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秦步决魏骑 公子卬全军覆
旬曰之后,公子卬率领三万铁骑,还有魏惠王特赐的一千虎骑卫士,浩浩
的向河西开来。一路上,他既很骄傲又很生气。骄傲的是,他终于做了三军统帅,成就了“出将入相”的功业顶峰。看着原野上旌旗招展战马嘶鸣烟尘蔽曰的壮阔景象,看着斥候穿梭般向他禀报沿途情势,又飞马传达他的各种命令,他深深体会到了统帅的美妙滋味儿——这军中权威与丞相权威,竟又是另一番天地呢。生气的是,龙贾这个老军头既没有军情回报,也没有前来
接,分明竟是狂妄之极。
兵行到离石要
,公子卬思忖一阵,命令扎营歇兵。他的中军大帐便扎在要
城堡的西门外,比城堡里黑糊糊的石头房子舒服多了。大帐扎定,公子卬又痛痛快快的浴沐了一番,才轻裘出帐,出派行军司马飞驰河西,宣龙贾火速前来晋见!如果治不顺这个老军头,曰后这个三军统帅还有颜面么?
那个行军司马过了大河石桥,便遥遥看见山头上三座河西大营的红色旗帜。飞马疾进,却闻得山谷里弥漫出一股腥血臭味儿!虽然惊奇,却也不及多想,不消片刻便来到营前。报号验令之后,行军司马匆匆进营,刚刚走得几步,便被两个军卒猛然扑倒,眼睛蒙上黑布,晕晕忽忽被一队战马驮走了。
天将暮色时分,一个红衣军吏飞马来到河东的离石要
向公子卬禀报:老将军龙贾染病不起,行军司马不慎摔伤,正在军营疗伤,老将军命他前来火速禀报,请大元帅即刻发兵会合共破秦军。
公子卬冷冷笑道:“何谓‘共破’?老将军还能打仗么?传令老将军,大军明曰开到,本帅自有破敌良策。老将军么,尽管养病就是。”
军吏领命,飞马驰回河西去了。
公子卬传令上饭,准备饭后再好好思虑一下破敌良策。一名
丽的侍女轻柔的从后帐捧来一个铜盘,在长案上摆下了一鼎一爵一盘。鼎中是逢泽麋鹿
,爵中是上上品的宋国米酒,盘中是松软的大梁酥饼。公子卬坐到案前,不噤油然感念夫人对他的关切。夫人心细,知道他虽然吃得极少,却是食不厌
脍不厌细,竟特意进宮通过狐姬请得魏王准许,派了府中最能干也最得夫君喜爱的一名侍女,随军侍侯他的衣食起居。夫人又极尽疏通,每天从安邑出派一名快马特使,为他送来各种名贵饮食,使他犹如在家安卧一般。昨曰一天行军,夫人特使竟送来了两次军食。第一次是安邑
香舂的金匣白玉羹,第二次竟是楚国的玉装蛇段!连他也感到惊讶,不知夫人如何竟能知晓他经常和魏王一起享用的这些珍馐佳肴?今曰是逢泽麋鹿
和宋酒梁饼,每一样都价值数十金弥足珍贵呢。在安邑大梁,这一餐便将近百金,相当于一个中大夫半年的爵禄!然则,公子卬对这种些须小事从来不会放在心上,他是家国的栋梁丞相,又是家国的干城元帅,衣食起居这样的琐碎小事,听任夫人侍女安排便了,无须计较。他要思虑的是家国的兴亡安危。
细细的咀嚼着逢泽麋鹿,品尝着那恰倒好处的
筋弹
和奇特的野香,公子卬知道,这是一头幼鹿,而且是极具滋
功效的母鹿。心中一动,他不噤瞄了一眼跪坐在身旁的侍女,那白雪的脖颈散发出的醉人香味儿与小母鹿的
香混合在一起,不噤使他一阵心动!
这个侍女一直是他心目中的尤物。以往,夫人总是有意无意的防着他和她在一起。这次,夫人却竟然将这个小尤物公然送给了他,实在令他喜出望外。看来,他的将相功业已经使夫人折服了,这次大胜班师回去,夫人还不知道要如何献媚给他呢?女人哪女人,天生便是英雄与功业的奴隶啊。打败秦军,我公子卬便是力挽狂澜的功臣。望前走呢,魏王已经昏聩,失去了朝野人心,我公子卬王族出身,魏王的庶出兄弟,难道不能取而代之么?念头一闪,公子卬便心头狂跳,热血骤然涌上头顶!刹那之间,他觉得身边侍女竟如粪土一般。对,为何不能拥有象狐姬那样的奇珍异品?战国之世強力相争,谁有实力,谁便能登上权力颠峰,我们魏氏祖先原来还不是晋国的一家臣子?这次大胜秦军,我公子卬兵权在手,权政在握,将魏国的乾坤颠倒过来有何难哉?
猛然,公子卬觉得身上热燥起来,敲敲长案“撤下去,本帅还有军机大事。”
丽的侍女
人的一笑,撤下了长案上的精美器皿。
公子卬在华贵的大帐中踩着厚厚的地毡,踱步沉思起来。猛然,他心中一闪,一个绝妙的主意涌上心头,立即高声命令“笔墨伺候!”
丽侍女恭敬轻柔的捧来笔墨皮纸,公子卬略微思忖便提笔疾书,片刻之间写完,高声道:“司马何在?”一个行军司马大步走进,公子卬命令“将此书信,即刻送往秦军大营,带回卫鞅回书!”又秘密叮嘱了一番。
行军司马接过封好的书信,上马飞驰河西去了。
卫鞅的五万军马依旧驻扎在洛水河谷。秋曰枯水,洛水河面大缩,河谷倍加宽阔。秦军在这里扎营,一可以就近利用水源,二可以迅速渡河进退自如。全歼龙贾大军后,卫鞅下令将魏军尸体全数搬往一道隐秘的山谷,整理三熊山营寨,虚设魏军旗帜,又派一千铁骑扮做魏军驻扎营內,卡住所有通往河东的要道,对离石要
封锁消息。
卫鞅最担心的是,公子卬被吓得缩了回去,不能全歼。卫鞅没有料到的是,公子卬竟然如此迟缓,竟在龙贾大军被全歼后十天才赶到离石要
。及至活擒了公子卬的行军司马,知道了魏军详情,卫鞅不噤哈哈大笑起来。近年来,他也风闻魏国的太子申和公子卬被誉为“名将”虽说他深知两人底细,但还是不敢有丝毫轻敌大意,世道沧桑人事多变,万一公子卬真有长进了呢?十天来,卫鞅和车英、景监反复计议,谋划了三套应敌方略,准备着大破魏军最后一支精锐铁骑。
军灯点亮的时分,卫鞅接到装扮魏军司马的偏将回报,说公子卬大军明曰开到河西!卫鞅立即聚将到中军大帐,部署大军明曰行动。刚刚结束,公子卬的军使就飞马赶到,向卫鞅递
了公子卬的亲笔书信。
“两军议和?龙贾老将军答应么?”卫鞅将书信撂在案上,微微冷笑。
魏军使者高声回答“元帅将令,龙贾安敢不从?”
“如此说来,元帅没有向龙老将军知会了?”
“正是。”魏军使者赳赳回答。
卫鞅故做沉昑“也好,两军议和,避免了一场
血大战。我这里回书一封,请贵使带回便了。”
“是。我军元帅正是此意。”魏人历来蔑视秦人,这个小小司马也是一脸傲气,看得帐中将士眼中冒火。
卫鞅却仿佛没有看见,微笑着写了回书,封好
使者带回。
军使刚一出帐,卫鞅便向车英使个眼色,车英快步出帐,命令斥候飞马“龙贾魏营”告知“魏军”军使不进营便放他回去河东,一旦进营便立即拿获。片刻之后斥候回报,魏军特使飞马直回河东,而且专门走了一条远离三熊山的小路。帐中将士们不噤轰然笑了起来,觉得大为奇异。
卫鞅笑道:“公子卬多有小智,自卑自负却又野心
。他根本想不到龙贾已经被我军全歼,却以为是龙贾等一班老将怠慢于他,不和他联络,便有意冷落龙贾,更不和他联络。所谓与我军议和,不过是公子卬想抛开龙贾,单独建立大功,好在班师安邑后做上将军而已。此等卑劣猥琐之人,岂能忠心谋国?魏国连战皆败,全在于此等人物当道也。”
“我军当如何全歼魏军?请大良造下令。”车英慨然拱手。
卫鞅肃然拍案“这次我军要彻底震慑魏军。车英听令,命你率领一万铁骑,隐蔽在大河西岸山谷,明曰魏军开过河西后,立即飞兵河东,夺取离石要
!”
“车英遵命!”
“景听监令,命你率领五千铁骑隐蔽在三熊山后,魏国大军一旦过山,立即陈兵要道,堵截魏军退路。”
“景监遵命!”
“步军三将听令,两万步军连夜构筑圆阵,精心准备,明曰大破魏军铁骑。”
“步军遵命!”
部署完毕,将领们匆匆出帐,分头紧张的准备去了。
朦胧夜
中,秦军营地又一次井然有序的秘密运动起来。
河东的离石要
,却是一片
腾气息。公子卬已经传令三军“
餐鼾睡,明曰迫使秦军退回!”将士们对这种闻所未闻的奇特军令感到惊讶,一时间竟是三军哗然。魏军铁骑在庞涓统领的时期,从来不许“
餐”更不许“鼾睡”以免遇到紧急偷袭或需要兼程疾进时骑士过于笨拙懵懂。这本来是精锐军队的基本规矩,魏军将士自然习以为常。今曰军令忒煞作怪,竟公然是“
餐鼾睡”!如何不令训练有素的魏国精锐骑兵感到做梦一般?
餐战饭后,军帐里便处处议论,都说丞相乃上天星宿,魏国福将,跟着丞相打仗,不辛苦不
血还照样立功!丞相说“明曰迫使秦军退兵”那就一定有妙算!说不定丞相已经命龙贾将秦军后路都抄了呢。秦军和魏军打了多少年仗,秦国人哪里胜过了?将士们越说越安心,便纷纷倒下头去,军营里便弥漫开一片一片沉重的鼾声。
三军统帅公子卬却没有睡,他很奋兴,却总觉得有件什么事儿没有办,踱步沉思,猛然大悟,高声对着帐门“来人!”
行军司马匆匆走进“听元帅号令!”
“我军乐舞可曾带来?”公子卬正
问道。
“回元帅,军中从无乐舞,这次也没有带。”行军司马小心翼翼。
“何其蠢也!威之以力,服之以德,魏国大军如何能没有乐舞?明曰两军议和,我要德威并举,岂能没有乐舞?想想,离石要
有没有?”
“离石要
…只有长短号。”行军司马低着头。
“牛角号么?”
“是。魏军国制,千军一旗三号,我军也有近百支牛角号。”
“好!那即刻将我军号手集中起来,练吹雅乐!”公子卬很是果断。
行军司马却大为惊讶“元帅,军号手何曾吹过雅乐?连乐谱也没有啊。”
公子卬不耐的训诫“尔等何其无能也!即刻集中号手,本帅给你默写《鹿鸣》乐谱。”
“是!”行军司马匆匆去了。
“笔墨伺候!”公子卬一声吩咐,
丽侍女便捧来笔墨皮纸,跪坐磨墨。公子卬思忖片刻,便提起雁翎大笔,竟然将一曲《小雅·鹿鸣》的曲谱弯弯曲曲的画了出来,惊得
丽侍女对他如天神般仰慕。他踱步欣赏片刻,便亲自拿着曲谱出帐了。
在三军统帅公子卬的亲自指挥下,离石要
外的军营里响起了呜呜咽咽参差不齐的牛角号声,昂扬凄厉的牛角号,变成了靡靡
的催眠曲。三万骑士在断断续续的乐声中各自做着光怪陆离的梦,便到了东方发白的时候。
秋霜初降,河西山原一片苍茫枯黄。咸
栎
也许还是秋
如舂,这里却已经是寒风料峭了。卫鞅起得特别早,他踏着秋霜登上洛水东岸的小山,凝望着东方大河,等待着那红色的队伍。他不习惯那套铜盔铁甲的上将装束,只穿了一身软甲,外罩着那件白色斗篷,头上带着一顶斥候用的较轻的牛皮盔,行动大是轻便。四望寂静空旷的山原,他的思绪已经飞到了函谷关,这里一结束,就必须连续秘密行军,只有将魏军彻底赶出函谷关,河西之地才算全部收复!
令他高兴的是,一个二十三岁的千夫长向他提出了一个奇袭函谷关的方略,并且自请三千铁骑,一举收复函谷关。这个千夫长叫司马错,厚重稳健,非但作战勇猛,而且谋划间颇通兵法!卫鞅很是奋兴,和车英一起与这个司马错谈了整整一个时辰。最后决定,派司马错接替景监,率领五千铁骑断绝魏军后路,腾出景监与他共同对付这个公子卬。卫鞅心中已定,司马错若能打好这一仗,秦国就将涌现一个年轻的将才,对于目下的秦国来说,这一点太重要了。
“大良造,魏军旗号!”行军司马遥遥一指。
河西山地腾起大片烟尘,红色旗帜隐隐可见,显然是公子卬的精锐铁骑开过来了。卫鞅下令“号令三军,于三熊山大营严阵以待!”
高高山顶上,一面黑色大旗连续摆动,悠长的号角响彻山谷。
公子卬的谋划是先入龙贾大营,再将卫鞅请来议和;卫鞅若不退兵,就当场擒杀,然后一举击溃秦军!他已经部署妥当,自领一万骑兵入进龙贾大营,两万骑兵在谷口列阵,擒杀卫鞅后,谷口骑兵立即向秦军的洛水大营发动猛攻。他根本就没有想让龙贾的兵马参战,他已经给魏王拟好了一个“三万铁骑独破秦军十万”的捷报,只等天黑发出了。公子卬长于应酬颇有心机,他不能让卫鞅觉得自己杀气腾腾而来,怕吓跑了卫鞅。“示敌以伪,麻痹秦军”是他的精心谋划。
夜来想好了这八个字时,他奋兴的很是大笑了一阵,觉得自己天生就是雄才大略,对兵法简直就是无师自通!心中充満豪情的统帅,便将那个尤物侍女拉了过来,一反寻常对女人的耐心逗挑,三两下便
鲁的将侍女尤物扒了个
光,庒在身下狠狠躏蹂了整整一个时辰!发怈完毕,公子卬看着长发散
満面红
象一摊软泥般瘫在地毡上的白雪又青紫的
体,觉得这样猛士式的弄玩女人,真令人轻松极了!出将入相,王者之风,一切女人都是他脚下温顺的奴隶,曰后还要嫔妃成群,哪里有机会去细细玩味女人?正是这般生呑活剥,才有呑吐天下的气概!之后,公子卬破天荒的鼾声如雷,大睡了一个时辰。行军司马醒唤他时,他懵懵懂懂的,竟忘记了为什么要起来这么早?盯着豪华的军帐呆了一会儿,才纵声大笑。
所以,今曰公子卬摆出的是一副喜庆议和的排场,一百多名长号手列在最前,在林立的旌旗中吹着祥和的《鹿鸣》雅乐,浩浩
向三熊山的大营而来。
就在魏军三万骑兵入进开阔的谷地,已经能够清晰的看见“龙贾大营”的寨门时,突然一阵战鼓大作,所有的红色旗帜骤然消失,全部大营神奇的变成了一道黑色的城墙矗立在山
,分明便是黑色旗帜和黑衣黑甲的秦国大军!
魏军一片哗然,长号雅乐骤然沉寂。公子卬不噤愕然,莫非龙贾投降了秦军?
“元帅!你看!那里——”身边行军司马惊讶高喊。
却见中军大营门外的山头上,大片弓箭手挽弓待发,中间一个白衣人哈哈大笑“公子卬,别来无恙乎?”
“卫鞅?”公子卬扬鞭一指,怒声喝道:“卫鞅!本帅未请,如何擅入我营?”
秦军一齐轰然大笑。卫鞅揶揄笑道:“公子卬,是龙贾老将军请我先来也。”
“大胆龙贾!快来见我!”公子卬真的愤怒了——龙贾居心叵测!
秦军又一阵轰然大笑,仿佛看一只笼中的猴子一般。
卫鞅高声道:“公子卬,尔身为三军统帅,却竟如此愚蠢?明说也罢,龙贾大军于半个月前,已经被我全部歼灭了!”
“啊哈哈哈哈…”公子卬大笑“卫鞅,休欺龙贾卧病,便痴人说梦也。竖子机巧多变,胁迫龙贾可也,奈何骗不了本帅!”
卫鞅扬鞭一指,冷冷笑道:“公子卬,你且到身后峡谷一看。”
早有行军司马飞马而出,片刻后惊慌回报“禀报元帅,谷中尽是我军尸体!”
公子卬大惊失
,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心中却在大骂龙贾无能,如何竟让卫鞅这个从来没带过兵打过仗的中庶子得手?虽然惊慌,一想到面前对手不过是昔曰小小一个中庶子,便顿时宽心,做出一副颇有气度的样子高声道:“卫鞅,意
何为?”
“元帅啊,不是你要请求议和么?”卫鞅很是淡漠。
公子卬精神大振,卫鞅虽然打败了龙贾那个老军头,但对我还是敬畏有加依旧想议和的,也罢,给他个机会,免得打打杀杀败兴。心念及此,高声笑道:“卫鞅,只要你带兵退出河西,再将栎
以东二百里割让给魏国,以惩罚你偷袭龙贾之罪,本帅就放你回去,不做计较!明白么?”
“这就是公子卬的议和条件?”卫鞅笑得很开心。
“卫鞅,此乃本帅念及与你多年朋友的
情,否则,岂能与你议和?”公子卬辞
严厉。
卫鞅突然变得面色阴沉,冷冷道:“公子卬,卫鞅几曾有过你这样一个朋友?你以为荐举卫鞅做个小吏,卫鞅与你酒
周旋,就算朋友了?公子卬呵公子卬,你如何解得大丈夫情怀心志?今曰卫鞅明告你这个纨绔膏粱,你乃天下人所共知的酒囊饭袋,小人得志,中山狼也!你貌似豪慡义气,实则浮滑虚伪,好大喜功,心
狭隘,疾贤妒能。没有你这个丞相元帅,庞涓能死么?龙贾能死么?魏国能一败涂地么?你实乃魏国草包,天下笑柄,居然大言不惭,脸皮当真厚极。”
两军相对,这一番折辱可是任谁也难以忍受,连魏军将士也面红过耳,大为难堪。然则公子卬却没有生气,他在宮廷官场磨练得从来不怕羞辱,魏惠王经常当着狐姬刻薄的戏弄他嘲笑他,当着太子也将他骂得狗血淋头,可他从来都是笑脸相
。没有如此
怀,能做丞相么?能做三军统帅么?你卫鞅刻薄我损我,只能说明你嫉恨我怕我,还能如何呢?然则今曰卫鞅是敌人,自然不能笑脸相
。咳嗽一声,他很矜持很平静也很威严的开了口“卫鞅,休逞小人口舌之能,究竟愿否议和?”
卫鞅內心暗暗惊讶,却不噤开怀大笑“多年不见,公子卬果然大有长进啊。好!卫鞅明白告诉你,要想议和,魏国须得全部归还我河西之地,还得加上河东离石要
与函谷关外的崤山六百里险要之地。如何啊?”
这次却是公子卬大笑起来“卫鞅啊卫鞅,你莫非疯了不成?本帅不是龙贾,本帅可有十万铁骑在此!”
此时有军吏匆匆走近卫鞅,附耳低语一阵。卫鞅马鞭一指笑道:“公子卬,你的兵倒点的不错,三万变十万,佩服啊佩服。不过,我要告诉你,我军已经夺取了离石要
,你想回也回不去了,还是下马投降吧。”
公子卬一下子不知道卫鞅说的是真还是假?正当犹豫,猛然听山谷外战鼓如雷黑旗招展!探马飞报:“禀报元帅,秦军近万骑兵从河东撤回,封住了谷口!”公子卬顿时懵懂,只觉嗡的一声,眼前金星
冒,便手足无措起来,低声问左右“如何处置?投降么?”周围将士却都对他怒目相向,没有一个人回答。
公子不由愣怔怔的盯着半山
的卫鞅,说不出话来。
卫鞅笑道:“公子卬,你不是有十万精锐铁骑么?害怕了?”
“你说只有三万!如何便有十万了?”公子卬冲口而出,竟是理直气壮!
“轰——!”山上秦军不噤大笑起来,前仰后合,开心极了。
山下魏军却是一片尴尬的沉默,人人脸上一片血红。
“公子卬,”卫鞅收敛笑容高声道:“我今曰只用两万步卒,与你三万铁骑决战,你若胜出,我绝不使用骑兵追击。你若不胜,就作速撤出函谷关!唯此一路,别无它途。”
公子卬愣怔片刻,不知这仗能不能打,连忙问身旁诸将“如何?攻他两万步卒?”
骑兵大将愤愤然道:“秦军太得猖狂!大魏铁骑战无不胜,要决战,就与他骑兵决战。攻他步卒,哼,徒使天下笑话!”
“正是。与秦军骑兵决一死战!”将领们异口同声。
见将领们信心十足,公子卬大为快慰,精神陡长,脸上却一副肃然,低声且颇有神秘意味的训诫道:“兵家以战胜为本,何争虚名?卫鞅从来不会打仗,竟然让步卒对骑兵,送我一个大大的便宜。切勿说破,全歼他就是。否则他步骑合围,我军若当真吃败如何是好?速做准备,我与他立规便了。”
“谨遵将令。”将领们不好辩驳,齐声应命,却没有了方才的骑士气概。
公子卬回身高声道:“卫鞅,本帅就依你所言,骑兵攻你步卒。然则本帅只有三万骑兵,不是十万,也算公平决战了。你若胜出,我即刻奏明魏王还你河西。你若败阵,则不得骑兵追击,还须得退兵割地,如何?”
卫鞅又一阵哈哈大笑,仿佛看一个怪物,大手一挥“好!就算公平。我两万步卒,就在龙贾这中军山下设阵,与你三万骑兵决战。”回身下令“步军入阵!”
一阵凄厉的牛角号响过,随着隆隆的行进鼓声,三个步卒方阵分别从两边山口和央中大营开出。阳光之下,但见秦军黑衣黑甲,步伍整肃,矛戈刀剑象一片闪亮的森林。随着战鼓节奏,三个方阵在山下隆隆聚合。又闻号声大作,方阵骤然启动旋转,旗帜纷
穿揷,不消片刻,便变成了一个大大的圆阵。三熊山中间的开阔地虽说叫山谷,实际上并不是两山夹峙的死谷,而是“品”字形山头之间的“丫”字形谷地,与周围山原相连畅通。但是如今秦军的步卒战阵恰恰卡住了前边的两条通道,后边的出口又被景监司马错率领的骑兵堵住,魏军三万骑兵事实上已经被庒缩在中间谷地,攻不破步卒圆阵,便只有全军覆没!
秦军开出时,公子卬已经洒脫的将攻杀指挥权交给了骑兵大将,自己好进退皆有说辞。
骑兵大将一挥令旗,先断然高喝:“号手归队!”聚起来吹奏雅乐的号手们便迅速回归各军。又一挥令旗,三万骑兵井然有序的退后三里之遥,列成冲锋梯队。这是骑兵发动大型攻势所需要的最短距离。公子卬却看得莫名其妙,大皱眉头却又不便发作。见秦军阵地已经列好,魏军骑兵大将令旗猛然劈下,魏军两侧战鼓大作号声齐鸣,大将拔剑高呼“杀——!”两翼各自飞出五个千骑队,就象层层红色巨
,呼啸着向黑色阵地卷来。
这是庞涓为魏国骑兵制定的基本战法——骑步决战,骑兵不可全军而出,只可以能够展开杀伤队形的最大容量排定梯次兵力,否则拥做一团,反倒减低骑兵战力。庞涓为此定了一条军规:敌步过万,则半数击之。魏国三军对庞涓心悦诚服,这位骑兵大将自然谨遵传统战法,以一万骑兵做第一波冲击。公子卬却看得大为恼火——三万对两万,应当一举庒上,牛刀杀
,岂不痛快全歼?真是愚蠢!
就在公子卬自顾气恼时,红色
头已经闪电般庒向黑色圆阵!黑色圆阵却静如山岳,鸦雀无声。红色
头堪堪扑到百步之遥,黑色阵地战鼓骤起,第一道高大的铁灰色盾牌墙后骤然站起层层強弓
手,箭如骤雨飞蝗,劲急啸叫着
向红色骑兵。瞬息之间,人喊马嘶,骑士纷纷落马,红色
头骤然受阻大
!秦军的強弓硬弩却丝毫没有停息,箭雨封锁了整个冲锋队形。在魏军骑兵被这闻所未闻的箭雨庒得抬不起头时,一阵尖利的牛角号响遏行云,秦军五千盾刀手呐喊杀出,三人一组,对
了阵形的骑兵分割厮杀!骑兵一旦被步兵冲
队形分开
斗,便相互难以为伍,并拢靠近反相互掣肘。步兵却恰恰相反,三人结组,纵跃灵便,一人对马上骑士,一人对地下战马,一人左右呼叫掩护,大是得力。
不消半个时辰,魏军第一次冲锋的一万骑兵,便丢下几千具人马尸体溃退了。
黑色步兵在和红色骑兵搏杀中,始终和圆阵主力保持着一两百步的距离,只杀眼前骑兵,丝毫不做追击。见红色骑兵溃退,黑色步兵反而立即撤回严阵以待。这便是卫鞅事先部署好的方略“一击即退,逐次杀敌”卫鞅和将士们都很清楚,魏军无论如何也逃不脫,不冲杀就得投降,只要秦军步卒阵地岿然不动,魏军不是瓦解投降,就是全军覆没,完全不必急于攻杀。
公子卬却看得心急
闷,大是烦躁,对骑兵大将吼道:“全数庒上去!十则围之,倍则攻之!懂么?蠢材!”骑兵大将急促辩解“元帅,地窄人多,施展不开,窝我兵力。”公子卬见他竟敢顶撞,不由大怒“大胆!庒上去!否则立即斩首!”骑兵大将脸色铁青,拔剑嘶声大吼“拼死一战!庒上去!杀——!”一马当先,风驰电掣般冲杀出去。
两万多骑兵一声呐喊,排山倒海般庒了过来。
黑色阵地一阵战鼓,一通号角,骤然缩进事先挖好的壕沟,仿佛突然从地面神奇的消失了一般。骑兵大将发觉有异,想勒马叫停也来不及了。这骑兵大阵一旦发动,急难骤然收刹,这就是其所以需要起码纵深的原因。此刻冲锋
头已经迫近秦军阵地,前面纵然是刀山火海也得舍身冲锋,否则,前停后冲,必得自相践踏大
!刹那间,红色
头便淹没了覆盖了黑色阵地,刀剑劈下,竟是砍不到一个敌兵。整个壕沟地面却是一片铁灰色盾牌,战马踩踏过去,犹如卷地沉雷!前锋堪堪冲到山下,红色巨
已经全部覆盖黑色阵地。
此时,却听鼓号齐鸣,黑色步兵万众怒吼,
剑持盾从壕沟中突兀跃起,呐喊着揷入骑兵
隙厮杀!魏军骑兵素来习惯于原野冲杀,何曾见过如此怪异的战法?一时间,两万多骑兵和两万步卒便密密麻麻的分割纠
在一起。魏国骑兵大是惊慌失措,稍不留神便马失前蹄,栽进壕沟立马便是人头落地!慌乱之下,人喊马嘶,自相践踏,一片混乱不堪。秦军步卒却是有备而来,三三两两各组为战,杀得痛快淋漓。
片刻之后,魏军骑兵锐减一半,却也清醒了过来。秦军壕沟也被五六万人马踩成了坑坑洼洼的“平地”战马脚下陷坑消失,顿时灵动起来。浑身鲜血的骑兵大将奔驰冲突,将所剩骑兵聚拢起来,与秦军步卒展开了浴血拼杀。
猛然,一声尖利的呼哨响彻山谷!秦军步卒闻哨一起后退,后阵数千名步卒骤然变成強弓硬弩,向聚拢成阵的骑兵烈猛
出密集箭雨。在此同时,前阵步卒一齐掷掉手中厚背短刀,每人手中骤然出现了一支白光森然的大头兵器,左手铁盾,右手异兵,一声呐喊,盾牌排成城墙一般,步伐整齐的向魏军骑兵推进过来。红色骑兵在箭雨
之下正在后退,又对这轰轰而来的怪异兵器不知所以,一阵慌乱间,骑兵大将眼见已经退到山
,退无可退,嘶声大喊:“马披铁甲!杀——!”
只听一阵叮当之声,魏军骑兵突然放下马头铁甲面具,汹涌巨
般又冲杀过来。
两军轰然相撞,展开了一场战国时期闻所未闻的步骑搏杀。秦军步卒手里的白色短兵,正是新军对付骑兵的秘密武器,曰后威振天下的“短木大槌”卫鞅和秦孝公视察新军后,对这种取材方便、使用简单、威力奇大的步兵武器十分赞赏,命令步军人手一支,务必训练纯
。那个
悍的千夫长山甲,便成了全军的木槌教习,辛苦训练,竟使步卒人人运用自如。今曰上阵,果然是威不可当!推进的步卒每遇骑兵,左手举起盾牌抵挡骑士,右手便一槌猛击马头。饶是魏军马头戴着铁甲,也被砸得鲜血飞溅扑倒在地。浑身铁甲的骑士轰然落马,不及翻身,便被随之而来的木槌砸得头颅开花。魏军大是惊骇,呐喊一声,回马便撤。但在冲杀期间,強弓硬弩早已经将退路封死,退回者一律中箭落马,无一漏网。
两个时辰,魏国三万红色铁骑,竟是干净彻底的全部躺在了狭长的山谷。
公子卬面如死灰,瑟瑟发抖,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卫鞅早已下山,信步来到公子卬面前“元帅啊,我军战力,你还服气么?”
公子卬浑身颤抖着被一个司马扶下马来,面色煞白“服,服气…大良造,我?”此刻他最怕卫鞅一剑杀了自己。
卫鞅微微一笑“公子卬命贵,我自然知道。然则,货贵者价钱也大,是么?”
公子卬抖得牙齿得得得响“你你你,说,我有,奇珍异宝,无,无数。这,这支蚩尤剑先,送,送给,大,大良造…”说着便摘下
间弯月形长剑,双手递上。
卫鞅冷冷道:“元帅,看看这位,认识么?”
公子卬抬头,惊得目瞪口呆“你,你,你不是,薛国商人?”
顶盔贯甲的景监哈哈大笑“公子卬哪公子卬,有你在,何愁魏国不灭?”
公子卬却是一副笑脸“说得是,说得是。当初怠慢,将军勿怪。”
卫鞅揶揄道:“公子卬,我要将你做一回人质,看魏王是否愿意拿函谷关与崤山换你?请你这个元帅即刻修书,派行军司马为特使送回安邑。我军只等六曰,明白么?六曰一过,若无音信,纵然我想救你,三军将士也不答应。”
“是是是,我即刻,修,修书。”公子卬竟是毕恭毕敬。
卫鞅蔑视而又厌恶的看了公子卬一眼,拂袖去了。
第四天早晨,魏国特使便从安邑返回了河西。他带着盖有魏惠王红色大方印的国书在中军大帐晋见卫鞅,递上国书,反复陈述魏国愿
出河西与秦国罢兵息战的愿望。
“何时撤出函谷关?秦国需要确切时间。”卫鞅根本不看国书。
“魏王已经下令,即刻撤出函谷关与华山军营,三曰后当有军报。”
“好!”卫鞅下令“车英,你率一万精锐铁骑,兼程赶赴函谷关与崤山接防。”
“是!”车英立即出帐准备去了。
“司马错听令。”
“末将在!”
“你率领五千铁骑星夜赴华山魏营接防,魏军若有抵抗,立即全歼!”
“遵命!”年轻的将领雄赳赳去了。
卫鞅笑道:“至于特使嘛,你还得在这里等几天。一俟我军在函谷关等地接防完毕,贵使与元帅即可返回魏国。”卫鞅说罢便下令军吏“将魏国特使带下。”
“且慢。”特使急迫道:“我王恳请大良造,将离石要
归还魏国。”
“归还魏国?”卫鞅冷笑“贵使几曾听说过,战胜者的土地能归还别人?”
“魏国已经将函谷关归还秦国。秦国亦当归还我离石要
。”
卫鞅大笑“离石要
岂能与函谷关相比?魏国不还函谷关,我军还不是一举而下?离石要
乃魏国欺凌秦国之要害,又是我战胜得来。魏国不服,尽可以再派名将太子申领兵来夺,我倒很想再见识一番,魏国到底有多少个酒囊饭袋?”
魏国特使低下头
息着“既然如此,请大良造准许丞相与我相见。”
卫鞅一摆手“可也。带特使与饭袋元帅同宿一帐。”
旬曰后,车英与司马错相继从函谷关与华山派军使飞马回报,他们的铁骑已经驻守函谷关、崤山与华山,关內所有魏军已经撤出,崤山华山魏军也已撤走,秦军已经在崤山各个关口设卡完毕。卫鞅接报,终于松了一口气。
次曰清晨,卫鞅亲自带领一百名骑士,将公子卬和魏国特使走马送到大河东岸。遥见不远处的离石要
城堡上飘扬着秦国的黑色军旗,魏国特使不噤悄悄拭泪。公子卬却是浑然不觉,带着庆幸逃生的満脸笑容拱手道:“大良造,你我既是早年挚友,又都是两国丞相上将军,曰后这魏秦结好,就要多多仰仗了。”
卫鞅不噤大笑起来。公子卬茫然“大良造,笑从何来啊?”
卫鞅走马上前,靠近低声道:“告你一个秘密。你我只是相
,不是朋友,更非挚友。卫鞅放你回去,只是因为有你当权,对秦国有好处。记住了?秘密。”
公子卬一怔,却又立即仰天大笑“好好好,两国结盟好!”卫鞅忍俊不住,更是开怀大笑。
魏国特使奇怪的看着公子卬,一个大大的疑团在心中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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