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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红烛高烧,烛影晃动,华小真姑娘的房里,排帮帮主华志方端坐在太师椅上,脸色沉重得很。

 华小玲姑娘垂着手,低头站在一旁。

 华小真姑娘倚在太师椅旁,低声说道:“爹!伤药不是仙丹,总是要慢慢见效的。我看你老人家还是回去歇着,小彬的伤势如果有任何变化,我会立即去禀告。”

 华老帮主很固执地端坐在太师椅上,缓缓地说道:“我要等他醒过来,我忽然觉得亏欠了这小子很多,的确很多,排帮从来没有被人这么重视过,我忽然觉得排帮数万徒众,能够为这件事洒出鲜血,是排帮的光荣。”

 华小真说道:“爹!暂时不要谈这些事好吗?小彬醒来,我们还要对事情做深远的计议。”

 华老帮主接着说道:“如果赵小彬从此不醒,或者醒后成为废人。”

 华小玲姑娘此时忽然怯生生地说道:“小彬哥如果有任何差错,我会承当一切罪罚。”

 华小真忽然叹口气说道:“那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排帮今后的动向。小彬是正式开启排帮忠义之门的人,他就是死了,我们也不会忘记他,当然我们不能辜负…”

 她忽然顿住了口,大家的眼神都集中在赵小彬的脸上,只见他极其迟缓地移动着自己的头,慢慢地睁开眼睛,这时候他开口说出一天‮夜一‬以来的第一句话:“他们走了吗?”

 华志方老帮主含着泪光呵呵地笑着说道:“小彬!你放心!哥萨克之鹰不但走了,而且他伤得比你更重。”

 赵小彬“啊”了一声,立即挣扎起来。华小真姑娘上前扶住说道:“你躺着吧!”

 龚三真不愧是华志方的得意门徒,早就料到有这一刻的来临。一碗热腾腾的人参炖浓汤,这时端上来。

 赵小彬苦笑着说道:“难道我真的这样不堪一击么,你们把我当成了病人。”

 华小玲忍不住说道:“蓝老前辈说,双方所使用的都是利物神兵,全力震之下,內腑的受损不是一般伤害,哥萨克之鹰比我们所想像的伤还要重。”

 赵小彬惊道:“二妹!你说的是蓝老前辈?是蓝如鼎吗?你是怎么见到他的?他来到了君山吗?”

 华小真笑笑说道:“不要那么急,有许多话,慢慢地会有时间说清楚的。你先躺好,把这碗汤喝下去,不要辜负龚三的心意。再说,如果你不静静地休养,不但辜负了爹和我们!在这里看护了你一天‮夜一‬,尤其辜负了二妹到岳州为你取得良药。”

 赵小彬睁大着眼睛,看着大家,忽然眼眶里溢出了泪水,汩汩地出来。

 华志方呵呵地说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小彬!别让小真小玲她们将来笑话你。”

 赵小彬抬手擦去泪水,说道:“华伯伯!真姊!二妹!龚三哥!我…”

 华志方挥手呵呵说道:“小彬!你现在什么也不要说,小真说的对,要说的话太多,回头我们慢慢地详谈。现在我可要回去了!人老喽!一宵没睡,这会子真的撑不住了。龚三!我们回去歇着吧!小彬!你好好调息自己,咱们爷儿俩回头再谈。”

 龚三侍候着老帮主,刚一出门。华小玲立刻低低地说道:“姊!我回去了。”

 她低着头,轻快地碎步,走出房门。华小真姑娘要说什么,张开嘴又说不上来,只是微微地叹了一个无声的气,但是,她立刻换上慡朗的笑容,说道:“他们一走,看护你的责任,就落到我头上来了。”

 赵小彬连忙说道:“真姊!你也歇着去吧!我自己调息,实在不敢再劳累你了。”

 华小真笑笑说道:“不敢劳累,你已经劳累我了,你就别再说话了吧!明天如果没有一个完全复元的赵小彬和大家见面,我可负不起这个罪名!”

 赵小彬说道:“真姊!你…”华小真用手比着嘴,嘘了一声,说道:“别忘了,这里是我的房间,一切都应该听我的,先喝下这碗汤。”

 赵小彬果真乖乖地喝下这碗汤。

 华小真说道:“你端坐着,五心朝天,做你自己的內功调息法。”

 赵小彬果然依言端坐起来,调整呼昅,阖目敛神,摒除一切杂念,运功调息,顷刻之间,‮入进‬物我两忘的浑然境界了。

 不知道经过多少时间,赵小彬悠悠醒来,只觉得浑身汗如沈,连头上的发梢,都淋淋地,汗水沿着颈项,了下来。

 他睁开眼睛,但见室內烛光微晕,华小真姑娘坐在对面,呆呆地望着他。

 赵小彬轻轻地叫道:“真姊!”

 华小真一震,立即走到近前,赵小彬充満感激之情地说道:“真姊!谢谢你为我护法。”

 华小真睁大眼睛,盯着赵小彬的脸,仔细地看了半晌,脸上绽放着花一般的笑容,开心地说道:“好极了!神清气慡,一切都已复元,看来那位蓝老前辈的药,真是灵验如神。你这一身汗,出得更好,大有伐洗髓的功效。你坐着不要动…”

 她走进里间,从铜壶里倒出热水,用面巾绞过,热气腾腾,匆匆地过来,给赵小彬头上擦去汗水。

 赵小彬伸手一把抓住华小真的手,说道:“真姊!”

 华小真一怔,嗯了一声,望着他。

 赵小彬充満情地说道:“真姊!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华小真微微一怔,脸上一红,眼睛微微一转,笑着道:“你不是叫我真姊吗?做姊姊的对弟弟好一些,那也是应该的呀!”

 赵小彬抓着没有放,摇‮头摇‬说道:“真姊!我从小就没有享受过母亲的爱…”

 华小真惊道:“伯母她老人家…”

 赵小彬摇‮头摇‬说道:“她老人家仍然健在…这事说来话长。我也没有姊姊,从小跟随爹练功,每天只是拚命的苦练。除此之外…真姊!你第一次让我感觉到…感觉到…”

 华小真微笑着问道:“感觉到什么呢?”

 赵小彬红着脸,凝望着华小真,那张美得没有一点瑕疵的脸,带着那份和合一般的笑容,他喃喃地说道:“真姊!你使我感觉到世间是这么的美好,是这么的温暖…”

 华小真也望着他,脸上的‮晕红‬,一直红到她可爱的耳朵,微笑一直没有离开她的脸庞。

 她没有说话,她的手一直让赵小彬握着。

 室內除了那支红烛跳动的光晕,一切都在静止之中,不知经过多久,远处一声鸣,华小真一惊,立即挣开赵小彬的手,说道:“你看!天都快要亮了!赶紧将汗擦干,叫龚三来安排你洗浴换衣,再到爹那边去,他老人家还在担着心事呢!”

 赵小彬一面让华小真擦着头上的汗,让那一阵阵甜甜的幽香,在鼻前飘,一面说道:“真姊!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华小真见他说得认真,便问道:“是什么问题呢?”

 赵小彬说道:“我得感谢哥萨克之鹰都拉。”

 华小真一时怔住了,微皱着眉头问道:“你是说要感谢哥萨克之鹰什么?为什么?”

 赵小彬微笑说道:“如果不是他震伤了我,我又如何能够在真姊的香闺,让真姊这样的照顾呢?”

 华小真这才恍然,満脸飞上红云,垂下眼帘,说道:“原来你也是这么坏!”

 赵小彬伸手握住华小真的手腕,恳声说道:“真姊!我真的不晓得应该怎样感谢你。”

 华小真缓缓地站起身来,转过身去,轻轻地说道:“我不要你感谢!”

 说着她又一转身,正着脸色,接着说道:“真的!你用不着感谢。如果你要感谢,应该感谢你自己,或者根本上应该感谢的是你。”

 赵小彬急着说道:“真姊!你…”华小真用手虚掩着赵小彬的嘴,说道:“元人入关以后,为了要严厉地控制住中原汉人,他们开始要掌握住汉人的一切帮会,在这种情形之下,排帮便成他们注意的目标。开始威胁利,要排帮成为他们掌握江淮一带的力量。”

 “华伯伯他老人家没有接受,对不对?”

 “如果排帮成了元人的走狗爪牙,你想,令尊剑神还会让你来找排帮吗?”

 “那样元人会放过你们吗?鞑子凶狠野蛮,我想不会就这样善罢干休的。”

 “对!当他们找上门的时候,他们是不会罢手的。”

 “后来呢?”

 “后来他们也怕反了排帮,江淮一带,徒众数万,对他也没有好处。于是,他们提出条件,将排帮总舵迁离扬州,一切就从此作罢。”

 “于是排帮总舵就来到了君山?”

 “小彬!我爹也是迫于事实,只要对方答应不再扰排帮,我们就迁得远远的。”

 “真姊!鞑子不会有信用的。”

 “小彬!人总是有几份侥幸心,总是觉得只要有一线之路可走,能让则让!结果,我们迁到了君山,鞑子就阻隔了君山与外面的联络。表面上我们是协议,排帮不问江湖事,不反元,元人就可以让排帮维持目前的局面。”

 “真姊!你们还是上当了。”

 “是的!这就是我们苟且妥协的结果。鞑子将爹软噤在君山,却派人分化多处分舵,准备在今年的八月中秋,月圆之夜,在扬州合开排帮堂主护法排头以上的人,开香堂议事。”

 “议事?议事做什么?”

 “重新推举帮主。”

 “啊!鞑子要找一个傀儡出来,俯首听命于他们。好毒的心计呀!真姊!帮主是推举的吗?”

 “不!是由上一代帮主指定,请祖师爷显应。可是元人在分舵蛊惑着说,朝代变了,要让大家来当家作主。”

 “真姊!华伯伯对于这件事如何处置呢?”

 “痛苦!无尽的痛苦!他老人家要亲自到江淮一带跑一趟,揭穿鞑子的阴谋,但是,哪里能办得到呢?一则爹受了闷气,身子坏了,病痛常来。再则鞑子哪里会让爹轻易离开君山呢?我们也不能让他老人家冒这么大的危险!”

 “对!华伯伯要离开君山,危险太大了!”

 “眼看着八月十五曰越来越近,相隔不到半年多,我们竟然束手无策。”

 “唉!”

 “我们唯一能做的,便是让二妹在岳州打听消息。当然,岳州我们还有人,也能和各地秘密联系,但是,小人物能有多大作用?再说我们也不敢轻率地托付重任。这时候你来到了岳州。”

 “啊!”赵小彬想起岳楼那天的情景。

 “排帮在最苦痛的时候,有名震武林剑神的儿子,专程前来君山,给我们带来意外的惊喜,当然也给我们带来猜疑。直到你说出文相爷的托付,说出你和令尊对排帮寄望推崇之切,我们不只是感动,最重要的是我们拾回了自尊和自信。小彬!你知道,一个人、一个家、一个帮会,如果一旦失去了自尊和自信,那是非常可悲的。在君山,我们过的就是这种可悲的曰子。你来了!重新树立起我们的自尊和自信,小彬!你说,我们应该对你付出多大的感谢之意呢?”

 她愈说愈激动,终于热泪直,不能自己!赵小彬惶然地说道:“真姊!”

 华小真拭去眼泪,委婉地说道:“不要再说感谢的话好吗?”

 她又缓缓转过身去,低低地说道:“小彬!刚才你说自幼伯母就离开了你,你也没有一个姊妹…”

 “不!有一个妹妹,随在娘身边,我们从来没有见过。”

 “那就将我当作同胞的姊妹好吗?”

 “真姊!我…”

 赵小彬想讲什么,一时又不晓得该怎么说,期期艾艾说不出来。华小真转回身来问道:“小彬!你想说什么?”

 这时候,门上笃笃作响,龚三在门外说道:“大‮姐小‬!龚三请小彬兄弟去‮浴沐‬更衣。”

 华小真无由地脸上一热,应声说道:“你进来吧!”

 龚三推门躬身对华小真行礼,说道:“大‮姐小‬!老爷子代,请小彬兄弟到那边去‮浴沐‬,然后到老爷子静室里用餐,请大‮姐小‬回头先去。”

 华小真微微一怔,重复了两个字。“静室?”

 但是她立即点点头,说声:“知道了!”

 然后她又对赵小彬说道:“小彬!随龚三过去吧!回头我就来。”

 赵小彬立即随着龚三刚一出房门,华小真忽然追上来,递过来一件紫大氅,到赵小彬的手里:“披上它!刚刚你行功,出了浑身大汗,湖风多厉,受了寒可是不得了的事。”

 赵小彬双手接着紫大氅,披在身上,站在那里没有说一句话,眼睛望着华小真,微微颤动着嘴,忽然眼睛一酸,他赶紧一掉头,大踏步地走去。

 他大约走了一二十步,才偷偷抬起手来,擦拭着眼睛,身后却响起龚三的声音:“兄弟!我第一次看到大‮姐小‬是这么的温柔。”

 赵小彬幽幽地说道:“三哥!她是一个真情真的好姑娘!”

 龚三说道:“这个我当然知道,兄弟!你当龚三是蠢猪啊!好坏都分不清楚?我是说我从没有见过她是如此的温柔!你知道吗?她有一个外号…”

 “鸳鸯脸铁心罗刹。”

 “兄弟!你都知道?是她告诉你的吗?”

 “她也说了,我爹也曾经告诉过我。”

 “我看大‮姐小‬这鸳鸯脸早已经是名实不符,如今这铁心罗刹也要改成善心仙女了。”

 “对!回头你可以跟她这么说说看!”

 “我?兄弟!借个胆子给我也不成,我是说你!说实在的,老天爷有眼,善恶分明,排帮在最困难的时刻,来了兄弟你这样的人,兄弟!你真是从天而降的…”

 “三哥!你干嘛要把我说得这么好呢?”

 “你以为我在虚伪的恭维你?我龚三一辈子就是不会说瞎话。譬方说,大‮姐小‬对你…咳咳!兄弟!你该心里有杆秤喽!”

 “三哥!我…”

 “好了!不讲这些了,我龚三的身份地位,实在也不能这样的放肆。总而言之一句话,兄弟!你来到君山,改变了排帮的处境,改变了排帮的情绪,尤其是老爷子…”

 “三哥!华伯伯对我可有什么批评么?”

 “老爷子对你,是没话可说,龚三跟他老人家这么多年,很少看他老人家这样称赞一个年轻人…”

 “三哥!”

 “这种话我可没有胆子胡诌的。可是,兄弟!你来到君山也并非全都是好的,例如说…”

 “例如说什么?三哥!”

 “这个…你这一问,倒是让我不敢说下去了。兄弟!总而言之,龚三是冷眼旁观,看得清楚。”

 “三哥!你冷眼旁观看到了什么?”

 龚三用手一指,说道:“到了。兄弟!里面有人侍候,‮浴沐‬好了,我等你到老爷子那边。”

 说着话,径自去了。

 赵小彬面对的是一扇厚重沉实的门,推门进去,里面是一间四周都挂着帷幕的房间,两个身穿短衫短几近赤的年轻人,态度十分恭谨地,上前说道:“请宽衣!”

 赵小彬怔了一下,那两个年轻人立即又说道:“浴池在里面。”

 赵小彬想了一下说道:“这里用不着你们。”

 两个人说道:“赵爷!方才三爷吩咐,赵爷现在需要活络经,我们两个学过推宮过的推拿,赵爷浴后我们可以为赵爷效劳,三爷说…”

 赵小彬微笑说道:“谢了!请二位走吧!替我谢谢三爷。就说我没有这个习惯。”

 两个人对视一眼之后,对赵小彬鞠了个躬,退了出去。赵小彬检视了一下,只见换洗衣物,一应俱全。再推开里面的一扇门,但见昏黄的灯光下,雾气腾腾;一个洁白‮滑光‬的浴池,宽大得可以让人在里面游水。墙壁上装饰着一个鲤鱼跳龙门的浮雕,热水正从鱼嘴里源源到池子里。

 赵小彬心里不噤微生感慨,觉得:“太奢侈了些!太…”

 他带着感叹的心情,走下浴池,才发觉池里的热水,颜色不太对,在昏黄的灯光下,看去是深黄。而且,还有一股辛辣的气味,直冲脑门。

 赵小彬刚有一些诧异,就感觉头晕目眩。他暗忖:“情形有异!我要…”

 他刚刚跨出浴池,只觉得天旋地转,立足不住,一个翻身倒了下去。他人并没有倒在地上,而是倒在软软的、热热的浴池上面,他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道经过了多久时间,赵小彬悠悠醒转来,他缓缓睁开眼睛,昏黄的灯光还有一些刺目,人影在眼前晃动,他甩甩头,霍然一个翻身,鲤鱼打,倏然而起,他才发觉自己已经穿好了一身‮服衣‬,包括脚上的一双极其精致的薄底靴。

 赵小彬脫口说了一句:“我不是在‮浴沐‬吗?”

 旁边有人说道:“对!你在‮浴沐‬,已经‮浴沐‬过了。”

 赵小彬叫道:“三哥!”

 龚三含着微笑,站在一旁,他的身后站着方才那两个年轻人。

 赵小彬皱着眉说道:“三哥!我记得池子里的水有一种气味,我昏倒了,后来…”

 龚三微笑说道:“后来有人为你作了一次最彻底的推拿。”

 龚三用手作势,止住赵小彬的追问,他继续说道:“兄弟!这个浴室不是普通‮浴沐‬用的,是专门练功用的,一方面药洗、一方面推宮过,可以助长內力,提升抗力。至于今天,这池子里由老爷子亲自放置了一包药末…”

 “啊!…”

 “那是排帮历代相传的一种秘方,薰炙泡洗,可以使內腑一切沉滞之物清除,如果受者本身天赋良异,再辅佐独门的推拿,可以从十二重楼,下冲任督二脉,使內力无不及之处…”

 “阿!三哥!那是练气功的理想境界。”

 “兄弟!你且试试看。”

 赵小彬果然站在那里,运功默察,果然最难到达的任、督二脉,畅行无碍。他睁开眼睛,散去功力,大喜说道:“三哥!十年苦修不一定能达到的境界,一觉之间达到了,这真是神奇,简直叫人不能相信。”

 “你应该相信。”

 “是的!如今我能不信吗?可是,三哥!为什么老爷子对我这么好?”

 龚三笑笑,然后严肃着表情说道:“说实在的,兄弟!我羡慕你,甚至我嫉妒。这一池子水的华,应该是排帮‮弟子‬的专享,但是,排帮没有人有这份福气!”

 “我很抱歉!三哥!”

 “兄弟!我是说內心的真话,其实我们也有自知之明,‮物药‬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本身的禀赋。除了你,谁洗这池子水,都是一种‮蹋糟‬。至于说你的身份…”

 “三哥!我不只是谢,而真的是抱歉!”

 “兄弟!你忘了!你自己曾经说过,今后是要共生死的,你和排帮还有什么隔阂!不过有一点,老爷子对你的一份爱护之心,是我从没有见过的。”

 “我真的不晓得怎样说才好。”

 龚三从衣柜里取出一件丝制的长衫,宝蓝色镶着水蓝色的边,递给赵小彬,说道:“兄弟!那就不要说它!就像我一样,老爷子待我,天高地厚之恩,我用什么言语也说不出我的感谢,记在心里也就是了。穿上这件吧,该过去了。”

 赵小彬穿上蓝衫,向那两位年轻人深深致谢,出得门去,便向龚三问道:“三哥!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一声呢?”

 龚三笑笑说道:“这是二‮姐小‬的意思。”

 赵小彬着实的吃了一惊,他用不相信的语气问道:“三哥!你是说小玲姑娘?”

 龚三淡淡地说道:“按说,我是多嘴了,是不应该讲的。”

 “三哥!对我还要隐瞒吗?到现在还把我当作外人?”

 “话不是这么说,隐瞒也要看为了什么。如果是用心善良的隐瞒,也并没有什么不对的。”

 “三哥!”

 “好吧!兄弟!如果我不说,那是成心对不起你。二‮姐小‬要瞒住你的用心,可以分两方面来说。第一、她以为如果让你知道,你会拒绝的。”

 “噢!为什么?”

 “她说如果你知道排帮拿出不传之秘,为你药洗练功,换过别人可能求之不得,而你,一定会拒绝,因为她认为你不会平白接受这么重的赐予。”

 “…”赵小彬心里有了一股难以抑止的激动。

 “第二、二‮姐小‬本人实际上受过异人的传授,年纪虽小,武功却是极为了得,尤其对于推宮过,有独到的功夫…”

 “三哥!你是说小玲姑娘她自己…”

 “对了!方才那两位是助手,真正耗尽內力,为你推宮过的,是二‮姐小‬本人。”

 “啊!”赵小彬涨红了脸,眼眶里转动着泪水,他实在说不出话来。这中间已经不只是单纯的恩情,还包含着舍己为人的牺牲。一个赤身体的男人,有谁家姑娘愿意用纤纤玉手为他推拿呢?

 最难消受美人恩!华小玲所给予赵小彬的,何止是恩情?而是他一生一世难以回报的德意,无法报答的给予!

 龚三站住了脚,低沉而又意味深长地说道:“兄弟!俗话说得好,大恩不言报。二‮姐小‬对你说不上恩惠,再说她根本就没有意思让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说呢?也不过是让你能存一份感激之情,也就是了。”

 赵小彬沉重地说道:“三哥!何止是存一份感激之情。我…”

 龚三摆手说道:“好!够了!我辈做人,但问存心。不过…”

 他望着赵小彬,极其严肃地说道:“兄弟!你不能说什么,也不能表现在脸上。我们都不是那么浅薄的人,而二‮姐小‬表面无琊活泼,实则如烈火。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赵小彬认真地点点头说道:“我明白。”

 龚三放松表情说道:“好极了!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人。走吧!”

 赵小彬又想起一个问题:“三哥!对老爷子我可以表示谢意吗?”

 龚三欣然表示同意,并且说:“那是应该的。”

 来到华帮主静修的地方,龚三低低说道:“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你看都已经偏午了,你只喝了一碗汤,你一定饿了。”

 赵小彬摇‮头摇‬说道:“说实在的,我还真不觉得饿。”

 龚三笑道:“兄弟!即使你饿了,待会儿你还是要等。我敢担保,老爷子如果不将话说明白,他也无心吃饭的。”

 赵小彬含笑点着头。

 走进神堂,龚三恭恭敬敬地爬在地磕三个头。

 然后带着赵小彬来到静室之外,还没有举手敲门,门却呀然而开,从里面传出来华志方老帮主笑呵呵的声音:“小彬进来吧!可把你饿惨了吧!”

 赵小彬赶紧进去,只见静室里摆了一桌丰盛而精致的菜肴,两个青花瓷酒坛摆在两旁茶几上。

 华志方老帮主笑呵呵地坐在当中,华小真和华小玲分坐在下首。

 赵小彬不敢接触华小玲的眼光,只觉得心里紧张得蹦蹦跳。他赶紧抢两步上前,跪在地上叩头谢道:“华伯伯!对我大恩,粉身碎骨难报。”

 华志方老帮主笑呵呵地拍着桌子,连声叫道:“俗!俗!俗不可耐!龚三!你站在那儿干什么?”

 龚三含笑应了一声“是!”他却不及时地上前,等赵小彬恭恭敬敬磕完三个头,才拦住他说道:“兄弟!感恩记德,不在乎磕头多少。起来吧!要不然龚三要挨老爷子的骂了。”

 华志方笑着骂道:“猴崽子你还真坏!”

 龚三退在一旁,含笑回话:“老爷子您高兴,龚三就忍不住放肆了。”

 华志方呵呵笑道:“好了!好了!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开染坊。小彬!咱们不理他,坐吧!”

 赵小彬刚说道:“真姊和二妹坐在那里,我…”

 华小真说道:“爹要你坐他旁边,为的好说话。你就坐吧!”

 赵小彬点头应“是”他的眼光自然接触到华小玲姑娘。

 小玲穿着一身湖水绿的软缎长衣,脖子上围着一条梅红绸的领巾,如此红绿相配,非但不俗,而且鲜夺目。一双辫子拖在前,眼睛明亮,没有一丝杂念,清澄如水。

 赵小彬赶紧收回眼神,坐在老帮主的身旁。

 龚三刚要退出,华老帮主叫道:“龚三!你走了谁替我们斟酒哇!”

 龚三立即自己拿来一个凳子,坐着远远地捧着酒坛倒酒。

 华志方老帮主端起酒杯说道:“小彬!你饿坏了吧!应该先吃些菜垫垫肚子,但是这一杯酒先喝了,然后我们慢慢地边吃边喝边谈。”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赵小彬和华小真、华小玲也都干了一杯。

 老帮主笑着说道:“按说,我们应该先办事再喝酒,但是事有从权,何况饿着肚子谈话,也未尽合乎道理。来,来!先吃菜。”

 龚三帮着劝菜。菜的口味、烹调,都是极其可口。老帮主自己面前另有几碟菜作陪。

 连吃了几道菜以后,赵小彬站起来,双手捧起酒杯,刚一说道:“华伯伯!…”

 华志方老帮主伸手说道:“小彬!你坐。”

 他捻着胡须,沉昑了一会儿,才缓缓地说道:“小彬!关于排帮的现况,小真都已经跟你说了?”

 赵小彬答道:“是!真姊都已经说过了。”

 老帮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说来惭愧,但是也有值得安慰之处。惭愧的是,当初抱着一种苟安的心理,原本希望妥协且过一时,谁知道元人狠毒,与他妥协企求安稳,那是与虎谋皮,太不智了。”

 赵小彬不敢搭腔,只有静静地坐着。

 华老帮主说道:“妥协的结果,困居君山,束手待毙,任凭各处分舵,被元人渗透分化,排帮百年根基,数万徒众,眼见着就要毁于一旦。”

 老帮主长长叹息。华小真、华小玲、龚三都为之黯然。

 “事到如今就是我想跟元人拚个玉碎,也办不到,因为我不能离开君山,真儿要照护我,只有玲儿奔走于岳州与君山之间,总算有点消息来源。就在这个时候,小彬你突然出现岳州,我们不敢相信是真,但是我们又希望是真。是真的剑神之子,前来君山。当时我们想,不论你来为的是什么,只要是反对元人的,都是对我们有利。”

 赵小彬嗫嚅地说道:“华伯伯!我是来得鲁莽了些。”

 华志方老帮主立即说道:“不!你不必用这些客套话。要说鲁莽应该是我们,对你的来意,怀疑多于。”

 赵小彬连忙说道:“华伯伯!处境如此,换过是我也会这样。”

 华老帮主又恢复了笑容,点点头说道:“孩子!你心地好,能设身处地替别人想,十分难得。你可知道,你到君山来,不但是给排帮以自救的机会,而且也提升了排帮自救的价值。”

 赵小彬很严肃地望着老帮主,望着他那和蔼的笑容,渐渐变成庄严形象。

 老帮主双手按着桌面,十分恳切地说道:“排帮自救,成败都是排帮的事,江湖上一个帮派的起落沉浮,算不了什么,没有人注意,就如同庭湖中的水面泡沫,消失了连水鸟都不会去多看一眼。现在不同了,小彬!你提升了排帮在史书上的地位…”

 他忽然向赵小彬问道:“孩子!说史书可能不太恰当,如果说在世道人心的地位应该是可以的,对不对?”

 赵小彬也庄严地说道:“华伯伯!你说的对极了。当初我在兵马司与文相爷相约,他决心要饮刀柴市口,以大宋丞相満腔热血,‮醒唤‬国魂。而我则是以一生的时光,投入江湖,纠合人力,结合人心,为驱逐鞑虏,奉献自己的一生。我们这种相约,史书是不会记载的,但是文相爷说,那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做了我们应该做的事,我们俯仰无愧。做人能做到俯仰无愧,不就够了吗?又何必在乎百年身后史书的如何记载?更何况,世道人心就是一杆最公平的秤,那种不形之于文字的史书,才是真正的史书。”

 华志方很注意地听着赵小彬如此侃侃而谈,深深地点点头说道:“小彬!孩子!你说的真好。此时实在应该干一満杯!但是,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我们爷儿俩回头再喝。”

 他站直了身体,严肃地说道:“龚三!准备上香。”

 龚三笔直应“是”他立即走出门去,华志方老帮主和两位姑娘随后而行,绕到前面神堂。

 龚三双手捧出斗香——圆圆的约有一斗细,外面贴着金纸剪成的云头寿结,龚三将斗香捧在手里,面向华志方跪着。

 华志方率领着小真小玲两位姑娘站在龚三对面,也就是面向着神龛跪下,三跪五叩,华志方再站起来,用黄表纸开始点燃斗香,袅袅香烟开始上升,龚三恭恭敬敬将斗香放在供桌当中,人随在两位姑娘的身后,四个人一齐匍伏在地上。

 赵小彬知道这是排帮的重大礼仪,肃立在一旁,连大声出气也不敢。

 整个神堂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声音,静寂得使人有不过气来的庒力。

 良久、良久,斗香的烟,弥漫着整个神堂,华志方缓缓地站起身来,仰望着神龛,黄布幔掩盖着的神龛,此刻隐约在香烟袅绕之中。

 华老帮主用颤抖的声音在虔诚地祝告着:“不肖弟子华志方,有辱祖师开山立帮的艰辛与光荣,今愿以百年基业,数万徒众的生命家财,投入驱逐鞑虏的百年大计之中。弟子无能,请祖师爷准许借手传令,但愿复我邦国,宏我帮规。…”

 他的声音愈来愈低,后来只听到他喃喃自语。

 最后又匍伏到地上,祝祷良久。

 终于站起身来,走到神龛之前。微微掀开布幔,从神龛里面取出一物,双手捧在前。

 这件东西是一面长约三寸、宽约一寸,黝黑色的铜牌。此时,华志方老帮主的面容严肃极了,站在那里,朝着赵小彬说道:“小彬!请过来。”

 赵小彬心里充満惊疑,走将过来,站在老帮主的面前。老帮主双手将这面铜牌递给赵小彬。

 赵小彬虽然不知就里,但是,他的心里一动,立即‮腿双‬跪下,双手接过铜牌。

 华志方庄严地说道:“小彬!请起吧!排帮的规矩,不能及于外人。你虽然已经与我们排帮休戚相关,算不得外人,毕竟你不是排帮弟子,请起!”

 赵小彬依言站起,但是他仿着华志方老帮主的模样,恭恭敬敬地将这面铜牌捧在前,沉声说道:“请华伯伯教诲。”

 华志方老帮主说道:“不敢当。小彬!我要给你说明白,这面铜牌就是代表排帮至高无上权威的竹篙令。小彬!你现在可以看看上面的字。”

 赵小彬果然依言低头看看手上的铜牌。

 正面刻着两支叉的竹篙,那是排帮放木排时,常见到的那种竹篙,前面装着带钩的铁头,有些类似钩镰的形状。

 翻过来反面刻着三行字:“竹篙令到,如临祖师,违者处死。”

 华志方老帮主说道:“上面的字你已经看得清楚。竹篙令是开山祖师所传之物,代表着祖师的威严,每一代帮主受领之后,才正式执掌总舵。竹篙令到之处,排帮结众唯命是从。小彬!今天我烧斗香拜告祖师爷,将竹篙令暂交给你…”赵小彬大惊说道:“华伯伯!…”

 华志方老帮主摆手说道:“你不能推卸或辞谢,我交给你的是整顿排帮,团结人心,听命驱使的责任,并不是权威。五十六处江淮分舵,多少人被渗透分化,无法知道,你未来真是任重道远,你除非不愿意担起这付担子。”

 赵小彬忽然朗声说道:“敬谨遵命!”

 华志方老帮主说声“好!”他有欣慰之意,接着说道:“妥善保管,万勿遗失。”

 赵小彬顿了一下,双手将铜牌供放在桌上,然后他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再起来将铜牌收在贴內前。

 这一切都看在华志方的眼里,他暗自点着头,有一份难以言宣的安慰,他默默说道:“祖师爷恩典,所选得人!”

 他缓缓地转过身去,擦去眼眶里的泪水,朝着静室走去,坐在原来的位子上,含笑说道:“真儿、玲儿!还有龚三,我们一齐敬小彬一杯。”

 赵小彬连忙站起来说道:“华伯伯!这样会折煞我,也使我不安的。”

 华志方老帮主一仰头,干了杯中酒,才说道:“小彬!一则敬你为国尽忠,为朋友重义的德,再则我为你饯行!”

 赵小彬双手捧着酒杯过顶,认真地说道:“华伯伯的谬奖,我不敢当,但是,我愿意终身奉为圭臬,作为时刻砥砺的南针。”

 华志方老帮主点头说道:“孩子!你说的很好,相信我的眼光不会错的,龚三!”

 龚三立即应声肃立,垂手听命。

 老帮主说道:“为小彬准备船只。”

 他又转面对华小玲姑娘代:“你也该去收拾收拾,乘着星光夜,早一些启程。”

 华小真姑娘显然有些意外,不觉脫口说道:“就这么快要让他们走了吗?”

 华志方老帮主双手扶着桌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眼里泛着泪光。

 华小真姑娘大惊,叫道:“爹!你老人家…?”

 正待离去的华小玲和龚三,也都停下脚步,面带惊疑,望着这位面有感伤的华老爷子。

 华志方抬起手来,眼睛,绽出一丝凄凉的笑容,缓缓地说道:“人老了!最怕的是寂寞。小彬来到了君山,何只是带来了排帮的自尊和自信,对我来说,也带来了一阵热闹,排遣了我不少寂寞。我何尝不想留他在君山多待几天。”

 华小真姑娘立即说道:“爹!既然这样,就让小弟在君山多住一些曰子吧!”

 华志方老帮主摇着头说道:“不!不能这样。”

 龚三转身上前两步,低声说道:“老爷子!…”

 华志方摆摆手,不让龚三说下去。

 “虽然我害怕寂寞,我必须要习惯于这种寂寞。有句俗话说:自古美人与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为什么要这么说呢?美人老人,看不到昔曰的花容月貌吗?名将白头,看不到昔曰叱咤风云的雄风吗?都不是。美人名将,都是风云人物,老人,都寂寞了,寂寞是真正的难耐啊!但是孩子们!有谁愿意寂寞呢?所以说美人名将都怕老,那是因为他们怕寂寞。可是又有谁能够不老?既然人没有办法不老,就只有自己习惯于寂寞。”

 华小真姑娘连忙说道:“爹!”

 华志方微笑着站起来,伸手拍拍华小真的肩膀,说道:“孩子!还有你,还有龚三在我身边,我已经够安慰的了,人应该懂得知足。我留小彬在君山多住几天,他还是要走的,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是不是?何况,小彬的肩上负有重任,还是早些让他走吧!”

 赵小彬突然跪在老帮主的脚前,感动地说道:“华伯伯!但愿有一天我有机会随侍在你的身旁,遨游天下,度晚年。”

 华志方呵呵笑道:“小彬!你能有这份心,我已经很満足了。走吧!我不送你们。如果有一天你再来君山,我会到湖边,望着你的船帆归来。”

 他伸手挽起赵小彬,重重地摇撼几下,一掉头,回到他那张木榻前,面壁而立,挥着手,让他们快走。

 这时候,华小玲姑娘飞奔过来,跪在老帮主的身后,擦着眼泪,说道:“爹!女儿请爹给几句临别赠言。”

 华志方老帮主停了半晌,才说了一句:“别忘了君山。”

 他再也没有说下去。华小玲姑娘磕了头,说道:“女儿就在此地叩别爹爹,爹爹的话,女儿谨记在心。江淮五十六处分舵,只要情形不变,女儿就会兼程回来侍奉爹爹。”

 华小真姑娘挽起华小玲,站在老帮主身后,轻轻说了一句:“爹!我去送送二妹就回来。”

 室外只有星光,湖风给人有不少寒意。赵小彬和华小真姊妹一行,缓缓地走着,没有人说一句话,每个人都有一肚子的话,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眼看着龚三站在那里等候,华小玲站住向华小真姑娘说道:“姊!请留步。我会很快回来的。”

 华小真姑娘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挲摩‬着小玲姑娘的脸,缓缓地说道:“二妹!不要为别离而流泪,我在君山等你快快乐乐地回来。多听你小彬哥的话,祝福一路顺风!…”

 她甩下手,转身飞奔而去。

 赵小彬忍不住叫道:“真姊!”

 是湖风太大,或者是华小真姑娘去得太快,她没有回头,她那飞奔而飘动的衣裙,已经消失在星光夜之中。

 赵小彬痴痴地站在那里,口中喃喃地说道:“再见!真姊!”

 龚三走过来伸手拍拍他的肩说道:“小彬兄弟!龚三不会说话,不过我记得欠你一顿接风酒,等你再来时,一并办吧!”

 “三哥!但愿我再来君山时,带回来排帮数万徒众的赤胆忠忱,以告慰老爷子、真姊,还有你三哥!”

 龚三说道:“那时候,我要好好地敬你三碗。”

 华小玲姑娘忽然说道:“龚三!”

 龚三立即说道:“二‮姐小‬有什么吩咐?”

 华小玲姑娘缓缓地说道:“跟着小彬哥的称呼,我称你一声三哥!”

 龚三惶恐地说道:“二‮姐小‬!你不能这样折了龚三的草料,再说排帮有帮规,我龚三借个胆子也不敢这么放肆。”

 “三哥!我只求你一件事。”

 “二‮姐小‬!你越说越离谱了,什么话都可以说,千万不要说这个‘求’字。”

 “我是认真地在说话。”

 “龚三在听二‮姐小‬的吩咐。”

 “我和小彬哥此去,离不开江淮一带五十六处分舵,即使中途要有他处之行,我也会在分舵留话。”

 “是的!二‮姐小‬!”

 “三哥!你听着。君山如果有任何问题,无论天塌地陷,你要尽快通知我,否则,我会恨你一辈子的!”

 “龚三不敢,龚三记在心里。”

 “那就好。小彬哥!我们上船。”

 赵小彬忽然心里有无限地感慨说道:“三哥!君山的‮全安‬,你要多费神!”

 龚三拍着脯说道:“小彬兄弟!龚三是个人,但是我还知道一句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赵小彬伸出手来,和龚三紧紧地握住,两个人都没有再说什么。

 湖风花,不停地拍打着岸石,偶有一阵溅起的水珠,飞溅到脸上,给人有说不出的寒意。

 一只四匹桨的“里钻”就和赵小彬那天夜里从岳州来到君山所乘的一模一样,华小玲姑娘已经跳上了船,四匹长桨已经斜斜地竖起,赵小彬回头再看一下君山,黑光潆中,什么也看不清楚。只看到龚三翘着脚站在一块石头上,満脸是水,分不清楚是他下的眼泪,还是湖风溅起的湖水。这位被华志方老帮主视为最得意的门人,犷精明,对排帮赤胆忠心,将来可能就是他继承排帮总舵大业。可是,此刻却是低着一股离别的情,谁能知道他不是有感于排帮的茫茫前途呢?

 赵小彬跳到船上,只见龚三用双手围着嘴,高声叫喊着:“顺风!好运!”

 四匹桨落入水中,小舟只一晃动,便像箭也似的冲了出去。一转眼间,君山远了,消失在烟波潆之中。

 赵小彬心头有着无比的沉重,他很少有过别离,如今他尝到离情的滋味。

 坐在对面的华小玲姑娘,呆呆地有如泥塑木雕,任凭湖风在吹拂着她的衣裳,湖水溅了她的发梢,她坐在那里连眼珠都不曾转动一下。

 赵小彬低声叫道:“二妹!”

 华小玲微微一怔,两颗泪珠沿着面颊滚落下来。但是她立即抬起手来擦去泪痕,出凄凉的微笑说道:“记得我说过,苦难已经炼干了我的泪水。”

 赵小彬说道:“二妹!生离死别,任何人都会感到难堪的。”

 华小玲姑娘低下头:“我担心爹的身体。”

 赵小彬很认真地说道:“吉人自有天相。二妹!但愿我们此行能够早曰料理完事,我陪你兼程赶回到君山,好好地陪他老人家一段时期。二妹!华伯伯那一段老年寂寞的话,给我的印象太过深刻,永远不会忘。”

 “小彬哥!你的心很好。”

 “谢谢你!二妹!”

 “我是说真的,虽然只是和你短短相聚,我看得出。”

 “二妹!…”他原本要说的“你的心更好,你为我推宮过、助长我的功力,不惜牺牲少女的矜持与尊严。”但是,他说不出口,他不敢说。

 华小玲姑娘问道:“小彬哥!你想说什么?”

 赵小彬期期艾艾,脸都红了,他忽然灵机一动,立即说道:“二妹!我是在想,我们这一路之上,你是不是还是这样的穿着打扮?”

 华小玲想一想说道:“小彬哥是说‮女男‬有别,感到不便是吗?”

 赵小彬说道:“那倒不是,你我兄妹相称,更何况二妹女中豪杰,胜过须眉,这些世俗问题,不是我们所注意的,我是担心有人认出你是华老帮主的千金…”

 “那样有碍吗?”

 “我们此行是以了解排帮分舵情形为主,明访是无所谓,暗察就要有所顾虑了。二妹!你说对不对?”

 华小玲不觉连连点头说道:“小彬哥!记得你说江湖之事,你是全然不晓,可是现在听起来,你是头头是道啊!”赵小彬笑笑说道:“二妹!有你这样的好师傅,我应该会有进步啊!”华小玲也出了笑容,把方才那份凝固的离情,化‮开解‬了。

 华小玲望着茫茫的湖水说道:“这件事到了岳州,我自然会告诉你。”

 小船又‮入进‬那一段风转急的水面,华小玲站起身来,注视着四匹桨的划动,在颠簸的小舟上,她真是有如一尊女神,屹立在船上,令人感到她有一份威严。在这个时刻没有人会想到华小玲只是一个十五豆蔻年华的孩子。

 赵小彬痴痴地望着她,満心充満敬佩之情,同时,他又想起华小玲先后两次提到她是“苦难中成长的”除了排帮当前的处境,有什么苦难会落在十五岁的少女身上?

 小船在风中行进得很快,赵小彬也收敛起奔驰的心神,望着那四匹如飞挥动的长桨,是那么有规律而且是用力地划着,没有一个人讲话,也没有一个人对眼前的风有任何旁骛之意。

 岳州已经在朦中,出了灯光,华小玲一直是站在船上,一动不动,忽然,她低‮身下‬形,四匹桨也出水面,让小舟缓缓地飘着。

 华小玲伏在小舟上,留神向四下观察,良久,才说了一句:“向南!”

 四匹桨悄然入水,小舟又飞快地前进。这时候赵小彬才发现就在不远的右边,有一艘楼船,挂着双帆,船头上有一盏灯,正向湖心驶去。

 赵小彬眼力好,他看到那盏灯的上面,有一面风飞舞的旗,上面绣着字,看来那是岳州水师的巡逻船,怪不得华小玲要避开他们。

 小舟悄悄地靠岸了。

 华小玲低低地说道:“小彬哥!请随我来!”

 她从小舟弹身一跃,到达岸上,便展开身形向前急速地飞奔。

 约莫奔驰了一盏热茶的光景,华小岭停身在一排房屋之前,回头看到赵小彬紧跟在身后,便低声说道:“到了!”

 赵小彬也不知道是“到了”什么地方,只有随着她窜身上屋,落到一个院落里,旁边是一个门,华小玲轻轻启锁,推门进去,里面是一明一暗两间房子。

 华小玲熟练地点着一盏油灯,对赵小彬说声:“请坐。”

 她便走进里面那间。

 赵小彬満心狐疑地坐下,打量这间房子,陈设简陋,除了几张藤椅,就空无一物。照华小玲姑娘这样的情形看来,她是非常熟悉这里的一切。

 “这是什么地方呢?她到这里来是为什么呢?”

 赵小彬正是猜疑不定,里间布帘一掀,从里面出来一位秀眉明眸,玉树临风的俊少年。

 赵小彬一时大感意外,站起来说道:“你?是二…”

 “是二弟!”易钗为弁的华小玲俏皮地一笑,拱拱手说道:“小彬哥!你看我还可以蒙混得过吗?”

 赵小彬怔住了半晌,不噤连声赞道:“二妹!啊!应该是二弟,真太让我意外了。”

 华小玲牵牵身上那件深蓝色的长衫,拦系了一带,将前襟拽起一角,扎在带上,出里面黑色长、白袜布靴,十足乡下人的打扮。头上梳成一个髻,没有戴头巾,只用一的带子系着,出洁白的脸庞,眉目如画。她笑笑说道:“小彬哥!我这身穿着打扮,就当作你的贴身小厮好了。这样排帮的人就不会认识我了。”

 赵小彬摇‮头摇‬说道:“二妹!”

 “又忘了!二弟!”

 “哦!二弟!你怎么在此地有这样一身衣着呢?”

 “不但有这身衣着,还有东西你更没有想到的呐!你等着。”

 她完全抛弃了君山离别的霾,活泼地推‮房开‬门出去,不一会儿再进来时,手里捧着一个托盘,里面放着四个碟子,全是一些干腊卤菜,另外还有一个不小的锡壶。

 华小玲姑娘用两张藤椅并摆在一起,放下酒菜和杯筷,又从里间取出两个厚厚的蒲团,招呼赵小彬坐下:“在君山,那一顿酒大家心情都不好,相信你也没有吃。再说,明天启程,今天这一宵要打发过去,也趁这个机会合算一下今后的去向,所以,我找来这点菜,还有这壶酒,待一会儿还有几张油饼。这样的安排还可以吗?”

 赵小彬望着她那样活泼俏皮,也不觉笑了:“这里是你岳州落脚的地方吗?”

 “嗯!是其中的一处!”

 “还有其他的地方吗?”

 “小彬哥!你不曾听说狡兔有三窟吗?在岳州我是必须常来,我要有各种不同落脚的地方,同时我要用各种不同身份出现在岳州。这里是我比较喜欢的地方,僻静、‮全安‬。照顾我的鲁婆婆,是排帮的一位分舵主的遗孀,一身功夫还没有撂下,她喜欢我,我呢?把她当看待,说得够清楚了吗?”

 “吵醒了她老人家。”

 “没法子嘛!要吃要喝,不好不找她。”

 “真不好意思。”

 “没关系,待一会儿她还要来看你。”

 “啊!那更不好意思。”

 “别尽在说不好意思了,我们要谈的事很多,先把客套收起来。来!先喝一杯!”

 “二…咳!不只是不习惯,而且别扭,干脆我叫你小玲好了。小玲!你会喝酒吗?”

 “说实在的我不会。不过,借着喝酒谈话,我至少还可以陪你喝两杯。”

 “好!我先敬你一杯,我也说实在的,也不会喝酒,但是,这一杯我一定要敬,表示我的诚意。你随意喝。”

 赵小彬干了一杯,微有酸味的黄酒,比白干容易下肚,他对华小玲照了照杯。

 华小玲笑笑说道:“为什么要这么慎重其事的呢?”

 “因为我有话要问你,为了表示我的诚意。”

 “啊!那你就请问吧!”

 “小玲!你似乎并不很快乐!”

 华小玲姑娘闻言一惊,但是,她立即笑了笑:“你不觉得此刻我是很快乐吗?为什么认为我不快乐呢?”

 “小玲!我说的是你在君山,不是说现在。”

 “啊!是这样的么?是你看出来的吗?是不是我的脸上挂着有忧愁,别人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是吗?”

 “不!在别人的眼睛里,你是一个很正常的姑娘,我是说在别人看起来,你应该是一位很快乐的姑娘。”

 “在你看起来就不一样吗?”

 “因为我不同,我认识你是在一个非常特别的情形之下,尤其是你的谈吐,给我留下极深的印象,因此,我就特别注意你。”

 “特别注意我?”

 “你跟真姊的感情,不同于一般的姊妹,敬畏多于亲爱。你对华伯伯,也不同于一般的父女,就像是排帮的徒众对于帮主的尊敬,连一点少女的娇宠都看不到,你对龚三哥的感情,也不像真姊,威多于恩。”

 华小玲端着酒杯,怔怔地望着赵小彬,一直等到赵小彬说停下来,才出一丝不自然的笑容:“你看我是这样的吗?”

 “从这些地方我得到一个概念,你在君山生活得并不快乐。为什么?小玲!”

 “如果我说你完全错了呢?”

 “对不起,我向你道歉。”

 “我不会在意,我会原谅你,因为那是代表你对我的一份关心。”

 “小玲!我不知道对你为什么要说这些,我只是在想,你是一个快乐的年龄,你应该活着很快乐。像华伯伯,到他那样的年龄,他深切地感觉到寂寞的痛苦,而你,正是朝阳初的时刻,应该是充満快乐。即令是排帮的处境不好,也轮不到你来发愁,因为你毕竟只是一位小姑娘。”

 华小玲姑娘突然站起来,脸上有了不愉之情。

 “你要多大才懂得忧愁呢?”

 “小玲!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这时候门外有人笃笃敲了两下:“玲丫头!”

 华小玲姑娘立即跑到门旁,拉开了房门,她突然哎呀一声失声惊呼“”两个字还没有出口,人退后好几步,腿一软,几乎瘫痪下来。

 进得房来的是鲁婆婆,手里还端了一盘热腾腾的油饼。鲁婆婆身上围裙还没解下来,头上的白发有几绺散披下来,腮上的,在微微地颤抖着。

 在她的身后,站着一个人,正是哥萨克之鹰。

 鲁婆婆颓丧地说道:“玲丫头!对不起!我没有法子…”

 华小玲姑娘立即说道:“没有关系!,一切有我呢!”

 她一霎时变得十分冷静,一字一句,沉声说道:“都拉!放开她!如果你是个汉子,你就放开她,有话找我说。”

 哥萨克之鹰一阵冷笑还没笑完,赵小彬的鱼肠剑唰地一声‮出拔‬鞘,大步向前,厉声说道:“都拉!放开鲁婆婆!我郑重的告诉你,立刻放开鲁婆婆。要不然,我要豁出一辈子的时间,让你尝到千倍百倍的报应。”

 哥萨克之鹰嘿嘿地笑道:“姓赵的!这件事与你无关。你的事,我们回头再说,你等着吧!”

 赵小彬厉声说道:“告诉你!这件事与我有关。”

 “你不要硬向自己身上扯。”

 “她是我。听到没有,哥萨克,她是我。”

 哥萨克之鹰冷笑道:“姓赵的!你有多少斤两,我也知道。这件事你接得下来吗?”

 赵小彬手中的鱼肠剑一挽剑花,人正要冲上前去。被华小玲姑娘横身一拦,沉声说道:“小彬哥!听我说一句话。”

 赵小彬说道:“小玲!你…”华小玲姑娘十分沉着地说道:“这件事让我来处理好吗?”

 哥萨克之鹰笑笑说道:“你看!人家正主儿说话了,你横揷一脚算老几?”

 赵小彬望着华小玲说道:“小玲!”

 华小玲姑娘平静地说道:“小彬哥!当我长大了能够自己处理事情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让我试试呢?”

 她转过身去,朝着哥萨克之鹰一点头说道:“放开她!有话再说。”

 哥萨克之鹰冷笑说道:“盯住你,逮住她,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说我会这样轻易地放了这老婆子吗?”

 华小玲沉声问道:“你想要什么?”

 “很简单,要多了你也付不起。只要你回答一句话。”

 “说吧!你要知道什么?”

 “你这次和姓赵的小子,偷偷地离开君山,要干什么?要到哪里去?”

 “这个问题很简单,我可以告诉你。”

 赵小彬急着说道:“小玲!”

 华小玲姑娘没有理会,只是说道:“放开我,我立刻告诉你。”

 “你以为我能这么轻易的相信你!”

 “你应该相信我,因为你知道我不像你,说话算话,我说告诉你,就会告诉你,绝没有一句假话。”

 “不行!我不能相信你。”

 “那你要怎样?”

 “你先说,我衡量你说的真假,然后我松手放人。”

 “你不觉得这样太过分了吗?”

 “没法子,因为你现在是输家。”

 “好吧!算你厉害,我告诉你。”

 赵小彬叫道:“小玲!你不可以告诉他,你知道这事关系多大!”

 华小玲姑娘冷冷说道:“小彬哥!你不是看到在人家刀口之下,你能忍下心看她饮刀而亡吗?”

 “小玲!可是这件事…”

 鲁婆婆忽然,豪气十足地说道:“玲丫头!我虽然不知道这混小子要你说的是什么,但是从你们两个的说话当中,我可以了解,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玲丫头!你不能糊涂!我已经活了这么一把年纪,早一点死,晚一点死,没有什么差别…”

 华小玲断然拦住说道:“!你不要说了!没有任何事比一个人的性命重要。人死了不能复活,事情弄砸了,还可以另起炉灶。何况是你!我怎么能够眼睁睁地看你被这人用弯刀穿透你的身体!”

 赵小彬痛苦地低下了头。在友谊和私情的夹里,他已经不知道应该选择什么。

 华小玲说得冷静极了,她对哥萨克之鹰说道:“都拉!你要实现你的承诺!”

 哥萨克之鹰笑笑说道:“我说过,你现在是输家,不够资格谈条件。只要你说实话,我的话就会兑现。”

 华小玲姑娘说道:“好!我说。正如你说,谁让我是输家!你听着:我这次离开君山,是有一趟远行。”

 “去哪里?”

 “扬州。”

 “啊!是你们原来总舵所在地。”

 “你错了!这次我去扬州是到扬州分舵。”

 “去为了什么?”

 “去纠合排帮尚在的人心。扬州是最大分舵,排帮重要人物多数留在扬州,我要以排帮总舵帮主的女儿的身份,去说服他们,起来反抗元人。”

 “哈!真是这种事。”

 “在君山,我们的气受够了,我们不能再这样窝囊下去,我们要起来反抗。不过…”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用手着自己的。“现在一切都白费了,都拉!你得到这个消息,是建了一次大功。”

 “你说的都是真的?”

 “你自己衡量吧!”

 “哈!哈!哈!果然是真的!”

 哥萨克之鹰笑得很得意,笑得很狂,仰起头,张开双臂。忽然,他的右手一落,弯刀就朝鲁婆婆头上劈下去。

 但是,他迟了。

 他只觉得眼前一闪,他低下头一看,鱼肠剑穿在咽喉,他的口揷着一柄雪亮的鹅钢刺。

 鲁婆婆也在这一瞬间,就地一伏,翻滚到三尺以外。

 哥萨克之鹰的凹眼的凶光渐渐地收敛了,他只说了一句:“还是你们赢了。”

 赵小彬‮出拔‬鱼肠剑八从哥萨克之鹰的脖子里,噴出一阵血雾。人向后一倒,正好倒在门外。

 在他倒下去的瞬间,赵小彬随手拔下他口的鹅钢刺。

 转过身,正好和华小玲姑娘面对个正着。

 两个人都半响没有说话。赵小彬将鹅钢刺递给小玲,深深地望着她,缓缓地说道:“小玲!我看错了人!你不但是个大姑娘,而且是一位智勇双全的大姑娘!啊,不是大姑娘,是大女侠!”

 华小玲姑娘眉锋向上微微一掀,笑意还没有传到嘴角,突然向赵小彬身上扑过来,口中叫道:“小彬哥!”

 赵小彬如此意外地温香软玉満怀抱,一时倒是手足无措。

 这时候,鲁婆婆呵呵笑道:“糟糕!我的油饼弄脏了。”

 华小玲姑娘一时回过神来,羞得満脸通红,赶紧离开赵小彬的怀抱,回头又扑向鲁婆婆,羞得抬不起头来叫道:“!”

 鲁婆婆一只手拿着盘子,里面还有几张油饼,一只手拥着华小玲姑娘,呵呵的笑着,却是満脸泪痕。

 华小玲姑娘抬起手来,擦着鲁婆婆脸上的泪水,轻轻地叫道:“,你怎么啦?”

 鲁婆婆自己也抬起手来,擦着眼睛,却在笑着说道:“玲丫头!我是老了,老得已经到了怕死的地步。”

 华小玲撒着娇说道:“!你没有老,你更不怕死。”

 鲁婆婆満脸慈祥地搂着华小玲,任她在身上着,只是笑呵呵地说道:“玲丫头!你这一副长不大的样子,还怪人家把你看成女娃娃!”

 赵小彬一直含笑站在一旁,看着华小玲那份娇憨无比的可人模样,只有这一会儿他才真正看到一个豆蔻年华的快乐少女。

 他适时地上前一步,拱着手又深深地一躬,口称:“拜见!”

 鲁婆婆怔了一下,但是她眯着眼睛看着赵小彬,从头看到脚,点着头说道:“嗯!人是人才,心地又好,玲丫头真是有眼光。”

 赵小彬说道:“夸奖。”

 鲁婆婆笑呵呵地说道:“按说呢,你这声我老婆子是不敢接受的。玲丫头平时跟我疯疯癫癫惯了,她是这么顺口胡叫,我也这么顺口答应。你可不同,你到岳州来是客位,在君山你是上宾,我老婆子可不能这样不明世礼。”

 赵小彬刚一叫得“!”

 华小玲姑娘又腻在婆婆身上说道:“!他不是客位,也不是上宾。论年龄,他是晚辈,尊称你老人家,算不得过分。”

 鲁婆婆哟了一声说道:“玲丫头帮着人说话,就居然搬出这一大套道理。”

 她又朝着赵小彬笑道:“看老婆子和玲丫头这么胡闹,也就知道我不是一个拘于俗礼的人。叫什么都没有关系,只要你们高兴,你的名字是…”

 华小玲抢着说道:“!他叫赵小彬,他是江湖鼎鼎大名的剑神的儿子。”

 鲁婆婆点头说道:“江湖上的人物,我是久已没有听闻,小彬的令尊能被尊称为剑神,武功道德自是超人一等。不过那都没有关系,主要还是看自己,如果单靠上一辈的庇,草料还是成不了栋梁之材的。小彬人好心地更好…”华小玲翘着嘴说道:“!你已经夸了两次了。”

 鲁婆婆笑呵呵地说道:“玲丫头!我老婆子是为你高兴啊,夸你有眼光呐!”

 华小玲的脸又红了,她忙着岔开话头说道:“!尽在听你说大道理,你说再煎油饼,油饼呢!不打算给我们吃了吗?”

 鲁婆婆呵呵笑道:“这个丫头就会在人面前出我老婆子的丑。”

 她又对赵小彬说道:“你们在慢慢喝着聊着,油饼立刻就来。”

 赵小彬连忙说道:“!你不要再麻烦了,用不着把我当客人招待。”

 鲁婆婆笑笑说道:“小彬孩子,我是想把你当作客人好好来招待,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煎几块油饼,算不上招待,也算不上麻烦。你们等着。”

 她捧着盘子,刚一走到门口,忽然她失惊地叫了一声,立即她又掩上自己的口。

 华小玲和赵小彬立即冲到房门附近,两个人同样地也怔住了。

 哥萨克之鹰被赵小彬一剑中喉,当又挨了华小玲的独门暗器鹅钢刺,任何一处,都是要立即当场毙命,何况双双刺中,而且人倒门外时,噴出一阵血雾,可是,此刻人却不见了。

 无论是重伤的哥萨克之鹰,或者是已死的都拉,都应该是留在原地,如今却是踪迹全无了。

 华小玲姑娘急切中忍不住脫口叫道:“都拉尸体到哪里去了?”

 就在这个时刻,外面有人淡淡地应道:“是给我搬走了!”

 赵小彬和华小玲同时双双后退,并且拉住鲁婆婆掩到一旁,沉声问道:“是哪一位朋友?”

 随着一声“是我”从屋上飘身下来一个人,站在门外不远。这个人一出现,赵小彬和华小玲几乎又同声惊呼:“是蓝老前辈!”

 赵小彬并且上前一步,深深一躬到地,说道:“多谢蓝老前辈赐药救命之恩。…”

 蓝如鼎一挥手止住他说下去,很冷的说道:“不必谢我。你应该谢…”他停顿了一下,眼光落在华小玲的身上,他接着说道:“应该谢华姑娘,没有她,你拿不到药。”

 华小玲姑娘连忙说道:“如果没有蓝老前辈的仁慈…”

 蓝如鼎脸色缓和下来,淡淡地说道:“华姑娘!此时此刻,我来到这里,不是跟你们谈这些无关紧要的话。”

 华小玲姑娘当时涨得満脸通红,不安地说道:“不知道老前辈有什么指示?”

 蓝如鼎问道:“你们为什么要杀哥萨克之鹰?”

 赵小彬抢着说道:“回蓝老前辈的话,哥萨克之鹰无端寻衅,深夜来此地人太甚,所以一时失手…”

 蓝如鼎拦住他说道:“你们不是一时失手,而是成心一举击毙。说吧!到底为什么你们要痛下杀手。”

 华小玲姑娘拉了拉赵小彬的‮服衣‬,她上前两步,很平静地说道:“蓝老前辈!晚辈与赵小彬在此地商量一件事,都拉突然用弯刀抵住鲁婆婆的要害,问我们所商量的內容。”

 “嗯!说下去。”

 “因为他挟持了鲁婆婆,我只有说出我们所商量的事,但是,这件事又是不能怈密的,所以,我们只有趁他得意忘形的时候,突袭了他。”

 “你们知道杀死都拉的后果吗?”

 “当时我们没有其他的办法。”

 “我可以告诉你们,都拉是‮京北‬派来的钦差,你们杀死了他,排帮会承当什么样的后果?你们可以想想。”

 “老前辈!我说过,在当时的情况下,我们没有其他的办法。”

 “是什么事这样的重要?使你们非要杀都拉灭口?”

 “真是对不住!老前辈!我不能说。”

 “对我同样的不能说吗?”

 “我说过,我很抱歉。蓝老前辈对我有恩,不但有赐药之恩,而且有不杀之恩,虽然如此,我仍然是不能怈漏。”

 “事实上你已经对都拉怈漏了。”

 “所以我们一定要把他杀了!”

 “如果我坚持要你们说呢?”

 “不会的,蓝老前辈是位高人,绝不会強别人做他所不能做的事。”

 “我是说如果我坚持。”

 “我可以向老前辈保证,你得不到答案,你只能得两具尸体。”

 “你也能够代替赵小彬说这种话吗?”

 站在一旁一直留心听着的赵小彬,这时候说话了:“蓝老前辈!华小玲姑娘不但可以代替我说这种话,我也同样的可以代替她说一句话:蓝老前辈!如果你真的要強人所难,你所得到的两具尸体,决不是束手待毙的尸体,而是经过烈拼斗,力竭而亡的尸体。”

 蓝如鼎点点头说道:“很好,果然不愧是排帮总舵帮主的女儿,更不愧是大名鼎鼎剑神的儿子,有志气、有骨气。不过,可惜的是你们两个人都缺少智慧。”

 赵小彬和华小玲对视一眼之后,他抢上前半步说道:“愿闻蓝老前辈的教诲。”

 蓝如鼎淡淡地说道:“问题是非常的简单,你们两个人杀死了都拉,钦差被害,君山排帮可有了最大的罪名,不是剿灭,就是族诛。至于你们两个,方才你们自己也说了,死拼力竭,最后还是一死,结果就是这么简单。”

 赵小彬很认真地说道:“我不懂得老前辈告诉我们这个结果,是什么用心?”

 蓝如鼎说道:“只要你们答应一件事,我方才所说的情形,就可以完全改观。”

 “请老前辈再说明白一些。”

 “今天晚上的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只要我不说,再将都拉的尸体,用化骨丹化掉,就再也与君山排帮扯不上关系。至于你们,我可以撤身就走。”

 “谢谢老前辈的恩典。”

 “没有恩典,只是换一个条件。”

 “我们是没有条件的。”

 “这么快就忘记了!告诉我,你们此行的目的。”

 赵小彬抱拳在,极其冷峻地说道:“蓝老前辈!我只能说我很抱歉,我很失礼,因为我不能对你保持一份晚辈应有的尊敬了。”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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