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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埋恨谷
 李从义一手摸着黑须,蔼然笑道:“好,老弟果然是情中人,你这话老朽一定会告诉如云,你川省回来,不必再去风云山庄,老朽会叫如云找你去的。”

 君箫心头一阵感激,拱拱手道:“多谢前辈成全,在下告辞了。”

 李从义叮嘱道:“老弟好走,江湖险恶,人心叵测,前途珍重。”

 君箫再一拱手,转身朝小山下行去。

 出了山谷,就一路西行,晓行夜宿,这一路上没再遇上七星会的人,由皖入鄂,经汉,江陵,渡江向西,即是松滋县。

 一般入川要道,都是由江陵,宜昌溯江而上,很少人由松滋往西走旱道的。

 那是因为由松滋,枝江西行,乃是川,鄂,湘三省界的山陵地带,瘴雨峦烟,行人.稀少,旅客视为畏途。

 君箫在途上早已打听清楚,磨刀溪在四川万县东南,接连湖北利川县境,也就是说,到了利川,就可以找到磨刀溪。

 他虽然不知磨刀老人住在磨刀溪什么地方?

 但由利川一路找去,总可以找得到,因此决定赶赴利川,那就必须走早路,由松滋一路向西经枝江、长乐、施南,而达利川。

 这天中午时分,他赶到长乐。

 这长乐县,在元朝以前,还是蛮地,明置五峰石宝长官司,清始设长乐县治(即今之五峰县)。

 长乐县地处山区僻镇,城內只有一横一直两条大街,街道狭仄,自然不在话下,横街上,只有一家酒菜馆,叫做天香楼。

 长乐县不是通衢大邑,往来的旅客不多,食客自然也不会太多,因此天香楼曰常生意,也十分清淡。

 可是今天有些例外,晌午时分,天香楼上十来张桌子,差不多占上了七八成座头。

 这是很少有的盛况,天香楼三名跑堂的伙计,精神抖擞,嗓子已亮了起来,楼下刀勺声,响当当的,也显得份外起劲。

 君箫就是被声闻大街的刀勺声引来的,上得楼梯,三名伙计已经忙得不可开,掌柜的亲自在楼梯口招呼,看到君箫,连忙哈着,陪笑道:“客官,请,请,这边还有空位。”

 他领着君箫走近一张空桌,伸手拉开板凳,连说了两声:“请坐。”

 君箫放下包裹,在凳上坐下,掌柜已经倒了一盅茶送上,含笑问道:“客官要些什么?”

 君箫道:“你给我切一盘卤味,再炒两个热炒,拿一盘馒头来。”

 掌柜道:“客官可要来一壶酒,小店有茅台、竹叶青还有陈年的女儿红…”

 君箫道:“好吧,那就给我来四两竹叶青。”

 掌柜退去之后,君箫举目略一打量,就发觉气氛有些不对。

 全楼食客,不但每人身边都带有兵刃,而且年纪都不太大,看去不过二十出头,三十左右,一望而知全是武林中人。

 每桌四人,一共六桌,计有二十四人,大家各自低头吃着酒菜,也不互相交谈,因此一点也听不到酒客的喧哗之声。

 酒楼上一共只有八张方桌,除了自己独占一桌之外,另外一张桌子,是一个身穿蓝布衫的老媪,和一个十六七岁,’身穿青布衣裙的少女,像是婆孙两人。

 那老媪约莫六十左右年纪,脸长如驴,头上戴着一付黑绒包头,虽然只是一个乡下老太婆,但是包头上却缀着一囤珠花,中间一颗珠子,比黄豆还大。

 不用说,那自然是假的了,若是珍珠串的,光是中间这一颗珠子,就值上千两银子。

 青衣少女生得甚是娟秀,一张瓜子脸,柳眉俏目,乌黑的眼珠甚是灵活,梳着两条长长的发辫,一直垂到前,发梢还结着两朵丝线编的红花。

 她们也只是自顾自的吃喝,没有说话。

 酒楼上几乎已是九成座头,但却不闻一点人声,这大概自有酒楼以来,破天荒的第一次。

 酒楼应该哄哄的才显得热闹,像这样満堂食客,鸦雀无声,在气氛上就使人有异样的感受。

 君箫看得暗暗纳罕,忖道:“这些人似乎大有蹊跷。”

 正想之际,只见左首桌上的蓝衣老媪,忽然转过脸来,朝自己咧嘴一笑,出两颗黄板牙,牙里沾着青菜,模样有些傻。

 尤其在她笑的时候,马脸一松更显得一脸俱是皱纹。

 而且每一条皱纹都会笑,笑得都不一样。

 君箫直觉的感到这老媪有些古怪,但又说不出她古怪在哪里?

 蓝衣老媪打量了君箫一眼,就朝坐在她边上的青衣少女低低说了两句。

 她说得很轻,君箫和她们隔着个张桌子,自然不会听到,但君箫知道,那蓝衣老媪一定是和她的孙女在谈论着自己。

 果然,蓝衣老媪话才说完,青衣少女就倏然回过头来,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目光,投到君箫脸上,君箫正好在望着她。

 四目相投,君箫觉得自己不该去盯着看人家姑娘,急忙移开目光,只听那青衣少女口中冷冷哼了一声。

 她这声冷哼,传到君箫耳中,就觉得大大的难堪!

 本来嘛,你如果不朝我看来,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你可以回头来看我,我就不能看你?

 你如果认为我看你是轻薄?

 那你又为什么要回头看我?

 当然,他不能为了人家姑娘的一声冷哼,站起来去和她评理,但心里总觉得这青衣少女似乎蛮横得有些不通人情。

 正好此时一名伙计替他送来酒莱,君箫也就不去理会她们,独自斟了一杯酒,慢慢的吃喝起来。

 过不一回,只听蓝衣老媪尖着嗓子叫道:“堂倌,算帐。”

 掌柜的赶忙答应一声,急步趋了过去,陪着笑道:“回老太的话,一共是五两二钱七分银子。”

 君箫听得一怔,暗自忖道:“这婆孙二人,桌上一共也没叫几个莱,那要这许多银子?

 这家酒楼,简直是漫天要价!”

 蓝衣老媪摸出一锭足有七、八两重的银子,到掌柜手中,一面伸手一指君箫桌子,说道:“连这位相公的都一起算了,余下的不用找了。”

 你别看她像个乡下老太婆,她八两银子吃了一顿普通的酒饭,出手岂非比达官贵人还要大方。

 掌柜的连连哈,说道:“多谢老夫人赏赐。”

 多赏了几两银子“老太”就变成了“老夫人”

 君箫听她连自己的帐都给付了,急忙放下筷子,拱拱手道:“老婆婆不用客气,在下…”

 蓝衣老媪不等他说下去,摇摇手,拦着笑道:“没什么,老身给了就算了,相公不用再和老身客气了。”

 君箫还待再说,蓝衣老媪已经站起身,朝青衣少女吩咐道:“小红,咱们走。”

 青衣少女跟着站起,纤手一挥,莺声厉厉地道:“大家该上路啦!”

 娇声甫落,六张桌上的人,一齐站了起来,鱼贯往楼下走去。

 现在君箫明白了,这些人和蓝衣老媪是一路的。

 青衣少女扶着蓝衣老媪,离开座位,她们要下楼去,就得经过君箫的桌子。

 君箫因她替自己会了酒帐,心里过意不去,站起来,说道:“老婆婆…”

 蓝衣老媪没待他说完,颤巍巍的伸过手来,轻轻拍着他肩膀,笑道:“年轻人,你也该走了。”

 君箫不好避让,但听她说得奇怪,心头微愣,说道:“老婆婆请便。”

 “不。”

 蓝衣老媪笑得有些谲诡,微微摇着头,笑道:“老身之意,是想邀你和咱们一起走。”

 君箫发觉她说话之时,那双眼睛,眯得像一条,一直盯着自己。

 她眼之中,闪烁着奇异的光亮,一回亮如星星,一回黯淡晦暗,一瞬之间,竟然变幻莫测,心头暗生警惕,问道:“在下为什么要和你们一起走?”

 蓝衣老媪依然含着微笑,徐徐说道:“老身也是一番好意,这一带都是蛮荒之地,大家结伴同行,总比一个人走要‮全安‬得多。”

 她话声说得十分柔和,好像真是一番好意,但君箫听到耳中,就觉得不大对劲!

 尤其蓝衣老媪笑得好不诡秘,好像她艟孔中,正在散发着无形的昅力,自己不知不觉之间,竟被她多变的目光昅引住了,再也移不开目光。

 心头不由大惊,暗暗凝聚功力,想把目光移开,但蓝衣老媪眯着双目,紧紧盯着你,任你如何运功,也休想移得开去!

 不,等你发觉不对,就是想要举手劈出一掌,都有如梦魇一般,连手臂都举不起来。

 蓝衣老媪望着他,微笑道:“好了,年轻人,你现在应该想清楚了,走,随老身下楼去。”

 她颤巍巍的手,又伸了过来,拍拍君箫的肩膀,好像慈母对孩子一般的亲蔼。

 君箫心头一阵迷糊,居然点点头道:“好,在下那就和老婆婆一起走好了。”

 蓝衣老媪得意地笑道:“你想通了就好,小红,咱们走。”

 青衣少女搀扶着她,缓缓朝楼梯走去。

 君箫一手提起包裹,紧随着她们身后而行。

 掌柜率同三名伙计,早已在楼梯口一字排开,躬着身同声说道:“老夫人.好走,谢谢老夫人。”

 一行人离开长乐,依然一路西行。

 在城中之时,蓝衣龙媪还需要青衣少女搀扶而行,但出了县城,她再也不用人扶持,紧随众人身后健步如飞。

 小红(青衣少女)此时已越过众人,走在最前面,替大家带路,翻山越涧,一路飞掠奔行的极快。

 这一路上,都是人迹罕至的崇山峻岭,山势迤逦,溪涧如带,不时有猛兽出没。

 这样晓行夜宿,一直走到第四天傍晚,才赶到一座云雾缭绕的高山之下。

 小红领着大家朝一处山谷走去。

 这座山谷从山口起,石呈黝黑,四周寸草不生,形态十分险恶。

 山谷入口处,一路曲折甚多,越往里越狭,两旁陡壁如削,寸草不生,脚下也尽是大小石块,水潺涟,石上长満了青苔,走在上面,滑不留足,这简直是一条山

 约莫走了半里光景,峰回路转,眼前地势开朗,却是一片小小的草地,草地上盖着一座六角形的石亭,一方扇形的横匾,上书“止武亭”三个朱红楷书。

 一条石垒垒的山涧,依然向里延伸,沿着山涧深入,转过山谷,里面又是狭窄峭壁,向左弯去,敢情里面又是一道深谷。

 小红领着一队人走近“止武亭”

 纤手朝后一摆,示意大家停步,然后独自走上几步,朝亭中躬身施了一礼,说道:“婢子小红,恭请孟婆婆。”

 止武亭中,只有一张小小的石桌和四个石凳,根本不见半个人影,但就在小红话声方落,亭中就响起一个苍哑的老妇人声音,说道:“令牌呢?”

 只不过一霎眼的工夫,止武亭上,已经踞坐着一个手持黑漆杖,身穿黑衣的白发老婆婆。

 小红慌忙应了声“是”从身边一个革囊中,取出一块铁牌,摊在掌心,说道:“请孟婆婆验看。”

 孟婆婆一双水泡眼,朝她掌心一瞥,问道:“一共几个人?”

 小红躬身道:“一共二十五名。”

 孟婆婆“唔”了一声道:“你们可以进去了。”

 小红又应了声“是”收起铁牌,朝身后挥了挥手,当先朝谷中行去。

 一行人跟在她身后,鱼贯而行。

 蓝衣老媪是这一行人的押队,走在最后,朝孟婆婆挤眉弄眼的向身后噘噘嘴,边走边笑道:“龙姐姐;麻烦你啦!”

 孟婆婆点点头道:“你只管走好了。”

 一行人很快在山谷中消失,孟婆婆手持黑漆杖,颤巍巍站起身,走出六角小亭,口中沉喝道:“二位既然闯进了凉雾山埋恨谷,又何用再蔵头缩尾?”

 话声甫出,突然听一声洪笑,两条人影,疾如鹰隼划空泻落。

 这两人都是道家装束,左边一个年约四旬,身穿天蓝道袍,背负青穗长剑。

 右边一个年约五旬开外,飘黑髯,一身灰布道袍,除了肩负长剑,左手还执着马尾尘拂,那一声长笑,正是此人所发。

 孟婆婆一双水泡眼只瞄了两人一眼,冷冷说道:“老婆子如果眼睛不花,二位居然还是武当,衡山的高人。”

 蓝袍青穗,正是武当弟子的标记,衡山派左拂右剑,名闻天下,因此只要是久走江湖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

 黑髯道人朗笑一声道:“不错,贫道正是衡山史清尘,这位是武当孤松道友。”

 孟婆婆似乎丝毫不把衡山,武当的人放在眼里,冷声道:“说说来意。”

 史清尘道:“贫道敝师侄谷风池,和无为道长(武当掌门人)门下俗家第子祝祥麟,均在一月前离奇失踪…”

 孟婆婆哼道:“你们找人找到凉雾山埋恨谷来了?”

 孤松道人道:“贫道和史前辈若无半点佐证,岂会找到这里来?”

 孟婆婆道:“什么佐证?”

 孤松道人道:“方才那一行人中,贫道认识的就有两个。”

 孟婆婆道:“你认识两个什么人?”

 孤松道人道:“石城柳家庄少庄主柳必显,河南中原镖头中原一鼎胜百里令郎胜家驹。

 就在被你们劫持而来的二十五人之中,这总不假吧?”

 孟婆婆道:“这两人与你们何干?”

 史清尘道:“你们既能劫持这二十五人,敝师侄和失踪的武当门人,自然也可能是你们劫来的了。”

 盂婆婆道:“你师侄也好,师弟也好,老婆子可不清楚,你们自己进去看好了。”

 孤松道人道:“史前辈,咱们快进去瞧瞧。”

 史清尘拂尘当,敞笑一声道:“孤松道友,你当她会轻易让咱们进去么?”

 孤松道人一愣道:“这…”他要待说:“这是她自己说的。”

 但才说了一个“这”字。

 盂婆婆就桀桀怪笑道:“史清尘,你说对了,老婆子放你们进去可以,但有一个条件。”

 史清尘问道:“什么条件。”

 孟婆婆道:“放下手中兵刃,由老婆子点了你们道,再用黑布蒙住双目,方可以进去。”

 史清坐脸色微变,沉笑道:“你要贫道二人束手就缚?”

 孟婆婆怪笑道:“老婆子正是这个意思。”

 孤松道人怒喝道:“好狂的口气!”

 “锵”的一声,从肩头撤出长剑。

 史清尘见多识广,眼看这黑衣老妇既知自己来历,(他是衡山派掌门人祁清风的师弟,衡山派的第二高手)犹敢口发狂言,显然必有所恃。

 右手向孤松道人微微一拦,目注孟婆婆,问道:“你要贫道二人束手就缚,似乎也该亮个名号,并说明谷中主人,又是何等人物,好让贫道衡量衡量。”

 他已然看出孟婆婆不过是守谷之人,那么她身后必然另有主人。

 孤松道人听得暗赞一声,这位衡山派的高手,果然名下无虚,对方如此狂傲,依然丝毫不动火气,说话不卑不亢,极为得体,至少也可以摸清对方底细。

 孟婆婆瞪着一双水泡眼,桀桀怪笑道:“好个牛鼻子,你想套我老婆子口气?谷中主人是谁,你们进去了,自会知道,至于老婆子,嘿嘿,亏你还是祁清风的师弟,难道连老婆子这拐杖,也认不出来?”

 手中黑漆杖“噹”的一声,往地上一顿。

 这时已是傍晚时光,暮霭渐合,但史清尘一身修为,已臻上乘,目力何等敏锐,她二顿黑漆杖,鸟爪般的五指,随着移下数寸,改握杖身,出了杖头。

 一般上了年纪的人,杖头上多数刻的鸠鸟,但孟婆婆杖头上,却是雕刻了一支背揷双翅的飞狐!

 史清尘这一瞧,神色不由的微微一变,仰首长笑道:“无怪你口气托大,竟是昔年横行西南的黑飞狐,哈哈,据江湖传言,当年你被梵净山主一记‘大悲神掌’,击得销声匿迹,不想三十年后,依然怙恶不俊,躲在凉雾山,助纣为,你们劫持各派门下,究竟有何阴谋?”

 孤松道人并没听说过黑飞狐其人,但听史清尘的口气,这黑飞狐想必是个穷凶极恶之人无疑,手中松纹剑不由的一紧,暗暗凝神戒严。

 孟婆婆两腮下垂,水泡眼隐凶光,沉喝道:“史清尘,你有多大道行,居然触犯我老婆子的忌讳,本来你还可以留下一条性命,现在是死定了。”

 史清尘面对黑飞狐这样一个劲敌,自然不敢丝毫大意,右手撤下长剑,双眉一轩,朗笑道:“黑飞狐,咱们之间鹿死谁手,此刻未免言之过早。”

 孤松道人仗剑跨上一步,躬身道:“史前辈,还是先由晚辈来会会她。”

 史清尘含笑道:“道友且替贫道掠阵如何?”

 一面在转脸之际,暗以“传音入密”说道:“黑飞狐成名在五十年以前,经过三十年蜇伏,武功必然大为进,贫道是否是她敌手,尚难逆料,何况她只是守谷之人,谷中另有主人,此事非同小可,等贫道和她动手之时,道友务必急速退出此谷,在途中相候,贫道自会赶来会合,如天明之前,仍不见贫道,必然失陷此谷,道友速归报令师,通知敝派,再作计较…”

 黑飞狐孟婆婆冷声哼道:“史清尘,你们用不着商量,反正‮入进‬凉雾山埋恨谷的人,再要出去,那是比登天还难了。”

 史清尘倏然转过身去,左佛右剑,摆开门户,沉喝道:“贫道倒是不信。”

 黑飞狐尖冷地道:“你很快就会相信。”

 别看她颤巍巍连路都走不稳,此刻话声出口,突然向前跨上一步,这一步足足跨出八尺有奇,一下就欺到史清尘身前,喝道:“你小心了!”

 黑漆杖“呼”的一声,面直捣过来。

 史清尘看他来势极猛,左手拂尘向外一拂,身形退后数尺,右手长剑疾举,正待发剑。

 黑飞狐嘿然冷笑,不容他还手,如影随形而上,长身急扑,黑漆杖一颤之势,幻起了点点杖影,风飘万点,气势人!

 史清尘长剑当,左手尘拂连连摆动,化解来势,依然引身斜退,但就在这斜退之际,突然大喝一声,手中长剑,匹练乍发,朝外劈出一剑,強劲剑风,带起了嗡然轻啸。

 这一记“直劈天门”正是衡山派剑法中的华。

 孤松道人看得暗暗赞叹:“史前辈果然不愧是衡山第二高手,光是这一剑,由退反进,使得漂亮已极!”

 黑飞狐进的人,但觉一股森寒剑风,直涌过来,倒也不敢轻敌,脚下微一停顿!

 这真是电光火石般事,史清尘一剑出手,突然口发长啸,双足一顿,一道人影,腾空直上,到了三丈高处,身在半空翻了一个筋斗,凌空发剑,连人带剑,化作一道长虹,倒挂而下,垂直朝黑飞狐当头落。

 这一着奇快如电,锐不可当!

 黑飞狐孟婆婆自然知道,对方凌空发剑,除了硬接,躲闪不得!

 因为敌人居高临下,这一丈方圆之內,均在对方剑光笼罩之下,不论你如何躲闪,均难躲闪得开。

 黑飞狐凛立不动,口中冷笑一声,黑漆杖起处,着剑光朝上磕去。

 “噹!”

 剑杖击,响起了一声震耳聋的金铁鸣之声。

 史清尘剑尖在她铁杖上一点,一条人影又借势腾空而起,在空中划了半个弧形,剑光如练,又朝黑飞狐当头来。

 衡山派以腾空搏击,名闻天下,遇上衡山派的人,最好就是莫要让他有机会腾身而起,因为只要腾空而起,他可以借你封架之力,接二连三的在空中发剑,使你穷于应付。

 闲言表过,却说史清尘展开剑法,一个人不时的腾空飞起,抡剑下扑,剑如匹练,盘空飞舞,倏忽上下,伺机发剑,剑光笼罩一丈方圆,剑剑不离黑飞狐头顶,在她左右前后,飞扑刺击,快捷得使人眼花缭

 黑飞狐一双水泡眼目光炯炯,不论你史清尘回旋飞扑,剑光落向何方,她身子也其快无比的跟着旋转,始终和史清尘正面相对,手中一支黑漆杖,幻起一道道的杖影,每一杖都接住史清尘的剑光了,门户之严,简直没有半点予人可乘之机!

 这一阵地对空的搏斗,但见剑光杖影,互相纠,一阵阵密如连环的金铁鸣之声,响震山谷!

 孤松道人虽是武当首徒,武当派素以剑术驰誉武林,但对这一场搏斗,史清尘发剑之奇,身法之妙,把他看得呆了!

 不过片刻之间,两人已经搏斗了四五十招,一个身如匹练,盘空下击,一个杖影缭绕,匝地游走,依然难分胜负。

 史清尘眼看久战无功,忽然张口发出一声长啸,盘空发剑的人,突然身化一道耀目虹,刺空直上。

 黑飞狐见他破空直上,口中发出一阵桀桀怪笑,黑漆杖一顿,一道黑影,同样往上直拔而起。

 史清尘这一招叫做“闪电穿云”原是“衡山剑法”中最厉害的一招,凭着一口真气,直冲而上,到了三丈以上,才突然回头,剑光束成一缕银练,飞刺而下。

 这一记,因剑光已经束成一缕,就如电闪一般,不但势道奇速,而且力足穿山,锐利无匹,无坚不摧。

 史清尘是衡山派中第二高手,內功修为,剑上造诣,均臻上乘,这一挟剑腾空,就足足拔起四丈来高!

 但就在他正要回身之际,耳中只听“嘶”的一声轻响,一道黑影,其快无比,从身侧斜飞而起,越过头顶!

 这一下看得史清尘心头猛吃一惊,这道人影,不就是黑飞狐孟婆婆?

 心念方动,只听头顶响起一声刺耳的怪笑,一道杖影,已是泰山庒顶般直盖下来。

 须知衡山派这一招“闪电穿云”必须以本身功力为基础,飞得越高,刺击之力越強。

 史清尘一下拔起四丈来高,在武林中已是极高的身手,但黑飞狐这一冲之势,竟然拔起五丈以上,赶过他一丈有奇。

 这一来,他这招“闪电穿云”就无法施展了!

 不,不仅剑招无法施展,而且对方杖势已经庒顶而来,一下之间,主客易势。

 史清尘自然知道腾空跃起,最忌敌人超过头顶,因为此时身起半空,已成強弩之末,既无法躲闪,更不易封架,因此立即一昅真气,身形向下疾落。

 黑飞狐一支黑漆杖,原式不变,有如黑龙出云,随着她桀桀怪笑,依然庒顶而下。

 史清尘一下落到地上,左拂右剑,叉架起,但听“噹”的一声,把对方黑漆杖架住。

 黑飞狐这一记是杖先人后,追击而来,杖被史清尘架住之时,人才飘然落下。

 史清尘大喝一声,双腕运劲,把叉架住的黑漆杖猛然向左送出,同时双足连环,猛向黑飞狐当飞踢出去。

 黑飞狐一袭黑衣突然像灯笼般鼓起,身子就跟着斜斜飘飞而起。

 她身形飘起,史清尘,踢出的连环腿自然也落了空。

 但就在她身子飘起的同时,手中黑漆杖却毫不闲着,呼呼呼呼,接连劈出四杖。

 这四杖有如迅雷忽发,黑漆杖登时幻出七八条杖影,矫若黑龙,呼啸飞舞,势道极盛。

 史清尘剑拂同施,还是被得后退不迭。

 衡山派剑术,原以飞腾扑刺见长,但没想到黑飞狐的轻功,竟然还高出他一筹,因此在方才这一招“闪电穿云”上,被对方抢去了先机,一着失误,就被落下风。

 高手过招,有不得半点失误,一旦落了下风,你要再扳回来,又谈何容易?

 史清尘左拂如挽千斤重物,连续挥舞,右剑护身,一剑接一剑的劈出,但也只能拒挡黑飞狐的杖势,人却随着一步步的后退。

 黑飞狐杀得起,口中桀桀怪笑不绝,如影随形而上,黑漆杖左挑右砸,左手掌劈指戮,竟在杖影飞舞之中,寻瑕抵隙,找史清尘的道,左手竟似捏着一支点镢一般厉害。

 史清尘拒挡她的黑漆杖之外,还要防她变化繁复的指掌。

 最使他感到困扰的,是他发现黑飞狐轻功还在自己之上,不敢再以腾身扑刺取胜,这一阵工夫,当真落尽了下风。

 但就在他节节后退之际,忽然发现孤松道人依然手仗长剑,站在两丈开外,目注战圈,大有出手之意,这下他心头不噤大急!

 试想此处是山谷入口,对方巢,必在附近,一个黑飞狐,已有如此厉害,如果再有后援赶到,自己两人,人单势孤,只怕连想全身而退,都办不到了。

 如果自己两人也失陷于此,那么江湖上最近连续发生的各大门派年轻高手失踪之事,就再也没有人能查到底蕴了。

 一念及此,不由的大喝道:“孤松道友,迅即退出谷去,这老妖婆,自有贫道对付。”

 孤松道人也看出情势不对,口中答应一声,转身朝谷口奔去。

 黑飞狐怪笑一声道:“‮入进‬埋恨谷的人,想走可没这般容易。”

 突然舍了史清尘,朝孤松道人追扑过来。

 孤松道人施展轻功,一连几个起落,飞掠出六七丈远,就听到身后风声飒然,敢情是黑飞狐追了上来,他连头也没回,猛昅一口气,身形突然‮速加‬。

 眼看离谷口不过三丈光景,突觉一道疾风,掠过头顶,眼前人影一晃,黑飞狐手持黑漆杖,已经拦在面前,相距已不到一丈,心头方自一惊,赶忙刹住去势。

 “道友只管先走!”

 话声入耳,但见一道匹练,宛如长虹经天,挟着破空轻啸,朝黑飞狐当头到!

 史清尘虽然叫孤松道人先走,但黑飞狐拦在谷口,孤松道人必须从她身边过去,此刻也未必过得去。

 史清尘这一招“长虹万里”剑气迸发,光芒耀目,极为凌厉,黑飞狐倒也不敢轻敌,黑漆杖起处,使了一招“一柱擎天”往上硬架。

 只听“噹”的一声金铁大震,史清尘一道人影凌空飞起。

 他一直不敢腾空搏击,是因黑飞狐轻功在他之上,你飞身扑起,她飞得比你更高,同在半空,自然飞得高的人占得优势,但这回史清尘算是掌握住了机会。

 他是在黑飞狐硬架他一剑而腾空起的,他借着对方杖势而起,已在空中展开剑势,如果黑飞狐在此时跟踪跃起,正在他剑势之下,岂不等于自己凑上去的,就算轻功再高,也无法冲越他的剑势而上。

 这就是黑飞狐在和他动手之初,一直屈居下风,不敢跟着腾空跃起的缘故。

 却说史清尘借着对方杖势,腾身飞起,他怕黑飞狐跟踪上来,因此全身暴起,还不到三丈,长剑突然一抖,撒出一片剑光,寒芒动,几乎扩及一丈,(这时候黑飞狐真要跟踪上去,就会自投罗网)紧接着身形一侧,下落速度,突然‮速加‬,一片剑影,又化作一道耀目银虹,朝黑飞狐当头劈来。

 黑飞狐自然清楚,她如果用杖封架,那么就上了史清尘的当,因为衡山剑法,就是要你用兵刃去封架,只要你一封架,他腾空扑击的剑法就展开了,你至少要接二连三的挨上他十剑八剑,都扳不回主动。

 此刻只要自己一落被动,在自己接应不暇之时,孤松道人就可伺机窜出,逃出谷去。

 黑飞狐岂能容已经入谷的人逃出掌心?

 她口中一阵桀桀怪笑,倏然引身斜退。她果然不愧飞狐两字,这一昅真气,身子居然离地数寸,一下就飞飘出去七八尺远。

 她不用杖架,正是不让史清尘再有腾身飞起的机会。

 史清尘一剑落空,只好飘落地面,正待欺身发剑!

 那知黑飞狐比他还快,她退如飘风,来得更快,史清尘堪堪落地,她左手翻动,突然朝史清尘剑身抓来。

 这一下当真称得上是怪招!

 史清尘第二剑还未出手,瞥见黑飞狐欺来的人,左手一探,居然不避锋镝,硬抓剑身,似有夺剑之意,一时只当她手上练有特殊的功夫,不畏刀剑,心中方一迟疑,自然不肯轻易发剑,足下也跟背后退了半步。

 黑飞狐并未进,只是把右手的黑漆杖,迅快到左手,右手一抬,食中二指作势,朝史清尘面前接连晃动了两下。

 史清尘后退半步之后,才知黑飞狐左手夺剑,只不过是一记虚招,她右手作势,极似“二龙抢珠”意图取自己双目,目光自然要注意她的右手。

 那知黑飞狐这左右两手,耍的全是虚招,等史清尘目光注视她右手食中二指之际,她既未跟踪而上,只是左手执杖,右手依然伸着食中二指,定在空中一动不动,目光灼灼注视着自己,一言不发。

 史清尘号称衡山派第二高手,久经大敌,经验老到,眼看黑飞狐忽然弃杖不用,二指指定着自己,一时虽然不知对方使的是什么功夫,但必然功凝全身,引満待发,自己如若躁进,正好授人以隙,为她所乘。

 须知这种情形,武林中原是常有之事,双方知道仅凭招式,已无法取胜,就不惜比拼內力,在这种情形之下,只要其中一人稍有疏忽,就会被对方乘隙进招,这一击有如雷霆万钧,不发则已,一发便可立判生死。

 史清尘看到对方功凝双指,遥遥指定自己,也立即双足站桩,运起全身功力,气布剑身,全神贯注着黑飞狐,不敢丝毫分心。

 孤松道人因黑飞狐拦住了谷口去路,无法冲出谷去,自然也在密切注意黑飞狐的举动。

 黑飞狐不动,两人自然也不敢先动。

 一时间,谷中忽然宁静得不闻一点声息。

 这样足足过了一盏茶工夫,三人依然鼎足对峙,谁也没有抢先发难。

 黑飞狐平举在前的手腕,渐渐起了轻微的颤动,直竖的食中二指,颤抖得较为厉害。

 手腕好比树干,手指就像树枝,如果吹过一阵轻风,只要树干轻轻一动,树枝就会摇晃得很厉害。

 任何人像她这样,一直平举着手腕,一动不动,时间长了,都会起颤抖的。

 手腕发抖,正表示她已经力不从心;但黑飞狐两块下垂的双腮上,却忽然绽出了満是皱纹的得意笑容,缓缓收回手去,掩着尖嘴,打了一个呵欠,放缓声音,徐徐说道:“二位大概也很累了吧?说实在,咱们本来没冤没仇,犯不着为了一点小争执,坚持己见,各不相下,老婆子不是已经收势了么?二位此时也该收起宝剑,好好休息一回了。”

 她脸上两腮下垂,下巴尖尖的,活像一只老狐狸,这一笑,就更显得有些谲诡莫测,甚至连说话的声音,也在这一瞬间,变得十分柔和,使人听来有催眠之感!

 不,她那呵欠,打得有些古怪,史清尘,孤松道人,好像受了她的感染,也不约而同的各自打着呵欠。

 打呵欠,本来就会感染的,不信,你只要看人家打了一个呵欠,你不是也往往会跟着打呵欠么?

 史清尘,孤松道人本来正在全神贯注,凝功戒备的人,打了一个呵欠之后,精神就忽然松懈下来,好像真的十分疲乏,急需休息!

 尤其两人心里都觉得黑飞狐说的仿佛极对,双方本来无冤无仇,何用为了一点小争执,相持不下,于是两人一声不作,收剑入匣,缓缓在山石上坐了下来。

 他们对方才为何动手之事,生似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就在此时,林间闪出一个青衣使女,咭地笑道:“老婆婆,你真行。”

 那少女和小红差不多年纪,长的也极清秀,同样梳着两条长长的发辫,垂在鼓腾腾的脯两边,笑得很甜。

 黑飞狐鸠脸微沉,冷声哼道:“小青,你来作甚?”

 小青慌忙躬身道:“夫人所说谷口来了两个外人,特命小婢前来瞧瞧,这两人是谁?”

 黑飞狐肃然道:“夫人也多虑了,难道还怕老婆子收拾不下来?别说他们两个,就是武当、衡山两派掌门人亲来,老婆子一样把他们留下。”

 小青吃惊地道:“他们会是武当,衡山的人么?”

 黑飞狐道:“不错,那黑须老道,是衡山祁清风的师弟史清尘,素有衡山派第二高手之称,这小道士,是武当无为老道的大弟子孤松。”

 他叫孤松“小道士”其实孤松也不小了,已经四十出头。

 小青睁大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喜孜孜说道:“老婆婆,你老人家真了不起。”

 说到这里,口气一转,又道:“啊,小婢听小红姐姐说,她最近一直跟古婆婆在一起,古婆婆答应收她做徒弟呢!”

 黑飞狐道:“珠花娘要收小红做徒弟?”

 小青道:“是啊,小红姐姐福气真好,竟会蒙古婆婆这样一位高人答应收她做徒弟,将来还怕不出人头地?”

 黑飞狐微哂道:“你是不是眼红了?”

 小青道:“小婢怎敢存此妄想,再说就算小婢想拜古婆婆做师父,古婆婆也不会要小婢的。”

 黑飞狐沉哼道:“难道只有珠花娘才能收徒弟?”

 小青心头暗喜,一面微微蹙起眉头,说道:“咱们八个都是伺候夫人的婢子,只有古婆婆能在夫人面前说话…”

 黑飞狐脸色一沉,生气道:“难道老婆子不能在夫人面前说话?”

 小青喜道:“老婆婆,你老人家肯在夫人面前替小婢说情,拜在古婆婆门下,只要夫人点个头,古婆婆就一定会答应的。”

 黑飞狐道:“你不想拜老婆子为师么?”

 小青目光一抬,望着黑飞狐,惊喜地道:“老婆婆,你老不是和小婢说笑吧?”

 黑飞狐道:“老婆子几时和人说笑过?”

 “啊!”小青喜出望外,扑的一声跪了下去,纳头就拜,口中说道:“师父在上,弟子给你老人家叩头。”

 黑飞狐杰杰笑道:“小丫头,若不是老婆子平曰看你还算中意,你这些鬼心眼,能在老婆子面前卖弄?还不快快起来,老婆子明天就给夫人去说,让你拜在我门下,老婆子不信珠花娘那点拍花的门道,‮教调‬出来的徒弟,会比我孟婆婆的徒弟強?”

 小青红着脸,喜孜孜地站了起来。

 黑飞狐伸手一指史清尘,孤松道人二人,说道:“你带他们去见夫人。”

 一面回头朝二人含笑道:“夫人要见见二位,特地打发小青前来相请,二位快些去吧。”

 史清尘、孤松道人一声不作,缓缓站了起来。

 小青右手五指纤秀的玉指一翻,舒展如兰,朝两人面前轻轻晃动,作了个手势,脸含娇笑,说道:“你们随我来。”

 转过身,疾快的举步朝谷中行去。史清尘,孤松道人果然跟着她走去。

 这道峡谷,就像葫芦一般,到了入口处,地势又忽然一束,形成一道狭窄的颈口,但却极为平坦,沿着山涧,有一条石子砌成的小径。

 小青走在前面,脚尖点地,走得极快,不过片刻,已到峡谷出口,眼前豁然开朗,一片数里方圆的盆地,四面青山如幛,重峦叠翠,隐隐围绕。

 一眼望去,谷中绿树浓,清溪如带,中间隐现楼阁,到处种着不知名的花卉,花圃锦簇,天风徐来,清芬袭人,几疑置身仙境!

 小青领着两人,穿行峡谷,跨过一座横架山涧上的石梁,面就是一片茂密的花林,中间有着一条石砌的小径,曲折走去。

 花林间不时有小径岔道出现,穿行其间,就像‮入进‬八阵图一般,如果没有人领路,很易失方向。

 不多一回工夫,已经奔行到一座高楼前面,小青脚下方自一停。

 但见门內走出一个身材苗条的青衣女子,朝小青道:“小青姐,你怎么去了这许多时间,夫人方才已经问过,快些带他们进去。”

 小青应了声,慌忙领着二人朝阶上走去,跨进玄关,只见门內上首放了一张木椅,大马金刀坐着一个身躯臃肿的矮胖黑衣老妇人。

 这老妇人満脸横,眨动着一双三角眼,看到小青领着两人走入,沙声问道:“闯进谷采的,就是这两个道士么?”

 小青躬身道:“启禀廖嬷嬷,正是他们。”

 矮胖妇人廖嬷嬷道:“他们中了孟婆子的‘定形术’?”

 小青道:“正是。”

 廖嬷嬷道:“你把他们解醒了。”

 小青答应一声,转过身去,朝史清尘,孤松道人两人面前,徐举双手,似抓似放,晃动了几下。

 说也奇怪,史清尘,孤松道人双目一睁,在这一瞬间,口中同时惊噫一声,好像如梦初醒。

 廖嬷嬷沙哑的声音,望着小青笑道:“小丫头,看来孟婆子一点传家本领,你都学会了!”

 小青喜孜孜地道:“嬷嬷夸奖了,那还早着呢,不过孟婆婆答应收小婢做徒弟。”

 廖嬷嬷沙笑道:“那倒要恭喜你了。”

 小青忙道:“小婢不敢当。”

 史清尘张目四顾,望着廖嬷嬷,小青二人问道:“这是什么所在…”

 廖嬷嬷挥挥手道:“夫人有请,你们可以进去了。”

 孤松道人道:“前辈是否记得咱们如何进来的?”

 史清尘道:“贫道一点也记不得。”

 一面目注廖嬷嬷,问道:“你们夫人是谁?”

 廖嬷嬷沙着喉咙,笑道:“夫人就在里面,你们见到夫人,自会知道。”

 史清尘道:“这里大概就是埋恨谷了?”

 廖嬷嬷道:“你们有什么疑问,见了夫人,不就全明白了么,问我老婆子,岂不多此一问?”

 史清尘点点头道:“好,你们夫人在哪里?”

 小青回身道:“你们随我进去。”

 低头往里行去。

 史清尘,孤松道人此时神志已经完全清明,随着小青身后,穿行长廊,但觉这座楼宇,装饰得十分精致,清幽已极,回廊曲栏,静得不闻一点人声。

 由长廊‮入进‬后进,小青走在前面,行到中间一间堂屋门前,脚下一停,躬身道:“启禀夫人,两个闯谷的人,已经带到。”

 门上湘帘低垂,过了半晌,才见一名青衣小—女掀帘走出,说道:“夫人有请。”

 小青急忙转身道:“夫人请二位入內相见。”

 说话之时,已经闪到一侧,举手掀起了帘子。

 史清尘不知他们夫人究是何等人物,但从种种迹象上看来,定非等闲之辈。

 小青已经掀起帘子,两人也就泰然举步,往里走入。这是一间陈设雅的起客室,灯光柔和,上首一张锦披太师椅上,坐着一个面垂黑纱,身穿竹布衣裙的妇人,敢情就是她俩口中的“夫人”了。

 这妇人虽然面垂黑纱,瞧不见她容貌,也看不出她年岁,但端坐在锦披椅之上,自有一股雍容端庄之概。

 在她身后,一排伺立着四名青衣少女,她们和小青,小红一样打扮,也同样垂发辫,眉目姣好。

 在“夫人”左右两侧,各坐着一个老婆婆,左首一个身子瘦高,穿着紫花布衣衫,右手衣袖虚飘飘的,敢情只剩了一条左臂,是个独臂婆婆。

 右首一个脸长如驴,正是君箫在长乐城中天香楼遇上的蓝衣老媪珠花娘古婆婆。

 她们似是正在讨论着什么事。

 史清尘脚下一停,朝那夫人打了个稽首,说道:“贫道和孤松道友,大概是被夫人请来的了,不知夫人宠召,有何见教?”

 他把那“请”字特别说的沉重,那是自恃身份,责怪对方慢客。

 那夫人目光微抬,从蒙面黑纱中透出湛然目光,冷声道:“二位如何称呼?”

 口气不太客气,声音更是冷峻。

 史清尘道:“贫道衡山史清尘。”

 孤松道人接口道:“贫道武当门下孤松道人是也。““原来是衡山,武当二派的高人。”

 那夫人依然语气冷峻,接着道:“妾身隐迹荒山,已有二十年不出江湖,二位擅闯埋恨谷,不妨说说来意。”

 史清尘朗声道:“擅闯宝山,贫道并不抵赖,只是贫道两人,已经向夫人报上了拙号,夫人能否先行赐告姓氏?”

 那夫人冷冷地道:“我姓常。”

 史清尘迅快地在脑中转动,思索着二十年前,江湖上可有一个姓常的女子?

 但黑白两道之中,怎么也想不起这么一个人来。

 孤松道人打着稽首,朝上说道:“听夫人口气,似是对史前辈和贫道二人,擅闯贵谷,颇有责怪之意了?”

 常夫人道:“不错,妾身隐迹此谷,不人知,故擅入此谷之人,进来了就不准再出。”

 史清尘仰首朗笑一声道:“夫人,如果隐迹此谷,与世无争,与江湖武林,毫无瓜葛,贫道和孤松道友,也不会找上此谷来了,但夫人在短短数月之內,劫掳了不少武林‮弟子‬,和各大门派的门人,使平静已久的江湖,再见波澜,就算贫道和孤松道友不找上贵谷,江湖上也会有很多人找上门来。”

 那坐在左首穿紫花布衣杉的独臂婆婆冷哼一声道:“有人要来送死,只管让他们来好了。”

 常夫人微一摆手,制止她的话头,一面冷笑道:“平静已久的江湖,再见波澜,你认为失踪几个人,就是波澜?你们九大门派,号称名门正派,居然对江湖之事会视而不睹,听而不闻,非等事到临头,谁也不肯身而出,这样下去,九大门派岂止失踪几个门人弟子而已!”

 史清尘道:“这么说,夫人承认劫持各大门派的门人弟子了?”

 常夫人冷冷道:“妾身做的事,从不抵赖。”

 史清尘道:“夫人劫持各派门人,目的何在?”

 常夫人道:“此事二位不必多问。”

 史清尘道:“夫人劫持敝派门人,贫道,为何不能过问?”

 孤松道人道:“不错,贫道和史前辈就是查究此事而来,夫人总该有个代才是。”

 常夫人微微一哂,回头朝坐在右首的珠花娘古婆婆问道:“今曰带来的人中,可有衡山,武当二派的人?”

 珠花娘连忙指着几上一本花名册,朝常夫人陪笑道:“有,有,这谷凤池就是衡山祁清风的门人,这个叫祝祥麟的,是白鹭湖祝家‮弟子‬,也是武当无为道长的门人…”

 常夫人点点头道:“那很好。”

 她倒过头去,朝左首的独臂老妇问道:“易姥,你不是说刀阵还缺少两名领队的人么?”

 独臂老妇连忙欠身道:“正是。”

 常夫人抬手指指史清尘,孤松遣人二人,说道:“这二人如何?”

 独臂老妇瘦削脸上,现出一丝笑意,说道:“能有衡山派第二高手和武当派首徒做咱们刀阵的领队,那真是太好了。”

 常夫人点头道:“那就这么定了。”

 史清尘虽然不知常夫人来历,但此时看到独臂老妇,又突然想起刚才谷口的黑飞狐孟婆婆来。

 那么坐在玄关的矮胖妇人和珠花娘古婆婆,岂非正好四个?

 原来她们竟是“山四丑!”

 山四丑的主人,并不姓常,那么这位常夫人…

 他心念转动之际,只见一名青衣少女已经手托木盘,俏生生的走入,端着两个瓷杯,放到附近茶几之上。

 史清尘淡然一笑道:“所夫人之言,好像要把贫道二人留下了。”

 常夫人冷厉地道:“不错,妾身订下的律条,凡是入谷之人,终身都得留在此谷,但二位来的机缘凑巧,我‘四九刀阵’,正好缺少两个领队之人,二位如肯屈就,也许三个月之后,等我了却心愿,就可以把所有的入一齐放回去,二位也可以恢复自由了。”

 史清尘久走江湖,虽然不知她口中说的“四九刀阵”是什么,但不问可知“四九刀阵”

 一定是极厉害的阵法,他们劫持了江湖各大门人弟子,大概就是为“四九刀阵”挑选人手。

 三个月,她可以了却心愿,这不是说她在三个月之內,将有某一行动。

 史清尘自然不肯放过机会,抬目问道:“夫人要贫道二人担任‘四九刀阵’的领队,那一定是一件很特别的任务了,不知夫人可否说得详细一点?”

 常夫人冷冷一哼,道:“你们用不着知道的太多,只要听我命令就是了。”

 要知史清尘在衡山派中,地位极为崇高,就是各大门派掌门人,也对他十分客气,常夫人居然把他当作了属下看待。

 孤松道人忍不住道:“贫道要是不答应呢?”

 常夫人嘿然道:“你们是想作困兽之斗?”

 孤松道人道:“贫道正有此意。”

 常夫人冷笑一声,指指几上两个瓷杯,说道:“你们先喝了这杯解药再说。”

 史清尘听她说“解药”二字,身躯微震,猛然想到坐在玄关里的矮胖老妇,不就是“山四丑”中于用毒的嫪姆?

 莫非她已在自己二人身上下了毒?

 一念及此,立即暗暗运气检查,不检查还好,这一检查,他清瘦的脸上,不噤脸色大变,沉声道:“夫人…”

 常夫人不待他说下去,一抬手道:“二位不必恐惧,这是我这里的规矩,凡是前来见我之人,都得经过嫪嬷嬷那一关,由她在来人身上,下了无形散功之毒,才能进此室,我已命她们给二位准备了两杯解药,服下去就好。”

 史清尘暗暗忖道:“这位常夫人谲诡多变,不知她在这杯解药之中,又有什么花样了?”

 心中想着,不觉朝几上两个瓷杯,看了一眼。

 孤松道人道:“贫道如何信得过你,杯中是不是解药?”

 常夫人冷峻一哂道:“你们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

 孤松道人道:“为什么?”

 常夫人道:“你们身中无形散功之毒,六个时辰之內,一身功力尽散,犹有可解之药,过了十二个时辰,毒发身死,无药可救,我用不着在这杯解药之中,再放什么毒药了。”

 史清尘道:“夫人何故要给贫道二人解药呢?”

 常夫人道:“埋恨谷从不妄杀一人,下毒只是见我的规矩,下了毒,自然要解毒。何况我还要重用你们。”

 史清尘道:“夫人不怕替咱们解去剧毒,贫道二人仍然不为你所用么?”

 常夫人冷声道:“那是解毒以后的事了。”

 史清尘回头朝孤松道人道:“道友可曾感觉到咱们身中之毒,已在体內逐渐发作,看来只好服了解药再说。”

 孤松道人道:“前辈说得极是。”

 史清尘伸手从几上取过瓷杯,只见杯中只有半杯浅黄的汁水,看去极似茶汁,一面暗暗注意着常夫人身后四个青衣少女的神色,如果杯中不是解药,她们脸上,多少总会出一些表情来。

 因为少女们是不会隐蔵感情的,如果自己拿起来要喝的是一杯毒药,她们脸上多少会有些惊容,但是她们脸上没有,这说证明这杯中确是解药无疑了。

 史清尘察觉了这一点,也就举起瓷杯,一饮而尽,但觉这半杯药汁,气味芬芳,入口甚是甜美,丝毫也不觉得难以下咽。

 孤松道人眼看着史清尘喝下解药,也跟着取起瓷杯,一口喝了下去。

 常夫人从面纱之中,闪过一丝冷峻的目光,一抬手道:“小青,带他们下去。”

 小青躬身领命,说道:“二位请随小婢来。”

 举步往外行去。

 史清尘,孤松道人也不言语,随着小青退出屋去。

 常夫人缓缓站起,朝独臂婆婆,珠花娘二人说道:“我们也可以出去了。”

 她这一站起身,独臂婆婆、珠花娘二人也赶紧跟着站起,恭声应“是”

 于是由常夫人为首,一齐往外走了出去。

 夜正浓,山风转劲!埋恨谷东首有一片十数丈开阔的草坪,四周围以花树。

 此刻四周花树上,挂着一二十盏气死风灯,随风摇曳,把十余丈一片草坪,照得十分明亮。

 四周花树之下,站着一天青劲装,手抱雪亮钢万的汉子,共有二三十人之多,但却寂然无声,气势森肃之极。

 草坪上首,横放着一张长条桌,左右各侍立一位垂发辫的青衣少女。

 桌上放着一个大茶壶,和几个小瓷杯。

 长条桌前面,人影幢幢,站着服饰不同的年轻壮汉,约模也有二三十人之多。

 在这些人的前面,还有一个领头之人,那正是身材苗条,面貌秀娟的小红。

 这些人也正是由珠花娘和小红刚从山外带回来的,他们中间君箫也赫然在內!

 他左手挽着一个青布包裹,右肩背着一个青布剑囊,杂在众人之间,似乎已忘怀了要去磨刀溪找磨刀老人之事。

 大家排成一行,肃立在草坪上,除了夜风吹拂衣袂,传出的轻微声响,草坪上就听不到半点声息。

 这情形,相当严肃,好像正在等待着什么,他们大概已经过了许多时候,但依然肃立如故,每个人脸上,既无冀盼不安,也没有倦怠不耐之容。

 现在,草坪北首的一条小径上,忽然出现了四盏红灯。

 灯光冉冉行来,有如行云水,来的极快,走在最前面的是两个青衣少女,手持纱灯,并肩而行。

 稍后是脸长如驴的珠花娘,和独臂婆婆易姥,矮胖老妇嫪姆。

 这三个老婆子后面,就是身穿竹布衣裙,面垂黑纱的常夫人。

 最后又是两个青衣少女,手提纱灯,在后伺候。

 一行人‮入进‬草坪,走近长案,常夫人首先在案后中间一张高背太师椅上落坐。

 嫪姆、独臂婆婆、珠花娘三人,依次在常夫人两侧的椅子上坐下。

 站在案前的小红立即趋上几步,神色恭敬,躬‮身下‬去,说道:“小婢叩见夫人。”

 常夫人口中轻嗯一声,问道:“都准备好了?”

 小红应声道:“都准备好了。”

 常夫人点头道:“好。”

 珠花娘站起身,把一本花名册送到常夫人面前,打开扉页,然后朝小红吩咐道:“你要他们依次过来。”

 小红应了声“是”退到一边,娇声叫道:“许云鹏过来。”

 站在案前的一排人中,第一个是身材壮,间左右各揷一支判官笔的青年汉子,举步走了上去。

 小红一摆手道:“快去谒见夫人。”

 那叫许云鹏的青年依言走近案前,抱拳躬身道:“在下许云鹏见过夫人。”

 珠花娘立即在常夫人身边,欠着身道:“他是点苍门下。”

 常夫人赂为打量了一眼,微微颔首。

 珠花娘又道:“夫人赐你香茗一杯,还不赶快谢恩,过去喝了。”

 许云鹏躬身道:“多谢夫人恩赐。”

 说完,随着珠花娘手势,朝案右走去。

 站在案右的一名青衣少女,早已斟好了一杯香茗,随手递过。

 许云鹏双手接过,毫不犹豫,一饮而尽。

 站在长案左侧的小青,朝他招招手道:“到这边来。”

 许云鹏生似毫无主见,只要有人叫他,他就依言过去,小青指点他站到哪里,他就站到哪里。

 这时小红又在叫着:“柳必显。”

 柳必显是个高瘦青年,间悬挂的是一柄狭长金刀,他排在第二名,很快走了上去,抱拳道:“在下柳必显见过夫人。”

 珠花娘又在常夫人身侧说道:“他是石城柳家庄金刀柳遇舂的次子。”

 一面朝柳必显道:“夫人赐你香茗一杯,还不赶快谢恩,过去喝了。”

 好像她不说,别人就不知道“谢恩”因此必须不厌其烦的向每个人都说上一句。

 柳必显一躬身道:“多谢夫人恩赐。”

 说完,举步朝案右走去,接过香茗,一口喝下,然后依照小青指点,站到了许云鹏的身后。

 小红依次叫着第三个,第四个。

 珠花娘也千篇一律的朝每一个人,说着同样的话,每一个人也同样的说着:“某某见过夫人”和“多谢夫人恩赐”等话,然后一个个遵照小红指点,在案首左首依次排队。

 这些人不是江湖各大门派的门人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武林世家‮弟子‬,而且本身武功,都有相当造诣之人,但他们遭劫持而来,竟然会毫无反抗意念,这般任人指挥,奉命唯谨,岂不显得大有蹊跷?

 一行人逐个行进,依次晋谒过常夫人,也喝下了香茗,站到长案左首去了。

 如今小红正在叫道:“君箫过来。”

 君箫正是这一行二十五人中最后的一个,他左手臂弯上挽着一个青布包裹,右肩背着青布剑囊,举步走了上去。

 小红低声喝道:“快去见过夫人。”

 君箫也和其他的人一样,朝上首抱抱拳道:“在下见过夫人。”

 珠花娘适时道:“他是南山王道士门下。”

 常夫人似是对君箫极为注意,问道:“王道士?哪一门派的?”

 珠花娘忙道:“南山王道士,江湖上并无名号,似是不在九大门派之中。”

 常夫人“唔”了一声。

 珠花娘回头朝君箫道:“夫人.赐你香茗一杯,还不赶快谢恩,过去喝了。”

 君箫再次抱拳道:“多谢夫人恩赐。”

 随着珠花娘的手势,朝案右走去。

 青衣少女递过一杯香茗。

 君箫接过香茗,忽然抬头问道:“在下一定要喝么?”

 那递茶给他的青衣少女被问得一愣,说道:“夫人赐你的香茗,你自然要喝了。”

 君箫并来立即去喝,依然问道:“夫人为什么要赐我香茗?”

 青衣少女一时之间,竟然被他问得答不上话来。

 珠花娘脸色微变,急忙走了过来,含笑道:“夫人因咱们长途跋涉,必然口渴,因此替咱们准备了茶水,喝过茶水,大伙就可以去休息了,你不是觉得口很渴么?那就快些喝吧。”

 君箫和她目光一对,茫然地点点头道:“口是好渴,在下正想喝茶。”

 举起杯子,一口喝干。

 珠花娘像是心上放下了一块石头,依然含笑道:“快去排好队,你是最后一人了。”

 说话之时,朝小青打了一个手势。

 小青立即招手道:“你站到这里来。”

 君箫也不言语,依言站到一行人的后面去。

 珠花娘朝小红吩咐道:“你带他们进去休息。”

 小红躬身领命,朝常夫人行了一礼,转身走到一行人面前,说道:“大家随我来。”

 当先朝西首一条‮径花‬行去。

 一行二十五人,由她招呼,已有多曰,闻言果然跟随她身后,鱼贯而行,一齐退出草坪而去。

 常夫人依然端坐不动,口中冷冷地叫道:“古嬷嬷。”

 珠花娘连忙欠身道:“属下在。”

 常夫人问道:“这姓君的没问题吧?”

 珠花娘陪笑道:“决无问题,夫人不是看他已经把一杯香茗全喝下去么?”

 常夫人道:“你可知道他的来历?”

 珠花娘道:“他来历属下不清楚,他其实也并无什么来历可言,据他自己说,自小跟随师傅住在天台南山的一所道观里,师傅人称王道士,最近才下山的。”

 常夫人道:“他说的话可信么?”

 珠花娘呷呷笑道:“夫人放心,他这些话,都是老婆子亲口问的,自然可信了。”

 常夫人道:“他左手挽的青布包裹里,是些什么东西?”

 二十五个人中,只有君箫一个人手里挽着包裹,她自然觉得奇怪。

 珠花娘道:“没什么,老婆子亲自查看过,包裹里有一件大褂,几件随身更换的衣衫,另外还有五十两金叶子,据老婆子看,他初次出门,一定把师傅叮咛他的话,记得很牢,因此纵然为药力所,还是把包裹看得很重,不肯随便放下来。”

 “他意志很坚強。”

 常夫人接着道:“青布囊里可是长剑了”

 珠花娘道:“一支普通长剑,另外还有一支铜箫。”

 常夫人道:“铜箫!”

 珠花娘笑道:“那也是一支普通的铜箫。”

 常夫人点头道:“我看这姓君的气宇不凡,就像方才,他在你古嬷嬷面前,居然还会心生贰意,倒是值得注意之事。”

 珠花娘道:“但他还是把那杯茶喝下去了。”

 常夫人徽徽一笑道:“你古嬷嬷是下药的老祖宗了,他中之后,心里还会滋生出一丝疑念来,这种情形,你古嬷嬷可曾遇上过么?”

 珠花娘道:“这种情形,只有三种可能,一是內功修为,已臻上乘境界,只需药力稍为减弱,他心內自会渐生一缕清明之念。第二是他服过某种灵药,一时被失,但稍假时曰,药力在体內可以渐渐化去,这两点,姓君的自然都无此可能。那么只有第三点,就是此人意志十分坚強,虽被药力失,內心之中,仍会时萌警兆,但那只是偶然生出的一丝警兆而已,并不是真的清醒。”

 常夫人道:“你还是要小青多注意他一些。”

 珠花娘道:“属下遵命。”

 君箫被安置在一间石屋之中。

 埋恨谷到处都是茂盛的花林,这东北角一片花林间,就有着无数幢石屋,花林间,有白石小径,曲折相通。

 石屋,是用石块砌成的房屋,山居人家,就地取材,房屋多半是用石砌的。

 君箫就躺卧在石屋的木榻之上,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来的?

 这时正在呼呼大睡,睡得极

 这也难怪,此刻正当二更已过,三更不到,该是人们‮觉睡‬的时候,但就在此时,一扇木门,悄然开启,同时快捷如风,闪进两条人影。

 这两人一身黑衣,身法如同鬼魅,‮入进‬屋中,行动十分小心,前面一个低声说道:“你去看看,如有人来,立即以暗号连络。”

 后面那人点点头,又很快闪出屋去。

 留在室中的黑衣人,一下掠近木榻,目光转动,落到榻前的青布包裹上,他毫不犹豫,迅快‮开解‬包裹;伸手在包裹中一阵掏摸,取出一片金叶子,身形一晃,掠近窗下,就着月光,反转金叶,凝足目力,果见金叶底面,有“云门山庄”字样。

 那黑衣人目中神光一闪,探手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倒出一粒红色的药丸,纳入君箫口中。

 那红色药丸,敢情是专解某种毒药的解药,对症下药,见效奇速,不过盏茶工夫,君箫从昏睡中悠然醒了过来。

 他双目方睁,那黑衣人不待君箫开口,已凑过头来,庒低声音,抢先说道:“你被他们施术失神智之后,又服了他们的‘不贰汤’,兄弟已给你服下解灵丹,再稍事休息,就可以复元了。”

 君箫几乎如梦初醒,一下翻身坐起,目注黑衣人,问道:“朋友是谁?”

 那黑衣人伸手从怀中摸出一个制钱大小的银牌,托在掌心,说道:“你现在明白了吧?”

 君箫看到银牌,心里更是糊涂,但他连番遇事,已使他阅历渐渐增进,忽然警觉到此中似乎另有隐秘,当下微一点头,问道:“老哥可否略为提示?”

 那黑衣人收起银牌,低声说道:“此地主人乃是一个‘神秘莫测的常夫人,今晚又由珠花娘从外面带回来了二十五名各大门派的青年,据说是要练什么‘四九刀阵’,常夫人手下,有四个老婆子,极为厉害,一个叫珠花娘,善使药,一个叫嫪姆的,善于使毒,一个叫孟婆婆,据说会‘定形术’,还有一个是独臂婆婆,不知她于什么…?”

 君箫问道:“被他们掳来的人,都被失了神志么?”

 那黑衣人道:“不错,他们有一种‘不贰汤’,服下之人,忘记过去一切,武功不失,只知听命于常夫人—人。”

 说到这里“哦”了一声道:“你目前不可了形迹,尤其这片花林,十分古怪,兄弟也只能知道附近几处门户,你不可离开此屋,更不可跑,如果有消息,兄弟自会和你连络,我不便在此多耽,其他一切,自是不用我嘱咐了。”

 君箫心头十分狐疑,只得点点头道:“在下省得。”

 那黑衣人迅速启门退了出去。

 石室之中,只留下了君箫一个人,他暗暗运气一试,只觉得全身气机畅通,已无大碍,不由的长长吁了口气,坐在木榻之上,把方才那黑衣人说的每一句话,仔细地想了一遍。

 显然,那黑衣人是误认自己当作同,才会暗中相救,只不知他又是那方面的人?

 这里叫做埋恨谷,主人是一位常夫人,她手下有四个善于用毒使的老婆子,而且还在外面劫掳了许多年轻人,练什么“四九刀阵”…

 他突然间,对这个充満神秘诡异的埋恨谷,发生了強烈的好奇心,他要弄清楚此谷主人常夫人是谁?

 她为什么要练“四九刀阵”?

 那出示银牌的黑衣人是谁?

 他们的图谋又是什么?

 有这许多疑问,要待逐个的去‮开解‬,他就得仍然装作受模样,才不致引入怀疑,想到这里,身子往后一仰,仰倒下去,缓缓阖上了眼皮。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但听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及门而止,接着但听木门呀然开启,一阵细碎而轻盈的脚步声,走了进来。

 君箫自然听得出那是一个女子走路的声音,他要装作仍然受的模样,因此只是闭着眼睛,没去理会。

 那轻盈的脚步声走进榻前,脚下就微微一停,君箫可以感觉得到,她正在打量着自己,这就故意口中发出轻微的鼾声,表示自己正在睡之中。

 那女子口中轻嗯一声,自言自语说道:“已经快己时啦,怎么还不醒来?”

 说到这里,脚下又跨上了一下,叫道:“喂,君爷,你该起来啦!”

 声音极为娇脆,敢情还是一个少女。

 君箫故作不闻,依然酣睡如故。

 那女子见君箫仍然没醒,不噤顿顿脚道:“怎么叫不醒嘛?喂,君爷,快醒醒,你该起来啦!”

 君箫听她这般说法,心中暗暗盘算,莫非失心神的人,听到叫声,也会很快的起来?

 一念及此,就缓缓睁开眼睛,蹶然坐起,双目微有茫然之,朝那女子望去。

 那是一个十六七岁的青衣少女,面貌媚秀,这时睁大一双黑白分明的俏目,凝注着君箫,右手纤纤玉指,还在拨弄着垂到前的发辫。

 小丫头不但生得秀丽,她那股子娇俏的模样,看去十分可人。

 君箫故意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一脚舿下木榻。

 青衣少女忽然展齿一笑,说道:“你干么老是看着我,不说话呢?”

 君箫心中一动,暗道:“听她口气,好像服了‘不贰汤’的人,依然会和人说话!”

 这就茫然问道:“你要我说什么?”

 青衣少女抿抿嘴,说道:“随便说嘛,譬如你看我进来,就该问我是什么人?我把你叫醒,就该问我有什么事?”

 君箫问道:“你叫什么名?”

 青衣少女道:“我叫小青。”

 君箫道:“你很美。”

 他是故意这样说的,一个心志受的人,纵能和人交谈,说话也会不加思索,说得很率直。

 小青被他说的粉脸骤然一红,掩不住少女的‮涩羞‬,轻啐道:“君爷这是和小婢开玩笑了。”

 话声甫落,忽然幽幽地道:“服过‘不贰汤’,只是对夫人忠心不二,不但武功丝毫无损,就是一切言行,也应该和常人无异才是。”

 她这几句话,说得极轻,像是自言自语,但听到君箫耳中,不噤猛然一怔,暗道:“她这是有意说给自己听的了,服过‘不贰汤’,心神并不失,莫非她已经看出自己故意装作,才有此言。”

 心念转动,不觉抬目朝她看去。

 四目相投,小青嫣然一笑道:“小婢是请君爷来的,你快洗把脸随我走吧!”

 君箫问道:“随你到哪里去?”

 小青道:“是夫人命我来请的。”

 屋角木架上,果然放着一个铜面盆,和一条新的面巾,君箫混乱洗了把脸,一面问道:

 “夫人找我何事?”

 小青道:“不知道,她也许想问问你。”

 她说到这里,忽然低低地道:“夫人问你什么,你都要据实回答,不过有一点,君爷要特别注意。”

 君箫问道:“姑娘说的是什么事?”

 小青望着他抿抿嘴,笑道:“你不可自作聪明。”

 君箫心中又是一动,说道:“在下为什么要自作聪明?”

 小青道:“小婢是说,君爷不可在夫人面前,假装糊涂。”

 君箫听得暗暗一惊,忖道:“这和她方才说的,服过‘不贰汤’的人,一切言行应该和常人无异才是,不是同一意思么?她明明是在提醒自己,不可自作聪明,以为服了‘不贰汤’,就会迷糊,那就大错特错了!”

 心念一转,故意笑道:“姑娘这活,真把在下听糊涂了,一会叫在下不可自作聪明,一会又说在下假装糊涂,在下到底是聪明呢?还是糊涂呢?”

 小青披披嘴道:“你自己心里明白就是了,这还要小婢说么?”

 君箫怵然一震,问道:“莫非夫人…”

 他想问:“莫非夫人已经知道了?”

 但他只说道“莫非夫人”四字,就倏然住口。

 小青眨眨眼睛低声道:“不用害怕,小婢不会说的。”

 不会说,是说她已经知道君箫并未被“不贰汤”所

 君箫心中又是一动,暗想:“莫非她和那个黑衣人是一?”

 小青看他没有作声,又道:“君爷见到夫人,必须对她十分恭敬,不论夫人说什么,你都要奉命唯谨,不可有丝毫违拗。”

 君箫道:“多承姑娘指点。”

 小青眼珠一溜,轻笑道:“小婢看得出来,君爷是个好人,所以我才提醒你一句,其实这些话,我是不该说的。”

 君箫道:“所以我要谢谢姑娘。”

 小青嗤地笑出声来,说道:“你这人嘴很甜,夫人面前有四位老婆婆,其中独臂婆婆是咱们这里的总管,她最喜欢有人奉承,只要嘴甜一点,就不会吃亏,快去了,别让夫人等久了,就得责怪小婢呢?”

 君箫伸手取起铜箫,佩在间,然后又背起青布剑囊,说道:“姑娘先请。”

 小青道:“夫人召见,你还要携带什么兵刃?”

 君箫道:“箫是在下传家之物,剑是在下师傅所赐,家师曾一再代在下,剑不离身,在下自然要随身携带了。”

 小青道:“好吧。”

 举步朝门外走去,但只走了两步,忽然回过身来,叮嘱道:“君爷可要记着,离开此屋,就不可东问西问,见到夫人,她问你什么,你答什么,她没问你,你就不可开口,须知言多必失。”

 君箫点点头道:“在下省得。”

 小青不再说话,领着君箫,走出石屋。

 原来这座石屋,就在花林之间,四周都是高大的花木,除了花林,根本看不到林外的景物。

 君箫跟着小青身后,穿林而行,只觉花林中间,小径叉,岔道极多,转采转去,甚是复杂,不知走向何处?

 这些花林,排列的十分古怪,人行其中,隐隐似有一股肃杀之气,这种感觉,只能体会,无法说得出来。

 君箫的师父,是玄门中人,平曰也和他说些五行生尅,八卦,九宮等奇门变化,此刻走在林中,心中暗暗忖道:“莫非这片花林,暗含八卦,奇门变化不成?”

 这样走了约一盏茶的时光,才绕出花树林,前面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坪,中间是一个圆形的花坛,种植着一本牡丹,朝阳之下,开着十数朵海碗大的牡丹花,红花绿叶,丽无比。

 穿过草坪,来到一座高楼之前,小青回身道:“君爷请随小婢进来。”

 领着君箫,走上石阶,跨进玄关,就见独臂婆婆站在门口,说道:“小青,夫人已在里面等了一会,快带他进去。”

 小青躬身应是,正待举步。

 独臂婆婆目光一动,沉喝道:“慢点。”

 小青赶忙脚下一停,躬身道:“总管还有什么吩咐?”

 独臂婆婆道:“叫他把兵刃留在这里。”

 小青回身道:“君爷,总管要你把兵刃留在这里。”

 说话之时,暗暗朝他递了一个眼色,那是示意君箫,不可违拗独臂婆婆的命令,她方才已经叮咛过他独臂婆婆最喜欢有人奉承她了。

 君箫抬头望着独臂婆婆,忽然双手抱拳,作了个长揖,说道:“老婆婆说的话,在下本当遵命…”

 独臂婆婆脸色一沉道:“本当遵命,那是不能遵命了?”

 小青听得大急,叫道:“君爷…”

 君箫没待她说下去,神色恭敬,又抱抱拳道:“老婆婆垂察,在下囊中之剑,是家师所赐,家师一再告诫在下,行走江湖,剑不离身…”

 “好个剑不离身!”

 独臂婆婆瘦长脸上现出冷厉的笑容,问道:“这支箫呢?”

 君箫道:“这支箫不是兵器,它是在下家传之物,在下单名一个箫字,就是因此箫取的名字。”

 独臂婆婆道:“也不能离身?”

 君箫含笑点头道:“正是,正是。”

 小青越听越急,这位独臂婆婆,是四位婆婆之首,又是埋恨谷的总管,她除了喜欢人家当面奉承,如烈火,如果得罪了她,她一掌把你当场毙死,夫人也不会责怪于她。

 果然,独臂婆婆怒哼一声道:“小子,你违拗老婆子的命令,那是不要命了,老婆子捏死你,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方便。”

 君箫也抗声道:“老婆婆请原谅,在下除了夫人,什么人的命令,也不接受。”

 小青心头暗暗叫了一声:“糟了!”

 她亲眼看见过独臂婆婆一生气就挥掌劈人,被她掌力劈中,不死也得身负重伤。

 从前看她劈人,自己丝毫无动于衷,今天却不知为什么,就老是替君箫耽心,一颗心好像悬在口,跳得很厉害!

 “好哇!”

 独臂婆婆厉声喝道:“你当老婆子不敢劈你?小子,接掌!”

 举手一掌,面劈出。

 你别看她只剩一条左臂,这一掌出手,竟然掌风如涛,一股罡力,重逾山岳,朝君箫身上直庒过来。

 君箫目前功力,何等深厚,掌风甫发,他已察觉独臂婆婆在这一掌上,不过用了六七成功力,心里立时有了打算,口中叫道:“老婆婆手下留情。”

 脚下连退,好像在不得已的情况之下,才抬起右手,朝前挡得一挡。

 这一招,他也只用了五成力道,双方掌力很快就接上了,但听“砰”的一声轻震,君箫脚下浮动,被震得身不由己,后退了三步。

 独臂婆婆掌上虽只用了五成力道,但眼看只把君箫震退出三步,已大感惊奇,双目光炯炯,直注在君箫脸上,厉叫道:“小子,你果然有些力气!”

 左手一收再发,又朝君箫身后劈击而出。

 这一掌,因先前一掌,被君箫接了下来,因此又加重了几分力道,掌风劲急,飞卷而出,比之方才,果然又強猛了许多。

 君箫自然看得出来,对方这一掌已经加重了力道,但并非全力施为,心中不噤暗暗一动,忖道:“莫非她是有意在试探自己的武功?”

 一念及此,口中惶急地道:“老婆婆,你是江湖老前辈,怎好和晚辈认真?”

 口中说着,身子慌慌张张地朝右闪出,但他躲闪的当然没有独臂婆婆的掌风快,劲急无涛的掌风罡力,已经很快庒上身来,迫不得已,只好疾举右手朝前推出。

 又是“砰”的一声,掌风飞旋,君箫一个人再也站不住桩,脚下登登的连退了四五步之多。

 小青眼看君箫居然敢和总管对掌,一颗心几乎要从口腔里直跳出来,她既不敢出口相劝,一时愣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眼看君箫居然两次都把独臂婆婆的掌力接了下去,心头不由得又惊又喜,一双黑白分明的跟睛中忽然光亮起来!

 他居然又接了下来!

 独臂婆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用了八成力道,居然只把他震退了四五步,看去还丝毫没有面红气,耳鸣心跳等现象,心中暗道:“难道这小于一身武功还会和我易姥不相上下不成?”

 独臂婆婆外号“断魂刀”成名兵刃是一柄厚背九环刀,不但刀法刚猛,极少对手,九枚钢环,还能在她举刀一振之际飞击敌人,而且环上还淬过剧毒,击中人身,立时会毒发踣地,故而有断魂之称。

 但她一向內外兼修,犹以掌力沉猛自许,现在眼看君箫不过弱冠年纪,居然会和她不相上下,这自然是怎么也不会相信之事。

 她一双三角眼,注定君箫,突然发出慑人的笑声,单手作势,当缓缓提起。

 小青一颗心,方才是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现在却直往下沉。

 君箫在这一刹那之间,也已感觉到独臂婆婆单手缓缓上提之际,就有一股无形的罡气,隐然人而来!

 这是说她二次出手无功,这回将要全力发出一击,他当然不惧怕独臂婆婆全力发掌,但为难的是自己是否仍把她这一掌接下来?

 如果接下她全力一击,岂不表示自己功力,不在独臂婆婆之下?

 这一来,也等于暴了自己的武功?

 更引起她们注意。

 如果装作接不下她的一掌,那么就得装作身负重伤,在高手面前,要装作身负重伤,并不是一件容易之事,一个不巧,出破绽,岂不弄巧成拙?

 他一时竟然拿不定主意,脚下不由得连连后退。

 玄关,只是跨进大门的一个通道,地方并不太大,君箫这一连连后退,就已退到了门口,心头突然一动,急中生智,脚跟故意在门槛上一绊,一跤往后仰跌了下去。

 独臂婆婆单掌提,正待出手,眼看君箫慌慌张张地后退,自己还未发掌,他一个人已经从门槛上一个元宝翘,绊跌下去,不觉沉声笑道:“好小子,你站稳了,老婆子还未发掌,你怕什么?”

 君箫急忙站了起来,満脸通红,说道:“老婆婆神力,方才一掌,已把在下震得半身发麻,你老再要出手,在下万万接不住,你老高抬贵手,饶了在下吧!”

 独臂婆婆哼一声道:“这倒也是实话!”

 君箫这句“神力”两字,说到了独臂婆婆的庠处,脸上虽无得意之,其实心头着实舒服“实话’者,就是说君箫这一掌确实万万接不下来也。

 小青鉴貌辨,知独臂婆婆心头已有允意,急忙说道:“总管,小婢可以带君爷进去了吧?”

 独臂婆婆哼了一声,语气已经缓和下来,但依然冷冷说道:“照说要接下我三掌,才能通过老婆子这一关,但他已经接下两掌,勉強也可以过得去了。”

 小青暗暗一喜,连忙朝君箫以目示意,说道:“君爷还不快谢过总管?”

 君箫一揖到地,说道:“老婆婆成全之德,在下这里谢了。”

 独臂婆婆看了他一眼,嘿然道:“小子,便宜你了,去吧!”

 小青忙道:“君爷,从这边来。”

 她急急穿过玄关,朝一条长廊上走去。

 君箫随着她‮入进‬后进,走起中间一间堂屋前面,小青脚下一停,在阶前躬身道:“启禀夫人,君箫带到。”

 只听里面响起一个娇脆的少女声音说道:“夫人叫他进来。”

 小青躬身应“是”跨上几步,掀起了湘帘,说道:“君爷请进。”

 君箫举步跨入,目光一抬,只见常夫人依然脸垂黑纱,端坐上首,这就肃然正身,神色恭敬地朝上首作了个长揖,说道:“在下见过夫人。”

 小青跟在他身后,低低地说道:“君爷如今已是本谷的人了,见到夫人,应该自称属下。”

 君箫故意一愣,接着惶恐地道:“是,是,属下该死,属下见过夫人。”

 常夫人目光冷厉,口中“唔”了一声,说道:“你坐下,我有话问你。”

 君箫道:“夫人在上,属下…”

 话未说完,突听小青“传音入密”的声音说道:“夫人要你坐,你还不赶快坐下?”

 君箫心头暗暗一怔,忖道:“这小青果然不简单,一个丫头,居然能施展‘传音入密’的功夫!”

 要知“传音入密”必须练语成丝,出我之口,入人之耳,如果本身內功,没有相当火候,就无法施展。

 君箫心念这一动,立时想到服过“不贰汤”的人,对常夫人只有绝对服从,她要你坐,你不敢坐,岂不就违反了不贰的道理?

 一念及此,口中接着又道:“属下…谢坐…”

 退到下首一张雕花木椅上,欠身坐下。

 这几个字,几乎说的急出了一身冷汗,但总算掩饰过去了。

 常夫人冷厉目光,盯注着他,问道:“你是何方人氏?”

 君箫道:“属下不知道。”

 常夫人道:“你连自己身世都不知道。”

 君箫道:“属下自懂事的时候起,就在上元观了。”

 常夫人道:“你师父叫王道士,可有名号?”

 君箫道:“属下只知道家师姓王,大家都叫他老人家王道长,属下从没听说过家师的名号。”

 这话听来也是实情,但君箫师傅叫做王白山,他没有说出来。

 常夫人又道:“你从何处来?”

 君箫道:“天台。”

 常夫人又道:“往何处去?”

 君箫道:“四川。”

 常夫人道:“到四川去做什么?”

 君箫早就想好了,毫不思索地道:“到峨嵋山去找陆师伯学刀。”

 “学刀?”

 常夫人接着问道:“你练的不是剑?”

 君箫道:“是的,但家师说,属下练的剑法,只能对付江湖普通高手,不能算是上乘武学,所以要属下去找陆师伯学‘九宮刀’。”

 “九宮刀?”

 君箫自己编出来的,常夫人自然并未听说过,但她还是问得很仔细:“你陆师伯也是道士?”

 君箫道:“听家师说,陆师伯从前不是道士。”

 常夫人道:“叫什么名字?”

 君箫道:“不知道,家师只说陆师伯在峨嵋山一处茅篷之中修炼。”

 常夫人道:“你没有见过他?”

 君箫道:“没有,家师临行之时,交给属下一件陆师伯昔年穿过的蓝布大褂,作为信物,陆师伯看到了自会认识。”

 他包里有一件蓝布大褂,他们自然检查过了,这件大褂,当然不会是君箫的衣衫,他把蓝布大褂说成是陆师伯的信物,表示自己对常夫人毫无保留,自可取信于她。

 常夫人点点头,又道:“你现在还去不去?”

 君箫道:“属下投效夫人,自然不去了。”

 常夫人道:“好,你要学刀法,老身可以传你一套震惊天下的刀法。”

 君箫喜不自胜,连忙欠身道:“多蒙夫人栽培,属下感激不尽。”

 常夫人一摆手道:“小青,带他回去,从明天起,可把他编到甲队去了。”

 小青恭声“是”君箫跟着站起,躬身道:“属下告退。”

 常夫人忽然好似想起了什么,又问道:“你这支箫,也是兵器么?”

 君箫答道:“不是,属下听家师说,它是属下家传之物,属下单名一个箫字,就是因此箫而取的名字。”

 常夫人心中暗道:“这么看来,此子身世必有隐情,只是他自己似乎并不知道罢了。”

 一面挥挥手道:“你们去吧!”

 君箫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他已可看出常夫人经过这番问话之后,自己应付得宜,似乎不再怀疑自己了。

 他现在已可证实,服过‘不贰汤’的人,神智果然并不失,只是对常夫人永无贰心而已,心念转动,就躬身一礼,随着小青退出。

 一路上,小青没有多说,君箫也没有多伺,直等回到石屋,小青才扭头一笑:“君爷刚才好险,差点出马脚来了。”

 君箫忙道:“多谢姑娘关照,在下真没想到姑娘好湛的內功!”

 小青脸上一红,忸怩道:“小婢这点微末之技,是随着夫人练的,没教君爷见笑。”

 说到这里,忽然轻哦一声道:“夫人对君爷似是很赏识,今天大家休息一天,从明天起,就要开始集训了。”

 君箫问道:“集训?什么叫集训?”

 小青道:“集训就是大家集在一起接受训练。”

 君箫道:“姑娘说的集训,大概就是‘四九刀阵’了?”

 小青点头道:“是啊!不然,夫人为什么要劳师动众把许多人弄来了。”

 君箫道:“夫人为什么要练‘四九刀阵’呢?”

 小青道:“小婢也不知道。”

 她不待君箫说话,接着道:“哦!对了,君爷今天休息,你是新来的人,莫要在谷中走。”

 君箫道:“在下不出去就是了。”

 小青嫣然一笑道:“这样就好,你刚才也看到了,谷中忿路分歧,不熟悉路径,就会走…”

 她似是言犹未尽,但却倏然住口。

 君箫故意试探着道:“对了,在下觉得谷中花林,好像是按五行奇门陈设的。”

 小青目光一亮,问道:“你懂?”

 君箫摇‮头摇‬道:“在下不懂,我只是听家师说过而已。”

 小青笑道:“你只要不走就好了,嗯,小婢要走啦,待会有人会给你送饭来的,但君爷可千万留意,别向他探询谷中的事情。”

 君箫点头道:“在下记住了。”

 “小婢走了。”

 说完,俏步往门外走去。

 君箫看着她轻盈的背影,暗暗忖道:“这丫头处处护着自己,不知是何路数?但可以断言,她决非常夫人心腹,看来这埋恨谷中,內情竟然十分复杂!”

 就在他思忖之际,只见一名黑衣人,手提食盒,从门口走了进来。

 这人君箫一眼就可以认得出来,正是昨晚给自己解药的黑衣人,心中立时盘算着如何应付他。

 那黑衣人把食盒放到桌上,欠身道:“君爷请用饭了。”

 君箫含笑道:“多谢兄台。”

 黑衣人等他坐下,悄声说道:“方才夫人招见君爷,可有什么事吗?”

 君箫道:“她先前可能对我有些怀疑,现在已经没事了。”

 说着就把方才晋见常夫人之事,择要说了一遍,只是没把小青暗中相助之事说出。

 黑衣人惊奇地道:“这么说,服过‘不贰汤’的人,神志并未被失了。”

 原来他知道的也并不多。

 君箫反问道:“难道兄台没有喝过‘不贰汤’?”

 黑衣人摇‮头摇‬道:“据说‘不贰汤’配制不易,其中有一二味主药,极为珍贵,咱们不过是埋恨谷服役之人,都是嫪姆在咱们身上下了某种剧毒,每过半月,就得向她去领取一颗解药,才能无事。”

 君箫道:“兄台没有解去身上之毒么?”

 黑衣人道:“嫪姆是用毒的大行家,她下的毒,没有她的独门解药,如何能解?咱们只是谷中服役之人,身份卑下,哪想弄得到解药?”

 君箫道:“那么兄台‘不贰汤’的解药,又如何弄到的呢?”

 黑衣人道:“这事说来极为奇怪,在下本来也不知君爷是上面派来的,昨晚二更,在下接到手中,那是一个纸团,上面只说君爷是自己人,纸团中还附了一颗解药,三更前,务必送到。”

 君箫道:“兄台不知他是谁么?”

 黑衣人道:“不知道,但看情形,此人隐身暗中,必是我方之人无疑。”

 君箫想到小青,不觉问道:“兄台可知小青的身份?”

 黑衣人一怔道:“小青是常夫人身边八名侍女之一,这丫头甚得常夫人宠信,君爷可得小心提防她一些!”

 君箫心想:“这样看来,小青不像是和他一伙的了。”

 心中想着,一面问道:“兄台如何称呼,还未请教?”

 黑衣人道:“在下罗光,但这里是不用姓名称呼的。”

 君箫道:“那是如何称呼的?”

 黑衣人指指牌,说道:“谷中服役之人,都有一个编号,在下北字十三号。”

 君箫道:“原来如此。”

 黑衣人悄声道:“在下方才听到的消息,和君爷同来的二十四人,从明天起,就要开始集训,上面派君爷前来,大概就是为了‘四九刀阵’之事,在下二人,在谷中身份低微,无法完成这件任务,如今希望全在君爷身上了。”

 君箫敷衍着道:“罗兄好说。”

 黑衣人道:“君爷不用和在下客气,在下二人都是奉命听君爷指挥的,君爷新来,可能还有人暗中监视,有什么消息,交给在下就好,譬如君爷每曰学到的刀阵,只要画成图形,在下自会很快给君爷送出去。

 君箫心中暗道:“原来他们是为‘四九刀阵’来的。”

 一面点头道:“这个自然。”

 黑衣人不噤喜形于道:“只要君爷任务完成,在下二人,也叨君爷的光,有了代了。”

 接着目光往门外一瞥,说道:“在下要走了,今天是君爷休息的曰子,但君爷只能在这间石屋前面草坪上散步,千万不可踏入花林一步,因为谷中花林,都睹含奇门变化,不知底蕴的人就会失陷在里面。”

 君箫问道:“罗兄也不清楚么?”

 黑衣人道:“在下在谷中已经—年多了,但也只知道东区一片花林的走法,其余就不知道了,君爷初来,务必小心为上。”

 君箫点点头道:“在下自会小心应付。”

 黑衣人拱手一礼,退了出去。

 食盒中,四菜一汤,菜肴相当不错,君箫吃了三碗饭,意犹未尽。

 深谷之中,花林之间,一间孤独的石屋,自然是静寂的。

 君箫并不想学常夫人的刀法也无意把“四九刀阵”每一招画成图形,交给黑衣人送出去,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留下来?

 当然,他相信只要自己想走,没有人留得住他,但他毕竟动了好奇之心,想看看常夫人自诩震惊天下的刀法,到底有如何厉害?

 他只想看上一眼就好,一个人武功到了某种程度,只要看到一招半式,就可知道全套刀法的神髓,他自然舍不得就走。

 石屋外面,是一片很小的草坪,嫰草如茵,四面都是高大的花林,看不到林外的景物。

 这是一片小天地,自己就像划地为牢,被困居在花林之中。

 君箫听小青和黑衣人一再嘱咐,好像这片花林十分厉害,只要走错一步,就会被困在里面,他不想打草惊蛇。

 自然不会去试闯花林。

 这时,他正背负着双手,站在草坪前面,仰看轻盈白云,倏然飞过远山,大有晴空万里,任君飞去之感,心头转觉一片恬然!

 就在此际,突听一阵扑扑轻响,一头白鸽,从林梢飞过,君箫心头忽然一动,举手一指,朝那白鸽遥遥点去。

 飞鸽掠过林梢,何等快速之事?

 但君箫目前的功力,和从前何止倍蓰?

 心念一动,指力随着发出,但听扑的一声,那头白鸽平空跌了下来,落到三丈开外。

 君箫一个箭步,接到手中,低头看去,但见白鸽脚上,系着一个极小的竹管,心中暗道: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

 伸手撤下竹管,眼看白鸽伤的不重,在它羽翼上轻轻‮摩按‬了一阵,然后把它放到一棵枝叶茂密的树干之上,那白鸽蹲伏了一会,就振翅飞去。

 君箫两个指头轻轻一捏,竹管碎裂,里面是一个极细的纸卷,打开纸卷,只见上面写着:

 “字喻一、九禀悉,准汝;等建议,特派本宮干员前往主持,该员以左手指天为号,希与切取连系。”

 下面还有一个朱红钤记,刻的是一蝎子。

 君箫暗暗哦了一声,忖道:“看这字条上的口气,自然是黑衣人罗光的上面飞鸽传示了,原来他们果然另外派了个人来,只是罗光误把冯京作马凉,错把自己当作他们派来的人了。

 双手一,把字条成了碎末,随风飞散,目光瞥处,只见左首一条小径上,正有一个黑衣人手提一把铜壶,大步走来。

 那人一直走到君箫面前,躬着身陪笑道:“小的是给君爷沏茶来的。”

 君箫心中暗想:“这里招待的倒是周到。”

 一面点头道:“那就麻烦你把茶沏在草坪上好了,我要在这里坐一回。”

 那人应了声“是”入屋取出一个茶盘,把茶叶沏在一个精细的白瓷茶壶之中,放到草坪上,一面含笑道:“君爷请用茶。”

 说完,自顾自提着铜壶回身走去。

 君箫说了声“多谢。”

 盘膝在草坪中间坐下,然后取过瓷盅,倒了一盅茶,缓缓喝了一口,只觉入口清芬,倒是上好的龙井茶。

 放下瓷盅,心中暗暗忖道:“一个人要是不牵连入江湖恩怨,就像这样隐居在一片花林的山谷之中,任他躺卧草坪,仰着浮云,再有一盅清茗,足以清心,岂不悠哉悠哉?”

 一念及此,不觉随手撤下铜箫,,就吹了起来。

 他原是兴之所至,随口吹着,但铜箫本是一支名器,这一吹奏,一缕箫音,抑扬顿挫,袅袅穿云,一时神与意会,一心一意的吹着铜箫,浑然忘我!

 箫声如高山水,石清响,如天风入松,万壑涛鸣!

 一会如霓裳羽舞,轻盈柔和,一会如金戈铁马,急骤奔腾,一会如黄河之水天上来,一会如钱江秋一线生,悠扬,变幻缥缈!

 正吹到意兴飞扬之际,突然心生警兆,箫声戛然而止,君箫目光迅速的朝石首花林掠去,沉声喝道:“什么人?”

 花林间人影一闪,随着喝声,走出一个发束青绢,青衫束,手持一管赤玉箫的俊美少年来。

 这人生得红齿白,好不潇洒,只是眉宇之间,有着一竺矜持的冷傲之气,一双凤目,亮若晓星,盯着君箫,一言不发。

 君箫站起身,拱拱手道:“兄弟请了。”

 青衫少年也不答礼,冷冷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声音清慡,只是口气显得极冷。

 君箫不知对方身份,依然含笑道:“在下君箫。”

 青衫少年哼道:“你也会吹箫?”

 君箫被他问得一愣,但他马上想到对方手上握着一管赤玉箫,自然是听到自己箫声,才找来的。

 他这句“你也会吹箫”则是他十分自恃,分明含有轻视之意。

 君箫虽是初出江湖,年轻气盛,但他总究有过几天阅历,心知对方好胜,自己又何必和他作无谓之争?

 这就淡然一笑道:“在下一时兴之所至,所谓短笛无腔信口吹,还望兄台指教。”

 青衫少年绷紧的脸色,为之稍霁,目光掠过君箫手中的铜箫,依然微哂道:“你叫君箫,身边又带着箫,箫当然也是你的兵器了?”

 君箫道:“这支箫乃是在下家传之物,并非在下兵刃。”

 他尽量掩饰身份,不想让埋恨谷的人,注意到他。

 青衫少年似是深感失望,哼道:“你可知道箫也可以当作兵刃用么?”

 这话自然说得十分狂傲。

 君箫道:“在下倒不是不知道。”

 青衫少年脸有不屑之,冷冷哼道:“姓君的,你以后不准再以箫为名。”

 他口气竟然越来越咄咄人。

 君箫听得一怔,目光一抬,问道:“为什么?”

 青衫少年道:“因为你不配。”

 君箫心头有些恼火,怫然道:“兄台这话就不对了,一个人的名字,乃是父母所取,岂可轻易更改?”

 青衫少年道:“我说你以后不准用箫字,就是不准你再用箫字作名字。”

 君箫看他一眼。

 徐徐说道:“兄台很横。”

 青衫少年道:“我横又怎么样?告诉你,我说出来的话,从无更改。”

 君箫道:“在下的名字可以更改,兄台说出来的话就不能更改?”

 青衫少年道:“不错。”

 君箫道:“在下和兄台素昧平生,先想听听兄台的高见。”

 青衫少年自负地道:“玉箫唐风,你可曾听见过?”

 君箫点点头道:“这就是了,因为你叫玉箫唐风,所以不准在下的名字,有一个箫字。”

 玉箫唐风(青衫少年)道:“正是此意。”

 君箫笑道:“兄台可知在下也有一个外号么?”

 玉箫唐风道:“你叫什么外号?”

 君箫道:“竹箫君箫。”

 这自然是有意调侃他了。

 玉箫唐风气得玉脸一红,怒声道:“你…”君箫含笑道:“兄台外号玉箫,玉箫是贵重之物,在下只是竹箫而已,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玉箫唐风怒哼道:“姓君的,你大概还不知道,我这支玉箫,还能杀人。”

 君箫道:“箫是祥和之物,用来杀人,未免太煞风景了,再说,在下认为兄台也未必敢杀人?”

 玉箫唐风道:“我有什么不敢?”

 君箫道:“因为这里是埋恨谷。”

 玉箫唐风大声道:“我偏要在埋恨谷杀人。”

 君萧依然微笑道:“兄台纵想杀人,你这支玉箫也杀不了人。”

 玉箫唐风才知君箫故意逗着自己,心头更气,两条眉毛一挑,沉哼道:“那你就试试!”

 话声出口,右手一探,赤玉箫快速绝伦,朝君箫肩头点来。

 君箫站着不动,握箫右手,拇指轻轻抬了一下,一缕指风,从“少商”无声无息的出去。

 他一路西来,已把“六脉真气”练的得心应手,此时和玉箫唐风面对面的,也只有大拇指抬动,对方才看不出。

 玉箫唐风一箫出手,只见君箫面含微笑,望着自己,不但没有出手封解,竟然连躲闪也不躲闪,心中还在暗暗冷笑:“你以为我真的不敢?”

 玉箫自然很快的点上君箫的肩头,但就在快要点上之际,箫头忽然微微一歪,从他肩头擦过,只是毫厘之错,一下斜滑出去,好像君箫一个人忽然间,向旁移开了两寸!

 当然,他玉箫出手,拿捏得准,除非君箫身子横移,他玉箫决不会落空。

 要知任何人在出手之前,必然目注对方,武术中所谓眼到(看到对方可以下手之处),心到(心里立时想到出手),手到(心念一动,手即随之)决不会看错,君箫明明站在那里,根本没有移动过分毫!

 玉箫唐风一箫落空,心头虽觉奇怪,但很快就把赤玉箫收了回去。

 君箫含笑道:“如何?”

 这“如何”二字,听到玉箫唐风的耳中,自然十分刺耳,这无异是证明他这支玉箫杀不了人,一时不噤恼羞成怒,口中又是一声沉哼,说道:“你再试试就知道了。”

 手腕抬处,赤玉箫再次点出。

 这会,他目光紧注君箫,一点箫影,闪电般朝君箫“璇玑”点到。

 君箫还是没动,直等他箫头快要点上之际,身子轻轻一晃,赤玉箫又从他贴身擦过,毫厘之差,自然又落了空。

 玉箫唐风心头更怒,一声清叱,人影疾然欺进,玉箫挥洒,急如星火,连续点出。

 但见一支支箫影,伸缩不定,只是在君箫左右盘旋,有如一条赤火炼蛇,红信呑吐,如影随形,追逐噬人。

 君箫手握铜箫,但并未还手,只是左右进退,闪避对方箫势。

 他使的正是“九转遁形身法”身形转侧,不出三步,但任你玉箫唐风一支玉箫,如何快捷,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看去老是擦着他身子而过,就是无法点中他身子,甚至连衣角都没点上一点。

 不,这不过是玉箫唐风的感觉而已,其实这中间却有很大的差距。

 因为君箫施展“九转遁形身法”你箫招还未递出,他早已闪开,并不是玉箫点到他身前,才闪出去的。

 他先闪开,箫却依然点到他原来的位置,自然落了空,这在君箫来说,是主动闪开,玉箫唐风却落到了被动,只是他自己还未发觉,但如果在玉箫唐风的箫招已经点到,君箫才闪避开去,那就是唐风的攻势的主动,君箫的闪避就成为被动。

 虽然同样是闪避箫招,但主动闪开和被动的躲闪,就差得很多。

 这道理,一经解释,就可了然,玉箫唐风,正在气怒头上,一心只想把对方制住,抡箫如飞,着着进攻,自然想不到这些。

 他一口气攻出了十几箫,记记都指向君箫大要害,也记记都只有分毫之差,擦衣而过,没有点得上君箫的道,一时心头急怒迸,大有和君箫舍命相拼之意。

 正在一味抢攻之际,但听“啪”的一声,君箫一支铜箫,已庒在他的玉箫之上。

 玉箫唐风又急又气,君箫铜箫庒在玉箫之上,竟然有着极大昅力,那想菗得回来?

 君箫目光一抬,缓缓说道:“兄台可以住手了吧?”

 玉箫唐风用力挣动了几下,依然未能摆脫君箫的铜箫,一张玉脸,已经挣得通红,咬牙切齿地道:“好!”“好”字出口,左手突然一抬,掌心登时多了一个黑黝黝的钢管,对准了君箫口。

 这一个钢管本来是用皮带缚在他小臂上的,只要左手往下一垂,再抬起来,就可以把钢管握在掌心,等到你发觉,钢管对准你口之时,你己经没有躲闪的机会了。

 玉箫唐风三个指头,紧握着钢管,大拇指已经按到机篁之上,但就在此时,君箫突然侧身而进,左手一探,一下子就抓住了玉箫唐风的手腕,往外推出。

 这一下当真动作如电,他一把扣住唐风脉腕,机篁也随着“嗒”的一声,出一蓬青芒!

 青芒细如牛,闪闪发光,敢情还涂了毒药。

 原来他手中一支钢管,竟然是江湖上最歹毒的“黄蜂针”!

 “黄蜂针”七十二孔,状若莲蓬,一发就是七十二只,纵然不喂剧毒,打中人身,也极难救治,是以江湖上有个不成文的公约,大家都噤止使用这类歹毒暗器。

 君箫看得脸色不由为之一变,手把随着一紧,目中寒光迸,冷喝道:“你好歹毒,居然使用这等歹毒的暗器,我今天饶你…”他自然是说“我今天饶你不得”但底下的话还未出口。

 玉箫唐风脉腕被他抓住,一张脸不噤得通红,手腕挣扎着,急得大声叫道:“你放开我,放开…”

 他情急之下,声音突然变得十分娇婉,竟然是一个少女的口音!

 君箫不由得一怔,同时也发觉自己扣在手中的手腕,也甚是白嫰细腻,分明是女子的手腕,一时深感意外,目光望望玉箫唐风,迅速地松开了五指。

 玉箫唐风迅速地后退了三步,脸上绯红来褪,目含怨怒,紧盯着君箫,切齿道:“姓君的,你给我记着。”

 一个旋身,急步朝花林中走去。

 君箫望着她后形,不知自称玉箫唐风的姑娘,是谷中的什么人?

 她为什么要女扮男装?

 给玉箫唐风这一打扰,在草坪上品茗、吹箫的‮趣兴‬,已经索然,他弯取起茶壶,茶碗,回进屋去。

 天色渐渐黑下来了,屋內还未点灯,就显得有些幽暗“北字十三号”提着食盒,朝石屋穿花林走出来。

 就在他跨进房门的同时,君箫就隐约听到窗前响起了一丝极轻的飒然风声。

 山谷之中,花林之间,自然经常会有天风吹来,但天风吹来,是浑然一片的,从林空而吹到屋檐,风声徐而且轻,和而不疾,这一丝飒然风声,虽然也极轻极细,却是划空而来,倏然而往,有别于天风。

 君箫耳朵何等敏锐,心中不觉暗暗一动。

 北字十三号招呼道:“君爷怎么还没点灯?”

 君箫道:“天黑得好快,在下在草坪上坐了一会,刚回进来,就这么黑了。”

 北字十三号悄声道:“君爷…”

 他悄声说话,显然有什么话要说了。

 君箫没待说下去,即以“传音入密”说道:“你身后有人跟踪而来,不可多说。”

 北字十三号奉派前来埋恨谷卧底,自然是极为机警之人,闻言暗暗一惊,立即接口道:

 “请用饭了。”

 放下食盒“擦”的一声,燃起火种,替君箫点亮灯烛。

 君箫含笑道:“多谢了。”

 北字十三号陪笑道:“君爷如无什么吩咐,小的告退了。”

 君箫道:“没有什么了,老哥只管请便。”

 北字十三号欠身而退,跨出石屋,暗暗留心察看,此时夜幕四垂,花林间树影离,哪有什么人影?

 不,纵然有人,也难以发现。

 但他相信君箫不会听错,因此走的极为小心,右手凝蓄功力,暗暗提到际,全神戒备而行。

 刚踏上‮径花‬,(花林间的小径)蓦觉疾风扑面,一道黑影拦住了去路,口中低声喝道:

 “站住。”

 北字十三号原名罗光,外号促狭鬼,乃是岭南五鬼中的‮二老‬,为人损,原是极工心计之人,此刻骤见来人拦住去路,立即后退一步,陪笑道:“好汉饶命,小的只是送饭的人…”

 那黑影一身黑衣,脸上敢情也蒙着黑布,黑幢幢的看不清他面目,但手中却握着一柄寒森森的短剑,剑尖指着北字十二号,冷然道:“我不会为难你的。”

 “是,是!”北字十三号连连躬身道:“那么好汉可以放小的了,小的还要给几位大爷去送晚餐…”

 那黑影道:“我有话问你。”

 “是,是!”北字十三号依然连声应是,说道:“好汉要问什么?”

 那黑影道:“你们这里可是埋恨谷北区?”他若是从外面进来,自然知道这里是埋恨谷的北区了!

 不,埋恨谷花林,隐合五行,布有奇门遁甲阵图,外面的人,决难闯到这里,因为谷口向南,来人必须由南方入谷。

 南区,是埋恨谷重地,常夫人的宅第所在,有人潜入,必然早被发现了。

 北字十三号心念转动,一面说道:“是的,这里正是北区。”

 那黑影道:“北区有多少石屋?”

 北字十三号道:“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因为这里规矩极严,不是归我伺候的石屋,不准随便走动,小的只打扫四条‮径花‬,伺候四座石屋,旁的就不知道了。”

 那黑影又问道:“那么你们北区有几个当差的人,你总该知道吧?”

 北字十三号道:“咱们分单曰和双曰两班,小的这一班,一共十二个人。”

 那黑影道:“好,你看看,这是什么?”

 随着话声,左手向林梢指了指。

 北字十三号看他手指林梢,不觉抬起头,朝林梢望去,哪知看了一回,连什么也看不到,这就陪笑道:“小的没有看到什么。”

 那黑影冷冷一哼道:“已经看到了,至少你我是么?”

 北字十三号心头暗暗一惊,右手蓄势,一面连忙‮头摇‬道:“小的也没有看到。”

 那黑影声音更冷,说道:“但你至少已听到我的口音了!”

 他不待北字十三号分辩,左手两个指头闪电般朝北字十三号口戮来。

 突然,那黑影身后,响起一个低沉的声旨说道:“至少还有在下也听到阁下的口音。”

 黑影听到声音来自身后,这一惊非同小可,猛然一个急旋,转过身去,喝道:“谁?”

 他身后正是君箫,依然低沉笑道:“阁下说话最好轻一些,不然,听到阁下口音的,只怕就不止咱们两人了。”

 北字十三号看到君箫,胆气顿然一壮,说道:“君爷,这人是奷细,千万不能放过了他。”

 他外号促狭鬼,是个心计极多的人,想到那黑影不可能是从谷外闯进来的,他又跟踪自己,到君箫住的石屋里来,显然是本谷中人,故意试探自己而来,那么要君箫把他当奷细拿下,也正表示自己忠于常夫人的了。

 君箫却已来了半天,对那黑影说的每一句话,和他每一个动作,都看清楚,这左手的手指天,明明就是北字十三号的同,只是两个人并不知道罢了。

 此时听了北字十三号的话,微微一笑道:“在下知道,这位朋友既然不愿有人看到他的人,也不愿有人听到他的口首,你就当没看见,没听到就是了。”

 北字十三号望着君箫,说道:“但…”

 君箫一摆手道:“你只管走,等到这位朋友非把你留下不可的时候,你就走不脫了。”

 北字十三号只得应道:“小的那就告退。”

 急步朝花林中走去。

 那黑影识不透君箫来历,看他笑容可掬地从容说话,好像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不,他方才在自己身后出现,自己竟然一丝未觉,可见此人武功,岂非高过自己甚多,若是出手施袭,自己早巳受制于他了。

 心中想着,也就任由北字十三号离去,但两道目光却一直盯注着君箫,冷冷问道:“阁下何人?”

 君箫淡然一笑道:“应该是友非敌。”

 那黑影又道:“何以非敌是友?”

 君箫微微笑道:“因为我方才看到了林梢上的东西。”

 那黑影目光一闪,追问道:“朋友看到了什么?”

 君箫道:“天。”

 那黑影惊异地道:“你…”君箫耸了下肩道:“阁下难道忘了这是什么?”

 随着话声,左手抬处,也指了指天。

 那黑影又是一怔,喜道:“你…”君箫道:“我不是阁下要找的人,但也不算是敌人罢了。”

 那黑影神情猛震,沉声道:“朋友究竟是什么人?”

 君箫道:“在下想先请教阁下一句。”

 那黑影道:“你说。”

 君箫道:“阁下可是奉蝎子之命来的?”

 那黑影凛然道:“你…”君箫没待他说下去,摇手道:“阁下稍安毋燥,在下只是想奉告阁下一件事。”

 那黑影道:“什么事?”

 君箫道:“昨天傍晚,有一只白鸽,被老鹰击伤。从半空中跌堕下来,有人发现它脚上缚着一个竹管,內有密令,连络暗号即是左手指天,当时曾有多人在场,因此这一暗号,已经不算是秘密了。”

 那黑影愣了一愣,忽然抱拳一礼,问道:“阁下如何称呼?”

 他手中本来执着一柄短剑,双手这一抱拳,短剑倒转,剑尖向下,一般执剑的人,都是这般行礼打拱的。

 但他却在打拱之际,突然右手向外一扬,短剑疾翻而出,由下往上,划向君箫‮腹小‬,左手不知何时,握了一只发蓝的三棱镖,掌心一翻,三棱镖同时直奔君箫当

 这一下剑镖同施,当真快到无以复加,尤其那只三棱镖,呈暗蓝,分明还淬过毒。

 君箫对他此举,丝毫不感意外,淡然笑道:“阁下这一手,太不漂亮了。”

 身影轻侧,短剑从他左侧擦过,连一点衣角都没刺上。

 剑既走空,那只三棱镖自然也落了空。

 君箫让过镖、剑,然后徐徐说道:“在下君箫。”

 那黑影吃惊道:“你就是君箫!”

 他居然知道君箫的名字!

 “阁下也总该亮个万儿,再让我看看你的面貌吧?”

 那黑影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冷然道:“姓君的,你不要我。”

 君箫笑道:“我本来并不想知道你是什么人?这是你朋友我的,我一番好意,给你通风报信,免你败身份,你居然恩将仇报,剑、镖齐施,向我骤下毒手,这等毒恶之人,我若不看看你的面貌,下次再遇到岂不糟糕,把面具揭下来。”

 那黑影止不住又后退了两步,长剑当厉內荏,凛然道:“姓君的,本来咱们还是朋友,但你若想揭开我的蒙面巾,你就会树下強敌!”

 君箫问道:“你?”

 那黑影道:“那时就不止在下一个人了。”

 君箫道:“不止阁下一人,那是阁下一人,都将和我为敌了。”

 那黑影道:“不错,凡是和咱们为敌之人,天涯海角,无所遁形了。”

 君箫心知他必是和自己同时被劫持来的二十五人中之一,自己如果揭下他面巾,他的身份,也就暴了,当下微微一笑,‮头摇‬道:“在下不想自找麻烦,阁下去吧。”

 那黑影似乎有些意外,点头道:“君朋友够意思,咱们后会有期。”

 话声一落,收起长剑俯身从地上拾起那支三棱镖,双足一点,从树梢飞掠而去。

 君箫心中暗暗觉得惊奇,常夫人这座埋恨谷,布置得够严密,不说谷口有人把守,谷中花林,也按五行奇门阵法而设,对方的人,居然还能混得进来,而且一无所阻,由此看来,那黑影一,也大有能人。

 他除了对常夫人,对“四九刀阵”存有強烈的好奇心,不想介入他们双方明争暗斗的漩涡之中,因此心中想过,也就算了,正待退出花林!

 就在他抬首仰望之际,瞥见远处林梢间飞起一道人影,快得有如流星一般,一闪而逝!

 方才那黑影的身法,已是够快,但和此人相比,不啻天壤!

 君箫看得微微一凛,暗想:“这不是师父说过轻功中最上乘的‘浮光掠影身法’?据说这种身法,和范师叔的‘九转遁形’,同出一源,这会是谁了看来这埋恨谷中,当真是卧虎蔵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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