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踏破铁鞋
且说店门外缓缓走进两人,为首的年轻人,正是石坚的小孙子,石勇的第二个儿子石浩,石浩后面跟的胖老人,却正是石家堡掌管了数十年马厩的周胖子。
这时候,客店中吃饭的人并不多,石浩走入店后,左顾右盼,并未发现有个相识的人,却是周胖子,皱着一双弥勒佛笑眼,
视着玉柱子。
适时的,玉柱子冲着周胖子咧嘴一笑。
“二少爷,在那儿。”周胖子既胖且短的
指头,往玉柱子坐的那张方桌上指。
一脸正
,但那双目満含
惘,石浩在周胖子的陪同下,脚步沉重的来到玉柱子桌前。
这时候,玉柱子才算把这位石二少爷,看了个真切,只见他清瘦优雅而肤皮白又细,
直的鼻梁,
出两个过分夸张的大鼻孔,却是朱
白齿,颈部细长,看上去并不像个会武的人,但实际上,他虽十指尖尖,却是青筋微
,尤其太阳
,稍见鼓涨,会武之人,不难看出这石浩,练的是內家
手与气功之类的武功。
也就在周胖子的
视与石浩的
惘中,玉柱子却轻声笑道:“二位可识得我吗?”
也不等周胖子与石浩说什么,立即又道:“坐下来一谈如何?”
目不转睛的望着玉柱子,石浩伸脚
凳,缓缓而又透着不解的坐了下去。
突听周胖子手一点玉柱子的面门,咧嘴笑道:“你是不是一年多前,我们老堡主去世的时候,你带着一只猴子,到我们石家堡来,给我家老爷磕头祭拜的那个年轻人?”
玉柱子含笑微点着头。
周胖子哭笑不得的样子,眼眶含泪的又问:“那你可是叫玉柱子吧。”
玉柱子仍然是轻点着头。
突然之间,冷风拂面,人影打闪,石浩已暴伸双掌,十指如钩的,抓向玉柱子面门。
玉柱子陡然遇袭,坐姿不动,但上身却是“动在意念初之时”的“幻幻步”身法,左侧右倾,前伏后仰,一连躲过十招,而石浩在出手如风,指袭如戟的奋力施为下,竟连玉柱子的衣袂也未碰到。
他们这一
上手,也只是十招而已,却看的使人动容,尤其坐静在角落,低头喝酒的“金指太岁”丁大光,更是既惊又喜,想不到小王爷玉柱子已练到这等身手。
他就在石浩一轮猛攻之下,一旁的周胖子正要出手相助的时候,就听石浩打个哈哈,早已停手不攻,身手极为潇洒的就近也坐在玉柱子的桌旁,笑道:“十二年岁月,你我俱已长大成人,若论武学一途,你好像比我石浩更有成就,真是可喜可贺。”
“石兄弟,你过奖了,武功并未有所成就,倒是苦却吃了不少。”
周胖子一看这情形,杵立在石浩身后,揷嘴说:“有道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刚才单看你的那种虚幻身法,就知你已有成就,真是可喜可贺。”
“胖大叔,你也坐下来说话。”玉柱子指着另一张椅凳,要周胖子坐下。
“玉柱子,你就甭给我客气,我是站惯了的。”
“就我所知,你已是石家堡三朝元老,就算是二少爷在座,也无妨事。”
却见石浩点头说:“坐吧。”
周胖子一面坐,玉柱子却含笑,说:“哪天有空,我真还想听听胖大叔说故事呢。”
立刻,周胖子的弥勒笑眼与胖嘴巴,都合成了一条线,如果中间不是有个像
球般的鼻头挡住,恐怕三条线真的会合在一块。
只听周胖子嘻嘻一笑,说:“那是哄哄小孩子的,要是现在说给你听,那你准会觉得一点味道都没有。”
玉柱子打了个哈哈,突见石浩一整脸色,问:“当初我爷爷把你救回我们石家堡,才不过短短二十来天,你就不告而别,害得我与大哥二人,整天哭闹着向爷爷要人。你究竟跑到那儿去了?”
玉柱子冷然一笑,说:“如果不逃走,只怕就被杀了!”
石浩一惊,立即说:“这么说来,你真的就是那位満门被杀而你却虎口余生的小王爷了?”
玉柱子没有点头,但也没有否认,只是以他锐利的目光冷芒毕
的
视着石浩。
“就算你是奷王之子,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我与哥哥二人,也不会叫他们伤害你的。”
“我父王不是奷王,相反的,他却是个大大的忠臣,他忠于大清朝,忠于先皇,只是他采用的方法,为武林所不能接受而已,换句话说,对你们,他被称奷王,可是对朝廷,他却是忠心不二。”
缓缓的,玉柱子
口气,又道:“再说江湖中斩草除
的事例,多如牛
,而你我当时,当时,只是六岁顽童,又何能搁住大人的事?”
听了玉柱子这篇似是而非的道理,可知其偏激之心已生。且正徘徊在爱与恨的十字路上,如果这时能有人导之以善,必将使其成为武林大好之人,否则,刺
愈深,导之以偏,则武林不幸,祸在眼前,玉柱子终必成为大恶。
从表面上看,他似是理直气壮,而实际上,石浩却实在无法加以辩白。
突听周胖子急解释道:“就算二小少爷讲不下这个人情,我周胖子有一口气在,也不容他们杀屠一个小孩子,再说…”
他有些呜咽的又道:“容我周胖子说句不自量力的话,我心里早就把你当成我的孩子一般看待。”他语音细小,头也跟着低了下去。
玉柱子伸手拍拍周胖子那鼓似馒头的肥手,稍稍有些不能自已的说:“你真是个好人!”
“石家堡的人都是好人。”石浩正
的说。
“这个我知道,最明显的实例,至少我是被石老爷子从黄河救起来的,单就这一点,就如恩同再造。”
平息了心中的一口闷气,玉柱子又道:“所以我在即将远离此地之前,特邀你们来此一叙。”
猛抬头,玉柱子发觉坐在角落处的“金指太岁”丁大光,已走的没影没踪。
嘴角一咧,玉柱子浅笑一下。
却是周胖子呆呆地看着玉柱子,低声问:“小王爷可是要回京中?”
玉柱子摇头摇,淡然的道:“暂不回去!”
石浩这时才重又起身施礼,说:“草民斗胆,还请小王爷移驾石家堡,也好叫我们石家堡蓬荜生辉。”
玉柱子笑啦。
那是一种权威的笑,而这种深具权威的笑,也只有玉柱子这种曾经为权势感染的人,才能表现出来。
摆摆手,玉柱子淡笑道:“石家堡我终将要去的,只是不在此时。”
这是一句府城极深的双关语,周胖子不解,石浩更不懂,以为他是一句场面话。
酒,很醇、很香,因为它是酒中之酒,百年窖蔵花雕。
菜,也特别精致、美味、因为四个大盘中,正细密的盛着山珍中的山珍,一盘是百蛇信烩熊筋,另一盘脆炸山鸡腿,其余两盘,却又是海味中的海味,那是千年蚌
与百年海鳗焖传海马。
看着这些酒菜,玉柱子微感吃惊,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很快又恢复平静,因为他知道,这必然是“金指太岁”丁大光的杰作。
已经认定了自己的身份,也当然要有所表现,而且这种自然的表现机会,换了任何人,都不会轻易放过,当然,除非这个人是呆子,或者是心怀大志而又意失于山野的闲云野鹤般的人,才不会,也不屑一顾于这种机会。
再看着周胖子与石浩二人,更是
出惊异之
,四只眼齐齐瞪视着玉柱子,心中的疑问,完全表现在脸上。
周胖子嘴巴嚅动,闭得紧紧的,显然是怕口水顺嘴角
出来,他心中在想:单就这么几盘菜,怕不得要他半年的工钱。
然而,石浩却是另一想法:这个小王爷窝在深山十多年,可能是掘到什么宝蔵了,要不然他不会这么大方,单就面前这几盘菜饭,石家堡也不一定会端得出来。
看面前二人的表情,玉柱子在表现得意,同时也对丁大光这一表现,心中至感満意,心想:原来权势是如此的令人向往,怪不得人人争权,个个夺利。
但从另一个角度看,权与利未尝不是
人们相互残杀的刽子手,最明显的,就是凡人钱财万贯,权倾一方,而美妾高楼,也会尚嫌不足,除非他是圣人,因为圣人才是心无横财,但心常富足,但这世上,毕竟这种人少之又少,试想多少人为敛财而贪得无厌?这些人永远不了解,众多金银财宝,实非是福的道理,所以富足只在一念之间,这种亘古不变的道理,也许只有年高德劭的人,才领会得出来,也才深知个中之味。
玉柱子已开始领会到权势的力量,而对面前两个內心充満惊异的人,有着一种得意之感。
“请,请!二位随意吃,不够再叫他们上!”
从口气中,玉柱子
了高高在上的意味。
举起酒杯,石浩向玉柱子说:“小王爷请,小民先干为敬。”
周胖子也抖动着双手,举杯对玉柱子说:“草民谢小王爷赏的酒菜。”说罢立即喝干杯中酒。
玉柱子摆手,早有店伙计上前,又替三人斟満。
边吃着菜,玉柱子低声又道:“我这次下山来,行动上是秘密的,所以我还得请二位替我守住口风。”
也许胖子喜欢吃,而周胖子更难得吃到这些酒菜,听到玉柱子这么说,只有“呜呜”的点头,因为満嘴的菜馔,还没有咽下去呢。
却是石浩,放下筷子,缓缓的道:“小王爷不知准备去往何处?”
立即,玉柱子有些茫然,叹了口气,说:“就算是天涯海角吧。”
其实玉柱子说的“天涯海角”含着一种无比的决心存在,也就是说,天涯海角,他也要找到灭门的仇人。
然而,石浩却以为玉柱子要到处
。
于是扭头对周胖子说:“你这就回去,把我爷爷坐骑牵来,宝马配英雄,那是相得益彰的好事。”
急忙伸手一拦,玉柱子笑道:“你有这番心意,小王心领了,咱们还是喝酒吧。”
周胖子本来硬要折回石家堡牵马,但玉柱子一拦,只好又坐下来,低头吃喝起来。
客店的客人愈来愈多了,三人的谈话声却愈来愈低,也就在客店中正热闹的时候,石浩已站起身来,抱拳施礼,正要开口,玉柱子忙先抱拳说:“兄弟,咱们后会有期!”
原来玉柱子怕在这种人多的地方,石浩说出他身份来,引起众人的注意,尤其身处茫茫江湖以他的身份,必然是危机四伏,处处陷阱,他不能不多加小心。
突听周胖子抱拳说:“小兄弟,你多保重,胖叔等你回石家堡来!”
石浩这才会过意来,浅笑道:“兄弟,咱们后会有期。”
就在石浩与周胖子刚刚骑马离去,突见人影晃动,一个蓝衣劲装,头戴英雄巾的大汉,紧靠到玉柱子身后,悄声低语,恭谨的道:“禀小王爷,总帮主亲率三武士、四护法,恭候在前山隘口。”
抬头看,可不正是那个要找自己报仇的铁铮。
玉柱子
齿一笑,指指桌面,但并未开口说话。
“回小王爷的话,酒菜银子都已算过了。”铁铮说。
微点点头,玉柱子当即起身往外走去。
店中所有的客人,并未有人注意,然而店中掌柜店伙计,却是一清二楚,这个黑小子年前还在这儿把这些长江水帮的人打得落花落水,怎么现在却似成了水帮的东
快婿一般,受人呵护。
玉柱子走过店伙计身边的时候,不知不觉
出一个诡异的笑,这一笑,便使得惊异的伙计,如坠入五里雾中。
冬
是可爱的,因为人们须要它的温暖,以驱寒意;然而如.果是夏天,虽然是同样的曰光,但却不被人们所喜爱,且躲之唯恐不及。其实人
本应通天彻地,容纳一切人世上的酸、甜、苦、辣、碱、淡、臭,此七味如丧失任何一味,都将无法忍受孽障的磨炼而归于幻灭,奈何世人不识本身天藉悟性,却被世俗怪诞夺去本
,这才产生了怨天尤人。
但无论如何,这初冬的暖
,已使玉柱子充満了无穷的希望,寒寒的天空,在万道彩
曰光的照
中,看上去并不刺目,但却照亮了玉柱子前方,那段遥远的前方,于是玉柱子不时的咧嘴含笑,怡然自得。
走出这个小镇的北边街头,玉柱子不由自主地回头望望,他似是感慨良多的冷然摇头摇。
也许只有玉柱子本人知道,就连紧跟在玉柱子身后替他扛着那
丈八钢叉的长江水帮三武士之一的铁铮,也不知其所以而不敢开口多问。
远远的,在两座高峰之间的隘口,沿着官道旁,正伫立了七人。
再走近一点,更发现靠半峰
垂下的一棵老榕树下面,还拴了数匹健马。
玉柱子尚未走近七人跟前,就见为首的长江水帮帮主,左手仍然不停的在拨动掌中的钢球,右手却
着锦缎袍角,快步
了上来。
“属下丁大光,
接小王爷!”
“刚才饭店中的情形,你都看过了吧?”
“属下汗颜。”
玉柱子冷冷一笑,但却随口说:“这种事情应当慎重,你办的很对。”
说着,就从铁铮手中,接过钢叉,环视了所有在场各人一遍,微点着点,说:“好!好!”突听“金指太岁”丁大光说:“牵小王爷的坐骑。”
他话声刚落,就见一个叫马僮样的年轻人,斜着身子,双手拖着鞭绳,拉过一匹高大的枣红色大马,只有马的四蹄上半尺地方,一溜白雪,一眼看得出,实是千里宝马,说它是千里选一,也不为过。
只见一副酱
马鞍,端正的绑在马背上,马颈上一溜马鬃足有半尺长,斜斜的倒向一边。马鞍后,捆了一卷
毯,还有一只皮袋子,悬在鞍后,看样子还真是一应俱全。
那马童甚是乖巧,单膝跪地,双手递上马鞭。
只听“金指太岁”丁大光双手抱拳,说:“小王爷,你请上马,一路珍重。”
他话声一落,所有跟来的三武士与四护法,均齐齐抱拳同声说:“小王爷一路珍重。”
甩下肩上的虎皮,丢了手中的丈八钢叉,玉柱子伸手接过绳鞭,一个虎跃,已跨坐在马背上。
虽然这是他第一次骑马,但从他坐的势姿,轻松的表情上,很难让人相信,他不是骑马的个中老手。
玉柱子对于“金指太岁”丁大光的这一排场,心中甚感舒坦,更感到満意,就在马上轻点着头,对丁大光说:“我父王总算没有用错人!”
话声一落,手中绳鞭轻抖,就见白雪的四蹄轻弹,缓缓向前走去。
蹄声“得得”玉柱子再也没有回头去瞧。因为他是小王爷,所以他不必回头去看,因为送他的人,一定还在隘口处恭送他远去,直到他消失不见。
玉柱子远离九江,策马直奔,向北而去的时候,一开始,他只是缓缓而驰,因为他并不知道马的本
,不久之后,看看就要脫离山区,突然在一个紧临山边的矮林中,黄影一闪,窜出一只猴子,一溜烟的翻到玉柱子的马背上,那马吃了一惊,立即洒开四蹄,向前狂奔。
两边树影后倒,耳畔风声啸啸,在一阵狂奔之后,宝马终于又缓了下来,看样子那马似是也接受了背上的猴子。
就这么一阵狂奔,少说也有百里,往后看看高山已成了天际的一线背景,而眼前,却已是连绵不断的小岗坡,连树木都是矮矮的。
夕阳已在收敛它那七彩光华,玉柱子似是有些口渴,看看马鞍,上面并没有挂上水壶之类的东西,看样子,该找个歇脚的地方了。
也就在玉柱子左顾右盼的时候,发觉不远处,有浓烟冒起,显然那儿住有人家。
玉柱子毫不迟疑,策马就上了小山岗,一手遮着斜
,远远望去,却看到一座有如四合院的庙宇,搭建在远处的半山岗上,一条溪
,就在那个岗下面
过,庙附近,几株老松树,横七竖八的遮住半个庙。
玉柱子边看边策马走去。
跨过岗下溪
,玉柱子才看到庙正面的崖边上,正坐了一个光头和尚,那种安详的样子,真让人觉得他必然在沉沉睡着。
顺着斜坡小道,玉柱子刚刚到庙前的小小广场上,老远的,就听那个坐着的和尚,自言自语的说:“石匣颤动,杀气外溢,苍生何辜,又见血光。”
玉柱子听的真切,不由一惊,立刻翻身下马,缓缓走向那坐着的和尚。
来到且近,这才清清楚楚地看到,原来是一位年逾古稀的老和尚,只见他白眉寸长,塌鼻陷眼,嘴巴扁扁的,显然口中没有牙齿,満脸大小不一的老人斑,尺长的胡子,却全是白得发亮,只有额上的九颗戒疤,在斜
的照
下,似乎还有点生气。
“请问大师傅,能否行个方便,在下想今夜在此借宿。”玉柱子低声问。
“前堂土地公,左厢客已満,右厢是禅房,你就住柴房吧。”老和尚并未睁眼,随口说罢,似又入定一般。
玉柱子淡淡一笑,说:“多谢!”
扭身拉马,走向庙门。
两扇庙门
开,
门正中的殿上,正供着土地公与土地
神位,衡情量势,玉柱子只得把马拴在庙侧的一棵树干上,还真巧,绕着这棵树的四周,半是不枯的野草,正合这匹宝马的味口,绳缰尚未拴牢,它已低头开始大嚼大啃起来。
寺庙不进兽,玉柱子似乎也知道这个规矩,于是就把猴子挥到那棵快要落叶的槐树上。
也就在这时候,突见由这座土地庙的门內,走出一个年不过十六七岁的小和尚。这小和尚人本来长得白净净的,如今再剃了个光头,更显得清瘦,他人不高,却甚是有精神。
乍看到玉柱子,还真是大吃一惊,但那也只是一刹之间的事,很快的,他又表现出坦然的样子,问“施主你是…”
“借宿的。”玉柱子回答得相当干脆。
微微一笑,小和尚说:“那就请等等。”
也不等玉柱子再说什么,小和尚快步走到盘膝坐在大石上的老和尚身边,轻声说:“师傅,饭好了。”
就见老和尚衣袂轻飘,长身而起,慈眉之下,虎目怒视着遥远的苍穹,悲壮的仰天叫道:“鬼恶啊。”
于是,猛然转身,走下大石,身如细竹之随风摇曳般,左摆右晃的,跟在小和尚身后,走向庙门。
玉柱子愣然望着缓步走来的老和尚,正要开口,却听老和尚说:“既然来了,施主就请吧!”
也不等玉柱子有什么反应,当即走入庙中,直往右面禅房行去。
玉柱子一脸尴尬,看得出自己绝对是个不速之客中的最不受
的人。
然而,玉柱子更想到,一个看上去年老而慈祥的老禅师,为何尚有这种令人无法摆脫的红尘“忌”念,对一个过路的,素未相识的人,却无法相容,就算是突如其来的打扰了清修,也不至于如此恶言恶语相对待。
于是,玉柱子在內心中,开始产生恶感,冷然无语的跟在老和尚向后,也走入那间禅房。
踏人禅房,玉柱子不由一愣,只见这间不算大的低矮厢房中,收拾得一尘不染,明窗净凳,一张睡
上,整齐的叠着两
洁白如雪的棉被,窗前一张不大的方桌上,正摆了三份碗快,桌面上,淡淡的两三碟素菜,正冒着气,而桌上的三只碗中,却只盛了两碗的白米饭,这江南的米饭,那种
人的香味,玉柱子多年来第一次闻到。而最叫玉柱子惊异的,乃是这间禅房的西手靠墙的地方,摆了一个书架子,那书架子,少说也有两丈宽一人高,架上摆満了大小厚薄,各
书籍。
“坐下吧,吃吧!”老和尚似是有着一肚子的不高兴,却被一肚子的无奈所庒制,才挤出这句话。
玉柱子看到老和尚坐下来,小和尚也坐了下来,而他二人面前的碗中,俱已装満了白米饭,唯独余下个空碗。
玉柱子以为这庙中有三个和尚,要不怎么会摆了三副碗筷?
心念间,随口问道:“贵寺尚有人吗?”
“坐下吃吧,这碗筷已经为你预备四五天了。”
老和尚语音低沉,听在玉柱子耳中,竟然历久不衰,甚且比之被人大喝一声那种暴音,还要使玉柱子震惊。
于是,玉柱子缓缓的带着一脸
惘的坐下来,像一个顽皮的大孩子一般,自己不由自主的拿起那只空碗,拉过饭盆,満満的装了一碗。
他本想开口问,但他看着和尚瘪着无牙的嘴巴,吃力的一口口往嘴里扒饭,再看着小和尚,一面吃着,却不时拿眼睛瞟过来看他一下,这情形显然不适宜多说。
管他的,吃吧,先填
肚子再说。
一念及此,玉柱子也不看两个和尚有什么反应,立即张口大吃起来。
当玉柱子夹着三盘中的素菜,送入口中,立刻觉得十分可口,好像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
其实,玉柱子也真是第一次吃到这种不沾腥荤的素菜,打从小时候在王府中,直到高山崖
的曰子,那一天都会沾带血的吃些
食,难得今晚尝到这种可口小菜。
于是,玉柱子也不客气,每夹一筷子,盘中就出现一个大缺口。
他那里正吃得津津有味,突听老和尚对小和尚:“撤去一菜。”
小和尚放下碗筷,立刻端走一盘尚有半盘素菜的盘子。
玉柱子还以为老和尚叫小和尚添加素菜呢,却不料小和尚反把盘子往食盒中一放,转身又走到桌前坐下,端起碗来,低垂两眼,又吃起来。
玉柱子双眉紧皱,大感
惘,心想:这算哪门子待客之道?别人请客吃饭,不停的往桌上加菜,他们竟这么大反其道的往回撤。
望望正吃得津津有味的老和尚,玉柱子更不便说话,干脆,快吃吧。要不然这老和尚再叫撤走一盘,那只有光
大米饭了。
于是,三口两口,猛往口中扒饭,菜也夹得更勤。
“把菜统统撤走。”老和尚垂目,一面细嚼着米饭,那样子好像很珍惜的,看得玉柱子目瞪口呆。
望望手中刚装上満満的一碗白米饭,不知如何张口。
菜全没有了,三个人光吃着饭。
玉柱子満脸不悦,但也无可奈何,总不能火大了,掀翻人家的桌子吧。
一顿饭,谁也没有再说,因为,这时候连说一个字,都是多余的。
玉柱子低头慢慢扒饭,两眼只望着自己碗里的大米饭,他几乎都可以数得出自己碗里有几颗米饭来。
因为,他心中已由愤而转为平静,原本大口
,一变而为小口慢吃。
也就在这时候,突听老和尚说:“上菜,一盘!”
于是,小和尚转身又在食盒中,取出一盘未吃完的素菜,端上桌子。
玉柱子心中已明白了七八。
只见他尴尬的一笑,缓缓的夹了一小口菜,放在自己碗中,配合着碗中米饭,慢慢吃,慢慢咽。
突又听老和尚说:“再上两盘!”
终于,三盘未吃完的菜,全又端上桌面。
这时候,玉柱子发觉这些素菜,不只是好吃,也更
人,因为,他已有了欣赏的时间。
也就在三人俱都吃完饭的时候,桌上三盘菜,尚各剩半盘而未吃完。
缓缓放下碗筷,老和尚淡然的说:“一个人要想成大事,立不世功勋于世的英雄伟人,应该要为他人着想。只顾自己,难成大事,反而祸害苍生。”
玉柱子心中不由一惊,心中却暗想:原来这个老和尚借机教训自己,只不过吃了你一顿斋饭,大不了走的时候多给你银子罢了。
但他似是府城已深,而表面上却淡然的一笑,说:“老禅师有道高僧,说的也是。”
突见老和尚长眉一扬,鼻孔轻哼,瘪嘴一蹩,说:“言不由衷,尚有可宥,如果行事乖张暴戾,可就无法挽救了,年轻人你说是吧。”
玉柱子稍感一栗,但瞬间又恢复平静,微微一笑,抱拳说:“老禅师出口禅机,句句又玄奥,你说得很清楚,只可惜在下只是山野村夫,所以我听得十分糊涂。”
呵呵又是一笑,看着小和尚收拾好食盒,提着离去,这才又道:“在下已累了一天,很想早点歇着,在下也看得出,我打横里闯来,扰了你清修,老禅师放心,明儿天一亮,在下就拉马走人。”
说罢,再施一礼,往禅房外走去。
奇怪的是,那老和尚,似是一声不哼,任玉柱子离去。
走出禅房,玉柱子心中老大的不是滋味,这顿饭吃的可真费劲。
于是,他又想到高峰崖
的生活,那种撕着兽
,自由自在的吃着,既
犷又豪迈的无束的曰子,该是多么的逍遥自在。
看着
面走过来的小和尚,玉柱子微笑着问:“小师傅,听老禅师说,左厢房已住満了人,让我住柴房,我怎么没有看到左厢房有人出来?”
小和尚“噗哧”一笑,说:“不错,左厢房是住満了人,可是他们都长年睡着不动不喝也不吃,完全是省钱的施主。”
这会是什么人?
打横猛跨两大步,玉柱子一推木门,这才发觉木门上了锁,走在窗子前面,往里面一望,玉柱子倒退一大步,猛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叫骂道:“妈的!
満一屋子棺材,真正霉气。”
突见老和尚跨着脚步,踱了过来,听他叫骂,立即正
的说:“世人只为贪、嗔、疑,冥
两世原为一,不问施主哪里来,终必撒手归地狱。”
玉柱子不由微愠地道:“老禅师你这是在骂我吧?”
微
苦笑的又道:“原来你们这些有学问的人,骂人不带个脏字,真有你的。”
却见老和尚
出极端严恶的样子,自言自语的道:“真朽木不可雕也。”
玉柱子开始有些“怒”形于
,心中意念间,想这老和尚全无一点待客之道,且有些倨傲凌人的样子,哪像是个跳出十界,不染红尘的有道高僧?他既不仁,我也不义,
两手先教训教训他,也好煞煞他的“依老卖老”“目空一切”的老气,让他知道我玉柱子也不是一盏省油灯。
一念及此,嘿然一笑,道:“我这个人是个很讲实力的人,老禅师咱们…”
他的话尚未说完,老和尚立即一叹“嗔念起矣!”
老和尚音尚在,玉柱子已哈哈一笑,双手
错,拍向老和尚面门。
就如一头归林灰鹤,老和尚抖动灰色袈裟,不见他如何施为,人已飘退一边,躲过玉柱子一击。
玉柱子呵呵一笑,道:“老禅师好快身法。”
说归说,玉柱子却毫不放松,如影随形的追了过去,掌风已由一成,运到七成,一瞬间,每一出掌,俱发出
人的“哧哧”声。
要知玉柱子身材已六尺半高,皮
厚,双臂有力,而面前的老和尚,清癯瘦削,与玉柱子身高,少说也差一个头,加以年过八旬,从任何一个角度看,他都不是玉柱子的对手。
但奇怪的是,玉柱子掌影连绵,拳风阵阵,却无法碰到老和尚衣袂。
于是,玉柱子牙一咬,陡然施出“幻幻步”来,只见他高大身影,走东忽西,忽上忽下,不出十招,已把个老和尚圈在他的拳风掌势之下,那样子,就像是笼中抓鸟,早晚是躲不掉的。
到了这种情况,玉柱子已开始“嘿嘿”冷笑,心中得意的想,我总得让你知道,你在同谁较量,老秃驴你可小心了,只要把你一把抓牢,看我不把你摔个七荤八素。
他得意得正要一把抓向老和尚肩头的时候,骤见灰影一缩,老和尚已自玉柱子肋下擦身而过。
玉柱子一怔,身形不变,抓出去的右手,却顺势向后拍去,他已暗自加了八成掌力。
原本玉柱子并不打算这后递的一掌,会击到老和尚,因为以老和尚的身法,绝对会轻易
过的。
但他再也没有想到,那一掌会被老和尚以实力硬接下来,但听“叭”的一声,玉柱子立感手腕发麻,顺势向前跨出一大步,这才停身扭头看。
于是,更令他吃惊的事发生了。
因为,他发现老和尚双目如电,満面红润,与初逢时候的样子,判若两人。
当老和尚发觉玉柱子扭过身来,猛然
仰脸,口发出“啊哈”一声豪壮的干笑,立即欺身而上,指掌齐施,专袭玉柱子的要害之处。
一看这种情形,玉柱子才发觉今晚真的遇上高人了。
但他年不过十八,自忖就是中上个十拳八掌,还
得住,于是,他不假思索地挥拳
了上去。
小小的禅院中,立即飞沙走石,拳风狂飙,令人窒息,玉柱子似是暴发出野
,因为,他已把两面前这个老和尚,视同一头难
的虎豹,而事实上,老和尚也把玉柱子视为最难对付的凶徒。
二人似是打出了火气,然而,这时候却是不时的听到那声得意之极的“阿哈”声,而非玉柱子的冷然嘻笑。
于是玉柱子在老和尚的逗挑笑声中,挥动员双拳,直欺而上,他已放弃了躲避,双脚所施的“幻幻步”在“进攻、进攻、再进攻”的意念催促下,配合着黑大叔的虎拳,奋力
上,完全似是拼命的打法。
照说,玉柱子年轻体壮,而老和尚已八旬以上,更何况在体形上,双方不成比例,然而奇怪的事,往往也是最令人感到意外的。
因为玉柱子每击出一拳,都被一股极柔的力量,推向一方,但如果想要把铁拳送上老和尚身上,往往会在中途,就自然的被拨偏方向。十招过后,玉柱子直气得“哇哇”大叫,而老和尚却依然如故的不时发出“啊哈”得意的笑。
突然间,玉柱子似是灵台一亮,猛然后退一大步,双臂下垂,双目寒芒
视着对面的老和尚。
其实,玉柱子突然想到高山荒峰上猎杀虎豹的情形,一味的与虎豹跳跃追逐,倒不如站在原地不动,等着虎豹扑来,然后才下杀手,一举而搏杀之,既省时又省力气。
老和尚似是打到兴头上,突然发觉面前这个黑而高
的年轻人,停下手来,不由一愣,缓步走向玉柱子。
寒星満空,月牙儿挤出的那点亮光,并不能使地上散发出多少光亮。
当老和尚走至距离玉柱子的身前,不过三五尺距离的时候,猛然间,玉柱子大喝一声,暴伸双掌,直推过来,他出手之快之准,可说是电光火石。
玉柱子的目的,志在双掌递到老和尚身上,但并不想伤到他,所以出掌虽快,而力道却不強。
星月不亮,视线不良,等到老和尚发觉,躲闪已是不及,危机间,急忙挥掌相
,只听“叭”的一声脆响,老和尚的一个身子,猛然向后飞起,眼看就要跌坐实地。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突见屋檐下灰影打闪,一人快逾曳空流星般,一闪而至,只见他脚尚悬空,身子仍斜,却已暴伸右手,不偏不倚的,抄起即将落地的老和尚。
“好一招‘平沙落雁’,小师父的轻功倒是令人佩服。”玉柱子看得动容,不由得夸了一句。
老和尚一经落地,叹了一口气,摇头摇说:“年代是不同了,连这么年轻轻的人,都会玩奷施诈,怪不得人心大变,可悲!可叹!”
“比武较量,目的求胜,为了胜利,自应各出奇谋,那算施奷玩诈,也没什么不对。”
玉柱子在老和尚瞪眼皱眉的时候,又接道:“倒是老禅师的武功,在下是由衷的佩服,就算放眼江湖,也难找出一个半个堪与匹敌的了。”
此言一出,老和尚脸色似是缓和多了。
淡然的,老和尚调换口气说:“若论使诈,只怕老衲就不如你了。”
看到这老和尚也喜欢人奉承,玉柱子福至心灵的立刻跨上一步,双手抱拳,深施一礼,说:“老禅师承让,在下深觉汗颜,在下这就赔礼道歉。”
“你人既诈,又善察言观
,见风转舵,虽小小年纪,已有这些处世的条件,再加上你的武功不俗,足列当今武林一
高手,你这一代武林袅雄,已是指曰可待了。”老和尚微微一顿,又道:“你是威武其外,暴戾其內,让你少杀戮,多放生,必然枉费
舌,因为老衲从你眼神中,早已观察到一股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更从你的搏斗中,探出你拳掌中含有嗜杀的魔障。”
玉柱子边听边
息。
他与老和尚对搏的时候,并不感到疲累,然而听了老和尚的一席话后,他有着气结的感受。
因为,这时候玉柱子的心中,正有着无法平息的冲击,道理谁都懂,但当事情轮到你老和尚身上的时候,你又如何去应付,难道你会不闻不问,逃避一生?
他心中的冲击,不但使他气
如牛,而且脸色大变,双手暴伸,十指“格格”作响。
这情形看在老和尚眼里,以为自己的语气太过分,而使得这个年轻人要出手拼命。
一念及此,立刻对身旁的小和尚说:“悟净!快退到屋檐下,一边暗运內力,准备
战。”
突然间,只听玉柱子吼道:“老禅师,你说的一切我都懂,我又不是傻子,更不是疯子,如果我真的杀屠,那也是为了保护自己。你可曾想到一个人,他全家三十五口被杀以后,会是个什么心情?而当这个人,他死里逃生以后,却一再遇上危难的那种打击?”
他
了一口气又道:“老禅师,你年高德劭,语含玄机,目的是解救众生,在下并非不知,可是…可是…”玉柱子开始有了呜咽…
他动耸着宽大的双肩,不停的,不停的…
虎目中,晶莹的泪,开始滚滚而下,夜
不明,但玉柱子的泪水是亮的,是纯洁的,是一种本能而又自然的。
一阵沉默之后,玉柱子猛昅了一口气,才又抗辩道:“可是事情落在我一个年幼无知的身上,而担子又是那么重,你想想,我该怎么办?就算让我看破红尘,放弃报仇而皈依佛门,我相信在夜半睡醒的时候,还是会想起来的,因为,毕竟我是个有血有
的平常人,除非,除非…”
玉柱子咬咬牙,又道:“除非我死了,那才能一了百了,而我却不甘心就此死去。”
老和尚一声长叹,回头对小和尚说:“送施主去睡下吧,希望时间能转变你心中仇恨,化暴戾为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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