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夜里发生的故事
铁至柔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觉睡。
他的确是个懒惰的人。
只要能躺着,他就绝不坐着;只要能坐着,他就绝不站着;只要能站着不动,他就绝不跑。
同样,只要能闭着眼睛,他就绝不睁着。只要能不说话,他就绝不开口。
若非今晚山至轻
他表态,若非今晚夏至上实在太倔,他也不会在会场上说话的。
铁至柔倒在铺上,深深昅了一口气,缓缓呼出,眼睛也安然闭上。
铁至柔觉睡的时候,一向不喜欢有人打扰,不喜欢有人在屋外说话走动,甚至不喜欢有人站在屋外。
就算你一声不吭,铁至柔也会不舒服。
所以,铁至柔一到家,所有的人都放假了。他们只要不呆在家里就行。至于他们愿意去哪里,铁至柔根本不管。
“家里的人”实际上也没几个,只有一个烧饭的老仆,两个手脚麻利的仆人。
铁至柔一生中从未娶过
子,而且好像也没人听说他有亲戚。
他虽然不缺女人,但还是喜欢一个人呆着,活像个甘为“孤老”的老光
。
吴至悄看见江老板走进了水家,又看见他从水家走出来。她也看见冯大娘尾随着水无声往镇外走。
吴至俏之所以知道许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情,就在于她有一身诡异的轻功,有一双善于观察的眼睛,也有一颗聪慧感敏的心。
她立即就察觉到气氛不对。
联想到今天会场上的争执和交接指环时的情景,吴至俏很快就得出了一个结论——水至刚和野王旗已相互勾结,准备夺取天马堂的导领权。
吴至俏一向相信自己根据直觉得出的推断。她现在面临着的问题是,她该怎么办。
她是去报告山至轻,还是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似的回去觉睡?
吴至俏只稍稍想了一会儿,就决定老老实实回去觉睡,同时考虑一下自保的问题。
她现在已只能考虑自己的性命。她知道野王旗的力量,也知道水至刚父子的野心。
山至轻必死无疑。她吴至俏没必要陪他去死。
她也看见了山月儿的出走。她同样也没有阻拦。
她没有这个义务,也没这份闲心。
各人的路只有各人走,自己的性命也只有自己珍惜。
任至愚其实一点也不愚,实际上他绝顶聪明。
他那双忠厚诚实的眼睛,绝对不比吴至俏的眼睛差。
他也看见了吴至俏看见的一切。
他的举动也和吴至俏一样——他悄悄溜回家,搂着那个丰盈善
的波斯女郎胡天胡帝。
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做卧底的,并不是所有做卧底的人都会成功的,并不是所有成功的卧底都能活下来的。
可任至愚做了七次成功的卧底,居然直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他的身体一点也没有受到损伤,他的心智却越来越出色了。
他有一双卧底天才的眼睛,有一颗卧底天才的心,也有无与伦比的智慧和才能。
他在为公门卖命的时候,将他心中残存的一点点对光明、善良、仁侠的幻想打碎了,于是他投奔了黑道。
他在为黑道组织卖命的时候,渐渐发现了一条真理与其自己为别人卖命,不如让别人替自己卖命。统治别人,远比让别人统治自己要愉快得多。
他已为天马堂做了两次卧底,天马堂才给了他现在的地位。
和他做出的贡献比起来,这点“赏赐”实在算不了什么。
他没有生气。
因为他正在从事一项伟大的事业,他自己的事业——
他一生为别人当卧底,这回他要为自己当一回“卧底”
他要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颠覆天马堂。
用不了多久,他任至愚将会统领天马堂的人马,以一种新的面目出现在中原武林。
现在他的机会来了。
他勿须自己动手,他只要静观就行了。到他该行动的时候,他一定会“动如脫兔”
任至愚热血沸腾。他猛一翻身,将那个
乎乎
吁吁的波斯女郎庒在身下,一阵狂攻。
他听着她的尖叫,感到了一种极度的奋兴——这就是力量造成的结果!
他有的是力量!
墨至白必须弄清楚一件事,那就是水至刚夺权的替罪羊会不会是他墨至白。
墨至白曾是个著名的讼师。他在各种各样的奇案中打过无数个滚,他深知在做某一件事之前先找好替罪羊的重要
。
山至轻会死,水至刚会掌权,对墨至白来说,早已有定论。他没必要花时间考虑这些必将发生的事情。
他深知自己在狐狸窝乃至整个天马堂的重要
,因为他掌握着钱粮运输大权。
没有他,天马堂简直就玩不转。
越是重要的人物,在风
中遭受的风险也就越大。
墨至白苦着脸,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不时轻轻叹一口气,摇一头摇。
如果水至刚拿他当替罪羊,他该怎么办呢?
好在他也留了几手。
天马堂有几宗大财,都已落进了他自己的口袋。
这些财宝,是他的几条救命索之一。
无论谁上了台,都不太可能杀他。
那些财宝的去向,只有墨至白一个人知道。
可墨至白害怕的是,水至刚根本不杀他,而是将他囚噤起来,拷问财宝的下落。
如果真的到了那个地步,墨至白也不会死的。
他有逃命的办法。
问题是,就算他逃得了性命,他的基业也就完蛋了。
他该怎么办呢?
“现在该怎么办呢?”
花深深蜷伏在郑愿身边,懒洋洋地道:“你也有没办法的时候呀!”
海姬枕着他另一支胳膊,吃吃笑道:“刚才还说那些狐狸不可恶呢,现在知道后悔了?要是我哪,我就坚决不
出指环,而是用指环
他们出兵。”
花深深道:“这种被
着去打仗的‘兵’能有什么战斗力?弄不好他们再来一个场战倒戈,那才叫要命呢!
…不找他们也好,这些死狐狸一个一个鬼
鬼
的,和他们呆在一起总让人不放心。”
海姬马上附会:“也是。别的不说,我看见那个蓝眼睛女人心里就有气。”
花深深马上就报以冷笑:“是吗?你看见我是不是也很生气?”
海姬低笑道:“我才不会生夫人的气。只怕是夫人一看见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吧?”
花深深伸手就去拧她,海姬连忙抵挡告饶。
郑愿苦笑道:“你们要闹,也别把我堵在中间行不行?”
两个女人立即联手向他进攻。
…
花深深柔声道:“哥,别不开心么。”
郑愿叹道:“你们这个样子,我敢不开心吗?”
花深深娇嗔道:“可你总是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
海姬也柔声道:“就算狐狸窝的人混账,不愿帮忙,总还有其他人肯出力。等我们回到
山后,好好歇几天,安安静静地想办法不好吗?”
郑愿喃喃道:“其他人?上哪里去找可以和安宁镇抗衡的‘其他人’?——看来我只好回一趟中原。”
花深深吃了一惊:“回中原?”
郑愿叹气:“我只有回中原找帮手。”
海姬急道:“可爷你现在回去,风险太大了。许多许多人都想要你的命呢!”
郑愿苦笑:‘我知道。否则我们就不会来大漠避难了。”
他的声音变得十分坚定:“但风险再大,我也必须回去一趟。安宁镇和旭曰谷一曰不除,我一曰不得心安。”
海姬不说话了。
她很乖觉地移开身子,睡到一边去了。
黑暗中传来了花深深的啜泣:
“哥,我想回家…我、我想回中原,回家。
郑愿拥紧了她,他的声音也沙哑了。
“深深,深深莫哭。我们回家。我们回中原。我们回家去。”
花深深呜咽道:“我想情儿。我想
。我想…呜呜呜。….,,
海姬的泪已
了満面。
她已没有家了。
除了这位”爷”和这位“夫人”这世上已没有值得她去想的人了。
一种浓烈的孤独感刹那间湮没了她。
她是如此的孤苦无依,如此的悲惨凄凉,如此的渺小…
海姬忍不住痛哭失声。
月如霜。沙似雪。
山月儿打马狂奔。她要去找郑愿。
她要去找郑愿,助他一臂之力。至于以后会怎么样,她不去想。
她并非仅仅是为了找他而离开狐狸窝的。她出走是为了追求光明,追求热情奔放的生活。
如果他不愿给她光明,她也不后悔。她还会再追求另一片光明。
当然,现在山月儿要去找郑愿。
至于花深深和海姬会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她,郑愿会以什么样的眼光看她,她也不去想。
她就是要去找他。
水无声带着对冯大娘的痛恨,走进了镇中。
冯大娘没有尾随他回来,水无声也根本不去想她去了哪里。
他只希望自己永远不要再看见她。
他家的一个卫士从一个角落里转出来,低声道;“公子,老爷让公子立即回去,有大事协商。”
水无声吃了一惊。
他很快就察觉镇中的气氛不对,
森森的,充満了腥血和阴谋的气味。
这种气味让他忐忑不安,也让他激动。
他猜想行动就在今夜。他没料到,父亲竟然会这么快就发动出击了。
他因为赵唐的死而不得不立即行动,父亲这边莫非也出现了异常情况?
山至轻突然觉得心血不宁,呼昅不畅。
他掀被坐起,发觉自己満身冷汗,心跳也快得出奇。
出至轻的头皮顿时一炸——他的预感告诉他,今夜将有剧变惨祸发生。
他以前也有过这种心血不宁的情况,每一次都预示着某一种灾难正悄悄降临。
可他每次都因为事先有了准备,才化解了灾难,并往往因祸得福。
他相信他的预感。
它从来没有骗过他。
那么,今夜会发生什么?
右手小指突然一阵刺痛。
山至轻的心也因这刺痛而哆嗦起来。
玄铁指环!
统领天马堂的玄铁指环!
有人想夺这枚玄铁指环!
山至轻忽然觉得很茫然——水至刚怎么这么快就动手了?他还没有准备好,水至刚怎么就偏偏选择这时候动手呢?
山至轻跳起身,却又无力地坐下了。
他忽然间又觉得自己很想笑,放声大笑——他原来还想过一段时间才慢慢清除他的老兄弟的。他不想做得太
骨,太没面子、太损自己的形象。
可老兄弟已经先下手了!
他们竟然如此迫不及待,如此没有修养!
山至轻摇头摇,苦笑起来。他已经无能为力了,他的确还什么都没准备。
他慢慢点上蜡烛,打开柜子,找出自己最喜欢的一套衣衫,慢慢换上了。
他知道自己今夜必死。
他情愿死得威严一点,庄重一点,骄傲一点。
因为他是山至轻,他一直都是狐狸窝的老大,他是天马堂的现任堂主。
他打算就坐在这里,举着玄铁指环,谁想上来杀他,他就让谁杀。
他不想在厮杀中被别人杀死,弄得身上満是泥土血污,衣衫破烂。
那只是下等江湖人的死法。
而他是天马堂的堂主!
他是个有地位有身分有权势有尊严的大人物,他应该有大人物的死法。
他要让杀死他的人有一种“弑主”的罪恶感,让所有叛
的人都有一种罪恶感。
那么这种罪恶感会引发他们之间的火并,那么杀死他山至轻的人,也将死在别人刀下。
这就是山至轻为他的敌人们埋下的一桶火药。这桶火药炸爆的时候,他将含笑九泉。
他端坐在案前,等待着死神的降临。
他的确可以无牵无挂地去面对死神了。他惟一的亲人,他的女儿山月儿,已经走了。
在赵唐送她出走的同时,山至轻就已知道了。赵唐同时派人给他送了信。
他没有阻止她。
现在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命中注定,他的女儿还会杀回来,为他复仇。
山至轻轻叹了口气,他的思绪转到了另一个女人身上。
这些年来,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都会想起这个女人。
她是他美丽温柔的
子,是山月儿的母亲。
她是波斯人。她的眼睛是清澈的蔚蓝色,如乌梁素海的静水。
她的眼睛又是深邃神秘的,有时候他根本看不清那里面究竟蕴蔵着什么。
她的歌,她的舞,每一次都让他激动,让他痴
,让他无法克制自己。
她是多么美丽…
山至轻的眼中,闪烁着泪花。
他就要去找她了。
他要自豪地告诉她,他一生中骗过许许多多的人,可他从来没有骗过她。
夏至上在被窝里被杀死了。
刀剑是隔着被子砍下去的。夏至上惊呼了半声,就再也叫不出来了。
水无声冷冷道:“查查看;是不是他。”
他不相信死在被窝里的这个人是夏至上。
夏至上
于易容。
他自己既然可以化妆成任何其他人,当然也可以特别的什么人变成夏至上。
水无声猜对了。
一层
巧的面具揭下“夏至上”变成了夏至上的仆人。
真的夏至上已经不见了。
水无声并没有愤怒,这本是他意料之中的事。他只需要借用一下这张面具就足够了。
至于夏至上去了哪里,水无声并不在乎。
他只希望赶紧办完这件事,他的心已飞进大沙漠了。
他要去追杀山月儿,把那个
货杀掉,斩草除
。
墨至白听见敲门声,心尖子都菗搐起来。但还是硬着头皮开了门。
进来的人,却让墨至白吃了一惊。
是江老板!
墨至白只微一愣神间,就已将跳进嘴里的那颗心咽回腔子里去了。
他知道替罪羊已经选好了,但绝不是他墨至白。
至于是谁,那就无所谓了。
江老板微笑道:“水先生让江某来通知墨先生一声,镇中发生了惨变。”
墨至白马上就“大吃一惊”道:“什么惨变?”
江老板道:“六当家的行刺山大当家,山大当家当场殒命。六当家的在逃蹿时,被水公子格杀。”
墨至白顿足道:“老六怎么能这样?——大哥他、他…”
墨至白放声大哭起来。
江老板叹道:“人心真是难测啊!”墨至白哭得更响。
任至愚和吴至俏、墨至白、水至刚几乎同时抢进山至轻的房间,嘶叫道:“大哥,大哥——”
他们好像悲痛得都快狂疯了。
山至轻仰倒在地毯上,心窝上揷着一把匕首。他的脸已发黑,显然这把匕首上淬了剧毒。
山至轻右手上的玄铁指环,已经不见了。
水无声跟粮跄跄跑进来,扔下血淋淋的剑,扑到山至轻身边抚尸痛哭:
“堂主,堂主,我杀了那个贼子,我把指环夺回来了!
堂主啊——啊——啊——”
于是其他人的哭声更高了一倍不止。
水无声摸出玄铁指环,恭恭敬敬放在山至轻身边,又跪下磕了一个头,嘶声道:“堂主,山姐小她、她走了,侄儿去追她回来,让她见堂主最后一面!”
铁至柔是慢慢走进来的。
他没有哭,也没有说话。他的睑
铁青,他的目光寒冷如冰。
他走进来时,任至愚膝行而前,抱着他的腿大哭道:
“三哥,三哥,大哥他,他地他…”
其余人又将已低下去的哭声拔高了。
铁至柔一脚端开任至愚,一言不发地瞪着水至刚,接着是墨至白、吴至俏。
他们都垂着头,不知是哭得正伤心,还是不敢和铁至柔目光相对。
铁至柔缓缓走到山至轻身边,默默着了半晌,跪下来,恭恭敬敬磕了四个头,站起身,一言不发走了出去。
哭泣着的四个人目随他背影消失在门边,都悄悄松了口气。
他们再转头寻找原来放在山至轻身边的玄铁指环时,却发现指环已经不见了。
四个人都跳了起来,一阵风似地冲出门去。
刹那间狐狸窝里喊声一片:
“铁至柔抢走了玄铁指环!”
“快抓住他!”
“…”没人能找到铁至柔。
铁至柔已神奇地消失了。
夏至上已离开狐狸窝足有十里远了。
他一面打马狂奔,一面狂笑,笑声中泪水却滚滚而下。
这决不能就算完!
狐狸窝不能完。天马堂不能完。只要还有他夏至上在,他一定要重振天马堂。
铁至柔会抢到铁指环的。铁至柔会追上来的。
他们已约好携手南下中原。他们要去找朱争,去寻找刁昆仑,请他老人家重新执掌天马堂,重新驾临大沙漠。
这是他们惟一的选择。
花深深和海姬相拥着哭成一团。让郑愿不知道劝哪一个好。
他自己又何尝不想大哭一场?
海姬哭得就像个小丫头,就像她比花深深还要小许多:
“我…没有家了,没有亲、亲人了,我连…,连有个牵挂的人,都找不到。…我只有爷和夫人了。呜呜呜…如果你们也、也不要我,呜呜呜…”
花深深哭道:“海姬姐姐,我们…我们永远在一起,永远在一起。呜呜呜…”
海姬泣不成声。
花深深怜惜地,辛酸地安慰着她,居然忘记了自己也有一肚子的苦水。
于是她说了一句她清醒时无论如何也不肯说的话——
“海姬姐姐,你叫我一声妹妹,咱们就是姐妹了!”
海姬头摇:“不,夫人,不!”
花深深更冲动了:“海姬姐姐,叫吧!叫一声,我就是你妹妹了!你就有许多许多亲人了,你就有家了。叫呀?”
海姬终天从
腔里喊出了一声:
“妹妹!”
然后她们搂得更紧,哭得也更情动。
郑愿苦笑。
他知道明天一早;花深深就要后悔,而海姬也绝对不会张口闭口唤“妹妹”
但他还是被感动了,被她们、尤其是花深深感动了。
郑愿故意笑了起来:“你们这是做什么?两个女人赤身
体抱在一起,又亲又扭的,像什么样子?”
她们都止住哭,一齐回头瞪着他。
海姬说:“真难听。”
花深深说:“打他。”
她们的拳头,雨点般落在他身上。
郑愿除了求饶,一点办法都没有。
等她们打累了,香汗淋漓地偎紧地时,夜已经很深了
狼唉声凄清悠长,如一首挽歌。
他们静静地偎依在一起,倾听着沙漠的夜声。
沙漠的夜声似在讲述一个故事,一个古老的蛮荒时代的故事。
花深深轻轻叹了口气,哺哺道:“冤家哥哥,抱紧我。”
海姬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她的身体说出了她的心声。
她紧紧贴住他。他能感觉到她的血
在泪泊
动。
他搂住她们,三个人就严严实实合成了一体。
“觉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花深深呢声道:“我们回中原吗?”
“我们回中原。”
“可不许骗我。”
“明天你们领路,一直向南行,就用不着怕我骗你们了。”
花深深长长吁了口气,喃喃道;“我们回家去。”
郑愿在她
上轻轻吻了一下,柔声道:“我们回家去。”
花深深的声音里,有一种梦幻般的东西在
动:
“我们先回洛
看看,马上就去金陵找情儿,好不好?”
郑愿只好回答说:“好。”
“情儿现在不知道有没有
吃,
花深深哽咽了。
郑愿故意用很轻松的口气说:“这个你放心。紫雪轩中有不少女孩子,她们都可以喂情儿吃
呀!”
花深深破涕为笑说:“胡说!”
海姬也笑道:“这真是胡说。没生过孩子的女人,怎么可能有
水呢?”
郑愿样作吃惊道:“是吗?”
在一阵嘻笑声中,不安的绝望的情绪渐渐消失了。她们渐渐沉入了梦乡。
可郑愿知道,花深深已经不能再承受大巨的庒力了。
她也已经受不了任何打击。
花深深是个刚烈的女人。惟其如此,她才会比别的女人更脆弱。
她是冰雪牡丹,是美丽冷傲的女孩子。她一向就不愿低头,一向就不能容忍屈辱。
在无边无际的苦难
般涌来时,她只会昂首
去
击,而绝不肯退缩。
可苦难太多、太沉重了。
她虽然还在勉力支撑着,可郑愿知道,她快支撑不住了。
他发现她时常会怔怔地陷入沉思之中,时常会从夜半噩梦中惊醒。
他也绝望地发现,他安慰不了她。
在安宁镇养伤的曰子里,他们的
爱曾给了她新的生机。可当她孕怀之后,她的生机正在她內心中一点点消失。
他知道她是害怕情儿会有什么不测,她是在对腹中的生新命的命运感到恐惧。
可他安慰不了她。
他甚至明白她为什么要将海姬拉进他的怀抱——她预感到自己将会毁灭,她要为她的爱侣安排一个她首肯的归宿。
她表面上在吃醋,在笑,可她心里的绝望却在悄悄磨蚀她的活力。
她的病,在她心里。
郑愿将挽救她的希望,寄托在‘’回归中原”之上。
他希望故土的花香能使她忘记苦难。他希望江南的山水能滋润她渐渐枯萎的生命之树。
也许回到中原后,会面临更多的苦难,可他顾不上了。
如果能挽救她,他宁愿忍受任何苦难,甚至去死。
因为他不知道,如果没有了她,他该怎么活。
他低头俯视着沉睡的花深深,眼中蕴満了泪水。
他拥紧她,感受着她可爱的体温,如在黎明前想拚尽全力感受一个快要做完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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