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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狼姑婆
 她,正是此间主人的弟子黄凤娟。

 万遇舂缓缓地回过身去,正容道:“黄姑娘,令师走火入魔,已有多年,双足经,早巳枯痿,老朽实在无能为力。”

 黄凤娟淡淡一笑道:“老爷子人称神手华佗,一切疑难杂症,都可着手回舂,家师经二十年苦练,已有显著的起,只差最后一,一时无法打通,本来据家师预测,再有三年时光,纵无外来援助,也可自行突破玄关,只因目前老人家有一件非常重要之事,无法再等,所以只有向老爷子求助,万老爷子只要能治好家师的病,家师自会重酬…”

 “这和重酬无关。”

 万遇舂为难地道:“老朽已经一再说过,老朽虽然略通医道,但只是一个普通的人,并非真的华佗,令师走火入魔,如是当初立时救治,血脉未痿,老朽适时投以药石,或可治疗复原,只是的隔二十年,凭老朽这点浅薄医道,实在无能为力,医者有割股之心,如能医治,老朽怎会不尽心力?姑娘如何信不过老朽?”

 黄凤娟嫣然一笑道:“万老爷子,你可知家师来历吗?”

 万遇舂心头一震,笑道:“姑娘不说,老朽如何知道。”

 黄凤娟道:“万老爷子名満江湖,见多识广,你不妨猜猜看?”

 万遇舂一手捻须,笑道:“老朽年轻的时候,确实在江湖上走过些年,那也只是卖药行医,和武林中人,少有往来,近年来年纪老了,体弱多病,在杭州一耽就是十年,可说杜门不出,江湖上的风云人物,早就忘记干净,如何猜得出令师是谁来?”

 他似是竭力推托,不愿再提江湖之事。

 黄凤娟脸含微笑,望着他,说道:“万老爷子这是由衷之言?”

 万遇舂道:“老朽说的句句是实。”

 黄凤娟依然面带笑容,说道:“依我看来,万老爷子至少已知家师是谁了。”

 万遇舂心头暗暗一惊,忙道:“老朽真的不知道。”

 黄凤娟忽然冷笑一声,道:“万老爷子既然不知道,那就让我来告诉你好了…”

 “哦,不,不!”

 万遇舂连连摇手道:“老朽只凭医理治病,知不知道令师是谁,并不重要。”

 黄凤娟道:“万老爷子,我想这很重要,因为你老知道了家师是谁,也许会改变初衷…”

 万遇舂道:“黄姑娘,你误会了,老朽说过力有未逮,不管任何人都是一样,老朽根据医理论断,并不因人而异。”

 黄凤娟没有理他,举手理理发,说道:“家师姓狼,江湖上称狼姑婆的便是。”

 万遇舂止不住心头一震,暗道:“果然是这魔头,自己差幸有先见之明,没有答应下来,否则这魔头若是一旦重出江湖,整个武林,又将会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他心念转动之际,口中故意“噢”了两声,表示十分惊异。

 黄凤娟续道:“二十年来,家师遭五大门派围攻,此事纯出误会而起,幸有天台山农范老前辈出面,解释误会,但家师还是被百里雨一伞,击中左肩,破了真气,家师为了运气疗伤,终于导致走火入魔,隐迹于此已有二十年了。”

 万遇舂不好揷口,只是静静地听着。

 黄凤娟看了他一眼,续道:“万老爷子成名多年,昔年之事,自然听人说过,家师一生,除了生暴躁,遇事任,并无为恶江湖的事实,江湖上人,只要一提起家师,就会联想到吃人心,喝人血的事上去,大家把狼姑婆说成了杀人恶魔,其实这是天大的冤枉…”

 她口气微顿,接下去道:“就以当年五大门派派人围攻家师的那档事说吧,那是有人假冒家师之名,残杀了七十几名孕妇,用胎儿炼药,使得家师百口莫辩,幸亏天台山农范老前辈遇上妖妇在做案之时,曾以火龙钻穿妖妇右掌,但家师右掌并无伤痕,而且当曰妖妇是在浙江温州做案,而家师却在江西雩山附近,遇上武当派的人,时间地点,都不相同,经由形意门萧掌门人和天台范龙前辈调查属实,力证其非,才算把这场误会洗刷清楚。”

 一口气说到这里,换了口气,又道:“但家师负伤修养,晃眼二十年,始终没有把那个假冒家师的妖妇查出来,以致江湖上人,还是一直把家师当作是个吃人心的恶魔…”

 万遇舂道:“老朽是学医的,医者治病,是以病理为依据,不是以病人的善恶作标准。”

 黄凤娟笑了笑道:“万老爷子,你听我把话说完了。”

 万遇舂道:“姑娘请说。”

 黄凤娟道:“这是家师最近得到的消息,据说狼姑婆担任了七星会的副总护法…”

 万遇舂口中不觉“哦”了一声。

 黄凤娟续道:“家师经二十年勤修苦练,本来预计大概再有三年,就可修复玄功,但听了这个消息,认为那个假冒狼姑婆之名的妖妇,可能就是二十年前盗取胎儿,残杀孕妇的那人,因此家师急于亲去七星会,找那妖妇算帐,才把万老爷子请来,希望能够助家师一臂之力。”

 万遇舂依然‮头摇‬道:“黄姑娘,不是老朽不肯相助,实是老朽只有这点本领,无能为力…”

 黄凤娟忽然面情一冷,哼了一声道:“难道我方才这番解释,万老爷子还不肯见信么?”

 万遇舂道:“老朽说的乃是实情,黄姑娘又何以不肯见信呢?”

 黄凤娟冷冷一笑,道:“万老爷子,家师之意,希望你在三天之內,想出个办法,能助她老人家修复玄功。”

 万遇舂苦笑道:“黄姑娘,令师这是強人所难,能替令师治好,老朽怎会不尽力而为,只是…”

 黄凤娟不待他说下去,忽然展齿一笑:“说道:“哎哟,我只顾说话,忘了告诉万老爷子一件事儿,万老爷子不是耽心两天没有回去,令孙女会牵挂你老么,现在你可以放心了。”

 万遇舂心神猛然一震,问道:“姑娘此话怎说?”

 黄凤娟嫣然一笑道:“我已经打发人去,把万姑娘接来了。”

 万遇舂凛然道:“巧儿现在何处?”

 黄凤娟笑了笑道:“万老爷子可要见见她么?”

 她随着话声,柳轻盈的一转,走近右首一排书橱,伸手从橱中取下一叠书籍,玉指轻轻叩了两下。

 但听壁间响起“嗒”的一声,木板移开,出一个尺许见方的小窗户来。

 窗户內烛光照,只见万巧儿凑着脸孔,朝外叫着:“爷爷!”

 万遇舂神情猛震,急急叫道:“巧儿,你怎么来的。”

 万巧儿道:“爷爷,你老没事吧?我是和金相公一起来的。”

 万遇舂问道:“金相公是谁?”

 万巧儿朝他爷爷霎萎眼睛,说道:“爷爷怎么忘了,金相公就是你老在杭州救过他的金相公咯,你记得不,他当时中了七花娘的‘花须透骨针’,昏不醒,是爷爷把他抱回来的…”

 “哦!”万遇舂心中明白了,小孙女口中说的“金相公”原来是君箫!

 他只说了个“哦”宇,小窗户上又是“嗒”的一声,木板已被阖上!

 万遇舂猛地直起来,神情激动,朝黄风娟沉声问道:“你们把我小孙女怎样了?”

 他平曰背微驼,对人总是和蔼可亲,一付龙钟老态,这回敢情动了真火,双目光暴,须发拂拂自动,背一,高大身躯,就显得十分威猛,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

 黄凤娟看得心头暗暗一惊,但她依然神色自若,举手掠掠额前刘海,嫣然一笑道:“万老爷子好纯的內功。”

 万遇舂心头不觉一震,暗道:“好厉害的丫头。”

 他威怒神态,为之一敛,轻轻叹息一声道:“姑娘当有以教我。”

 黄凤娟淡淡一笑道:“万老爷子客气了,别说你老爷子是家师请来的上宾,就是万姑娘花朵般的人儿,我见犹怜,说什么也不会亏待于她。”

 万遇舂道:“有姑娘这句话,老朽就放心了。”

 黄凤娟道:“倒是万老爷子对家师复玄功之事,可得多费点心。”

 万遇舂无可奈何地道:“好吧!老实说,这件事老朽实在毫无把握,这样吧,姑娘能否再领老朽前去仔细切切令师脉象,再作道理。”

 黄凤娟喜道:“那么这就去,万老爷子请随我来。”

 说完,转身朝外就走。

 万遇舂跟着她走出石室,踏上‮道甬‬,走了一段路,‮道甬‬右拐,‮入进‬一间宽敞的石室。

 这间石室,不但幽暗如晦,四面石壁也凹凸不平。

 黄凤娟走到中间,脚下一停,回身笑道:“万老爷子,对不住啦,你老仍得委屈一下,蒙上眼睛,才能进去。”

 万遇舂点头道:“姑娘请动手吧!”

 黄凤娟从身边取出一方黑布,替万遇舂蒙上了眼睛,随着只见她右手一抬,从她袖底出现三点寒星,朝正中间大石壁上去。

 那石壁上首,就有品字形三个小孔,黄凤娟出的三支袖箭,正好准确无比投入三个小孔之中。

 这敢情是知会里面的人的暗号了,过没多久,就听石壁间响起一阵隆隆轻震,裂开一道门户。

 黄凤娟道:“万老爷子,请随我来。”

 拉着万遇舂衣袖,往里行去。

 外面这间石室,石壁凹凸不平,光线幽暗,敢情完全是伪装的,因为‮入进‬这道石壁门户之后,就灯光明亮,地上一尘不染,两边石壁,也打磨得光可鉴人。

 这是一条不太长的‮道甬‬,黄凤娟引着万遇舂才走了三步,身后石门就自动阖了起来。

 黄凤娟脚下一停,歉然道:“万老爷子,现在可以把黑布取下来了。”

 说着替他解下黑布,抬手肃客道:“万老爷子请。”

 这‮道甬‬不过四五丈远,就到尽头,面是一道圆门,有两扇朱红洒金的门,配以兽环。

 门关着,静悄悄的不闻一点声音。

 门前,左右侍立着四名面貌姣好,身穿玄衣裙,揷双刀的女子,她们看到黄凤娟引万遇舂走入,一齐躬身施礼。

 黄凤娟悄声问道:“常师妹进去禀报师父了么?”

 其中一名黑衣女子刚应了声“是”

 只见朱门启处,走出一个青绢束发,身穿一袭青衫,玉带束,挂一支赤玉箫的俊美少年,朝黄风娟拱拱手道:“大师姐,师父请万老爷子进去。”

 这人赫然是玉箫唐风,原来她就是埋恨谷常夫人的掌上明珠常凤君,也就是黄凤娟的师妹,狼姑婆门下的二弟子。

 黄凤娟立即抬手道:“万老爷子请。”

 两名黑衣女子迅快打起了內门。

 万遇舂也不客气,举步‮入进‬。

 黄凤娟,常凤君随着他身后,跨进圆门。

 这是狼姑婆修习玄功的静室,一间宽敞的石室,布置并不华丽,除了中间一张石榻,铺着厚厚的虎皮褥子,一边放一个白石茶几,几上点燃着一盏油灯,一边放了一把紫檀雕花太师椅,就空无一物。

 偌大一间石室,就有空的感觉。

 石榻上,盘膝坐着一个一身玄衣,白发鸠脸的老太婆,此人正是凶名満江湖的狼姑婆。

 黄凤娟急步走上前去,躬身说道:“启禀师父,万老爷子的意思,是想再仔细切切你老人家的脉象,好作如何治疗的参考。”

 狼姑婆脸尖如狼,一双冷森的目光抬处,望着万遇舂,含笑道:“为了老身之事,麻烦万老爷子,真是不好意思。”

 她虽是含笑说话,说的还是客气话,但声音又尖又冷,十分刺耳,尤其笑的时候,出巉巉狼牙,笑得好不诡异,真有想吃人的模样,使人看得不寒而栗。

 万遇舂心中暗暗忖道:“只要见过她的人,如果说她不是吃人心的恶魔,谁都不会相信。”

 但口中却谦逊地道:“老夫人好说,老朽曾向黄姑娘一再解释,老朽才疏学浅,只怕无能为力,黄姑娘要老朽勉为其难,老朽思之再三,老夫人因时间太久,药石只怕已无法生效,目前只有一个办法,尚可一试,但老朽必须先切过老夫人的脉,才能决定。”

 狼姑婆尖笑道:“万老爷子盛名久著,是当代的活华佗,老身这枯痿的双足,全仗你老着手成舂了。”

 万遇舂道:“老朽自当尽力而为,只是目前,老朽也还不敢说…”

 黄凤娟早巳替万遇舂把太师椅移到榻前,说道:“万老爷子,你请坐。”

 万遇舂也不客气,口中说了声:“多谢黄姑娘。”

 就在椅上坐了下来。

 常凤君不待吩咐,取了一个枕头,放到师父身边。

 狼姑婆伸出左手,仰腕搁到枕头之上。

 万遇舂伸出三个指头,落到她腕脉之上,缓缓闭起眼睛,用心切起脉来。

 从脉象上看来,他不得不佩服这魔头经二十年潜修苦练,一身修为,确实已臻上乘境界。

 自己数十年勤练“五禽图”自以为內功纯,即使武林著名人物,也不过如此,焉知这魔头內功之深几乎还在自己之上!

 他一面切脉,一面只是盘算着如何才能应付得过去?

 他当然并不想真的助狼姑婆修复玄功,因为这魔头一旦修复玄功,江湖上势必又会掀起一场杀劫。

 狼姑婆自己估计,再有三年,她自己也可以修练恢复玄功,但自己从她脉象上看,以她的內功修为,已经不需要三年时光,也差不多了。

 她自己修复玄功,是她的事,自己纵然无能消敉江湖杀劫,但也决不能助纣为,帮她提前出世,早一年去作恶。

 但难就难在不仅自己和巧儿,落到人家手中,而且还连累了君箫,一个武林中难得一见的后起之秀。

 “这该如何是好?”

 这句话在他心中,盘旋了不知几十百遍,但依然想不出一个妥善的办法来。

 他双目微睁,右手三个指头轻轻抬起,狼姑婆收回左手,又换了右手,万遇舂三个指头又按了下去,闭目切脉。

 办法想不出来,脉可不能一直切下去。

 万遇舂缓缓收起三指,吁了口气,才缓缓睁开眼来。

 狼姑婆森冷的目光,望着万遇舂,还没开口,黄风娟已经忍不住抢着问道:“万老爷子,你看我师父脉象如何?”

 万遇舂脸容一正,说道:“老朽从脉象上诊察所得,老夫人內功修为,已臻上乘,老夫人预料,再有三年,自己可以修复玄功,但老朽可以断言,保证老夫人只须一年时光,即可修复玄功。”

 黄凤娟喜形于,说道:“真的!”

 狼姑婆微微一笑,说道:“老身自己心里有数,也许在一,二年之间,可以提前修复,但即使一年,也太长了,这一年之中,那假冒老身妖妇,不知又要残杀多少无辜的人…”

 目光一抬,朝万遇舂问道:“万老爷子可有什么办法,使老身提前修复?”

 万遇舂微微‮头摇‬道:“老朽方才已经说过,老夫人经萎缩,时间太久了,如用药石,也非一年以上,不易奏功,但以老夫人的內功修为,即使不用药石,一年之后,也同样可以修复了。”

 狼姑婆显然有些不耐,尖声问道:“没有旁的法子了?”

 万遇舂只是沉昑,没有作声。

 黄凤娟在旁道:“万老爷子不是说,还有一个办法,可以一试么?”

 经过一阵考虑:万遇舂终于微微点头,又摇着头道:“办法是有,只是…”

 黄凤娟追问道:“只是什么?”

 万遇舂一手捻须,口中说道:“难…难…”

 黄凤娟道:“只要有办法,总可以办得到,万老爷子,你倒说出来听听看?”

 万遇舂目光一抬,徐徐说道:“老夫人本身內功纯,所以还要一年时间,才能修复玄功,那是因为老夫人仅凭一己之力,没有外人相助,一时之间,不易把经脉打通,故而必须曰以继夜,缓缓攻入,才能奏功,但如有和老夫人同等功力之人,以本身真气相助,大概有三昼夜,即可助老夫人修复玄功了。”

 黄凤娟喜道:“师父,这办法倒是可以一试。”

 说到这里,又回头问道:“万老爷子,不知要几个人才能替师父打通经?”

 万遇舂伸出三个指头,徐徐说道:“三个,而且这三人的內功修为,不能低于老夫人。”

 这是他考虑了很久才说出来的。

 这话从神手华佗口中说出来,自然不能有假,但也无异给她们出了难题,这也是无法办到的事儿。

 武林之中,虽不乏和狼姑婆內功不相上下的高手,但有谁肯以本身真气助她修复玄功?

 别说三个了,就是一个只怕也很难找得出来。

 君箫一个人在宁静,雅洁而宽敞的客厅里,已经枯坐了很久。

 放在几上的一盏香茗,也被他喝干了。

 万巧儿进去,算来已经足足过了半个时辰,依然不见她出来。

 这间石室,实在太宁静了,简直使人有死寂之感。

 君箫渐渐感到枯坐的无聊,心中也不期而然的升起了一丝阴影,觉得他们把万巧儿骗来,说不定其中有什么预谋。

 自己是保护万巧儿来的,如今被人家很巧妙的分隔开来,万一巧儿出了事,自己该当如何呢?

 就算巧儿不出事,他们只把她软噤起来,不让她出来,自己又该如何?

 就在他思索之际,书屏后面,传来一阵细碎而轻快的脚步声!

 君箫耳朵何等敏锐,一听就知这人并不是万巧儿。

 万巧儿是天真无琊的少女,走起路来,还是连蹦带跳,这人不是,她走得很轻盈,很细碎,至少比万巧儿成多了。

 人还未到,空气中已经来了一阵淡淡的幽香,但见黄影一闪,黄凤娟翩然从屏后走出!

 她真像一只金黄的凤凰,美照人!

 黄凤娟一双黑白分明,清澈如水的大眼睛中,含着深深的歉意,未言先笑,轻启朱,娇婉地道:“金相公,你久等了。”

 只此一语,就可把你枯坐半天的疲劳,消除殆尽。

 君箫起身道:“没关系,万姑娘她…”

 黄凤娟朝他神秘一笑道:“金相公好像很关心她!”

 君箫脸上一热,说道:“万老爷子对在下有救命之恩,在下既然陪同万姑娘前来,在下就有责任保护她,黄姑娘,你说对么?”

 黄凤娟道:“小女子只是说说罢了,金相公不要放在心上,说真的,万姑娘祖孙见面,总有些话要说,我怕金相公一个人枯坐无聊,心里会惦记不安,特地前来奉陪。”

 君箫忙道:“黄姑娘言重,奉陪不敢当。”

 黄凤娟用手拢一拢披肩秀发,幽幽地道:“金相公远来是客,妾不该奉陪么?”

 君箫听得一怔,这种幽幽的口气,他曾听万巧儿、李如云,都对自己这样说过,他听得出来,用这种口气说话,含有极深的情意。

 黄凤娟不待开口,接着说道:“金相公怎么站着说话,快请坐下。”

 她绰约的走近两步,陪着在下首一张椅子上坐下,美眸一抬,说道:“小女子还未请教金相公的台甫呢!”

 君箫事前没有准备,不觉一愣,说道:“在下…单名…”

 他迅快由箫联想到笛,才接口道:“一个笛字。”

 金笛,这名字也不错。

 黄凤娟道:“金相公这名字很潇洒!”

 说完,嫣然一笑,出来一口整齐洁白的玉齿,更增加了几分‮媚娇‬。

 君箫逭:“见笑得很。”

 正说之间,但见一名青衣使女手中捧着一个朱漆木盘,走了出来,木盘上放着六式精致菜肴和一把银壶,两只细瓷小酒瓶,两双牙箸,在中间一张小圆桌上摆好,就悄然退了出去。

 黄凤娟起身道:“万姑娘已在里面和万老爷子一同进餐,金相公不嫌简慢,肴淡酒,就请将就着用吧!”

 君箫道:“在下怎好打扰?”

 黄凤娟抬手说了个“请”这时已是晚餐时光,君箫不好客气,只得随着走近小圆桌。

 黄凤娟陪他坐下,伸手取过银壶,替君箫前面斟満了酒,然后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蝾首微抬,问道:“金相公酒量如何?”

 君箫从没和女孩子一起喝过酒,而且心中也有着极深的戒心,就含笑道:“在下酒量很窄。”

 黄凤娟道:“这酒是我们山中猴儿酿的百花,入口清香,后劲也不大,因为数量不多,平曰我们都很少饮用,因为金相公是我们稀有的贵客,才用此酒飨客,金相公不用怕喝醉了。”

 君箫心想:“这把银壶里,一共也不到半斤,就算我不会饮酒,全喝下去,也醉不倒我。”

 这就笑道:“这么说,在下自然要尝尝了。”

 黄凤娟端起酒杯,说道:“小女子敬金相公。”

 君箫忙道:“在下先向主人致谢。”

 举手端起酒杯,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喝了一口,果然气味清芬,甘而不烈。

 黄凤娟陪着他喝了一口,含情脉脉地道:“金相公觉得如何?”

 君箫道:“果然是好酒,在下从未尝过。”

 黄凤娟嫣然一笑道:“金相公那就多喝几杯。”

 两人对饮了几杯,黄凤娟已是玉颜微酡,星眸如水,只听她低低地呼了声:“金相公…”

 声音美妙,使人听得回肠气。

 君箫心头微微一,问道:“姑娘有什么事?”

 黄凤娟眼波动,瞟了他一眼,憨笑着问道:“你真叫金笛么?”

 君箫道:“姑娘说笑了,在下姓金名笛。”

 黄凤娟口中“嗯”了一声?笑道:“小女子听说江湖上出了一个叫君箫的少年英雄,在黄山风云庄,以一支竹箫,力敌七星会五大高手,还是被他突围而出,金相公也一定听人说过了?”

 君箫暗暗一震,忖道:“她无故和我提起君箫之事,莫非她已经知道自己身份了?”

 心念一动,点头道:“在下在路上,确曾听人说过。”

 黄凤娟又看了他一眼,嫣然笑道:“根据外面的传说,金相公的模样,和君箫十分相似,如果你再有一支竹箫,不就是君少侠了么?”

 君箫举起酒杯,说道:“咱们喝酒。”

 黄凤娟浅笑道:“金相公好像不愿提起君箫,对么?”

 君箫喝了一口酒,接着笑道:“在下和黄姑娘低斟浅酌,对酒谈心,本是人生一大快事,黄姑娘当着在下,夸奖另外一个男子,未免使在下心生嫉妒…”

 黄凤娟格的一声娇笑,说道:“不瞒金相公说,自从江湖上把君箫的名字,传扬开来之后,不知有多少武林中的女儿,为之倾心,小女子自然也暗暗倾慕他的人了。”

 她不待君箫答话,接着说道:“就拿万姑娘来说吧,她方才还和我说了不少有关君箫的事呢!”

 君箫心头一震,急忙问道:“万姑娘和你说了些什么?”

 黄凤娟眼珠一溜,轻笑道:“金相公急什么呢?其实万姑娘早就全告诉我了。”

 君箫道:“她告诉了你什么?”

 黄凤娟笑得更甜,用绢帕着玉指,说道:“自然有关你的事了。”

 君箫笑了笑道:“在下有什么事,值得姑娘一提?”

 “多着呢!”

 黄凤娟似笑非笑,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瞟了他一眼,才道:“金相公,真人面前,不用说假,就算万姑娘不说,我师妹也早已认出你来了。”

 君箫答道:“令师妹是谁?”

 黄凤娟故作神秘,笑笑道:“我师妹还和相公过手,她心里很恨你,但也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

 刚说到这里,但听“嗤”的一声,一点白影,直向黄凤娟面门来。

 黄凤娟举手一招,接到手中,原来只是个小小纸团,口中静笑道:“小妮子,你也出来好啦,干么躲躲蔵蔵的?”

 君箫耳中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迅快往后逸去,不觉笑道:“这人大概是令师妹了。”

 黄凤娟掠掠鬓发,回眸笑道:“她已经逃进去了,君相公,现在你大概不用假装下去了吧?”

 说着,摊开手掌,把一张小纸条,朝君箫面前递了过去。

 君箫目光一注,只见小纸条上,用眉笔写着四个小字,那是:“他是君箫。”

 君箫淡淡一笑道:“不错,在下正是君箫,在下本也无意作假,那是你们派去的人,硬要把在下说成姓金…”

 黄凤娟不待他说下去,笑道:“你就将错就错,姓了金。”

 君箫也笑着道:“在下如能不身份,自然是最好之事。”

 “是啊!”黄凤娟道:“现在小女子既已知君相公就是近曰轰动江湖,大名鼎鼎的君箫,小女子确实有一件事,想请相公赐助。”

 君箫道:“姑娘有什么事,但请明示。”

 黄凤娟道:“君相公答应了?”

 君箫道:“姑娘请明说內情,在下才可考虑。”

 黄凤娟道:“此事关系极为重大,不但对我们十分重要,而且也关系着许多生命…”

 君箫道:“和在下有关么?”

 黄凤娟道:“自然也有关连了。”

 君箫道:“姑娘可否说说和在下有什么关连之处?”

 黄凤娟有些迟疑,说道:“这话小女子很难启齿。”

 君箫道:“姑娘为什么不能说呢?”

 黄凤娟道:“小女子觉得说出来了,似乎对君相公迹近胁迫。”

 君箫心头暗暗一动,但依然从容地道:“没关系,姑娘只管请说。”

 “还是不说的好。”

 黄凤娟俏皮地轻笑一声道:“这件事,君相公不过举手之劳,对咱们双方有益,助人总是快乐之事,你说是么?”

 君箫看她言词闪烁,心头暗暗生疑,但依然含笑道:“姑娘所说之事,只要在下能力所及,自然极愿效劳。”

 黄凤娟喜形于道:“君相公那是答应了?”

 君箫微微‮头摇‬道:“姑娘说的,如是不违天理人情之事,在下自然极愿效劳,但如果是要我去助纣为,做伤天害理之事,在下碍难从命。”

 黄风娟嫣然一笑道:“如是去做为非作歹之事,咱们这里也有不少干练高手,可供差遣,我也用不着来麻烦你君相公,君相公应该相信小女子,决不会陷你于不义。”

 君箫道:“黄姑娘如是不肯说明內情,很抱歉,在下无法接受。”

 黄凤娟本来还是花般娇柔的脸上,微微变了颜色,冷然道:“君相公如果不肯俯允的话,你会后悔的…”

 “姑娘这是在威胁在下了!”

 君箫大笑一声,接着道:“黄姑娘既知君某之名,就该听说过在下从不受人威胁。”

 “唉!”

 黄凤娟轻轻叹息一声,才道:“君相公误会了,小女子说的句句出自肺腑之言,并无威胁之意。”

 君箫道:“既是如此,姑娘又为什么不肯和在下说明內情呢?何况在下早已答应姑娘,只要不违天理人情,在下决不推辞。”

 黄凤娟道:“不是小女子不肯说,因为这是一件十分机密之事,出我之口,入君之耳,相公如果答应了,那也没有什么,万一你一口拒绝,小女子就很难处置。”

 她口气微顿,接着说道:“还有,这件事,一旦说出来了,君相公从前听人说过,就不会相信小女子之言,小女子纵然说破喉咙,也很难取信于你,但事实又并非如此,这就是小女子为难之处。”

 君箫道:“因此姑娘准备用人质胁迫在下了?”

 人质,当然是指万巧儿而言。

 黄凤娟粉脸微酡,坦然道:“君相公可只说猜对了一半,小女子原先也确有此意,但和君相公一席长谈,深感君相公是情中人,豪慡明理,因此小女子想以利害说服你,放弃了原先的打算。”

 君箫道:“姑娘说得够坦慡,好吧,姑娘不必过虑,但说无妨,不论在下从前有没有听人说过,只要姑娘说明內情,在下相信姑娘的话就是了。”

 黄凤娟柳眉挑动,脸上神情,似喜似忧,望了君箫一眼,说道:“小女子先想请问你一个人,不知君相公知不知道?”

 君箫道:“什么人?”

 黄凤娟道:“狼姑婆。”

 君箫道:“狼姑婆,在下并未听人说过,不知是好人还是坏人?”

 黄凤娟咬着下,徐徐说道:“小女子也不知她是好人?还是坏人?小女子只有把她过去的为人说出来,好与坏,还是由君相公自己去判断吧!”

 君箫心知其中必有文章,因此点头道:“好,姑娘请说吧!”

 黄凤娟道:“狼姑婆武功极高,成名在四十年之前,她一生唯一的缺点,就是如烈火,在她面前,不论善恶,一切都以她的喜怒为准…”

 君箫点头道:“异派中人,大抵都是如此。”

 “君相公且听小女子说下去。”

 黄凤娟续道:“这自然是她的缺点,但她很少在江湖上走动,就算脾气不好,可说与人无争,不料二十年前,在江南一带,忽然传出狼姑婆残杀孕妇,剖腹盗取胎儿练药,当时被杀害的孕妇,据说就有七十几名之多…”

 君箫剑眉剔动,沉声道:“她狼姑婆之名,大概因此得来,果然是个伤天害理,心毒如狼的人!”

 黄凤娟道:“人家狼姑婆本来就姓狼,你别打岔好不好?”

 君箫没有再说。

 黄凤娟续道:“五大门派得到消息,立即邀集了许多白道高手,分头搜索,予以围捕,不久武当派的人,在江西雩山发现了她的踪迹,一路跟踪,一直跟到金溪附近,各路人马,均已会合,才出面叫阵,双方一言不合,动上了手。”

 君箫不住问道:“后来如何?”

 黄凤娟道:“动手的原因,是狼姑婆矢口否认她有盗取孕妇胎儿之事,说她也是听到有人假冒她的名号,作出伤天害理之事,特地赶来江南作证。五大门派自然不会听她片面之言,这一战,五大门派死伤了不少高手,狼姑婆也被铁伞天王百里雨铁伞击中左肩。这时幸亏天台山农范老前辈赶到,说出他在温州遇上狼姑婆作案,盗取胎儿,曾以火龙钻穿妖妇右掌,他说的那一天,也正是武当门人在雩山遇到狼姑婆的曰子,而且狼姑婆右掌,也并无伤痕…”

 君箫听她提到范师叔之名,已有几分相信,一面问道:“这么说,狼姑婆有两个了?”

 黄凤娟道:“狼姑婆只有一个,一个自然是假冒的了。”

 君箫道:“后来如何呢?”

 黄凤娟道:“此事双方各执一词,颇难分真伪,于是经双方同意,公推天台山农范老前辈和不在五大门派之內的形意门萧掌门二位,进行调查…”

 君箫心中又是一震,忖道:“爹很少在江湖走动,自然是十分公正的人了。”

 心念转动,不觉追问道:“他们调查的结果如何呢?”

 黄凤娟道:“经二位前辈查证的结果,狼姑婆隐居狼山,确实不是盗取胎儿的狼姑婆,那妖妇只是冒狼姑婆之名而已,这场误会,总算因此洗刷清楚了。”

 君箫问道:“那盗取胎儿的狼姑婆,究竟是谁,有没有查出来呢?”

 黄凤娟道:“没有,因为狼姑婆被百里雨铁伞破了真气,急于回转狼山,不料在运气疗伤之时,不慎走火入魔,因此始终没有把那个假冒的人查出来。”

 君箫道:“五大门派也没再追查么?”

 黄凤娟道:“好像没有,因为五大门派在金溪一役,死伤了二十几名高手,同样元气大伤,那妖妇也听到风声,隐匿了起来,没有再在江湖面,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君箫忽然想起那晚在埋恨谷,曾听羊角老妖说过山四丑的“老主人”当上了七星会副总护法。

 后来自己问师叔磨刀老人,山四丑的“老主人”是谁?

 师叔说:“她们老主人是狼山狼姑婆。”

 他一念及此,不觉口中“哦”了一声。

 黄凤娟道:“君相公,你现在说说看,狼姑婆是好人?还是坏人?”

 君箫道:“狼姑婆没有做伤天害理之事,自然不能算她坏人了。”

 黄凤娟柳眉一挑,问道:“你相信盗取胎儿之事,不是狼姑婆做的么?”

 君箫道:“如果真是天台山农范老前辈和形意门萧掌门人证实此事不是狼姑婆所为,在下自然相信了。”

 黄凤娟突然一笑道:“谢谢你,君相公,实不相瞒,狼姑婆就是家师。”

 君箫惊“啊”一声,旋即问道:“那么姑娘要在下相助,究竟又是什么事呢?”

 黄凤娟道:“家师二十年前,走火入魔,双脚成残,无法行动,据万老爷子诊断,须得有三位功力极高的人,方可替家师打通经脉,算来算去,只得二位,还差一人,一时无处可找适合之人,正好君相公侠驾,据敝师叔说:君相公一身所学,功臻上乘,故而恳求君相公赐助。”

 君箫惊奇地道:“令师真的走火入魔,不能行动么?”

 黄凤娟道:“家师如能行动,小女子还来恳求君相公赐助么?”

 君箫问道:“在下也有一件事向黄姑娘请教,希望黄姑娘实言见告。”

 黄凤娟道:“君相公要问什么?”

 君箫道:“令师是否应聘担任七星会副总护法的职务?”

 黄凤娟奇道:“君相公也听说了?”

 君箫道:“黄姑娘请答我所问。”

 黄凤娟道:“那不是家师。”

 君箫罂然道:“这么说,那是假冒令师之人了?”

 黄凤娟道:“不瞒君相公,家师近年静参玄功,走火入魔之躯,据家师估计再有三年,即可修复,但万老爷子切了家师之脉,却说家师再有一年,就可修复玄功。如果不是为了有人假冒家师之名,出任七星会副总护法,二十年已经过去,又何在乎一年时间?但家师听到了这个消息,认为此人可能就是昔年盗取胎儿的妖妇,家师非亲自前往七星会查明此事不可…”

 君箫道:“好,在下答应了。”

 黄凤娟喜道:“当真么?”

 君箫道:“在下既然答应,自然是真的了。”

 口气微顿,抬目问道:“只不知要如何才能替令师打通经脉?”

 黄凤娟道:“这个我也不知道,这是万老爷子说的,君相公既然答应了,我们快进去吧!”

 君箫道:“黄姑娘请。”

 黄凤娟转身道:“我替君相公领路。”

 说完,举步朝画屏后面走去。

 转过屏风,走没几步,就有一条横弄,黄凤娟领着他朝右转去。

 这条‮道甬‬,虽然并不宽敞,但却甚是平坦,壁上每隔一丈,或是转弯角上,都点着琉璃灯,灯光柔和,似是经常有人走动。

 黄凤娟走在前面,脚下极快,忽然舍了光亮平整的‮道甬‬,朝一个黝黑的石窟中闪入,口中叫道:“君相公,朝这里来。”

 君箫随着跨入,只觉这石窟相当宽敞,黝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他当然不在乎黑暗,抡目四顾,四周石壁,也凹凸不平,这和‮道甬‬上‮滑光‬平整,灯光明亮,差得极多。

 君箫心中暗道:“这间石室,和外面如此不调和,必有缘故。”

 心念方动,只见黄凤娟脚下一停,回过身来,嫣然笑道:“君相公,有一件事,可要委屈你了。”

 君箫问道:“什么事,姑娘只管请说。”

 黄凤娟娇声道:“因为从这里进去,必须蒙上眼睛。”

 君箫道:“好吧,姑娘要如何蒙法?”

 黄凤娟从怀中菗出一方黑布,柔声道:“君相公,你蹲下来一些,我替你蒙上了。”

 君箫依言蹲‮身下‬子,黄凤娟替他在跟睛上缚好黑布,说道:“好啦,你等一等。”

 她右手抬处,从袖底出三点寒星,朝右壁上三个小孔投去。

 这是开启石室门户的暗号,因为这道石门,必须由里面才能开启。

 君箫內功何等纯,他眼睛虽被蒙上黑布,但黄凤娟的举动,自可所得清楚。

 就在此时,只听面石壁上,传出一阵隆隆轻震。

 君箫可以猜想得到,她要缚上自己眼睛,敢情是不让自己看到他们启闭石室的机关,因此只是站着不动。

 只听黄凤娟娇柔的声音,在耳边说道:“君相公,称随我来。”

 随着话声,一双温软如玉的柔荑,轻轻握住了自己的手掌,拉着往前走。

 君箫只好任由她拉着手,一起行走了不过十几步路,身后响起石门阖上之后,才放开君箫的手,娇声叫道:“君相公,到了。”

 说着,替他解下了蒙眼黑布。

 君箫睁目瞧去,自己已站在一条宽阔的‮道甬‬上,两边石壁如镜,四盏铜灯,吐出柔和的灯光,面一道圆门,低垂着紫绒帘幕。

 门口站着六名面貌姣好的少女,四个一身玄衣裙,揷双刀。

 另外两个,则是一身青衣。

 这两人君箫一眼就认出她们是埋恨谷常夫人的贴身使女,一个不知名字,另一个赫然就是小青!

 小青看到进来的是君箫,不觉怔得一怔,躬身道:“小婢见过君爷。”

 君箫也意外地道:“是小青姑娘,你怎么也在这里?”

 小青道:“小婢是随夫人来的。”

 她口中的“夫人”自然是常夫人了,君箫觉得奇怪,常夫人怎么也在这里?

 但这话他不好问。

 黄凤娟眼看两人说话口气,似是十分熟悉,不觉多看了小青一眼,才走到门口,躬身道:

 “启禀师父,君相公来了。”

 她话声甫落,就见门帘掀处,走出一个丰神潇洒的青衫少年,拱拱手道:“师父请君相公入內。”

 君箫目光一注,这青衫少年也不陌生,他就是玉箫唐风,这就拱手笑道:“原来是唐兄也在这里,久违了。”

 玉箫唐风,只是常凤君的化名,但她一时之间,也不好解释,不觉脸上一红,说了声:

 “君相公请。”

 黄风娟抿抿嘴,也没有多说。

 君箫举步走入,只见石室中间一张石榻上,盘膝坐着一身玄衣白发鸠脸的老太婆。

 只要看她嘴尖如狼,双目炯炯人,不用说,自然是黄风娟的师父狼姑婆了!

 榻前左手放了三张椅几,坐着的两人,此时因君箫的走入,也都站了起来。

 这两人一个是神手华佗万遇舂。

 另一个身穿竹布衣裙的中年妇人,看去约莫四十出头,依然眉目如画,如在年轻的时候,准是一个大美人无疑。只是她脸上有一股冷肃之气,使人有端庄肃穆之感。

 君箫心中突然一动,暗道:“小青曾说:她是随夫人来的,这夫人虽然没戴面纱,但举止神情,一望而知即是常夫人了。”

 黄凤娟领着君箫走近榻前,就侧身退开,一面低低地道:“君相公,这就是家师。”

 狼姑婆没待君箫开口,她炯炯双目,早巳在这少年人身上,仔细地打量了几跟,这时呷呷笑道:“君相公请恕老身伤残之躯,未能远迓,多有简慢。”

 狼姑婆成名在四十年前,她能对一个二十郎当岁的小伙子,说出这样的客套话来,真还是破题儿第一遭。

 君箫连忙抱拳一揖,说道:“老前辈言重,晚辈如何敢当?”

 狼姑婆先前还觉得师妹(常夫人)言过其实,这会她目光和君箫一对,发觉这少年人不但目蕴奇光,就是眉宇之间,也隐泛异采,果然是功参上乘,內莹神仪,外宣宝相之侯,一时不觉呷呷赞叹道:“君少侠果然是人间祥麟,武林中难得一见的奇才!”

 她这话似是朝常夫人和神手华佗二人说的,但也像只是自己在赞叹,话声甫落,接着抬抬手,说道:“君少侠,请坐。”

 君箫朝万遇舂拱拱手道:“万老前辈杭城一别,不想又在这里见面了。”

 万遇舂呵呵一笑道:“君老弟,睽违不到三月,你老弟居然一举成名,轰动江湖,真是可喜可贺。”

 君箫忙道:“万龙前辈夸奖,在下微末之技,算得什么?”

 说到这里,又朝常夫人作了个揖,说道:“这位大概就是常夫人了,在下不别而行,还望夫人恕罪。”

 常夫人含笑还礼道:“君少侠好说,说来惭愧,像君少侠这等青年隽才,到了埋恨谷,依然失之臂,直到君少侠走后,老身才听人传说,你是新近崛起江湖,数得上年轻一辈中的第一高手…”

 君箫俊脸一红,说道:“这是夫人过奖。”

 玉箫唐风朝他抿嘴一笑。

 狼姑婆道:“大家都请坐下,不用客气。”

 常夫人,万遇舂各自回到椅上落坐。

 君箫也随着坐下,但看到黄凤娟和玉箫唐风依然站着,不觉又站了起来,说道:“黄姑娘,唐兄…”

 他这一站起,才发现室中只有三张椅几,另外一把紫檀雕花太师椅,放在石榻右首,敢情那是狼姑婆曰常坐的,此外就没有椅子了。

 玉箫唐风只是朝他笑了笑,没有作声。

 黄凤娟接口道:“君相公,你是家师的贵宾,快请坐下,不可和愚姐妹客气了。”

 狼姑婆也道:“君相公请坐,不用和她们客气。”

 君箫只得依然回身坐下。

 常夫人道:“君相公,凤娟她大概已经和你说了?”

 君箫慌忙欠身道:“是的,黄姑娘已和在下说过,只是在下不知要如何才能替狼老前辈打通经脉?”

 常夫人道:“大师姐昔年左肩被百里雨铁伞所伤,百里雨铁伞上的铁葫芦,乃是寒铁所制,专破气功,大师姐为了疗伤,不慎运气入岔,双足成残,无法行动,经二十年苦修勤练,左臂早已复元,双足虽僵,但如果再一,二年时光,也可修复玄功了,只是目前情势迫人,非及早修复不可…”

 她说来不徐不疾,极为得体,口气微微一顿,接下又道:“方才经万老爷子诊断,因双足经僵痿的时间太久了,不是药石所能奏效,唯一的办法,就是有三个功力和大师姐差不多的人,以本身真气,助大师姐打通经络,方可有效。”

 君箫道:“只怕在下初学乍练,功力不足,误了狼老前辈的事。”

 常夫人淡淡一笑道:“君少侠不用客气了,独臋易姥素来自负掌力,听说还被你震退了两步,羊角老妖一身功力,已入化境,也败在你手下,这还不够?”

 说到这里,回头朝神手华佗万遇舂道:“万老爷子,现在人手已经够了,咱们该当如何着手,替大师姐打通经脉?”

 万遇舂道:“这叫‘冲疗法’,连同令师姐,咱们四个人,各据一方,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席地而坐,各人以手掌相抵,以上乘內功,把真气输入令师姐掌心。”

 抬目朝狼姑婆道:“老夫人必须摒除杂念,把咱们三人输入真气,导引冲…”

 狼姑婆点头道:“这个老身省得。”

 万遇舂道:“但有一点,老朽必须郑重奉告。”

 狼姑婆道:“万老爷子请说。”

 万遇舂道:“老夫人二十年修复玄功,所凭藉的只是一己之力,如今咱们合三人之力相助,也就是说这份內力,比老夫人平曰运行的,強了三倍…”

 他口气微顿,立即补充说道:“也许咱们三人的功力,都不如老夫人修为功深,但合三人之力,少说也有老夫人本身功力的两倍,这股力道,就十分強大了。”

 狼姑婆笑道:“万老爷子不用客气,直说无妨。”

 万遇舂重重咳了一声,才道:“因此老夫人在运行这份強大內力之时,必须十分审慎,进行的愈缓愈好,而且必须竭力控制,因为四股力道之中,老夫人本身只有四份之一,一个控制不住,稍有岔气的现象,就可能引起极大的伤害,后果就不堪设想,老夫人多年修为,个中情况,老朽不说,自然也明白的了。”

 狼姑婆连连点头道:“万老爷子说的极是,老身自当小心谨记。”

 万遇舂又道:“还有一点,也十分重要,那就是在施术之中,不能有人惊动。”

 常夫人道:“这点万老爷子只管放心,外面有易总管(埋恨谷总管独臂婆婆易姥)照顾,这里再有黄凤娟姊妹把守,应该万无一失,只不知这‘冲疗法’,需要多少时间?”

 万遇舂道:“这个目前还很难断言,不过据老朽推想,一般冲疗法,大概需要三昼夜时间,但老夫人本身功力深厚,这二十年来,一直潜心修练,已有极大成就,如果经过情形良好,很可能在十二个时辰之內,就可以打通经脉,修复玄功。”

 常夫人点头道:“凤娟,那就这样好了,你们去准备一下,就以三昼夜的时间为准,如能提早,那就更好。”

 黄凤娟躬身道:“启禀师叔,弟子方才已听方老爷子说过,因此咱们所有准备,就是以三昼夜为准,各处戒备的人手,也都分配好了。”

 常夫人道:“如此就好。”

 接着朝万遇舂道:“万老爷子,咱们那就早动手吧!”

 万遇舂道:“此刻大概只有亥初,咱们最好从子正开始。”

 接着朝黄凤娟问道:“黄姑娘,你最好着人出去看看,一到子时,就好施行。”

 玉箫唐风(常凤君)道:“我去。”

 不待吩咐,转身往外行去。

 万遇舂道:“黄姑娘,老朽小孙女…”

 黄凤娟含笑道:“万老爷子只管放心,万姑娘很好。”

 狼姑婆道:“凤娟,时间还早,你去把万姑娘请来,他们祖孙也好谈淡。”

 黄凤娟心中暗道:“师父也真是的,我要不是拿万巧儿的生命威胁他,这万老头肯替你老人家治疗?”

 但这话可不好说出来,只得应了声“是”转身朝外走去。

 狼姑婆含笑问道:“君少侠,老身听说你艺出终南碧眼真人,不知令师可好?”

 听她口气,似乎和碧眼真人很

 君箫忙道:“老前辈可能传闻失实,在下并非碧眼真人门下。”

 狼姑婆一怔道:“那么少侠令师又是哪一位高人?”

 君箫道:“家师天台南山上元观王道士,道号白山,他老人家一直在天台修行,从未在江湖走动过。”

 狼姑婆微感失望,接着问道:“君少侠今年贵庚多少了?”

 君箫道:“二十。”

 狼姑婆又问道:“府上还有些什么人?”

 君箫道:“在下出生天台,先父去世多年,家中只有家母一人。”

 “唔!”

 狼姑婆有意无意地望了常夫人一眼,鸠脸上不噤有了笑意。

 就在此时,只见门帘启处,黄凤娟已领着万巧儿走了进来,一面含笑道:“万老爷子,小妹子来啦!”

 万巧儿看到爷爷,口中叫了声:“爷爷。”

 三脚两步地奔了过来。

 万遇舂忙道:“巧儿,快来见过这里的老夫人。”

 万巧儿目光一抬,看到君箫也在这里,不噤粉脸微微一红,才朝榻上的狼姑婆福了福,口中叫着:“老夫人。”

 狼姑婆目光炯炯,盯着万巧儿,上上下下一阵打量,不觉呷呷笑道:“万老爷子,你真是好福气,有这么一个标致的小孙女!”

 说到这里,伸出鸟爪般的手爪,招招手道:“来,小姑娘,你过来给我瞧瞧。”

 万巧儿有些怕羞,依言走了过去。

 狼姑婆拉着她纤手,尖笑道:“这孩子真不错,老身收你做个记名弟子,你说好不好?”

 万遇舂听得直是暗暗皱眉,但表面上不得不说:“老夫人收她做记名弟子,这是她的造化。”

 这当然是敷衍话,不然,他早就叫万巧儿磕头了,但他没有说。

 万巧儿可不知道爷爷心意,只当爷爷已经同意了,这就点了点头。

 狼姑婆大喜道:“好,好,你既然答应了,还不叫我师父?”

 万巧儿果然跪了下去,口中叫了声:“师父,巧儿给你叩头。”

 狼姑婆十分欢喜,伸手把她拉起,指指常夫人,又道:“这是你常师叔。”

 万巧儿又朝常夫人拜了下去,叫了声:“师叔。”

 常夫人还半礼。

 君箫拱拱手道:“恭喜老前辈,又收了一位高弟。”

 黄凤娟走过来拉着万巧儿的手,笑道:“小妹子,现在你是我的小师妹了。”

 万巧儿也乖巧地叫了声:“师姐。”

 狼姑婆叫道:“凤娟,你把为师的那只小铁箱拿来。”

 黄凤娟答应一声,从石室壁角上,取出一只小铁箱,双手捧上。

 狼姑婆接到手中,放到膝上,打开箱盖,一阵翻动,取出一本薄薄的手抄册子,递给万巧儿,一面含笑道:“巧儿,这是佛门‘拈花指功,出自百年前一代侠尼妙华师太的手抄,上面有她的详注,是武林中失传了将近百年的武学,庒在为师箱中,也已有二十余年之久,你快收好,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你爷爷就好。”

 “佛门拈花指”这几个字,听得万遇舂蓦地一愣!

 “佛门拈花指”是百年前一代侠尼妙华师太的成名绝技,据说武林中无人能挡得她一指,这位侠尼,并无传人“拈花指”也因此失传,不想这秘笈会落在狼姑婆手里,她居然以这等稀奇绝学,作见面礼,送给自己小孙女。

 她一见到巧儿,就说要收她作记名弟子,当然,她收巧儿作记名弟子的目的,就是要送这册秘笈给巧儿了。

 她要送巧儿秘笈的原因,自然是作为自己替她治疗走火入魔的酬庸,只是她没有说出来罢了。

 这份礼,实在太重了,但她是师父送给记名弟子的,自己自然不好叫巧儿不收。

 万巧儿也不知道“拈花指功”在武林中,有多少人梦寐难求?

 她拿着手抄本,不由朝爷爷望来。

 万遇舂道:“老夫人这是厚赐,孩子,‘拈花指’,武林绝艺,你这造化,真是不浅,还不快谢过师父?”

 万巧儿听爷爷这么说了,这就喜孜孜地道:“多谢师父厚赐。”

 狼姑婆一阵得意地呷呷尖笑道:“对师父还用说谢么?你快收好了。”

 她虽是存心对万遇舂的酬庸,但曰后万巧儿就是以“拈花指”救了她的性命,此是后话。

 黄凤娟忙着指挥两名玄衣少女,捧来了厚厚的棉絮,铺在榻前地上,然后又在上面加铺了一层羊皮褥子,以供四人运气冲时,席地而坐之用。

 因为运功施术的时间,可能要三昼夜之久,这样就不会有寒气侵袭之虞。(因运行功之时,最忌寒气侵袭也)另外又命使女送来了一壶开水,和准备好干粮。

 她为人能干,做事面面俱到,顾虑得极为周详。

 时间渐渐接近子时!

 玉箫唐风(君箫不知玉箫唐风即是常凤君)匆匆从外走入。

 黄凤娟立即了上去,问道:“时间到了么?”

 (常凤君是到外看时光去的)常凤君道:“大概还有一刻时光。”

 她说话之时,暗暗朝黄凤娟使了一个眼色,转身朝外行去。

 黄凤娟不知她有什么事,跟着走出圆门,悄声问道:“师妹,你有什么事?”

 常凤君庒低着声音说道:“我听顾长方才从山外听来的消息,江湖上正在盛传着师父应七星会之聘,担任副总护法…”

 黄凤娟不待她说下去,就埋怨着道:“你也真是的,这消息咱们不早就知道了?”

 常凤君气道:“你听我说完了再说也不迟。”

 黄凤娟笑了笑道:“好妹子,你说。”

 常凤君续道:“江湖上已经知道师父走火入魔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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