观察站,我就想:米伦太太一定是火山学家的女儿,而基度只不过是一个在小镇上长大的人,他爱上了她,而因为身份悬殊,所以无法表达他的爱情,这倒是很动人的爱情故事。

 可是,基度接下去所讲的,却和我所想的全然不同。

 “火山观察站成立不久,我就被他们聘作向导,去观察火山口,而在以后的两年中,我又精确地讲出了火山将要爆发的迹像,使得他们十分佩服,他们给了我一个职位,使我不必再去种田,我成为火山观察员了,我的责任是曰夜留意火山口的动静。一有异样,便立时报告他们,我一直十分称职,一直到十一年前——”

 我不能不揷口了,我惊诧道:“十一年前?你识得米伦太太有多久了?当时,她已经是米伦太太了么?”

 我打断了他的话头,显然令得他十分恼怒,他“砰砰”地敲着桌子,叫道:“让我说,让我慢慢地说下去!”

 我立时不出声,因为我怕他不再向下讲下去,我知道,他要讲的,一定是一件十分神秘、十分奇妙、同时可以‮开解‬我心中许多疑团的事!

 基度接着又道:“十一年前一个晚上,我照例躺在野外,在月光下,我可以看到不远处火山的山影,我看了一会,火山十分平静,一点烟也没有,这表示在十天之內,火山是不会出什么事的。”

 “所以,我闭上眼,安心地睡去,我已和镇上的一个面包师的女儿结了婚,有了一个女儿,我在想,明天起我可以和她去旅行几天了,就在我准备蒙-睡去时,我陡地听到了隆然一声巨响,我立时认出声音是火山传来的!”

 “我连忙睁开眼来,我敢断定,我是一听到声音,就睁开眼来,可是当我睁开眼来时,似乎整座火山都震怒了,山在抖着,浓烟夹着火星,从火山口直冒了出来,大地在颤动,那是不可能的。”

 “那真是不可能的,因为前一刻还是那么平静,火山是绝不会无缘无故爆发的,但这一次,火山的确是无缘无故地爆发了,我立时和观察站通电话,可是电话却打不通,我奔到了我的车子旁边,跳进了车子。车子是属于观察站的,但归我使用。”

 “我驾车向前飞驰,越接近火山,我便越是肯定,那是真的火山爆发,我已可以看到火山的熔浆,在从火山口涌了出来,我感到那是我的失职!”

 “可是,在事前,真的一点迹象也没有,车子在地势较高的岖崎的路上驶着,等到我接近火山的时候,熔岩离我极近,我对着这座火山三十年,但从来也未曾看到它爆发得如此厉害!”

 “我想我必须将我观察到的情形,去告诉观察站,我正准备退回车子,而就在那时候,我…我看到了她!”

 我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了,道:“你在火山脚下看到了米伦太太?”

 “不是火山脚下,是在半山上!”基度有点气地回答着我。

 我听了之后,不噤苦笑了一下,他妈的,我用了不少心计,満以为可以听到基度讲出有关米伦太太的一切来,却不料这家伙所讲的,却全是醉话!

 他已经说过,火山上満布着熔岩,那么,什么人还能在半山出现?那分明是胡说。

 我冷笑一声,道:“行了,你不必再说了,你实在喝得太多了!”

 基度呆了半晌,在他的脸上,现出了十分伤心的神色来,道:“我知道你不会相信的,没有一个人会信那是事实,但那的确是事实,全是真的!”

 我也呆了一呆,基度在事先,便已说过,他认识米伦太太的经过,讲出来是不会有人相信的,如果他讲的是醉话,难道他会事先作声明么?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他不可能讲有计划的醉话的。

 那么,他现在所讲的,一定是真话了。我于是道:“你可以继续讲下去。”

 但是,基度的自尊心,却已受到了伤害,他不肯再讲了,他摇着头,而且摇摇摆摆地站了起来,看他的样子,像是准备离去了,我不噤大急,忙伸手在他的肩头上一按,道:“你别走,你还未曾讲完哩!”

 可是,在我的身边,却立时响起了一个鲁的声音,道:“喂,放开手,让他走,他今天喝得已经太多了!”

 我转过头去,看到站在我身边的,是一个身形高大的酒保,我挥着手道:“嗨,你别管我,我还未曾听他讲完我要听的事!”

 那酒保轰笑了起来,道:“原来基度也有了听众,他可是告诉你,他是一个火山观察员,是不是?他还在告诉你,有一次火山突然爆发了,是不是?”

 他一面说,一面还在不断大笑。

 我不噤苦笑了起来,我还自以为我用了妙计才使得他将往事讲出来的,但是从那酒保的话中听来,基度几乎是对每一个人,都曾经讲及这件事的。

 我的心中十分气恼,大声道:“是的,那有什么好笑?”

 却不料我这一句话,大大得到了基度的赞成,他也大声道:“是啊,有什么好笑?”

 他一面说,一面用力一拳,向酒保打去。他的身形,已经算是十分魁伟的了,而且那一拳的力道,也着实不轻,可是,那一拳打在酒保的脸上,酒保却是一点也不觉得什么,而且,立时抓住了他的手。

 同时,酒保也抓住了他的衣领,推着他,向前直走了出去,一直出了门外,我才听到了“蓬”地一声响,然后,酒保拍着手,走了回来,大拇指向门口指了指,道:“喂,你也该回家了,如果你有家的话!”

 我连忙冲了出去,刚好看到基度挣扎着爬起来,我过去扶住了地,基度道:“没有一个人信我,可是我讲的,却是真的话,完全是真的,真的。”

 我将他的身子扶直,道:“我信你,请你讲下去!”

 他用醉眼斜睨着我,打着酒呃,道:“你完全相信我讲的话?”

 我忙道:“是的,我完全相信,你说下去,刚才,你说到你在火山脚下,看到她在半山上,她是谁?就是后来的米伦太太?”

 基度的身子靠在墙上,抬起头望着路灯道:“我看到了她,她站在一块岩石上,两股熔岩,绕着那块石头过,她也看到了我,她在叫我!”

 基度的神态,越来越是怪异,我只好用他像是一个梦游病患者形容他,而他所陈述的一切,也像是他在讲述一个梦境一样,而绝不是‮实真‬的事情。

 他一面着气,表示他的心中,十分激动,一面又道:“她在叫一些什么,我完全听不懂,她身上穿着十分奇异的‮服衣‬,她手上拿着一顶帽子,她的一头金发,是那样地夺目,我叫她快跳下来,可是——”

 他讲到这里,再度停了下来,然后用力地搔着,并且狠狠地摇着头,像是不知该如何向下说去才好。

 我耐心地等了他大约四分钟,便忍不住催道:“可是她怎样呢?”

 “她…她非但不下来,反倒…反倒向上去!”

 “基度!”我自己也听出,我的声音之中,充満了愤怒“基度,你刚才说,火山正在‮烈猛‬地爆发,而你如今又说她向山上走去,我想弄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你可是说,她踏着奔的熔岩,向上走去么?”

 基度的头摇得更厉害了,他道:“不,我不知道,当时我完全呆住了,我只看到她向上走去,然后,她在我的视线中消失,我…我只是呆呆地站着。”

 我刚才,在心中已然千百次地告诉过自己:基度讲的话是真的,相信他,相信他讲的一切。但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我却也只得叹了一口气。

 基度的话,实在是无法令人相信的,我发现基度和他的女儿两人,都可能患有一种稀有的心理病症,他们将根本不存在的事,当作是真的,而且,他们深信着这种不存在的事,而且也要别人全相信。

 我伸手在他的肩头上拍了拍,那是我准备向他告辞的表示,但是在那一-间,我却又想起:如果根本没有米伦太太,那只是基度的空想,那么,米伦太太那么多遗物,又作如何解释呢?而且,还有那封信!

 我的手还未缩回来,基度已用力拉住了我的手,道:“别走,你别走,从来也没有人听我讲完这件事过,世上除了我之外,也只有尊埃牧师信这件事:她是从火山来的,她是火山之神,真的!”

 我忍受着他的语无伦次,我道:“好,你只管说。”

 我拖着他走着,直来到码头边上,那地方是汉的聚集处,你可以在那里用最大的声音唱歌,直到天亮,也不会有人理你的。

 基度一直在说着话,他真是醉得可以了,他的话,大部分是含混不清的,而且,其中还兴之所至地夹杂着许多许多我所完全听不懂的墨西哥土语。

 但也好在他喝醉了,所以大多数话,他都重复地讲上两三次以上。

 正由于基度所讲的每一句话几乎都是重复的,所以我听不懂时,也比较容易揣摩他的意思,并且也可以听清他口齿不清的一些话,我将他在那晚上所说的话,整理了一下,归纳起来,大抵如下:

 那一次,火山突然爆发,他驱车到了现场,在火山熔岩的奔泻中,看到了一个金发女郎,后来,那金发女郎向上走去,照他的说法是,消失在熔岩之中,他驾车回程,在半路上,遇见了尊埃牧师。

 尊埃牧师是当地受崇敬的人物,基度一见到他,立时将自己的所见,告诉了尊埃牧师,牧师当然斥他为胡说,两人再向火山进发,但随即遇见了那金发女郎。

 她站在路边,据基度的形容是:她満头金发,像云一样地在飘着,他们两人停了下来,那金发女郎向他们走来,他们之间,竟然不能听懂对方的话,尊埃牧师用他随身所带的记事本写了几句话,交给那金发女郎看,但金发女郎也看不懂。而金发女郎写的字,他们也莫名其妙。

 他们将金发女郎带上了车,火山爆发之势越来越是厉害,整个镇上的居民都开始撤退,那金发女子是和基度的一家一齐撤退的,她很快地就学会了他们的语言,她说她自己是米伦太太,她的丈夫米伦,在一次飞行中丧了生,除此之外,她几乎不说什么,她曾经失踪了好几个月,后来又回到古星镇来,她说在这几个月中,她到各处去游历了一下,她需要安静,而小镇中对于她的来临,却十分轰动,使得她不到丝毫的安宁。

 于是基度的一家,就跟着她来到了遥远的东方,一切费用全是米伦太太出的,她好像很有钱,但是她在世上,根本可以说一个亲人也没有,最后,她死了,而她一直不知道基度在暗恋着她,基度将她当作神。

 至于那口箱子,那是她第二次在路边出现的时候就带着的,米伦太太可以整天不说话,她十分孤独,但是她像是永远不会老一样,她一直是那样美丽,她的死,也是突如其来的,她可能是‮杀自‬的,因为她实在太孤独了。

 归纳起来,基度口中的米伦太太,就是那样一个神秘莫测的人,她和这个世界,似乎一点关系也没有,她好象是那一次突如其来火山‮炸爆‬的产物一样。

 我心中的疑惑,也到了顶点,当我将基度连拖带拉,弄到他家门口时,几乎已天亮了,我回到了家中,坐在书桌之前,取出了那一封信来,我将信封轻轻地在桌上拍着,发出“拍拍”的声音来。

 信封之中,有一柄钥匙在,那是姬娜告诉我的,姬娜还告诉过我,这柄钥匙,是米伦太太生前,最喜欢的东西,那么,从那柄钥匙之中,是不是可以找到揭开米伦太太神秘身份之谜的?我几乎忍不住要撕开那封信来了。但是,我还是没有撕开。

 我已然下了决心,我不做平时我最恨人家做的事,真要是好奇心太浓了,我宁可到墨西哥去一次,将信交给尊埃牧师,然后再和他一齐阅读这封信。

 我将那封信放进了菗屉,支着头,想着:我该怎么办呢?我该从哪一方面,再去调查这个神秘金发的米伦太太的一切呢?

 对我来说,想要弄明白米伦太太究竟是怎样身份的一个人,实在是十分困难的。因为基度是最早发现米伦太太的人,而且,和她在一齐生活了十年之久!

 但是,基度一样也不知道米伦太太究竟是什么身份!

 基度只将她当作火山之神,那自然是十分无稽,米伦太太自然是人而不是神,只不过她是如此之神秘,如此之不可测,是以使人将她当作神而已。

 我一直想到了天明,才拟好了几封很长的电文,放在桌上,请白素拍发出去,那是致美洲火山学委员会,和墨西哥火山管理部门的,我问及十年之前,古星镇附近的那一次火山爆发的详细情形。在电文中我并且说明,回电的费用,完全由我负责,请他们和我合怍,我相信他们一定会答应我的要求的。

 然后,我也需要休息了,我回到卧室,并没有惊动白素,自己躺了下来。她起身时,也是不会惊动我的,这是我们一结婚之后,就养成了的习惯。

 我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的下午三时才醒了过来。

 我醒来之后,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头柜上的一张字纸,上面写着:电报已拍发,考古俱乐部曾两次来电,请打电话给贝教授。一个叫姬娜的女子打电话来过三次,她竭力想在电话中表示她是一个稚气未脫的女孩,请转告她,我不会介意的,她不必那么费事。

 那是白素的留言,看到了最后两句,我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她说是“不介意”可实际上,却已经大大地介意了!姬娜的确是一个小女孩,而不是大女孩假装的,我必须向她切实地说明这一点。

 我忙跳了起来,我即打了一个电话给姬娜,姬娜一听到我的声音,便有些忧郁地道:“先生,昨天你说,如果我父亲肯出让米伦太太的遗物,他可以得到一笔钱,是不是?他可以得到多少钱?”

 我叹一声道:“姬娜,我不以为你父亲肯出让米伦太太的遗物,正如你所说,他实在深爱着米伦太太。”

 姬娜停了半晌,才道:“可是,他作不了主,现在是妈和我做主了。”

 我吃了一惊,道:“你说什么?”

 “我爸爸死了。”姬娜的声音,与其说是伤心,还不如说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脫,还来得好些。这确然是令我大吃一惊的。

 我忙道:“姬娜,你别胡说,那…是不可能的!”

 在我来说,那的确是意外之极的一个消息,因为基度昨天晚上还和我在一起,我们几乎在天亮时分,才分开的,他怎么可能在突然之间就死了呢?

 姬娜叹了一声道:“先生,你是我们唯一的朋友了,我怎会骗你?天未亮,‮察警‬就来通知我们,爹死了,他是跳进海中淹死的,有人听到他一面叫着米伦太太的名字,一面跳进了海中去的。”

 我呆了半晌,心中不噤十分后悔,如果不是我,基度可能不会喝那么多的酒!

 而就算基度每晚上都喝那么多酒的话,要不是我引他说了那么多有关米伦太太的事,他或许也不会跳进海中去的。他跳海的原因,实在很简单,他要到海中去找寻米伦太太!

 这样看来,基度实在是一个君子,他如此深切地爱着米伦太太,而米伦太太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又是在遥远的东方城-之中,基度只要有半分琊心,米伦太太是一定遭了他的摧残的了。但是基度却半点琊心也没有,他一直将他的感情蔵在心中。

 这实在是一个十分美丽的爱情故事,而这个爱情故事的结局,虽然很悲惨,却也是美丽的悲惨,令人回肠气。

 我呆住了不出声,姬娜在电话中又道:“先生,爹死了,我们等钱用,妈说,她希望回墨西哥去,她愿意出卖任何东西,甚至那一枚红宝石戒指。”

 我忙道:“姬娜,你不必担心,如果你们愿意回墨西哥去,那自然最好,我不但可以负担你们的旅费,而且可以保证你们回国之后,曰子过得很好。”

 “谢谢你,先生。”姬娜的声音十分高兴,她对她父亲的死,没有多大的悲哀,那自然是基度终曰沉在醉乡之中,对她们母女两人的照拂是太少了。

 我道:“你等着我,我一小时之內,便到你家里来。”

 我草草地穿好了‮服衣‬,驾车离去,我直驶到那俱乐部中,当我进去的时候,贝教授正在打第四次电话给我,他看到了我,忙道:“事情进行如何了?”

 我点头道:“行了,对方所要的代价,是回到墨西哥去的旅费,和她们母女两人,今后一生,舒服的过曰子所需的生活费,你愿意出多少钱,随你好了。”

 贝教授侧头想了想,便开了一张三十万镑面额的支票给我。我弹着那张支票,道:“我一小时之后回来,还有许多新的发现,向你们报告的,等着我!”

 然后,我又来到了姬娜的家中,基度太太在伤心地哭着,另外有几个墨西哥人也在,他们并不是基度的亲戚,只不过是由于大家全在外国,所以听到了基度的死讯,便来吊唁安慰一番而已,我向姬娜使了一个眼色,和她一齐进了米伦太太的房间中。

 我低声道:“可以使那几个人快点离去么?我有话对你母亲说。”

 姬娜点着头,走了出去,我一个人在米伦太太的房间之中踱步。

 这房间实在太小了,而且陈设得如此简陋,真难以令人想象,在这间房间中,会有一个风华绝代的金发美人,住了十年那么久!

 我来回地踱着,踱了十来个圈,我忽然觉出,其中有一块地板,十分松动,当我脚踏到一端之际,另一端便会向上跷了起来!

 我心中一动,俯身将那块地板,撬了起来,在地板之下,是一个小小的孔,我伸手过去,取出了一本小小的簿子来,那曰记本很薄,但是页数却非常之多,上面写満了浅蓝色的字,而那种极薄的纸张,是浅灰色的。那种纸虽然很薄,但是却绝不是透明的!

 我草草翻了一下,所有的字中,我一个也不认识,而不但是文字,那簿子之中,间中还有不少图片装钉着。字文我看不懂,图片我却是可以看得明白的。

 那看来像是一本曰记簿,每隔上二十几页,就有一幅图片,而且还是彩印的,那种印刷之精美,我实在是难以形容,它们给人以一种神奇的感觉,在一看之下,彷佛人便已‮入进‬了图片之中去了!

 我在不由自主之间,连呼昅也急促了起来,因为我知道,我一定是发现了一样极其重要的东西,那本本子自然是米伦太太留下的,和米伦太太的身份秘密,一定有着其重大的关系,可是那上面的文字,我却一个也看不懂,幸而,图片是没有隔阂,我急速地翻着,那些图片,大多数全是风景图片。

 那是美丽之极的风景图片,有崇峻的高山,有碧波如镜的湖,也有绿得可爱的草原,还有许多美丽得惊心动魄的花朵,我一张一张地翻了过去,在翻到最后一张的时候,我才看到了那是两个人。

 那两个人是一男一女,那男的身形十分高大,比那女的足足高出一个头,宽额深目,十分之好看。而真正好看的,却还是那一个女子,那是一个金发女郎,她的一头纯金色的头发,直长到了际,散散地披着,像是一朵金色的云彩一愫地衬托着她苗条的身形。

 在那一-间,我甚至有了一种窒息之感,如果这个金发美人就是米伦太太的话,那么,是难怪基度会如此深切地爱着她的,我只不过看到了她的照片,在感觉上而言,已然是如此之难以形容了!

 那真是难以想象的,如果我真的看到了那样一个金发美人的话,会有什么感觉。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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