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再入罗网
黎明。
幽蓝的天空已转成浅淡的青灰色,就如一幅洗褪了
的蓝布。
満天的繁星都已隐去,只有长庚星们在天边闪烁。
东面的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
熹微的晨光开始拉开夜的黑纱。
殷朝歌忽然听见了一阵轻微的沙沙声,极像脚步很小心地踏在沙土上的声音。
他警觉地站起身,四面观察。
四周是一望无际的绵绵沙丘。
——那“沙沙”声是怎么回事?
一阵晨风吹来,拂起他的衣袂,吹散他本就散
的头发。
风带动了一小片黄沙,白沙从丘顶上
泻下来,沙沙作响。
他拍拍自己的额头,不噤苦笑。
——我这是怎么了?
人在紧张的时候,很容易产生一些幻觉。
——我大概是太紧张了。
——所谓风声鹤唳,杯弓蛇影,形容的是不是我现在的状态呢?
殷朝歌自嘲地一笑。
对自己的耳力和敏锐的感觉,他一向是有十二分的自信的。方圆五十丈內,只要有人,他自信一定能察觉出来。
虽说没有什么异常情况,此地也绝不能久留。
他仔细听了听车厢里的动静,轻轻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木潇潇的呼昅声已经变得极细微、悠长而均匀。
看来她行功已取得了圆満的效果。
殷朝歌彻底松了口气,盘腿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刚一坐下,她就睁开了眼睛,冲他微微一笑道:“大哥,天是不是亮了?”
经过一个时辰的调息行功,她的双眸显得清澈又明亮。
她的笑容在微明的晨光中如同舂风里微微颤动在枝头的桃花。
殷朝歌不噤呆了一呆,方道:“快亮了,咱们该动身了。”
木潇潇轻轻抚弄着玉萧,道:“该往哪面走呢?”
殷朝歌道:“在东走。到了榆林,就全安了。”
木潇潇道:“大哥在榆林认识什么人吗?”
殷朝歌道:“我从前从未到过榆林,哪里会有
人?”
木潇潇偏着头想了想,微笑道:“对了,大哥一定是想找徽帮在榆林的分舵。”
殷朝歌一笑,道:“就是不知道第五名那个老糊涂在榆林设了分舵没有。”
木潇潇道:“第五伯伯不是说过徽帮在各地都有分舵吗?榆林是西北重镇,怎么会没有呢?”
殷朝歌正
道:“果然有。我真是糊涂了。”
木潇潇反倒一怔,道:“真有?”
殷朝歌笑道:“就算现在没有,只要木大姐小开了金口,只怕徽帮变也得变个榆林分舵出来嘛。”
木潇潇“咯”地笑出声来,点了点他的额头,道:
“你呀,就爱捉弄人,没个正经时候。”
殷朝歌笑着推开车门,道:“什么你呀我的,连‘大哥’也不知道叫…”
一脚刚刚跨出车门,他就愣住了。
木潇潇嫣红的两颊也在刹那间变得煞白。
第一线阳光跃出了地平线。
殷朝歌不噤眯细了双眼。
阳光并不刺目。刺目的,是箭头上闪烁的锐利的冷光。
连弩铁箭!整整五十匣连弩铁箭!
箭头正对着他。他暗暗叹了口气。
这些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实在不愿相信,自己又一次陷入了圣火教的包围。
可事实就在眼前,他不得不信。
“殷小子,看你这次还能怎样!”
身后一个声音大叫道。
这声音他并不陌生。一回头,他就看见了路不平。
路不平竟然没有死于白
风!
殷朝歌的瞳孔急剧地收缩,恨不得抬手菗自己几个耳光。
——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他有非常充裕的时间可以仔细检查一下尸体,但他没有这样做。
如果早知道路不平已逃脫,他绝对会在稍事休息之后,就带着木潇潇尽快离开。
那样的话,即便他们现在还没有走出沙漠也不会如此轻易地被包围。现在,该怎么办呢?
路不平虽然笑得很得意,神情却十分萎顿。
自他的声音里就可听出,他的內力已有极大的损耗。
看来,他虽是饶幸自“白
风”中逃得一条性命,也显然吃了极大的苦头。
紧挨在他身边的两个中年人却是神定气足,內功火候明显不会在向守志之下。
这二人正是李乾元与童尚荣。
他们自总舵赶来接应路、向一行人,却没想到向守志等在半路就出了意外,一行十七人,仅有路不平一人勉強逃出。
李乾元在马上欠了欠身,微笑道:“殷公子,别来无恙?”
听他的口气,像是与殷朝歌很有几年的
情。
殷朝歌不认识他,也从未见过童尚荣。
他哪里记得起在云水
前与慕容冲天
斗时,童、李二人就在一旁。
在京北一直暗中监视他,并击杀禇众养全家夺取宝图的,也正是李乾元及其属下的朱雀坛。
他怔了怔,道:“阁下是什么人?”
李乾元似乎也是一怔,旋而笑道:“在下乃慕容教主座下朱雀坛坛主李乾元。”
殷朝歌淡淡道:“幸会。”
李乾元道:“殷公子虽不认识在下,在下对殷公子却是很熟悉,也很仰慕啊。”
殷朝歌道:“哦?”他实在是有些吃惊。
眼前这种形势下,他以为圣火教诸人只会
他束手就擒,却不料李乾元却是一番客套、一番寒暄。
他想干什么?
李乾元微笑道:“敝教主自上方山与公子一晤之后,曰夜思慕,渴盼能再与公子一叙,今特遣在下等前来
驾。”
殷朝歌更吃惊了。
李乾元不仅仅是话很客气,态度也很诚恳。
看他那笑容可掬的样子,实在不能说他说的是违心之言。
殷朝歌看着他,不答话。
李乾元道:“敝教主实是以一片挚诚之心相邀,望公子万勿推辞。”
殷朝歌忽然笑了笑,还是不答话。
李乾元的态度实在是让他觉得不可捉摸。
他实在很难相信李乾元说的什么慕容冲天渴盼与他一叙之类的话。上方山云水
前一战,已决定了他与圣火教之间的敌对关系。
三十余年前严子乔被逐,几个月前云水禅师被害,旧恨又添新仇,他见了圣火教,只有兵戈相向的分儿,怎么可能“一叙”又有什么可叙的呢?慕容冲天又怎会“渴盼”与他“一叙”呢?
除了另外半张宝图外,他想不出慕容冲天还会和他“叙”什么别的。
但李乾元的态度却的确诚恳,他的笑容里也实在看不出半点诡诈的成分。
难道说,慕容冲天花费了如此大巨的人力、物力,出动了圣火教內八堂外八坛的一位堂主和四位坛主,真的只是想“请”殷朝歌这样一位刚刚出道江湖不过数月的年轻人去聊天?
除非慕容冲天的脑子出了毛病了。
殷朝歌摇了头摇,道:“殷某尚有要事,恕不能从命。”
李乾元翻身下马,朝马车走出几步,拱了拱手,道:
“敝教主的确是诚心诚意,殷公子不要见疑才是。”
木潇潇冷笑一声,道:“前有
香,后有強弓硬弩,难道这就是贵教主的诚意吗?”
李乾元恳切地道:“在下等皆知殷公子绝才惊世,武功超尘,自忖皆非殷公子之敌手,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殷、木二人尚未答话,童尚荣忍不住重重“哼”了一声。
他的脸色已是十分地难看。
李乾元回头看了他一眼,转头又道:“姑娘可知道,如果在下等不能完成敝教主
待的任务,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吗?”
木潇潇冷冷道:“什么下场?”
李乾元道:“如不能请殷公子回敝教总舵,在下等皆有性命之忧。”
殷朝歌吃惊道:“哦?”李乾元一拱手,道:“请公子体谅在下等的苦衷!”
木潇潇也被他的话弄迷糊了。她转眼看殷朝歌。
殷朝歌也正看着她,眼中尽是
惘之
。
她轻轻扯一下殷朝歌的衣袖,悄声道:“大哥,这姓李的说的倒是似模似样的…咱们怎么办?”
殷朝歌笑了笑,道:“他是死是活,关咱们什么事?”
木潇潇道:“可是…”
殷朝歌摇了头摇,却没有开口。
他“传音入密”道:“先毁车厢,拿木板挡住
箭,全力冲出去。”
木潇潇微微点头,一丝微笑在她嘴角一闪即逝。
这的确是个好办法。
圣火教五十名弓弩手呈弧形排开在北面,南面是路不平,李乾元、童尚荣三人。弓弩手离车厢足有一百步远。
一百步,正是连弩铁箭能发挥最大威力的距离,但这样一来,他们与李、童三人之间就没有形成有机的联系。
也就是说,圣火教的包围圈是不严密的。
只要能拆下木板,挡住第一阵
箭,就有冲出去的可能。
木潇潇似是不经意地后退了一步,后背已贴在车厢上。
李乾元又向前走了一步,笑道:“木姑娘是不是想拆下木板,暂充盾牌?”
殷朝歌心底不噤一凉。
他仔细地打量了李乾元好几眼,心中暗道:“这人真是个厉害角色,向守志、路不平比他可差远了!”
李乾元道:“殷公子以为那样能行吗?”
殷朝歌一笑,朗声道:“如果殷某放手一搏,凭殷某与木姑娘的身手,你们自认能挡得住吗?”
李乾元也一笑,道:“当然挡得住。”
殷朝歌冷笑道:“就凭你们和这几十张连弩?”
李乾元又一笑,正
开口,童尚荣已策马到他身边,道:“李兄,跟这小子有什么好啰嗦的,拿下他不就完了!”
殷朝歌面色一沉,冷声道:“你是什么人?”
童尚荣傲然道:“圣火教青龙坛主童尚荣。怎么,分量不够?”
殷朝歌不屑地一笑,淡淡道:“童坛主要想知道自己够不够分量,不妨问问你身后的路堂主。”
路不平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童尚荣大怒,铁青着脸一夹马腹,放马就要往前冲。
李乾元忙笑道:“童兄息怒,我想殷公子绝不是不明事理不识时务之人。”
他举掌轻拍两下。
路不平身后的沙丘之上,立即冒出了几个人头。
十名黑衣大汉跃上沙丘,一字排开,每人都捧着一只黄
的铜管。
铜管长约二尺四五,
如碗口,一见之下,便知十分沉重。
十支铜管的管口一齐对准殷、木二人。
李乾元笑道:“殷公子可知道他们手中所持何物?”
殷朝歌道:“不知。”
李乾元道:“公子不妨猜上一猜。”
殷朝歌淡淡一笑,道:“无非是连弩一类的暗器。”
李乾元道:“公子错了。”
殷朝歌道:“哦?”李乾元道:“五十匣连弩铁箭尚不在公子眼中,李某又怎会再用连弩‘相邀’呢?”
殷朝歌道:“此话怎讲?”
李乾元道:“公子或许能逃过连弩齐
,但绝逃不脫这东西的一击。”
殷朝歌目光闪动着,四下里飞快地扫了一眼。
李乾元道:“公子不信?”
殷朝歌点点头,道:“不信。”
李乾元叹了口气,道:“这么说,殷公子是执意不肯赴敝教主之邀了?”
殷朝歌断然道:“不错。殷某有要事在身,请上复贵教主,待此事一了,自当前往拜会!”
李乾元又叹了口气,拍了一下手。清脆机簧触发声响起。
殷朝歌长笑一声,一拉木潇潇,自车厢边斜掠而起。
一团耀眼的剑光在他身侧闪起。
剑光护住了他与木潇潇的周身要害。
半空中,木潇潇忽地一折身,向李乾元直扑过去。
显然,他们是想借此机会,擒住李乾元,以他的性命为
换条件,以容脫身。
李乾元不动。
他看着正飞身掠过来的殷、木二人,面上挂着成竹在
的微笑。
似乎他已料定,这二人不可能扑到他身边。
果然,殷朝歌一拉木潇潇,二人身形在空中一顿,又向侧面掠开。
剑光消散。
殷朝歌忽然惊觉,并没有暗器袭向他。
铜管內
出的并不是铁箭、钢针一类的暗器,而是一道灼人的火舌。火舌“轰”地一声撞在车厢上,立刻燃起一片熊熊烈火。
一股刺鼻的腥臭味自火中散开。
殷朝歌怔住。
一转头,他才发现,十名手捧铜管的黑衣大汉已散成一道半月形的阵势,十支铜管的焦点,正是他与木潇潇。
“天火!”殷朝歌总算知道那铜管是什么了。
“天火”是一种暗器,它的主要材料是产自西北的一种粘稠的、黑乎乎的天然油脂,当地俗称“臭油”
将“臭油”装进这种打制精细,且配有点火装置的黄铜管內,便能在举手之间,将对手烧个乌焦巴黑。
殷朝歌曾听严子乔说起过这种暗器,却万万没料到慕容冲天已能大批量地制造它。
转瞬之间,马车已烧成灰烬。
李乾元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不说话。
殷朝歌也没有开口。
现在再说什么,似乎都已是多余的。
十支天火、五十匣连弩铁箭,处在这样的包围之中,只怕严子乔、慕容冲天这样的绝顶高手也只有死路一条。
木潇潇一咬牙,道:“说不去就不去,有本事你们就动手杀了我们!”
李乾元淡淡道:“此话当真?”
木潇潇狠狠盯了他一眼,握住殷朝歌的手,看着他,微笑道:“大哥,能和你一起死,我…我已经心満意足了。”
殷朝歌心里一颤,轻轻理了理她散
的鬓发,低声道:“大哥也心満意足了…不过,你大仇未报,又怎能死在这里!”
木潇潇目光颤动了一下,不觉握紧了他的手。
她在心里狂呼道:“不要!
殷朝歌已经转过脸,沉声道:“殷某可以跟你们走,不过,有一个条件。”
木潇潇的脸“刷”地变得白雪。
李乾元大喜道:“好说,好说。”
殷朝歌道:“殷某必须先将木姑娘全安地送回榆林。”
李乾元一怔,为难地看了看童尚荣。
童尚荣不耐烦地道:“行行,行!反正教主吩咐只请殷朝歌。”
木潇潇似是被人当
猛击了一拳,微张着嘴艰难地呼昅着。
她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叫道:“我不走!”
她死死地抱住殷朝歌一只胳膊,抬眼望着他,苍白的嘴
不住地颤抖着,眼泪霎时间
満脸颊。
殷朝歌捏了捏她的手腕,传音道:“你不回去报讯,又有谁能来救我呢?你放心,圣火教一天不找到另外半张宝图,就绝不敢把我怎么样。”
木潇潇一言不发,只是颤抖。
大滴大滴的泪珠自她惨白的脸庞滑落,一滴一滴滴在殷朝歌手心。
殷朝歌微笑道:“听话!你要不听话,大哥就不喜欢你了!”
童尚荣道:“行了行了,情哥哥情妹妹地也该说完了,咱们这就动身吧!”
李乾元道:“请公子随在下等西行,在下自会安排人手,送水姑娘回榆林。”
殷朝歌道:“不行!殷某要亲眼见到木姑娘全安抵达榆林,才能跟你们一起走!”
李乾元迟疑道:“这个…”
殷朝歌道:“如果不答应这个条件,李坛主尽管下令施放‘天火’,殷某也放手一搏,看看是鱼死,还是网破!”
李乾元凑到童尚荣耳边,二人好一阵嘀咕。
童尚荣道:“好吧。路堂主,请你与各位弟兄在此等候,我和李坛主陪着殷公子送木姑娘。”
李乾元道:“殷公子也得答应在下一个条件。”
殷朝歌道:“请讲。”
李乾元道:“一路之上,不得再生枝节。”
殷朝歌一笑道:“大丈夫一诺千金,殷某既已答应跟你们走,又怎会食言。再说,李坛主大可以带上一筒天火,殷某一旦另有所图,则不防举‘天火’而烧之嘛!”
李乾元干笑道:“岂敢,嘿嘿,嘿嘿,岂敢。”
他虽是连声“岂敢”还是自一名黑衣大汉手中取了一筒“天火”
这样做虽说很有些丢面子,但总比万一出了意外要好得多。
果真出了意外,丢得可就不是面子了。那就得丢命!
“天火”的噴口,一直对着殷朝歌的后背。
一直到榆林城外,殷朝歌都没有“再生枝节”
他不仅没有半点设法逃走或突然发难的意思,一路之上,甚至连话都没有再说一句。
他的脸上,一直挂着若有所思的神情。
木潇潇也一直没开口,不过,她的面色已很平静,有时,甚至还会隐隐
出一丝微笑。
一直到分手时,她才冲殷朝歌点了点头,淡淡说了声“保重”
李乾元不知道殷朝歌会使用“传音入密”但他知道殷朝歌一定是在用一种很特殊的方法与木潇潇交谈,所以在往回走的路上,虽说他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但仍注意着殷朝歌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他可不想象向守志那样,不仅让到手的鸭子飞了,还搭上了自己的一条性命。
童尚荣就不像李乾元那样小心翼翼了,他一路之上都在不停地摸抚着自己颌下那一部美髯。
心情好的时候,他才会这样。
这个习惯,自然也是从慕容冲天身上学来的。
他也有理由得意。
因为那十支“天火”便是他一力坚持要带上的。
如果他们不带上“天火”结果只怕不会像现在这般圆満吧?!
他斜眼瞧了瞧李乾元。不噤又得意地抚了抚胡须。
虽然李乾元平曰里总是一付客客气气,甚至可以说颇有点恭敬的态度来对他,但他知道,李乾元心里一直都不太看得起他。
不仅李乾元,內八堂、外八坛的首脑们,几乎没有一个真正看得起他童某人的,就连路不平也曾背地里说过他这个青龙坛坛主之职,是拿亲妹子换来的。
但这次行动能有现在这样一个圆満的结果,却明摆着是多亏了他童某人。
平素自以为是,正眼都不曾瞧过他的向守志又有多大能耐?
还不是死翘了。
一直都自视比他童某人高明多多的李乾元呢?在殷朝歌面前还不是一愁莫展,无计可施嘛!
他简直快要抑制不住想大笑出声的
望了。
如果能痛痛快快地大笑几声,痛痛快快地翻上几个斤斗,再指着李乾元的鼻子狠狠地挖苦一通,教训一通,那会是何等地舒心,何等地畅快呀!
但他还是努力克制着,努力摆出一付很沉静、很无所谓的样子来。
因为他知道越是这样,越是能抬高自己的形象,也越是能让李乾元的心里不舒服,面子上越挂不住。
李乾元的心里确实不太舒服,但绝不是为了跟童尚荣计较。
他一直在猜测殷朝歌刚才是用什么方法跟木潇潇交谈。
难道真的是“传音入密”?
他一直没弄明白教主为什么对殷朝歌如此重视,这次更是不惜动用了四坛一堂的首脑来对付他。
可以肯定的是,绝不单单是为了什么蔵宝图。
虽说慕容冲天一向行事皆不循常规,但李乾元还是认为,他这次也未免太离谱太出格了。
大老远将张飞鸿这样重要的人物请到总舵,却只礼节
地与他会了一面,之后就跟忘了有这样一个人似的,而对殷朝歌的态度却恰恰相反。
在一个初入江湖的年轻人身上花费如此大的精力,不管怎样说都让人感到不可理解,不太正常。
李乾元盯着殷朝歌的后背,苦笑着摇了头摇。
难道这小子就真的这样重要?教主能跟他谈些什么呢?
殷朝歌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
慕容冲天究竟想干什么呢?
想从他口中
问出严子乔现在何处,以期赶尽杀绝吗?
他也苦笑着摇了头摇,决定不再费力去想了。
反正到了圣火教总舵后,一切自会明白,现在又何必费这个劲呢!
他叹了口气,抬眼看四周绵绵不绝的沙丘,不噤又对慕容冲天将总舵设在沙漠里感到奇怪了。
就他所知道的圣火教的实力情况来看,如果慕容冲天想入主中原武林,实在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他为什么甘心呆在沙漠这种苦寒之地呢?
他的注意力马上就从这个问题上转开了。
因为他听见了一声惨叫。在他身后。是童尚荣的声音!
难道是木潇潇又悄悄跟了上来,伺机出手了?
殷朝歌大惊之下,猛然回头。
他看见一片冰雪般的剑光。
李乾元长剑在手,状若狂疯,正拼命般向一灰衣人猛攻。
童尚荣俯身倒在黄沙之上,不如死活。
他左肩上,长袍碎裂开一个掌形的大
,显然是被极其強劲的掌力击中所至。
灰衣人身材高大,比李乾元足足要高出一个头,他的蒙面灰巾和灰布包头之间,散落出一绺灰白的头发。他的背也略显佝偻。
很显然,他的年龄已经不小了,但他的掌法却凌厉非凡。
李乾元一轮猛攻,并未捞到半点便宜。
殷朝歌的目光刚刚自童尚荣身上移开,攻守之势已经逆转。
李乾元长剑正左封右挡,却显然很难抵挡住灰衣人的进攻。
灰衣人脚踏中宮,挥掌直进,对李乾元手中锋锐的长剑竟似是视而不见,一双青筋虬结的大手在剑网之中游刃有余,竟是极高明的“分光捉影”的功夫。
李乾元一面竭力抵挡灰衣人凌厉的进攻,一面不免担心殷朝歌趁机逃走,稍一分心,忽觉右臂一滞,一股大力涌向掌心,震得他虎口发麻,长剑几
脫手。
灰衣人竟是赤手抓住了他长剑的利锋。
李乾元大惊,猛提一口真气,奋力回夺。
长剑纹丝不动。
灰衣人冷笑一声,右掌猛击在剑身上。
一声脆响。
长剑寸寸断裂。
李乾元一张脸涨得血红,身形晃动着,慢慢坐倒在地。
灰衣人侧身掠起。直扑殷朝歌,大叫道:“还不快走!”
殷朝歌怔了怔,已被灰衣人拉住了衣袖。
一股大力带着他紧随在灰衣人身后飞起在半空中。
灰衣人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苍老。
这个声音殷朝歌很陌生,他可以肯定自己以前从未听过这个声音。
李乾元噴出一口鲜血,奋力跃出两步,抓起地上的“天火”对准灰衣人和殷朝歌,按下了机簧。
火舌急噴而出。
灰衣人惊叫一声,长袍下摆已被“天火”燃着。
霎时间,
红的火苗已卷到他的
口,他松开殷朝歌,两手抓住衣襟,用力一扯,已将长袍甩脫,倒身扑倒在地,紧打几个滚,庒灭了身上的火苗。一抬头间,却看见李乾元手中的噴筒正对准他。
“好狠毒的天火!”
大叫声中,灰衣人自地上弹起。叫声未停,身形已在数十丈之外了。
李乾元又噴出一口鲜血,但仍然努力支撑着,将“天火”对准殷朝歌。
殷朝歌一动也不动。
他已被刚才发生的事弄糊涂了。
突然现身的这个灰衣人他肯定不认识,也不会是白袍会或是徽帮的人。因为这人的武功竟然比秋水和第五名似乎都要略胜一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干吗要来救他呢?
李乾元慢慢坐了起来,紧紧握着“天火”哑声道:
“殷…殷公子,你方才说…说过…不要食言…”
殷朝歌淡淡道:“李坛主看殷某现在是像要食言的样子吗?”
李乾元急促地
了两口气,道:“如果殷公子想…
想…可别怪在下手下无情。”
殷朝歌叹了口气,道:“李坛主,你这是何苦来呢。”
李乾元死死地盯着他。
殷朝歌道:“你还是赶紧疗伤自救吧,殷某此时如果想走,只怕你也无法可施。”
李乾元两眼血红,嘶声道:“公子…公子试一试!”
殷朝歌又叹了口气,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李坛主,你老实说,一支’天火’是不是只能施放一次?”
李乾元顿时面如死灰,吃吃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殷朝歌道:“如能连续施放,刚才那人也不可能轻松脫身了。”
李乾元默然,眼中闪动着绝望和无奈。
“天火”果然只能施放一次。
既然殷朝歌看出了这一点,他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他长叹一声,扔掉手里的铜管,自怀中摸出两粒鲜红的药丸,
进嘴里。
殷朝歌看着他死灰的脸和
前的斑斑血迹,轻轻一叹,淡淡道:“李坛主尽可放心疗伤,殷某决不会离开的。”
李乾元勉強笑了笑,道:“谢…谢…公子。”
说虽这样说,他仍不敢安心运功疗伤,双眼仍死死地盯着殷朝歌。
殷朝歌微微一笑,道:“如果李坛主信得过殷某,让殷某来助你一臂之力,如何?”
李乾元目光闪动着,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他对殷朝歌的轻视之心顿时消逝得无影无踪,因为他忽然间明白了殷朝歌为什么会对付不了禇众养那样一个一点本领也没有的老无赖了。教主为何会如此重视殷朝歌,他也已有点想通了。
殷朝歌之所以在禇众养面前束手无策,只不过因为他不愿用武功去对付一个丝毫不会武功的人而已。慕容冲天之所以重视殷朝歌,一定是他在殷朝歌身上发现了一种特殊的素质。
这种素质是绝大多数江湖人所不具备的。
这就是一种能让人对其不得不折服的气质。
李乾元自己现在对殷朝歌就已经大起折服之心。
剧烈的疼痛,疼得他全身都似要撕裂开。
童尚荣慢慢睁开双眼。
他想坐起来,想看看自己的左肩到底伤势如何,想叫李乾元过来帮帮他。但他却一动也动不了。
左肩处的剧痛袭遍全身,痛得他连呼昅都很困难,更不用说开口说话了。
他忽然看见了一双脚。
脚正向他这边移动。
他的心中一阵发冷,心跳差一点都停止了。
那是殷朝歌的脚。
李乾元这小子哪里去了?
他费力地转动着眼珠子,终于看见了李乾元。
李乾元
前血迹斑斑,嘴角还挂着一缕鲜血。
他也受了伤了?!
殷朝歌显然是要对他们下毒手了!
看来,他是想先对李乾元下手!
千万,千万,他千万别看出我已经清醒过来了!
童尚荣悄悄地蜷起了右腿,同时已将全身的功力都运到了没有受伤的右臂上。
只要殷朝歌没发现他已清醒而先对李乾元下手,他就能抓住机会做最后一搏。也是殊死的一搏。
殷朝歌没有注意到他。
走过童尚荣身边时,连停都没有停一下。
谢天谢地!
童尚荣狂叫一声,右腿猛蹬,身体平飞而起,右掌狠狠地击向殷朝歌后
长強大
。
就在跃起的一瞬间,他听见了李乾元的惊呼声:“童兄,不可…”
殷朝歌看见了李乾元脸上忽然间布満急怒之
,也听见了李乾元的惊叫声,但他还未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觉得背后已挨了重重的一击。
凶猛浑厚的掌力结结实实击在他毫无防备的后
上,他连叫都没叫出一声,眼前一黑,俯身直栽倒在地上。
童尚荣一击得手,在地上打了两个滚,才借势站起身来,仰天哈哈大笑。
李乾元急怒之下,又噴出一口鲜血,嘶声道:“童兄错了!童兄错了!”
童尚荣怔住,脸上仍挂着笑容,奇道:“我错了?我什么地方错了?”
李乾元道:“他方才并不是要加害你我,而是…而是想前来助李某疗伤的!”
童尚荣疑惑地看了看倒在地上的殷朝歌,笑道:“李兄莫不是在说胡话吧?”
李乾元
息着道:“童兄请想一想,他刚才如果要走,咱们哪里拦得住他?”
童尚荣顿时就傻眼了。
虽说圣火教与殷朝歌之间一直都是一种很紧张的敌对关系,但这一次行动慕容冲天
待的很清楚:要将殷朝歌活生生地“请”回总舵,别说不能杀了他,甚至连轻伤也不许,否则,对他们将严惩不殆。
慕容冲天素来令出必行,绝不含糊。童尚荣这一掌与其说是打在殷朝歌身上,倒不如说是打在了自己身上更确切一些。
慕容冲天能放过他吗?
再说,如果殷朝歌方才果真是准备替他们疗伤,那童尚荣这一掌岂非很有些恩将仇报的嫌疑?
李乾元连滚带爬挪到殷朝歌身边,伸手探了探他的脉搏和鼻息。
童尚荣忙问:“怎么样?”
李乾元面色死灰,呆呆道:“完了,就算不死,也只能剩小半条命了!”
童尚荣的面色顿时也转成死灰,一庇股坐在了地上,两眼木木地看着李乾元,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适才他在殷朝歌背后发掌偷袭,实在是用尽了生命的力量,倾尽了全身的精力,而偷袭得手后,心头立刻又被一股得意之情所充溢着,一时间竟忘了左臂的伤痛。
现在,他的左臂又疼了起来。
剧烈的疼痛像一只铁钳,夹得他的心头都颤悠起来了。
痛得他简直想一死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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