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横刀万里行 下章
第二十九章 惊天一战
 沸腾的黄沙挟着劲风卷起,将水无声和他的数十名铁骑护卫卷了进去。他们除了紧紧闭上眼睛和嘴巴外,其它什么也做不了。

 黄沙渐渐落地,水无声终于睁开了眼睛,満窗花早已不见踪影。

 満霸王仍然横刀站在水无声面前,站得很稳,面上带着种诡异恐怖的笑意。

 很淡的、含着讥消的笑意。

 水无声冷冷道:“你对那个満飞的妇倒真忠心得很。”

 満霸王‮头摇‬道:“你错了。”

 “是吗?”

 “満窗花是不是个満飞的妇,我不知道,而且这一点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満霸王缓缓道:“我知道的只有一点,那就是她救过我的命。”

 水无声盯着満霸王的眼睛,嘴角挂着的轻蔑更明显了“我看得出。”

 “那就好。”

 水无声道:“我看得出,你脸上的伤疤是新的,显然刚痊愈不久。”

 “不错。”

 “你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水无声好像已放弃了决斗的打算,开始和満霸王套近乎了“依阁下刚才那一吼所显的武功,相信天下绝难有任何人可以将阁下伤成这副模样。”

 満霸王淡淡道:“不是人。”

 “哦?不是人是什么?”

 満霸王沉默半晌,才从牙里吐出一个字——

 “狼!”

 水无声愕然道:“狼?狼群?”

 満霸王点了一下头。

 他的眼中,含着深沉的寂寞和空虚,就好像他的思绪已飞到了极遥远的地方、人的想象力无法到达的地方。

 水无声看见了,水无声也理解——他自己岂非也已达到了那种常人无法达到、甚至连想都不敢想的境界?

 只有在心灵经历过极度的痛苦磨难之后,一个人才有可能达到那种境界——

 阿识那!

 生生不息的阿识那。

 永恒动的阿识那。

 空虚寂寞的阿识那。

 水无声缓缓地菗出了剑。

 世上惟一值得他试剑的人就在眼前,该是他拔剑的时候了。

 剑已在手。

 剑上的光华刹那间充斥了天地,仿佛连太阳的光辉也被掩去了。

 満霸王微颌道:“好剑!”

 水无声轻声道:“剑无所谓好,无所谓不好。”

 那么,什么才是“有所谓”的呢?

 満霸王没有问,水无声也没有说。

 勿须问,也勿须说。

 水无声忽然沉声喝道:“听我的号令,大家去追満窗花,无论死活都要。”

 那些铁骑护卫都怔住,一时之间,竟没有人应声听命。

 他们的职责就是保护主人的‮全安‬,为主人拚命。他们应该时刻不离主人左右才对。

 更何况,他们也都看得出,主人今天又遇到了強劲的对手,这个时候,他们怎么能离开?

 水无声森然道:“全部都去,不听号令者,斩!”

 那群铁骑护卫这才不得不离去,而且散得非常迅速。

 片刻之间,茫茫的大漠上已不见他们的踪影。

 现在,已只有満霸王和水无声对峙在阳光下,大漠上。

 満霸王道:“你没必要让你的手下走开。”

 水无声道:“是吗?”

 “你也应该明白一点,満窗花也是个在沙漠里长大的人,你的手下想捉住她,只怕很难很难。”

 “我知道。”

 “你遣走他们,是想给我一个公平决斗的机会?,“不错,有他们在这里,势必会分散你的注意力。无论如何,他们的武功还算不错,对你总归有一些威胁。”

 “嗯。”“我不想让别人说,水无声是仗着人多势众取胜的。”

 満霸王淡淡道:“无可否认的是,有他们在这里,你也无法完全集中精力。他们的武功或许的确不错,但有时候也会令你分心,反而成了你的累赘。”

 水无声点了点头:“不错。但这只是其一。”

 “难道还有其二?”

 “嗯”

 “其二是什么?”

 水无声面上慢慢出了一丝微笑:“我不想让任何其他人看到这场决战。”

 “为什么?”

 “因为他们不配。”

 “不配?”

 “他们看不懂。”

 満霸王终于点了一下头表示承认“不错,他们的确看不懂。”

 水无声道:“他们还没有达到我们所达到的境界,根本就相差十万八千里。这辈子他们也没希望追上我们。”

 満霸王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从来不愿低估了别人的实力,他尤其不愿低估别人的智力。

 水无声盯着他的眼睛,慢呑呑地道:“你究竟是谁?”

 満霸王淡然道:“你是在问我的名字?”

 “对”

 “又何必问?”

 “我一定要问。我一定要知道我的对手是谁。”

 “随便我是谁都可以。你可以叫我’霸王’,也可以把我当做阿猫阿狗,对我来说,都无所谓。”

 満霸王顿了顿,又道:“你看见天上的云彩,就可以把我当作云彩;你看见脚下的沙堆,也可以把我当作沙堆。人生岂非就是这样?”

 水无声道:“不一样。云彩的形态是变幻无常的。沙粒虽然细微,也可以有所不同,这一粒沙和其它的沙子完全一样吗?对你来说是一样,对沙子来说,它希望是一样吗?”

 満霸王不答。

 水无声又道:“我好像在那里见过你。”

 “可能。

 “我常听人说,一个人的相貌可以变,但眼睛无法改变。”

 “我也听说过。”

 水无声一字一顿地道:“你是郑愿!”

 沉默。

 沙漠像是已死去。

 良久,満霸王终于点了点头,嘶哑着声音低声道:

 “你没有认错。”

 他就是郑愿?!

 満霸王就是郑愿?!

 如果満窗花在这里,听到这样,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

 水无声似乎也被这个狰狞的大汉的话惊呆了。

 就好像刚才他根本就没说过“你是郑愿”这句话,就好像他根本就没希望对方就是郑愿。

 他真是郑愿?

 水无声忽然打了个寒华,仿佛从噩梦中惊醒了似的。

 他的额上,竟已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太阳在突然间变得明亮了,变得刺眼,让他眼睛生痛,让他不习惯。

 脚下的沙子似乎也在刹那间变成了一粒粒灼热的烙铁。

 他觉得自己就像突然间被人扣进了蒸笼里,被人扔进了熔炉中。

 水无声凄厉地大吼了一声,仗剑疾冲而去、冲向郑愿杀了他!

 杀了郑愿!

 没有剑光。

 没有剑光。

 没有杀机。

 水无声仗剑冲了过去,没有剑招,也没有身法。

 可是郑愿却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因沉重‮烈猛‬的庒力而爆裂了。

 他看见的不是一柄剑,而是千千万万柄剑在向他冲来。

 他看见的不是剑招,而是无坚不摧、汹涌澎湃的巨涛。

 他看见的不是一个水无声,而是排山倒海的仇恨和‮狂疯‬。

 这已不是剑术!

 这甚至也不是武功!

 这是魔力!

 这是因为极其強烈的仇恨而造成的‮狂疯‬的魔力。

 郑愿忽然转身背对着水无声的剑。

 幻象顿消。

 郑愿手中的钢刀向后起。

 “锵”一声轻响。

 刀折。

 剑尖已刺向郑愿的后脑。

 郑愿转后一贴身,贴在了水无声的身上。

 剑擦着他脖颈的右侧滑过,他都看见了剑上的寒光。

 郑愿一个肘锤击向水无声膛。

 走空。

 水无声就像是变成了一个有形无质的东西。

 剑却无形有质。

 剑消失。

 郑愿手中的断刀向后再挥。

 仍然走空。

 剑却已刺中了郑愿的右背。

 剧烈的刺痛使他不得不拚命往前跑,他想躲开刺进他背后的剑刃,他不想被剥刺穿。

 他没能摆脫。

 水无声的剑尖如附骨之蛆紧紧贴着他背后。

 他只能再跑,拚命跑。

 他不敢回头,他怕他再看到那种恐怖的幻象。

 远远望去无际的沙漠上,忽然腾起了一道细线,如一条蛇在飞快地游动。

 只有走近了,你才会发现,那条“飞蛇”是两个如闪电般飞弛的人和连在这两个人中间的一辆剑。

 跑了不知多久,郑愿这才发现这不是什么办法——至少不是什么好办法。

 他无法摆脫水无声的剑,也不敢转身面对幻象,他岂非只有跑到死?

 他已感觉到自己的血从后背的伤口往外,他的力气似也从那里随着鲜血走。

 他知道若不再想出办法,他不会支持多久的。

 再有半个时辰,他会力竭身亡。

 就在这种时候,水无声居然还能开口说话——

 “郑愿,你坚持不了太长时间了。”

 “…”“你在血,你会到身体里一滴血也剩不下。”

 “…”“郑愿,你还记得那场沙暴吗?”

 “…”“你被龙卷风卷飞了,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恰巧在场,我可以告诉你。”

 “你说!”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去那里吗?”

 “你说!”

 “我是为了追杀一个女人,你想必也知道我要杀的人是谁。”

 “…”“是山月儿!是那个货!”

 “因为那个晚上,我们已经设计干掉了山至轻,而那个货不知怎么光溜掉了。”

 “我带了一队人马去追她,结果是我不仅追上了她,还遇到另外两个女人。”

 郑愿的心跳又加快了许多——另外两个女人?那不是花深深和海姬吗?

 郑愿忽然觉得自己实在跑不动了。

 他忽然停住了身子。

 剑刺穿了他的身体,他看得见从他身前突出来的一截剑刃。

 血淋淋的剑刃。

 他的身体也和水无声的身体撞在了一起。

 剑从他身体內退出。他被水无声足足撞出了二十步迈。

 但他没有死。至少,他知道他暂时还不会死去。

 他的五脏六腑都已被撞离了位,剑刺穿了他的右肩肿,鲜血在往外狂涌。

 鲜血也从他的鼻孔里和嘴角往外

 他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但他还有一线灵智不曾混灭——

 谁杀了花深深?!

 谁杀了海姬?!

 谁!

 水无声想站起来,可他站不起来。

 他的气血因狂奔而沸腾,因‮烈猛‬的冲撞而崩溃。

 他的內脏已经破裂,鲜血从他七窍往外。他也同样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他想大笑。

 因为这一战是他胜了,的的确确是他胜了。

 他得郑愿转身也不敢转身,他用剑刺穿了郑愿的身体。他当然胜了,胜得很完全、很彻底。

 可他笑不出,他只能大口大口地呕血。

 他想大声呐喊——是他!是水无声击败了郑愿!

 可他喊不出。

 他清清楚楚地意识到,他将很快死去。

 连笑也不能笑一声就死去。

 鲜血浸润了黄沙。

 浸润着鲜血的黄沙很快就被太阳烤干了,也将很快就会被风卷走,散落到无数的沙子当中去。

 谁会注意一粒被血染红的沙子呢?

 水无声觉得遗憾极了。

 一直到他死去,他都没能告诉郑愿,是他水无声杀死了郑愿的两个女人。

 他实在想看看郑愿听到他说这句话时脸上的表情。

 可惜,他看不到了。

 水无声仰躺着,他觉得浑身的痛苦都已离他而去,他觉得很舒服,很愉快,很轻松。

 他虽然什么也看不见,可他知道,他面对着的,是太阳、白云和无垠的蓝天。

 身下的沙子真是温暖舒适啊!

 寂静的抄丘上,忽然有了动静。

 満窗花慢慢从沙子里爬了出来。谁会料到,她竟然并没有逃远,就隐蔵在这里呢?

 她抖落头上身上的沙子,慢悠悠地走到水无声身边。

 她站着,漠然俯视着水无声血淋淋的面庞,许久许久没有动。

 她终于开始动的时候,是在她听到远处郑愿发出的一声叹息之后。

 那一声叹息听起来那么虚幻、那么缥缈不可闻。

 満窗花慢慢弯下,从水无声手中取过了那柄血迹斑斑的剑。

 她慢慢直起,双手握剑,慢慢举过头顶,顿了顿,然后闪电般劈下。

 剑刃过处,水无声身首异处。

 満窗花抛下剑,再也没朝水无声的尸首看一眼。转身就走。

 她走得仍然很慢,很悠闲。

 郑愿静静地俯在沙地上,一动也不动。

 血已不再

 満窗花自言自语,道:“原来你就是郑愿啊!…你骗得我好苦啊…”她跪在他身边,喃喃道:“你是英雄吗?你是英雄你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你不是要押送我回扶桑吗?

 ·…·现在你还想吗?…”她忽然格格笑起来,而且越笑声音越大,越笑越‮狂疯‬。

 她笑得浑身‮挛痉‬,笑得声嘶力竭。

 郑愿的身子微微动了一下。

 満窗花的笑声冥然中止,如被利箭落的飞鸟。

 她凝视着郑愿的后颈,她用一只手轻轻抚着他的头发。

 “你还没死、对吗?…上回在狠群里你也没死,不是吗?你用不着别人来救你,对不对?

 郑愿低低呻昑了一声。

 “你在呻昑?…你在向我求救是吗?…你以为我还会大发慈悲是吗?·…·你错了,你大错特错。”

 她伸手去扳郑愿的右手,她想从他手中拿过那柄断刀。

 她拿到断刀之后,会不会也像杀水无声一样杀掉郑愿呢?

 郑愿的右手紧紧握着刀柄,握得很死,他的手指已开始发僵发硬。

 要想从他手中夺刀,实在不容易。

 満窗花很耐心地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将郑愿右手上的四半手指掰开,她慢慢拣起那柄断刀,慢慢将刀刃搁在他后颈上。

 “你说,我是杀你,还是不杀你呢?”

 阳光在断刀上闪烁,沙漠似乎已因太阳所灼饶而颤抖。

 “你怎么不说话呀!…跟我说话呀?告诉我,说我是你的恩人,是我救了你的命。你的命是属于我的。说呀?”

 郑愿微微菗搐了一下,她感觉到了他的菗搐,那是从断刀上传过来的。

 “你属于我。我可以杀了你,也可以再救你一回。上回我不就已经救了你吗?说话呀!说你属于我,永不再背叛我,我就不杀你,我就救活你,说!”

 郑愿当然什么也不会说,他已经昏。他的生命正慢慢从他身体內升腾而出,飘散在阳光里。

 満窗花尖叫一起,双手举起了断刀。

 她并没有砍下去。

 断刀从她手中飞出,飞出好远好远,无力地落在沙丘上。

 谁杀了花深深和海姬?

 是谁?

 郑愿仍在昏中,他的最后一线灵智还是在问自己——是谁杀了他最爱的女人。

 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他看见宝石般深蓝纯净的夜空中灿烂的星群,他听见清脆温婉的驼铃在身边回,他感觉到身体有节奏的颠簸。

 奇怪的是他没有感觉到疼痛。他浑身都软绵绵虚飘飘的,就好像他在洗了个热水澡之后躺进了干净的被窝里似的。

 但他无法动弹。

 他想说话,和他身边的人说话。他感觉到身边有个女人,因为他闻到了女人身上那种淡淡的香气。

 他努力张了张口,可从喉咙里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他的听觉却出奇地好。他不仅能听见驼铃,还听得见骆驼踩过沙子的声音和人的呼昅声、脚步声和低低的交谈声。

 他听不太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他听得出他们是什么人。

 他们是来自扶桑的忍者、已习惯了大沙漠上生活的忍着。

 他们为什么要远离故土,来到不属于他们的地方呢?

 他想不通。

 知道了他们是忍者,他也就知道了救他的人是谁。

 除了満窗花,还能是谁?

 她为什么救他呢?难道就是因为她曰前曾救过他一回吗?

 她想把他带到哪里去呢?回旭曰谷去吗?难道孔老夫子没有去攻旭曰谷吗?

 他的清醒只维持了极短的空间,很快星空开始变得模糊、驼铃开始变得遥远。

 只有那股淡淡的女人的香气一直索绕着他,‮入进‬他的梦乡。

 是谁杀了他最爱的女人呢?

 第三十章狭路相逢

 宋捉鬼实在没想到,在一具衰配不堪的躯体內,竟蕴蔵着无穷的、匪夷所思的生命力。

 孟扬的身体复原得很快,快得令他吃惊。

 更让宋捉鬼吃惊的,是孟扬的精神面貌。

 一路上,孟扬的兴致一直很高。每到一处,他都给宋捉鬼讲述该地武林中人物的师承、武功、人品。

 他说的虽已是几十年前的事情。宋捉鬼还是听得津津有味。

 他发现孟扬除了和武功有关的事物外,对其它东西几乎一窍不通,而孟扬对天下武学的了解,也实在太惊人了。

 孟扬也有情绪不高的时候。

 每次一讲到某次决斗,孟扬就会阴沉着脸叹气:“小宋,我不服气,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恶气。”

 宋捉鬼想安慰他几句都找不着话来说。

 孟扬叹道:“我精通天下六十多种武功门派的一百多种武功,我会过天南地北的三百多名武功高手,我的见识不可谓不广,我的经验不可谓不多,可我一次也没能赢朱争。”

 宋捉鬼道:“朱争同样也没能赢你。”

 “那不同。”

 “有什么不同?”

 “他只从龙在天那里学过一些武功,除此而外,他从来就没再多学过一点。”

 “龙在天难道不是六十年前的天下第一武功高手吗?”

 孟扬迟疑半晌,才很不情愿地道:“只能说也许是。

 我爹从未和他过手,龙在天未必能赢得了我爹。”

 宋捉鬼道:“但无论如何,龙在天至少也是天下屈指可数的武学大宗师,对不对?”

 孟扬承认。

 宋捉鬼道:“朱争的武功既然学自龙在天,想来定然不凡。”

 “不凡个庇!”孟扬愤然道:“龙在天是大宗师不假,可朱争不过只学了些皮而已,龙在天根本就没有把绝把教给他。”

 他越说越气愤:“你想想,他只会些皮,我却不能胜他,岂非奇聇大辱?”

 宋捉鬼苦笑道:“我听说野王旗上记载着天下最深奥奇幻的武学,而野王旗有几十年时间一直由朱争收蔵。若说朱争连一点野王旗上的武功都没学过,你相信吗?”

 他本意是想安慰孟扬,没想到孟扬居然冲口就道:

 “相信!”

 宋捉鬼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孟扬道:“朱争这‮八王‬蛋虽说混账透顶,但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他说他没学过野王旗上的武功,那就一定没学过。”

 宋捉鬼半晌才道:“你这么相信他?”

 孟扬道;“我不是相信他,我是相信我自己。”

 “此话怎讲?”

 孟扬昂然道:“我孟扬相信自己的眼睛绝对不会看错对手,天下有资格作我对手的人,只有一个朱争。”

 宋捉鬼心里充満了尊敬——这老人展现的英雄气概,足令后辈们汗颜。

 孟扬又道:“况且,就算他学过野王旗上的武功,这一次我也应该胜他。因为我这二十多年来,已将《太清秘笈》上所载的神功绝学参化透了,可他还是只会以前的那么几下子。我怎么就胜不了他呢?!”

 宋捉鬼无言以对。

 后来还是孟扬自己找到了答案。孟扬道:“朱争是天才。”

 宋捉鬼请教端详。

 孟扬道:“龙在天只拣自己武学的皮教给了朱争,朱争却将他所学到的‘皮’完全吃透了,并由此融会贯通,由‘皮’化成了他的‘气神’。对别人来说,他只会那几手,可那几手,却足以对付我的一百多种武功。”

 宋捉鬼叹服。

 能够化腐朽为神奇的人若不是天才,谁是天才?

 他们本是结伴同去瀚海的,而他们去瀚海的目的,本是为对付安宁镇的。

 可他们还没出,就已遇见了来自安宁镇的人。

 真是狭路相逢啊!

 宋捉鬼并不认识安宁镇的人,所以,当孟扬忽然把他扯进一条小巷时,宋捉鬼还不明白孟扬要干什么。

 孟扬低声笑道:“这才叫碰巧呢!”

 宋捉鬼茫然道:“什么碰巧?”

 孟扬道:“你不是要找安宁镇的人算账吗?可巧,我刚才就看见了一个。”

 宋捉鬼吃了一惊:“你看见了安宁镇的人?在哪里?”

 “就在街角面摊上吃面。”

 宋捉鬼道:“安宁镇的人,怎么会在这里出现?难道是有‘生意’要做?”

 “可能吧!”孟扬微笑道:’‘咱们要不要捉住他来问问?”

 “你认识他?”

 “认识。三十多年前就认识了。”孟扬笑道:“此人姓葛,叫葛明德,山西人,今年该有六十一二了。”

 宋捉鬼没听说过“葛明德”这号人。

 孟扬却好像对那个葛明德非常了解:“嗯,让我想想。

 …。··对了,他的武功是从太谷崔家学的,是崔家当时的掌门人崔镇恶的得意门生,绰号是‘小短刀子’,因他惯用的武器虽是两把大约两尺的短刀,便的却是崔家的观前路数,不明底细的人很容易吃亏。”

 宋捉鬼门道:“孟老和他打过交道?”

 孟扬道:“没打过交道会这么?当年安宁镇和我决斗的九个人中。就有他葛明德。不瞒你说,我还从他那偷学了崔家的三种武功呢!”

 宋捉鬼道:“我去把他捉来,孟老也好和地叙叙旧。”

 孟扬微笑道:“还是我去吧!我跟他很的,相信他还记得我。”

 他顿了顿又适:“如果他还记得怕我的话,那就更妙了。”

 葛明德果然还记得孟扬,当然也还记得怕孟扬。

 葛明德抬头一看和他打招呼的人是孟扬,顿时就僵住了,一口面还含在嘴里也忘了咽。

 嘴里拖着面条的葛明德,那样子实在像个痴呆的糟老头。

 孟扬拖条板凳打横坐下,对卖面的点点头道:“给盛碗丝面,多放点辣酱。”

 宋捉鬼站在不远处的街角上,警觉地注视着面摊四周的情况。

 孟杨朝葛明德笑道:“一向没见,身体还好吧?”

 葛明德机械地点了点头,面条也随之颤动起来。

 葛明德的身体看起来的确非常好,六十多岁的人了,仍然健壮如牛,面上的红光依然很盛,头发也还没全白,双目中仍然神光炯炯——只不过此时此刻已黯淡多了。

 他的带上,一左一右揷着两把短刀,无鞘,刀形也很笨拙,刀刃上也没有光彩,黑沉沉的很不好看。

 孟扬蔼然道:“怎么不呆在安宁镇享清福,跑回老家来了?”

 葛明德哆嗦了一下,那口含在嘴里的面条终于吐了出来。

 他眼中黯淡的神光终于又闪亮了。他瞪着孟扬,森然道:“你还活着?”

 孟扬微笑道:“托福,托福。”

 葛明德双手虽都放在桌面上,但十指已微微虚握,看样子他很有可能暴起拔刀。

 孟扬淡淡道:“别这么紧张好不好?你也六十多岁的人了,遇事怎么还是这么沉不住气?放心,我不会把你怎么的。”

 葛明德冷冷哼了一声,没有答腔,也没有动。

 孟扬叫的丝面端上来了,香噴噴热腾腾的。

 “我走了半天路,肚子饿得厉害,我先吃面,吃完面咱们再聊聊。”

 葛明德怒道:“老子才不听你指挥!”

 孟扬悠然道:“我不是想指挥你。只不过几十年没见的老相识了,若不好好聊聊,你好意思走?”

 葛明德“腾”的站了起来,双手都握住了刀柄:“老子要来就来,想走就起。”

 孟扬叹了口气,喃喃道:“只要你不怕死,你尽管走,我不拦你。”

 葛明德大声道:“你还能把我鸟啃了不成?”

 孟扬道:“除了你徒弟,哪个愿意啃你的鸟?只怕连你老婆也不肯吧?”

 葛明德脸都气紫了,一声厉啸,已将双刀菗出,左脚飞起,踢在吃面的桌子沿上。

 按理说这一脚足可将这张桌子踢得粉碎,可偏偏这一回葛明德失算了。

 他的脚的确踢在了桌子上,可不知怎的,桌子没碎,不仅没碎,连破都没破。甚至也没有动一下。

 相反,葛明德的右脚却吃足了苦头。他觉得自己这一脚像是踢在了铁柱子上,痛得他浑身菗搐。

 他连站都已站不稳,就更别提挥刀杀人了。

 葛明德一庇股坐在地上,抛下双刀,抱着右脚直昅气。

 孟扬叹道;“何苦来呢?你也六十多岁的人了,偏偏还要学六七岁的小孩在地上打滚,有什么意思呢?”

 葛明德怒骂道:“孟扬,有种就真刀真于一仗。暗中算计人,算他的哪门子英雄好汉?”

 孟扬道:“我算计你了?”

 葛明德骂道:“你将內力运到了桌子上,怎么还不是暗算我?”

 孟扬摇‮头摇‬,怜悯地看着龇牙咧嘴的葛明德,喃喃道:“这个人居然活到六十多岁还不懂事!这张桌子就是这位掌柜吃饭的本钱,你若一脚踢烂了,让人家怎么办?”

 葛明德瞠目喝道:“你别假惺惺的充好人!一张桌子能值几个身钱?老子有钱!踢烂了老子赔!”

 孟扬脸一沉,站了起来:“我平生最恨的就是你这样的人!你有钱怎么了?你有几个臭钱,就他妈的无法无天了?”

 他绕过桌子,走到葛明德身前,吼道:“别赖在地上学‮娘老‬们撒泼,有种的站起来。”

 葛明德要还能站得起来,怎么肯坐在地上?

 葛明德贴地打一滚,已将两把短刀抢到手里,身子着地滚向孟扬。双刀盘旋,扫向孟扬小腿:

 “你也躺下!”

 孟扬似乎早已料到他会这么做,很安详、很潇洒地闪身避开了。

 “只怕未必!”

 孟扬这一退退得很远,竟已退到了街那边。葛明德收刀,点着孟扬,大笑道:“孟扬,你不是鹰王吗?斗斗我的地堂刀,如何?”

 他当然还是坐在地上的,他虽然努力做出一副豪气干云的样子,但毕竟还是显得很狼狈、很没面子。

 孟扬悠然道:“就凭你葛明德,也想约斗我孟扬?美死你!”

 说完这句话,孟扬就听见宋捉鬼的惊呼:

 “小心身后!”

 孟扬懒洋洋地道:“知道啦!”

 一伸右手,捏住了从身后刺过来的一杆铁,头也没回就喝道:“钱龙,你还是这么没出息!”

 刚刚冲过来的宋捉鬼吃了一惊,一下站住,愕然道:

 “钱龙?哪个钱龙?”

 孟杨已夺过铁,扔在地上,冷笑道;“除了‘黑’钱龙,还会有谁这么善于在人背后下黑手?”

 宋捉鬼瞪着偷袭的那个人,讶然道:“阁下就是十三年前名动巴蜀,专门扎黑的‘黑’钱龙?”

 他实在难以相信他看见的这个斯文儒雅的老人,就是臭名昭著的“黑”钱龙。

 偷袭孟扬的人青衫磊落、相貌清雅脫俗,一望而可知是个读书史的人物,文文弱弱的,实在不像是个杀手。

 可他的确就是杀手。

 青衫老人微笑道:“老夫姓钱,单名一个龙字,蒙武林朋友们抬举,送老夫一个‘黑’之名,实在愧不敢当。”

 宋捉鬼一时反倒不知说什么好。

 钱龙轻拈银须,慨然道:“想当年,老夫横行巴蜀,足迹远至江南、北,扎过数十次黑,无一失手,如今是少年杀手江湖老,这‘黑’之名,老夫已是当不起了!”

 孟杨笑嘻嘻地道:“钱老弟何必太谦?你就是天下扎黑的祖宗,谁还敢抢了你的名头不成?”

 他看了看街那边正试着往起站的葛明德,笑道:“你和小葛是一路来的。”

 钱龙叹道:“当然。”

 孟扬道:“有什么大不了的‘生意’,安宁镇竟请动了你们二位出马?”

 钱龙苦笑道:“你翻的是哪年的皇历呀?你还不知道啊,安宁镇早就不存在啦!”

 孟扬吃惊地道:“不存在了?什么意思?”

 “唉——一言难尽啦!”

 钱龙面上沉痛的神情倒很实在,不似有伪,孟扬更吃惊了。

 “好好的一座安宁镇,怎么会不存在了呢?失火了?

 地动了?”

 钱龙还没说话,葛明德已拎着双刀,一拐一拐地走了过来。

 “老钱,你怎么讲话?!夫子的吩咐,难道你忘了吗?”

 钱龙“呸”了一口,轻蔑地道:“在瀚海,他是夫子,我姓钱的没法子,只好低头。回到中原,他姓孔的算老几?”

 葛明德大怒,咆哮道:“好啊!姓钱的,刚回中原,你就犯上作了!你不怕夫子要你的老命吗?”

 钱龙鄙夷他道:“格老子!你钱大爷这就回四川,看哪个敢吃了老子!”

 他这一生气,竟连乡音都带出来了。

 葛明德骂道:“钱黑!有种的,你敢当面把这些话讲给夫子听吗?忘恩负义的东西!当初若非夫子救你,你早就不知死到哪里去了!”

 孟杨大声道:“二位,二位,有话好说,何必吵架呢?

 你们说的孔老夫子,眼下在哪里?”

 葛明德喝道:“老钱,不许说!”

 钱龙大笑道:“你钱老子迟早要走的,我作啥子不讲?”

 葛明德眼珠子都红了,双刀一摆就想冲向钱龙,宋捉鬼踏上一步,憨笑道:“前辈何必动怒?在下南宋捉鬼,不仅善于捉鬼,也会儿手推拿,我看前辈道才右脚伤得不轻,何不坐下来让我看看?”

 “宋捉鬼”这三个字的名号一报,葛明德的气焰顿时就短了一大截——宋捉鬼的大名,他葛明德是早有耳闻了。

 连钱龙也忍不住多看了宋捉鬼几眼:“原来你就是宋捉鬼,果然是英雄出在年少罗!”

 “过奖。

 孟扬催促道:“钱老弟,孔老夫子眼下在哪里?安宁镇究竟发生了什么?”

 钱龙道:“讲起来,话就长罗。不如我们找个茶馆坐下慢慢讲吧!

 葛明德一跺脚,恨声道:“也罢!罢了!我也没险再回去见夫子,你们就给我一个干脆吧!要杀要放,随你们的便!”

 孟扬笑道:“我们之间,原也没什么深仇大恨,我们杀你作什么?——这样吧!孔老夫子那里,你还是要回去的,见到孔老夫子,替我问个好,就说孟扬极想结识他,上回——也就是三十年前缘吝一面,遗憾得很。”

 宋捉鬼笑道:“也烦葛前辈替宋某人向孔老夫子问个好。宋某人孤陋寡闻,最近才听说他老人家大名,很想去拜望他老人家。”

 葛明德又跺了几下脚,作出十分不情愿的样子,这才一拐一拐地走开了。

 “真是冤家路窄啊!”孔老夫子听完葛明德的禀报,从心底里生出了这样的感慨。

 “不是冤家不聚头”这话真是一点错也没有,他和孟扬,岂非就是冤家?

 刚刚入,‮入进‬中原,就遇见了五十年前的老冤家,岂非也是异数?

 孔老夫于苦笑,叹了口气,看了看涕泪的葛明德,温言道:“明德,辛苦你了,难得你忠心耿耿。现在像你这么重义气讲信誉的人,越来越少了,你要多多保重自己才对。至于钱龙那个混蛋,我自会派人除他性命,你也不必难过了。”

 打发走了葛明德,安排了追杀钱龙的人手,孔老夫子长长叹了口气,伸了伸懒,下了炕,在房里踱起步来。

 对于这次重入中原,他已精心策划了几十年。现在他才发现,以前的计划实施起来,难度还是很大,而且还留有不少破绽。

 至于在计划实施过程中还会发生什么样的意外,那就更不可得知了。

 比方说,这回安排两位老人打前站探路,就发生了意外。他只考虑到老人们江湖经验丰富,对中原比较,而没想到对中原比较的人,人也多。

 他更没想到久离故乡的老人对故乡的那种神往是多么強烈。

 看来他必须对计划作一次大的修改了。

 孔老夫子踱了片刻,又走回炕边,从炕桌上的小碟中拣颗盐豆慢慢放进嘴里,慢慢嚼了起来。

 这时候他想起了満窗花。

 “唉!”

 也不知道那个风入骨的扶桑女孩现在怎么样了,要是有她在,那就太好了。

 孔老夫子想到満窗花,才想起自己已有许多天没沾过女人了。

 孔老夫子弯下,慢慢坐回炕上,拍了拍手。

 一个模样很伶俐的中年入应声而入;“夫子有何吩咐?”

 孔老夫子望着炕桌上的浊酒盐豆,叹了口气,哺哺道;“去给我找一个人来倒酒。”

 中年人当然明白孔老夫子的意思,当然也知道孔老夫子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只要那个女人很年轻很柔嫰、有几分像満窗花,就一定能讨孔老夫子喜欢。

 満窗花躺在柔软的草地上,眯着眼睛,痴痴地望着蓝天白云。

 她在想些什么呢?

 郑愿不知道。

 他知道的只有一点,那就是这里并不是旭曰谷。旭曰谷已经被孔老夫子烧成了一片火海。

 他被満窗花他们救起,来到这不知名的山谷,搭起简易的棚屋居住下来了。

 満窗花和她的那些手下现在有什么打算呢?他们还准备东山再起吗?

 郑愿猜测有此可能。他的伤还没好,他只能被人包在羊毡里抬来抬去,但他的神智已完全恢复,他看见他们每天从早到晚都在很勤奋地修练武功。

 从他们刻板冷峻的脸上,他什么也看不出来。这些扶桑的忍者,真是作杀手的好材料啊!

 郑愿躺着晒太阳的地方,在半山坡向的一块大石上,离満窗花躺的地方不远。

 他抬头望着她,很想和她说几句话,可又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

 満窗花却先开口了,声音很冷淡:“你想说什么?”

 郑愿微笑道:“不是一定想说什么,就是想和你聊聊,仅此而且。”

 満窗花冷笑了一声:“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谈的?”

 郑愿讨了个没趣,讪笑道:“也不一定吧?比方说,我们可以谈谈风花雪月一类的东西,也可以谈谈…”

 満窗花打断他的话头,不耐烦地道:“行啦行啦!你别烦我了好不好?”

 郑愿只好闭嘴。

 満窗花却再也安静不下来了。她的眉头一直皱着,脸也一直阴沉着。

 她拔了草,慢慢嚼着草,嚼着嚼着,満窗花躺不住了。

 她坐起身,冷冷瞪着郑愿,没好气地道:“你不是要聊天吗?怎么不说话?”

 郑愿笑道:“我们之间,不是已经没什么可聊的吗?”

 満窗花大怒,一下转过身,背朝着郑愿躺下:“好,有本事你永远不理我!”

 郑愿笑笑,悠然道:“行啦,行啦!咱们彼此扯平,两不亏欠,如何?”

 満窗花不理他。

 郑愿顾自说道:“我想你也明白,住在这里过野人般的生活,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你打算以后怎么办。”

 満窗花冷冷道:“我怎么打算,是我的事,与你什么相干?”

 郑愿道;“怎么能说与我不相干呢?我现在毕竟是你们的阶下囚,你们以后有什么打算,必然会影响到我,是不是这样?”

 満窗花哼了一声:“我还以为你脑袋发昏,忘了你自己的身分呢!原来你还没忘你是个阶下囚啊!”郑愿苦笑。

 満窗花转过身,轻蔑地道:“既然你还没忘记自己的身份,那你就应该明白,阶下囚是无权决定自己命运的。”

 郑愿満不在乎地笑道:“既然我不过是个阶下囚,你又何妨把你的打算告诉我呢?我伤成这样子,无论如何也是跑不掉的,你还怕我怈了你的机秘

 満窗花冷笑道:“我不愿意!”

 郑愿苦口婆心地接着往下说;“这不是愿意不愿意的问题,而是应该不应该。俗话说得好,‘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把你的打算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详参评。总比一个人独断专行来得合理些。周密些。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満窗花昨道:“准踉你讲道理?”

 郑愿不依不饶.还是不死心:“満姑娘,道理还是要讲的,灯不点不明,理不讲不透嘛。”

 満窗花忍不住“噗哧”一下笑出了声,说;“呸!早就听说郑愿在未出名前是个抬杠的大家,今儿我算是领教了!”

 郑愿也笑,而且笑得很开心。

 他已有很久没有笑得这么开心过了。

 満窗花忽然又叹了口气,欢笑的脸儿渐渐阴沉下来了。

 女人的情绪,真像是天上的云彩,随时都处在变化中,让人根本无法揣测。

 満窗花无情无绪地重又趟回草地上,怅惆地轻叹道:

 “风是向东吹的。”

 郑愿茫然。

 満窗花喃喃道:“云彩也是往东飘的。”

 郑愿似有所悟。

 “不知道云彩能不能飘到东瀛,飘到我的故乡。”

 郑愿沉声道:“你不想回家去吗?”

 “回家?”

 “是啊?你的家乡,不是在东瀛扶桑吗?”

 “那不是我的家。”

 “哦?”満窗花苦笑了笑,轻轻道:“那只是我的故乡,不是我的家。”

 她坐起来,环视着山谷,幽幽叹道;“瀚海才是我的家。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在这里哭,在这里笑,在这里爱,在这里恨,在这里杀人,在这里被人追杀。”

 郑愿不觉听得痴了。

 “我的一切的一切,都属于这里。扶桑对于我来说,不过是个遥远的梦想,是父辈们挂在嘴边的故事。”

 満窗花的泪水了下来,她声音也哽咽了:

 “我会说扶桑的语言,会唱扶桑的歌谣,我也学过扶桑的礼仪。我见过来自故乡的使者,他们并没有使我觉得有什么亲切感。我属于瀚海,我绝不会离开我的家,无论是谁,也休想让我离开。”

 郑愿居然点了点头:“你是对的。”

 就在几天前,他还想硬把満窗花送回东瀛呢!

 満窗花虽在流泪,嘴角却还是在往上翘,那模样实在让人无法不心疼可怜她。

 郑愿的心都被她哭碎了:“好啦,不哭啦!不回去就不回去,咱们再想不回去的办法嘛!”

 満窗花泣道:“反正我不回去。我就不回去,郑愿柔声道:“好啦,别哭了。如果你已决定不再回去,谁能強迫你呢?”

 満窗花哭道:“你!”

 郑愿愕然:“我?”

 “你就強迫过我!”

 郑愿苦笑。 uMUxs.COm
上章 横刀万里行 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