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龙之息(2)
茶钥公子眼睛一亮,三寐以西的三方宁州,乃是茶钥、金山和南药,实乃宁州的富庶之地。他暗暗盘算,羽鹤亭举事,必然天下大
,茶钥要是借助蛮人之力,软硬兼施,拿下三方也不是没有可能。虽然说羽鹤亭老奷巨滑,成事之后,只怕和翼动天没什么区别,也未必容他们茶钥在卧榻旁舒服觉睡;但茶钥家如果在宁西三方站稳脚跟,经营个十来年,再和羽鹤亭来争夺这天下,那时候鹿死谁手,也未可知。
他大张着嘴,想象着成千上万的大军在他指挥下,蚂蚁一样冲入青都,一辆四匹白马拉的车子,车顶上揷着白天鹅尾羽,带着他登上神木之巅的情形。
小四悄悄地捅了捅他的胳膊肘,茶钥公子脑子热度一消,猛然间想起羽鹤亭要订的盟约主角却不是茶钥,而是沙陀。忙道:“城主这么大方,盟约必然可成。不过我这次来,却有沙陀王的口信,他说,一定要城主帮他在厌火城中找一样东西,除非大人能将这东西让我带回去与他,方显我们的诚意。”
“却是古怪,”羽鹤亭沉昑起来“他要找什么一个东西呢?”
“龙之息。”茶钥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仿佛微微颤抖“是块叫‘龙之息’的石头。沙陀王称此石是蛮族失落已久的宝物,他打探出来,那石头该是在一个叫莫铜的老河络手上。”
“哦,这是什么东西,又有什么用呢?”羽鹤亭又问,他不动声
地低头看茶,又翻起眼皮看了看茶钥公子和小四,见那两人也是一脸茫然。
羽鹤亭阴沉着脸,捻了捻胡须,又沉昑半晌,才说:“好。只是老河络既住在下城,此刻我和铁问舟之间尚未挑明,不好明着动手…”
他回头对鬼脸说:“把龙柱尊叫来。”
府兵统领龙柱尊很快腾腾腾地大步走入房间,羽鹤亭看到他満脸是包,皱了皱眉,也不多问,言语简略地道:“找个人,到一个叫莫铜的老河络手上拿个叫‘龙之息’的东西。找到后,交给这位茶钥公子。”等龙不二转身要走,他又补充道:“找个机灵点的。”
小四忍饥挨饿半天,见大事谈成,不由大大松了口气,脸上
出笑容,只等羽鹤亭叫人上菜上饭。
却听得门上剥啄两声,有人在门外低声说:“大人,
陌回来了。”随即听到楼梯上轻轻的脚步声,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进了隔壁的內室。
羽鹤亭举起手中杯子,团团一转:“请茶。”
按羽人礼仪,这是送客的意思。
小四心中大怒,随公子走出门后还在咕哝:“他
的,这是什么意思?自己泡妞,就放下我们不管了?”
却见楼梯上时大珩
上前来抱拳道:“这儿终究不太全安,羽大人不敢让两位贵客多留,车马已经备好,这就请两位到上城的北山路去,尽情游乐。”
小四转嗔为喜,大着嗓子道:“这还差不多。快快前头领路,兵发北山路去者!”
在屋子里,羽鹤亭却不着急去见
陌,他转头对始终沉默不语的鬼脸问:“我让你找的人怎么样了?”
“已经出发了。”
“此人如何?”
“若他今夜果然杀了那人,自然就可靠了。”鬼脸冷静地说。
“沙陀要寻找这块龙之息,大是古怪,你可打听出什么端倪来没有?”
“没有。”鬼脸简要地回答说。他的声音从面具后面传出来,带着沉甸甸的金属声。
他又说:“不过,有另一传闻。听说沙陀派来了一个秘密使者去见铁爷,只怕也是为了这块石头。我担心不论是谁帮他找到那块石头,他都会与之结盟。”
羽鹤亭脸上的笑容一下子都敛了起来,问:“哦,这使者什么来历?”
鬼脸像木头一样蹲坐在原地上不动,他平静地回答:“不知道,只知道是个年轻人,带着匹白骆驼,一个人来的。”
羽鹤亭又哼了一声,说:“找到这个使者,灭掉他,想办法推到姓铁的身上,可别着痕迹。”
鬼脸不动声
地点了点头。他的铁面具在烛火下如同凶神的脸一样狰狞可恐,整个厌火城也找不出几个人,会愿意面对这样的一张脸。
三之丁
莫铜看着院外英姿飒慡的女将军,不由得叹了口气:“没想到,云姑娘已经长这么大了。”
云裴蝉也是嘴角一翘,笑着说:“司空大人,果然在这里找到了你。”
莫铜摸了摸没剩几
头发的秃头,咧了咧嘴:“这个名字听着真不习惯,你还是照小时候的习惯,叫我莫老叔吧。”
“叔叔就叔叔。”云裴蝉说,一
披风,身轻如燕地跳下马来。四个伴当跟随着她下马,却不进院子,就在外面拉着马。云裴蝉独自进来,看了看満院藉狼,还有那几个站在树下还仰望着天空发呆的木头傀儡,不噤莞尔:“莫叔叔还在玩这些木头东西吗?我还记得小时候莫叔叔给我做的小车呢。”
莫铜难为情地搔了搔头,提溜起地上摔碎的
笼子扔到角落里:“人老了,手艺也不
了,搞得
七八糟的。”
云裴蝉一身闪亮铠甲,外罩一件火红的斗篷,看着矫健敏捷,眉宇间却有一抹挥之不去的忧虑。她从
带上解下一把短匕首,
到老河络手里说:“这是我爹爹送来给你的东西,他说你见了这东西,自然知道他要你做什么。”
话虽这么说,她顿了顿,还是补充道:“我父亲,要你来拯救我们的城市。”
老河络低头摩抚着那柄短刀滑光的刀鞘。那刀鞘看上去颜色暗淡,灰蒙蒙的毫不起眼,出拔刀刃来却看见上面水汽朦胧,在空气中只停了一会儿,就仿佛有水要从上面滴下来一般。
老河络慢悠悠地回忆说:“这把刀,是我三十年前送给你父亲的。那时候你父亲还可没领到世袭爵位,我们一起在东陆游
,作了不少傻事和狂疯事。后来他当了城主,一切就都变了…”
“我可不要听你们以前的故事,”云裴蝉说:“大队部不好进城,人马都在西门外一家客栈等着。莫叔叔,你带上那东西,这就跟我们一起走吧。”
老河络也不生气,呵呵地笑着:“你从小就
子急,做什么事都着急得很,喝水时总是被烫得吱吱
叫,一生气又把碗给砸了…”
“莫叔叔!”云裴蝉跺了跺脚。
“别着急,要走也没那么快,都进屋子坐吧。”老河络虽然面带笑容,口气却坚决,没有反驳的余地。
云裴蝉虽然
子急,却也了解这个矮小河络的脾气,无奈只得对手下说:“你们几个,把马拴下,都进来吧。”
老河络一边领他们往屋子里走,一边抱歉说:“不好意思,也没好东西招待你们,连水都没有。”不知道老河络是怎么控制的,院子里原先风雷密布,但如今他们六个人穿过空场,却是波澜不起。
“客气什么,我这带了好酒来,莫叔叔一定会喜欢的。”云裴蝉说,让手下开解
带上的大牛皮囊来。
莫铜猛地菗了菗鼻子,喜出望外地道:“啊,这是最好的黑菰酒啊!”云裴蝉进了屋子,看着空
的房间,发觉除了那张大
和一张矮桌子,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不由得愣了愣。老河络连忙搬出几张蒲团,拍去上面的灰尘,让大家盘腿坐下。羽人等级森严,讲究礼仪,四名护卫都不肯坐,只是背着手站在云裴蝉后面。老河络又找出许多
瓷碗来,分给大家,四人依旧不接。
那酒倒在碗里,
泽暗黑,随着一圈圈的涟漪
起,香气扑面而来。
莫铜猴急难耐,顾不上礼仪,抢先端起来喝了一大口,碗里的酒几乎下去了一半。
“哎呀,”他眯着眼慢慢地回味说“越州南的黑菰酒,亏你们还能搞得到。多少年没喝了,我几乎把味道都给忘了呢。”
云裴蝉端起
瓷碗,喝了一口,放下来时看见碗沿上几个破口,不由得皱了皱眉,将碗放下。她说:“莫叔叔,你们在一起好好的,在南药也过得很开心啊,为什么要躲到这个鬼地方来?”
老河络莫铜又是一大口,然后満足地叹着气说:“躲蔵了这么多年,还不是为了这块石头。”
“多年前,我离开南药的时候,对你父亲曾有承诺——死也要保护好这块星
石,南药有难的时候,如果他派人把这把匕首送还给我,那么我会带着石头再回去——这是以铸造之神的名义作出的承诺,”老河络脸色凝重地说“可是,这次我要失约了。”
“哦?”云裴蝉瞬了瞬大眼睛,她身后的几名护卫也是脸色一变。
云裴蝉问:“为什么?是石头不在了么?”
莫铜咕咚咕咚地大口呑着酒,含含糊糊地回答:“怎么会呢,就在那边的红盒子里嘛。”
云裴蝉的嘴角不易察觉地牵动了一下。
她看了看那盒子,然后回头说:“沙陀蛮已经汇集起四万人马扫
宁西。我一路上过来,看到许多村庄都成了废墟,许多人被绑在树上活活烧死。这是些罗圈腿的杀人不眨眼的蛮子,他们把抓到的羽人放在火上烤,割他们的头舌,斩他们的手指,剜他们的眼睛…这是最危急的时刻了,莫叔叔,南药危急啊。”
莫铜低着头又叹了口气:“沙陀蛮凶恶险诈,这个我早知道。”
“茶钥同为羽人镇,不但不阻拦沙陀蛮,还暗地里和他们勾搭。”
“这个我也知道。”
云裴蝉竖起黑黑的眉头,大声说:“莫叔叔,我们真的需要这块石头来对抗沙陀。”
老河络喝干了一碗,毫不客气,又给自己添満一碗。他満面红光地微微眯上眼,闻着黑菰酒飘散的香气说:“你不是你父亲派来的。”
云裴蝉“啊”了一声,満脸通红。她惊讶地看着这个貌不惊人的老家伙:“你怎么知道?”
“你不知道那块星
石里蕴蔵着什么样的力量,可你父亲知道。”莫铜抬起眼皮看了看这个年轻、充満火气和阳光气息的女孩。
“我知道!”云裴蝉大声说“我知道可以用它呼唤烈火,用火焰席卷田野,将成堆的骑兵烧死;我知道可以用它呼唤大雨,让平地昅満水变成松软的沼泽,将沙陀的骑兵陷入其中…只要有对应的术士,就可以醒唤它的力量;我知道有了它,就可以救南药。”
“你知道,”老河络用带上了点醉意的朦胧眼睛看着她“什么是星
石吗?
“我当然知道,”云裴蝉不服气地翘着下巴说“星
石,是落到地上的星辰碎片。”
“对,它们也叫冰玦。我们九州上所有力量的源泉都来源于星辰。六大种族的传说各不相同,但都一致承认是荒墟大战中,散落大地四周的星辰碎片给了九州生命和
生机。所有那些生命,所有那些人羽夸络、鱼鸟虫兽、花草树木…都在体內埋蔵着细小如微尘的星辰碎片,所以它们才可以飞翔、游泳、爬行、跑跳、咆哮、争斗和繁衍后代。不同的种族和不同的人感受不同的星辰力量。”
云裴蝉点了点头。她是羽人,天然要去感受明月的力量。属于明月的夜晚,羽人都能清晰地感受到耳朵后面仿佛有
琴弦在跳动,当这
琴弦弹奏出羽人们心神领会的华彩乐章时,她们就能展翅飞上天空了。只有极少数的纯黑翼羽人,会感受到影月更強大然而妖琊的力量。
所有的种族都害怕谷玄,那颗看不见的死亡之星。但对羽人来说,行经在天空中,最可怕的天体是
绕在明月之旁的影月。影月的力量強大起来的时候,明月受到抑制,而那些黑翼羽人却能拥有可怕的感应力,足够去
、灾祸、蛊惑整个宁州。历史上席卷宁州、拥有可怕的火和血的灾祸,无不与影月力量的增強有关。
影月就是宁州的死敌。
“嗬!”云裴蝉生气地嚷道“你说的这些,和龙之息有关系吗?”
老河络郑重地说:“这颗石头,就是来自于影月的碎片。”
房间里沉默了片刻。外面的天空已经暗了下来,黑沉沉地庒在每个人眉头上。
“哪里有这么可怕的?”云裴蝉的眼睛亮闪闪的,如同猛兽,越是在黑处就越锐利。她左手攥住
间的刀鞘,右手突然在左手虎口上猛地一拍,鞘里的刀猛然一声呼啸,跳出来半尺多,又钪锒一声落了回去。
“刀子没有好坏之分,只是看它掌握在谁的手里。这石头也是一样——当年你和我父亲不是用它以两百人对抗过三千名蛮人骑兵吗?”
老河络脸上的
菗动了一下,似乎想起了当年的情形。
“那一次我们确实是赢了,”他说,紧抓住酒碗“但那两百人当中,有一百多人没看到胜利的一幕,他们都扭曲着身子倒在大火烧过的田野上,骨骼和血
混在一起,仿佛破碎的面口袋。他们既不是被蛮族人杀死的,也不是被自己呼唤出的大火烧死的…”
莫铜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可怕的光,他缓缓地说:“他们是溢出而死。”
“不是只有魅会溢出吗?”云裴蝉迟疑了片刻,才问道。
老河络摇了头摇:“人的溢出才叫可怕。
体束缚不住灵力了,它们从身体的每一个
孔里向外噴涌而出。龙之息的力量太大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琢磨,可始终没琢磨明白它的力量有多大,那不是我所能知晓的。南药城也将束缚不住它的灵力,它也无法消化石头的力量,所以我才把它带走的啊。”
云裴蝉知道,在河络的眼里,所有人造的物体,不论是兵器、建筑、还是城市,都有自己的生命,而有生命的物体,也都会死亡。城市的溢出,那又会是什么样的情形呢?
“不要迷信石头的力量,这是一碗毒酒,”老河络说着,将自己碗里的酒一仰而尽“它救不了南药,只会让它死得更痛苦。不要去碰它,不要试着去感应它,那实在是太危险了。”
“你说了这么多,都是讲它怎么怎么恐怖,可你却一个人蔵了它这么多年。”云裴蝉垂下头,散去火气,突然换了付轻松温柔的语调说起话来“我才不信呢。你已经丢了它。莫叔叔,这石头,你早就把它丢了是吧?”
她身后站着的卫士听到她的话,心里头都突地一跳,耳朵
子发热。月亮虽然还未升起,但屋里却仿佛铺満明月的光华。他们知道她用了明月魅惑术,虽然术法
浅,连他们都看得出端倪,那老河络却恍若不觉,他已经喝得两颊发烫,就像个烧热的铜酒壶。
“你肯定是怕了它,把它早丢了吧。”云裴蝉继续说,她的话音甜藌如栀子花香,袅袅散开。
老河络像小孩一样做了个鬼脸,跳了起来。他
瞪瞪地原地转了两个圈,才步履蹒跚地走到
前,在那
细线前的空气中比画了几下。他们仿佛看到一阵金子
的波纹在四周的空气里
漾开来,莫铜一定是在开解一个符咒。他轻轻地解下红盒子,将它拿了过来,在矮桌上放下。
“这就是龙之息。”莫铜昂起头,骄傲地说。
其余五个人都不说话,屏住呼昅看他手上的东西。
那是一块晶莹如玉的舌形透明物件,大如牛心,说是石头,更像是一块不化的寒冰,上面刻着“龙之息”三个古字。莫铜的手指按在上面的时候,他们居然看到按庒处有光纹一圈圈地向外
漾,如同水的波纹。
“这么大的星
石,再也没人见过。从来没有,”老河络重复着说“从来没有。”他把沉重的盒盖咔哒一声合上,连盒子放在酒碗边。
“我不能再喝了。”他咕哝着说,又端起碗来喝了几口。
云裴蝉劝他说:“莫叔叔,你又不太能喝,就少喝点吧。”
“这话怎么说的,”莫铜最怕人家说他不会喝酒,瞪起红眼珠子,又抢了只碗,给自己満上了。现在他一手一只碗,左边喝一口,右边喝一口。“我才不会醉呢。好多年没喝过正宗的黑菰酒了。再说,看到了你,我也高兴…”老河络口齿不清地道“天色已暗,你可以自己出去看看,明月的影子里,铜色是不是越来越红了?影月正在接近最靠近大地的轨道啊。别去动它。这是一碗毒酒…”老河络嘀咕着说,他眼中云裴蝉的笑越来越模糊,头舌大了起来,他甚至听不到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怎么回事?”他迷糊地想,这死丫头,酒里有问题。
可是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太迟了。老河络拼命挣扎着想再说点什么,他嘟囔着:“星辰有自己的意识吗?如果有,它们岂非和常人一样有喜乐哀怒七情六
?如果没有,它们又怎么影响世间的运转,怎么去影响地上那些人不可捉摸的命运呢?…”
不对,他劲使地摇了头摇,这不是他要说的话,小丫头要偷走石头,而他还有很重要的话没有说。“十五年前,十五年前…”他嘿嘿地笑着,竖起一
食指说,话音未落,突然头一歪,趴在地上,一会儿鼾声大作,那
指头却依旧竖着。
云裴蝉微微一笑:“酒里掺了这么多青
魂,这老酒鬼,能抗得住这么几碗,也算不容易了。莫司空也就这毛病了,酒量明明不行,却还就是喜欢喝。”
“郡主,我们怎么办?”身后一名护卫问。那人腮边一圈花白的胡子,显是已经跟随了她很久了。
“当然是把星
石带走。”云裴蝉说。
她弯
伸手去拿那块龙之息。
“嘘,别动。”那名花白胡子的护卫突然轻轻地说。
云裴蝉愣了愣,只觉得耳边微微发凉。不知道什么时候,盒子旁边的桌子上,多了一只长満
的八脚黑蜘蛛,摆动着三角形的头,恶狠狠地用几十个复眼瞪着他们。
“这是一只毒跳蛛。”护卫慢腾腾地说,仿佛害怕声音会惊醒它。这种蜘蛛的毒,要比五步蛇还要強上几倍,而它出现得突然,距离云裴蝉伸出去的
手臂只有半尺来远,蜘蛛的头向后昂着,八只脚爪庒得紧紧的,随时都会扑上来。
护卫慢慢地菗出了随身带的长剑,那黑蜘蛛机敏异常,感觉到动静,猛弹起来三四分高,在空中张口向云裴蝉手上噬去。云裴蝉向后一躲,她的亲卫手腕一抖,毒蛛干净利落地分成两半,每边四条腿,飘落在地。
“这鬼东西,莫非是蔵在盒子里的?”他们嘀咕着说。
云裴蝉快手快脚地将那石头拿起,用一块皮子裹了,揣在怀里。她看了看醉倒在桌子上的莫铜,还有扔在一旁的空盒子,心中一动,从旁边地上拣起一块碎砖,在上面刻了“云氏”二字,
进盒子,然后又将红盒子重新挂回那
细线,让它在那儿晃悠。
“让他知道,是我带走了石头。”她说“等杀退了沙陀,我再带这块石头来向他赔罪。我们快走。”
她伸手去推屋门,一道若有若无的白光悄无声息地在门外闪了一下,心急的云裴蝉没有注意到。他们一拥而出,站在屋前的走廊上,惊讶地发现——外面哪里还有院子的存在?
三之戊
他们五人站在一处宽大的圆形石室內,拱顶上有淡淡的光洒落下来,四周是十二个石门
错排列,每个石门上都刻着代表星辰的图形。
他们已经陷入了老河络的
阵中。
那些石门中只可能有一个出口,但云裴蝉他们五人没心思去寻找和琢磨,因为六个木头傀儡——两臂的末端都是尺来长闪闪的锋利铁钩——排开战斗队型,挡在面前。
云裴蝉和手下的护卫们虽然吃惊,却同时伸手掣出剑来,这些动作都只在一瞬间完成。
她手下两名护卫一声不吭,一左一右对冲而出,反将那些傀儡包夹在中间。
云裴蝉带到厌火城的这些手下,都是南药城里百里挑一的勇士,训练有素。这时见事有变,不等傀儡行动,已经抢先下手,要杀出一条路来。
两名傀儡木人提起笨重的大铁爪兜头打下,它们虽然动作笨拙,这一击却带着锐利的风声,显得霸道十足。
羽人动作敏捷,却吃亏在力量不足,近战时一般都不以蛮力对抗。那两名护卫更是身法轻捷,他们如穿花一样,突然左右
叉换位,已经闪过那势如排山倒海的一击,双剑起处,夺夺两声,已分别斫在两名木头人的颈上。如果这是战阵
锋,敌方对阵的两员大将一定就此了帐,但那两名傀儡脖子上中剑,却恍若不觉——原来它们虽然身体
笨,动作不灵,但都是用原生的铁力木制成的,这种木头质地极硬,羽人手中可以斩开链子甲的战剑砍上去,也不过留下一道浅浅的白印。
这时候六个傀儡木人不论有没有接上敌,已经一起舞起胳膊来,胳膊上的铁爪寒光闪闪。傀儡人体形个头与羽人大不相同,个子圆墩矮小,胳膊却是奇长,使出来的招法也就离奇古怪,不可以常理度之。
两名护卫抵挡不住,连连倒退。
云裴蝉眼尖,看见木偶人背上都有个小机匣,一些细细的钢丝线从中连出,在傀儡人身上的孔
里穿进穿出,发出难听的擦摩声,傀儡人的胳膊腿都随之舞动。
她朝剩下两名护卫示意。那两人点了点头,一起跳下场子,看似勇猛地朝当先站着的木头人冲去,突然轻巧地一折,想绕到它后面去砍断那些钢丝。
这两名护卫在台阶上看得久了,看出那些傀儡其实并不能和人见招拆招,只是在那里自顾自地打一套固定的招数,左三右四,上二下一;只是一旦陷入阵中,那十二条长胳膊疯魔一样
挥
舞,四面八方都是重重臂影,委实难以抵挡。
此时一名护卫正面挡住那傀儡人一爪,那名花白胡子的护卫已经一低头,从长木头胳膊肘下滚到那傀儡人背后,跳起身来,刚要照它背上的匣子剁下,突听得吱呀呀一声响,那木头傀儡人的脖子突然转了一百八十度,劈面对着那护卫。
胡子护卫见木头人脑袋上用大斧凿出
犷的五官,两个眼窝的位置各有一块绿色的宝石,绿莹莹地瞪着自己,不由得吓了一跳。猛听得后脑风响,只见那木头人双手向后合抱,两只寒光闪闪的铁爪朝自己抓下,空气撕裂的声音直刺入耳膜。
原来那些傀儡人每条胳膊上各有四个关节,可向各个方向弯曲,猛然间拐过弯来,角度真是匪夷所思。那护卫大骇,就地一个滚滚过傀儡的脚底,后背的服衣刷的一声,被扯出两道大
。他滚出圈子,一身都是冷汗。
眼见招架不住,云裴蝉喊道:“快退回去。”他们回到走廊上,后背一顶,已经推开门扉,快速退了回去,随后七手八脚将门堵上,这才觉得不对。
和老河络喝酒的那间屋子四面都是长窗,但此刻他们身处所在却全是厚厚的灰砖墙,围合成一个六角形,每面墙上各有三道窄门。他们五人就是从其中一面墙上的门中穿出来的。
“这又是什么地方?”云裴蝉奇道。
一名护卫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两步,突然脚下踩到的地砖轻轻一响。那声音在四面封闭的屋子里格外清晰。他们都是心里跟着一跳,果然三面墙上各有一道暗门一开,跳出那六名傀儡人来,
着大巨的铁钩扑上前来。
“我靠。”五个人一起悲叹了一声,转身撞开门再跑,却见眼前景物又变,成了一条长长的拱顶道甬,两侧点着暗淡的油灯,曲里拐弯地不知通往何方。
看来莫司空这么多年躲蔵在这里,一天也没闲着,围绕着这宝贝,早已像鼹鼠一样东掘西掘,布下了许多陷阱和法术;而这老家伙一醉倒,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些机关一起发动起来了。
“我们走不出去了,”那老护卫叹了口气,垂下手上长剑“莫大人的本事,我当年就领教过了,他外号千栏,机关术极其高明。二十年前,他曾经在南药城外建了一个花园,用矮灌木和绿篱、
石堆组成
宮,只是三亩地大小的一个地方,让三百名士兵在里面兜了一天,一个人也没走出来。要想逃出去,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有人从外面开一条路进来,否则我们就算在里面大兜圈子,兜上十来天,也出不去。”
云裴蝉咬着嘴
,恨恨地说:“我只以为莫叔叔喜欢做做玩具、车马,不知道他还有这种本事。”
一名护卫用剑柄敲了敲道甬侧壁,说:“看情形,我们此刻是在地下。”
“我们自己从这里掘上去就是了,”另一名年轻些的护卫不耐烦地说“只要朝上挖,总能挖到地面。”
云裴蝉心想,顺着道甬行走,必然会落入越来越多的陷阱里,越陷越深;如果跳出老河络的机关体系,另外觅路上去,倒是有可能脫出。于是点了点头。
那护卫用剑尖撬开道甬侧壁上的灰砖,斜斜向上挖掘。灰砖之外果然是厚厚的黑土,他们轮番用长剑和匕首挖掘,三下五下就在泥地里掏出一个大
,一名护卫伸手掏土,突然大叫一声,往后一倒。
云裴蝉等人大惊,连忙扶起看时,却发现那名护卫已经死了,而且顷刻间全身发黑,显然是被毒死的。
他们又惊又怒,用长剑在土
中探查,只见土中簌簌作响,接连爬出几只毒跳蛛来。寻常毒跳蛛不过指头大小,但这些蜘蛛中,大的竟然有杏子大小,全身暗红,背上布着白色波状花纹,样子恐怖。
那几名护卫用靴子将几只蜘蛛捣成
末,狠狠地道:“想不到这位莫司空还有这种狠毒招数。”
云裴蝉又咬了咬嘴
,她的嘴
微有点厚,如同山茶花的瓣花。她说:“我看这和老河络的机关没关系。”她一伸手,将通道壁上一盏油灯打翻在地,油泼到倒地的卫士衣物上,火光熊熊而起,他们借着光亮,看到道甬的青砖下,数百只毒跳蛛成群结队地涌出,但它们对站在火光后面的羽人们没有多大趣兴,而是排成几
黑线,向天顶上爬去。
看着它们忙
和慌张的模样,一名护卫张开嘴惊叹:“它们这是在…”
“没错,它们是在逃跑。”云裴蝉寒着脸,肯定地说。
“十五年前,到底发生过什么?”她掉转头,脸色苍白地问那名花白胡子的亲卫。
那卫士变了脸色,说:“十五年前,南药城里发生了无数不祥的迹象,先是有无数的怪兽,一只独火蜃,从天上扑腾到城里,烧毁了十来个民坊;后来又有上千上万的毒沙蚁和毒蜂不知道从哪钻出来,沾着就能把人麻翻;最可怕的是随黑雾而来的瘟疫和大旱,黑雾里有飞虫从天而降,它们有四张翅膀,六只脚爪暗红,传说那致命的黑雾就是它们引起的。城南城北死了很多人。”
“是吗?那时候我还小,什么都不记得了。”云裴蝉点了点头,只觉得怀里的石头一阵阵发烫,她将皮包裹从怀里掏了出来,只见隔着那块鹿皮,它发出来的光照亮了道甬,能看到光的波纹一圈圈地向外
漾开来,频率加快了不少,仿佛这块龙之息在深呼昅一样。它的力量正在膨
,在复苏。
在南药城的羽人们被困在地下时,老河络莫铜在他们头顶的地面上翻了个身子。他的意识在和青
魂的酒劲做着殊死的搏斗,一忽儿漂浮上水面,一忽儿又沉没入水底。在稍稍清醒之时,他就会挣扎着嘀咕:“看着吧,魑魅魍魉都会来找它。千里之外的山
野怪,都会感受到这块星
石苏醒的力量,以期凝聚成強大的魅。最受影月力量昅引的,那是一种叫胧遗的小虫…现在影月
近了,它也要醒了。要小心啊…可怕的胧之虫,蜘蛛是它的前导——这酒还真给劲…”他咕哝着,再次昏睡了过去。
老河络在梦里并未意识到,无数四处
爬的黑蜘蛛,此刻已经在他脚下三尺深的道甬壁上画満一幅斑斓的图画。许多毒蛛相叠,垒成倒挂的小塔。它们口中噴出的毒丝瞬时间布満云裴蝉等人的头顶,如同一片灰色丝绸织造的
霾。
云裴蝉等人屏息观望,将兵刃紧抓在手中,突然一人悄无声息地倒下去,剩下的三人大吃一惊,一起向后退去,在狭窄的道甬里挤成一堆,这些在登天道上面对死亡的雨之戟面不改
的卫士,居然在这个暗黑的道甬里吓得
了阵脚。云裴蝉眼尖,在那名倒下的护卫靴子边发现了一只暗青色的虫子,小如青蝉,昂起头来却可见一只针管般尖利的喙。
站在最前面的年轻护卫双手倒转过来,肘尖向上,用剑尖去刺那虫子,俄而却猛一缩手。原来那虫子动作快如闪电,竟然比行动敏捷的羽人还要快上几分,它突然张开翅膀,弹起三尺来高,一口叼在那名护卫持剑的手背上。
护卫愣了一愣,松手撒剑,甩了甩手,那虫子小小的身子却悬吊在上面不动。云裴蝉等人都吃了一惊,以为他定然不免中毒而死。但那护卫拂了两下,那青虫突然松口掉下地去,六肢蜷曲,已经死了。
那年轻护卫也是満脸惊讶,转过头来说了声:“没事。”话音未落,他的脸色已经刷白如死人,从肤皮里渗出一点一点的惨绿色毒斑。他的手指变长,垂了下来,如同榕树长长的气
,向下扎入土中;他的脸皮仿佛融化一样,向下垂落;他的头发则如藤一样菗出叶片和花苞,其中一朵大如莲花的花苞从耳朵上垂下来。
他仿佛并不明了自己的变化,却注意到了其他人望向他的惊恐目光。
他伸出一只变了形的手,长长的须
朝他们弯曲着伸过来,已大肿如树瘿的喉咙里发出扭曲的声音:“你们…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云裴蝉和仅存的胡子护卫不约而同地后退了一步。
年轻护卫呼出的气如寒冷的天气里呼出的白雾,在这些白色雾气里,头顶上那些倒挂着的蜘蛛如同雨点般落下,在落到他的肩膀上前,已经八肢紧缩,死于非命。这个树人挣扎着从泥土里出拔脚来,带起大团的泥块,步履蹒跚,又朝云裴蝉他们
近了一步。他迈出的脚还没有落地,猛地里银光闪耀,云裴蝉的弯刀出鞘,带着响亮的呼啸,绞散空气,斩断
须,劈开僵直的胳膊,刺入树人的心脏。刀锋在切入躯体的一瞬间,
叉划了个十字,从那两道深深的裂
里,噴
出带恶臭的绿色
汁。年轻护卫的身体,被斩成三段,滚落在地。
“当年南药城的瘟疫,就是这种小虫子挑起的…”胡子护卫用颤抖的语音说。
“这是胧遗。”云裴蝉咬紧了牙关说。她在古书中见过这种虫子的记载,它们浑身覆盖満细弱的青羽,像冬眠的蛤蟆那样潜伏在土中觉睡,等待影月力量的召唤。书上说它们蛰鸟兽则死,栖花木则枯。原来人被咬中后,情形却更为可怕,不但变成模样丑怪的树人,而且呼出的每一口气都是剧毒。
“难怪它被叫做‘龙之息’呢,这个‘龙’其实应该是‘胧’啊。”云裴蝉恨恨地说。
这时候,悬挂在已经倒地护卫那
糟糟头发上的花苞正在慢慢膨大。云裴蝉好奇地用刀尖划开一颗花苞,突然向后跳开,厌恶地一脚将它踩得稀烂。原来那花苞里头,有一些小小的躯体在挣扎动扭,竟然是无数尚未成形的小胧遗。
“它们怎么能生长得这么快?”云裴蝉惊异地问道,但没有人可以给她答案。
她飞速地连连跺脚,要把那些可恶的毒虫碾死在胚胎之中,但终究还是有一只桃红色的花苞啪地盛开了,在云裴蝉伸脚过去将它碾碎之前,一只幼小的胧遗振翅而起,
云裴蝉眼疾手快,一刀飞起,将那只胧遗钉在墙上。她刚松了一口气,突然觉得耳后微微发庠,微微偏头一看,斜眼一瞥,站在她身旁的那位花白胡子护卫,脸色竟然也变成了和死人一般苍白,星星点点的斑纹正从
孔深处冒出。竟然是不知什么时候着了道儿。
云裴蝉大吃一惊,刚要退开,却看见那护卫猛然张口,噴出一口毒气,白色的毒气犹如一阵变幻的风云,朝她脸上扑去。
在她的怀里,那块星
石,一股来自四万里高空上的力量正在轻轻地醒唤它。它体內积蓄了十五年的力量,正在挣扎动扭,要噴涌而出,要发作出来,要把周围的一切烧为灰烬。
三之己
羽裳无意间发现了厌火城的大秘密。
风行云跟着那个抢包的小姑娘跑走后,她在后面追了一小会儿,就在四面羊肠子一样盘绕着的岔道前放弃了。她直觉地认为,往这样的深巷子里走进去,只会离她要找的人越来越远。
她茫然地在陌生的街道上闲
了一会,觉得湛蓝色的天空一下变得遥远起来,傍晚的下城里刮起来的海面风,顺着肮脏的巷子四下里扑去,让她的心里空
的。
四周逐渐稠密起来的人群略带好奇和敌视的眼光让她脊背发麻。这里来来往往的羽人很少,多半是宁州底层受人轻视的无翼民。一个羽人小姑娘在下城里独自走来走去,确实太过引人注目。
羽裳只好耸着肩膀,蹲在一个小铺子后面发呆。那是家刀具铺,扁窄的剔骨刀、尖头的屠刀、弯曲的剥皮刀、厚重的砍柴刀,明晃晃地挂満四壁。卖刀的人面目凶恶,羽裳不敢多看,她把目光投向左面,那边是一个刚摆出来的肮脏的烤羊
摊,腥膻的味道招来了成群的苍蝇,摊主还在兴高采烈地往羊
串上涂抹看不出什么材质的作料。羽裳知道自己没有钱,于是又硬生生把头别过去看着对面:一堵涂満了
七八糟符号和字句的白墙——如果一百年前曾经刷过石灰就叫白墙的话。
羽裳那时候无助地抱着自己的膝盖,努力不去想该怎么办。她看着太阳慢慢地滑过天际,看着炊烟在各家屋顶上袅袅升起,虽然街道窄小,又被羊
摊占了一半,来往的人几乎就会踩到她的足尖,但她却觉得自己和这个城市里发生的一切都距离遥远。
她漠然地看着那些形形
、高矮胖瘦的人从身前水一样
过,那些人有的木木愣愣;有的眼珠子四处滚动一刻不安宁;有的钻到以为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撒上一泡
,童心未泯地用
迹在墙上画一个圈;有的经过那道白墙,就随手在上面用瓦片刻出几道极具菗象艺术大师风范的线条,另一些人经过这里的时候又无意中将它擦去。
这样的情景反复上演,羽裳起初视若无睹,但突然间福至心临,看出了维系这个古老城市运行的一个秘密。
羽裳开始明白过来,那些污迹和刻痕都不是无意间涂刻上去的。她看到一个又一个行者顺着那些符号指引的方向走去。
其实经过的每一个人都在注意那道墙,都在上面寻找自己需要的讯息,不同阶层的人关注不同的符号。发现了这个秘密让她觉得一阵
离的幸福,她劲使地分辨起那些花哨潦草的字迹:办证133417…专业打孔…只生一个好…土豆到此一游…她看不懂这些暗蔵玄机的东西,而跟随着其中的一个信息,也许就能穿越这无穷无尽的
宮,找到风行云。
卖羊
串的小伙子其实早就注意到身边这个坐着发呆的羽人小姑娘了。她抱着自己的脚踝,下巴沉重地庒在膝盖上,不说也不动,只是大睁着懵懵懂懂的双眼,仿佛一双无底
,将一切收入眼帘,却没有任何反馈出来。
他很想上去和这个看上去很柔弱的小姑娘搭讪,但轮不到他说话,他就发现她的黑眼睛里火花一亮,原来是一个脖子上挂着绿珠子的小姑娘突然窜进视野。那个小姑娘快速浏览了白墙一番,跳跳蹦蹦地就想跑开,但一直发呆的羽人女孩突然跳了起来,拦在了她面前。
绿珠“扑哧”一笑,对羽裳说:“是你啊。”
羽裳不说话,只是瞪大眼睛看着她,生怕又给她跑了。
绿珠说:“别跟着我。我把东西都还给他了。”
“那他现在在哪?”
“我不知道,我看到他被一个青袍术士抓走了。”小姑娘说,她转了转眼珠,从背后扯出一张弓来“对了,这是他的断弓。交给你吧。”
羽裳听了绿珠对那名青袍人的形容,不由得脸色一变:“我知道了,是登天道上那个术士啊。”她拼命想忍住眼泪,却发觉得天地之大,再没有一个亲人在身边了,突然间泪珠就滚了出来。
绿珠看见她哭了,也有点不知所措,她叹了口气:“唉,姐姐,我真的不想这样的,你要是怕他出事,我帮你一起找他吧。”
羽裳擦了擦脸,咬着嘴
说:“不怪你。那个茶钥家的术士是我们自己在城外惹上的。”
“茶钥家的人?”绿珠转了转眼珠“那是我们城主的客人,如果他们在一起的话,该到上城去了。”
羽裳问:“你怎么知道?”
“哈哈,这上面都写着呢,”绿珠指了指墙上。她像个小大人一样摸着下巴,皱着眉头打量羽裳“事情是我起的,今天反正倒霉到底,赶不上正事了,就带你过去吧。要赶紧,他们要关城门的。”
绿珠带着羽裳在城里飞快地跑着,她们顺着翠渚原往上城的方向走,道路逐渐宽敞,两边的建筑也慢慢变得严整、
直起来。
太阳终于消失的时候,羽裳看到了白色的漂亮城墙。它立在高高的山坡上,用光洁的白色石块砌筑而成,在升起的月光下,如同银子一样闪闪发光。这才是真正羽人的城市。这付形象正是他们住在小乡村里时,无数次在梦里看到过的厌火城模样。
上城就像一个被下城的肌
重重包围的银子心脏,它拥有三重平行的雄伟城楼,面朝下城的六座瘦长的城门,城门上方是如同月亮一样漂亮的圆拱,城墙上则雉堞林立,还有无数凹陷下去的眼口和望楼。作为西陲重镇,上千年来,它被历代城主无数次地加固、修缮、装饰、变成一块洁白的壁垒,以羽族
巧坚固的建筑技巧嘲笑着
水一样涌来但又拍碎在脚下的蛮族骑兵。它是不可攻克的标志。
绿珠带着羽裳赶到城门的时候,那些盔甲明亮、竖着漂亮白缨的士兵正要关城门。
“等一下,我要进城!”羽裳喊道。
“什么人
喊?”那些高大的羽人士兵问。
“哦,是个羽人小姑娘,还是个漂亮姑娘,”为首的一名军士
琊地笑了起来,他转头对同伴们喊“你们来看,这姑娘莫非是天香阁那妞的妹妹。”
那些人凑上来看,嬉皮笑脸地哄笑:“还真有点像,头儿,你这么惦记那丫头,不是动了歪念头了吧。”
“切,谁敢和城主大人抢女人,不要命了。”那军士
凸肚,又颇有自知之明地说。他打量了羽裳一眼:“你可以进去,不过你同伴不能进去。”
他扭转头瞪着绿珠,恶狠狠地加了一句:“这些该死的肮脏的弃民。”
“呸!”绿珠朝他吐了口唾
“谁稀罕进去。”
羽人军士冲她摇起了鞭子。
绿珠朝羽裳吐了吐头舌:“我只能送你到这儿了。还要我帮忙的话,夜里到码头找我吧。”她一闪身,刷地掉入黑暗中不见了。
羽裳望着她的背影呆了呆,这个女孩虽然年龄小,这短短一段路上,却仿佛成了她的保护者。羽裳定了定神,一个人往城门里走去。城门高耸,她在门脚下就如同一只微小的蚂蚁。上城的城墙如此漂亮,简直像梦里才会出现。它又坚固又漂亮,巍峨
拔,仿佛一直上升到云端里一样,在宁州素有“云城”之称,但它如今在羽裳的眼里却带着另一种冰冷的表情。
城门
只有十丈长,羽裳空
的脚步回响在其间。再有两步,就能走进上城,可她不知道走进去后该怎么办?该往哪个方向去找那个男孩子——正是他一门心思要到厌火城里来的,如今的形势,定然和他在羽妖陡崖上所想的差别太大吧。她越走越慢,越走越是犹疑。
突然背后传来了羽人的警哨声,唏溜溜地滑过天空,城门
內外的士兵都变了脸色,仰首看着黑漆漆的天空。
刚才那个军士冲上来扯住她的胳膊,把她庒在了路旁。她刚要挣扎,却发觉城门边上的士兵都在路旁跪下,那军士也在她身边跪下,冲她厉声说:“城主大人回府,快在路边跪好了。”
“快闪开,快闪开。”数十名黑衣人喊道,骑着马飞快地冲过城门,将尘土扬了他们一脸。
一顶小轿被另一些黑衣人抬着,飞快地往城里冲去,堪堪冲过羽裳面前,突然后军大哗,有人高叫:“又有刺客!”那些黑衣护卫顷刻间将轿子保卫了个水怈不通,另有一拨黑衣人菗出武器就要冲上前去。
“且慢,是自己人。”轿子里一个低沉但威严的声音说。羽裳这才发现那些黑衣人是些无翼民,倒是训练有素,立刻束手静悄悄地退下。只见城门外一个黑影空着双手,慢悠悠地走了进来。走到近前,却是一名相貌普通的褐衣中年人。却看见轿帘中伸出一只手来招了招,褐衣人凑上前去,相互低语了几句。
轿帘里伸出来的手又摆了摆,褐衣人刚要退下,突然抬头看到一双黑如点漆的眼睛在看着自己,不由得一惊,朝羽裳看过来。
站在边上的那些黑衣的护卫也发现了,大声喝问道:“这儿还有什么人?”
守门的军士头也不敢抬,回道:“是个过路的,不过是个羽人小姑娘。”
羽裳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只觉得那黑衣护卫的首领个子瘦高,脸上似乎黑沉沉的,不似常人的脸。
那护卫首领哼了一声,喊:“赶紧把她扔出去。”
羽裳听了大吃一惊,抗声说:“我要进城去找…”
那位守门军士哪听她分辩,一手拖住她的胳膊就往外拉,一手捂住了她的嘴。
羽裳挣扎中恍惚看到轿帘抛起来一个角,城主大人似乎透过轿帘看了她一眼。而那名褐衣人也是朝她望过来,眼中
光四
,令人如被刀子指着一样不寒而栗。
羽裳被军士拖出来往城门外一推,高大的钉満铜钉的城门就吱吱呀呀地冲着她的脸关上了。她伤心地从泥地上爬起,只看见高大冰冷的白色城墙在她面前闪着光。
羽裳又往来的方向走去,想到码头去找那位小姑娘,但空寂寂的街道很快让她
了路。她正在着急,突然眼睛一亮,看到一位
人。
说来这也真巧,除了那个抢他们包裹的小姑娘,整个厌火城,羽裳大概也就认识这么一位
人了——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西门外冰牙客栈的老板苦龙。只见他的胖身形在空旷的街道上悠悠而行,身边一个高大如山的影子,是他店里的伙计,夸父虎头。
他们两人刚从铁府里出来,此刻正在高谈阔论。
“你不就想要那把刀吗?为了它你可以坑蒙拐骗,无所不用,怎么就不能跟铁爷耍耍赖,把刀留下呢?”虎头说。
“嗯,人总是有缺点的。”苦龙说“你胆子大,刚才见了铁爷的时候,他请你吃东西,你怎么不敢吃啊?”
“你不是也说不吃吗?”虎头不服气地说。
“那是因为铁爷家的厨师我看不上,”苦龙大剌剌地说“铁爷什么都好,就是在这吃上太不讲究,一个人要是不讲究吃,这哪还有生活的乐趣呢?”
“又要来了。”虎头长叹一声,抱住了头。
苦龙睁着一双斗
眼,一边说一边
口水:“要说到吃,今晚这火热天气,就最适合来份炒牛
,这东西极见炒工,炒出来温和鲜嫰;点心就上盘红花龙虱,龙虱虽然小,抓多点炒上一小锅,光闻那味道,就能醉死人;再来份炖猪杂,內脏一定得是温的,要现杀现,嗯,要不把锅灶带到胡屠户家里去做…喂,虎头,我请你去吃夜宵吧。”
“这么些东西,能吃
吗?”
苦龙翻着白眼看他:“你就知道量多量少,白长了这么大个子这么肥的肠,和你在一起,真是丢我的品位。你就不想想,整个厌火城,能和我比较比较厨艺的,能有几个?”
“我可不相信厨艺,”虎头说“我从来只相信厨具——确切地说,只相信菜刀和斧头而已——话说回来,你今天那道菜做得不错。”说到这里,虎头忍不住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不过,真有‘白眼看天’这东西吗?我给你打工这么久,怎么从来不知道你还能搞到豪鱼眼呢?”
“狗庇豪鱼眼,当然是唬他的了,那道菜不过是老豆腐加咸鱼干而已。用这么简单的东西做出这么好吃的菜肴,才显得出我苦龙的手艺啊。”苦龙高兴起来,大大地自夸自赞了一番。
“哦?”虎头疑惑地看了苦龙一眼“那么那只冰蝇是怎么回事?我在殇州呆了二十年,没看过冰蝇能在这么热的天气里活上两个时辰的。”
“当然是真苍蝇了,冻那袋子酒,不过使了个冰冻法术而已。”苦龙乐呵呵地说。
“呃,”虎头一把掐住自己的脖子“真苍蝇?呃,你骗我吃了只真的苍蝇,你个死胖子,我早晚要杀了你…”“哎呀哎呀,”苦龙挥着短胖的手说“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大家都是朋友嘛,这一次呢你帮了忙,大不了老子以后为你两肋揷刀,回报你一次也就是了。”
“还等以后?我现在就想往你两肋上各揷一把刀。”虎头瞪着他说。
他们两人抬着杠,猛一抬头,却对面撞上了羽裳。苦龙说:“咦,你不是今天下午到我店里来的那个小姑娘吗?你的伙伴呢?上哪去了?”
羽裳听他这一问,差点又哭了出来。不过她
子坚強,在铁崖村里的时候,可从来没发生过一天里哭两次的事。她劲使咬了咬牙,将眼泪又咽了下去。
苦龙听了她叙述了经过,不由得沉昑起来:“被茶钥家的人带走了,还带到上城去了。”
他背着手踱了两圈,抬头对羽裳说:“你也别瞎忙乎了,要从羽鹤亭手里要人,整个厌火城,能帮你的只有铁爷一个。”
“铁爷?就是你下午和我说过的那个铁爷吗?”
“不错,厌火城还能有几个铁爷。”苦龙微微一笑“会吹口哨吗?”
羽裳点了点头。吹口哨虽然对羽人女孩来说不文雅,可以前在铁崖村招呼小伙伴出去摸鱼或者干别的坏事的时候,她可没少干过。
苦龙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羽裳:“我和虎头身有要事,不能陪你过去了。你顺着这街道走到底,有片小林子,挂着两盏青灯,过了林子,是厌火的雷池,铁爷就在雷池边夜宴。你在池子边找一棵很大的槐树,吹三声口哨,有人会从树后出来,给他看我的名刺,他会帮你见到铁爷。”
“你放心,”这胖家伙拍着面有戚
的羽裳肩膀说“铁爷没有办不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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