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4章 白比丘尼
一
雪在下。
轻柔的雪。
没有风。只有雪从天而降。
院门大开,从外面就可以看见这夜晚的庭院。
茫茫白雪覆盖了整个院子。
惟一的灯火是屋內的一豆烛焰。仅仅这么一点光就隐约将夜里的庭院从昏暗中凸显出来。
银白色的暗夜。
小小的亮光似乎渗透积雪的內部,变成白色的寒冷暗影。若有若无的微光,仿佛从黑夜的底部散发出来似的。
枯萎的芒草上、黄花龙牙上、丝柏上、绣球花上、胡枝子上。都积了雪。不同季节里各擅胜场的花草树木,此刻一概埋没在雪中。
时值霜月过半——也即
历的十一月,以
历而言,则已是十二月份。
这天早上下了冰雹,到中午变成雨夹雪,黄昏则又变成了雪。入夜之后,纷纷扬扬的雪花益发漫天而下。
屋內的榻榻米上.放着一个木制圆火盘。火盘中红红的炭火,发出小小的、钢针折断似的声音。
围着火盘.两个男人相对而坐。
两人都是盘腿而坐。
左侧向庭院的,一望而知是名武士。
他冬天里仍穿直衣,配直贯。他年已三十过半,直率的神情颇招人喜爱。
他就是源博雅朝臣。
和博雅相对而坐的那位不是武士。
即便坐着也能看出.那人身材修长。
褐色的眼睛带一点青的味道。头发漆黑,肌肤白净。
红得令人误认为是血
透现所致。鼻梁笔
,颇具异国人士的风姿。
他就是
师——安倍晴明。
尽管是冬天,晴明仍旧如夏曰一样,随意穿着一件白色狩衣而已。
两人正在对饮。
火盘旁边放了一个托盘.里面已横放着几个空酒瓶,仍立着的酒瓶只有一个了。
盘子上还有一个烤鱼的碟子,放着鱼干。两人边自斟自饮,边拿鱼干在火盘上烤着吃。
也许是没有风的缘故.房门大开。
屋里的温度与外面几乎一样。
两人并不多话.呷着酒。视线落在渐积渐高的白雪上。
万籁俱寂。仿佛柔软的雪花落在积雪上时.那微弱的声音也能听见。
眼看已经凋零一片的庭院里.还有一朵紫
的花开着。
那是桔梗。紫
的桔梗花孤零零的,还没有被雪掩盖。
这鲜
的紫
,用不了多久,也要被越积越高的雪掩埋吧。
“好安静的雪啊…”博雅喃喃自语道。他的目光仍注视着雪中的庭院。
与其说是向晴明或其他什么人搭话,毋宁说是随口而出。
“好幽寂的雪啊…”晴明说着,也将目光投向白雪。
“那边冒出来的是什么?”博雅问的是雪地上那抹紫
。从刚才起他就一直盯着它。晴明似乎立即就已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你说那棵桔梗?”“对。”“这时候桔梗还开花?”“花多了,自然也有例外的吧。”晴明喃喃道。
“噢。”博雅点点头。
“原来是这样。”“如此而已。”“噢。”“嗯。”两人彼此点点头,周围重归宁静。
纷纷扬扬的雪花堆积起来了。
晴明伸手拿过鱼干,向着火盆烧烤。
鱼干是博雅带来的。
博雅在黄昏时走进了晴明的家门。
“来得正好,博雅。”晴明一面说着一面走出来
接博雅。
“是你叫我来的嘛。”博雅这么一说,晴明只是随便地应了一声,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他们说的是今天早上的事。
博雅在自己房里酣睡的时候,有一个声音说:“哎.博雅!”这个声音把博雅弄醒了。
博雅睁开眼睛,却不明白自己为何醒的。
淅淅沥沥的雨声传进来。
下雨了…他这么想着,那个声音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又说道:“下雨啦。”声音就在枕边。
博雅将目光往那边一转,只见一只猫坐在那里,注视着自己。
是一只黑猫。
“傍晚会变成雪哩。”那只猫说起了人话。
“是晴明…”博雅嘀咕道。
因为那只猫说的是人话,腔调很像安倍晴明。
“晚上对雪喝上一杯,也很不错啊。”那只猫说道。
绿色的猫眼闪烁着,看着博雅。
“我备酒,你带上下酒菜。”猫又说。
“好。”博雅不自觉地顺着它的话,答应下来了。
“用鱼干下酒很不错哦。”“明白了。”“除此之外,顺便还想请你帮个忙…”“什么事?”“请带上长刀。长短、种类不拘,斩杀过五六个人的为宜。”“噢?!”“有那样的刀吗?”“有倒是有的…”“那就行,拜托啦。”猫说着,一纵身跃过博雅头部,跃向另一侧。
博雅慌忙转头移过视线,但黑猫已经不见了。
猫的踪迹已从这间房门紧闭的屋內消失了。
按照黑猫的吩咐带过来的长刀,此刻就放在博雅的身边。
这是一把斩杀过五六人的长刀。杀人的不是博雅,而是博雅的父亲。
十多年前——当今圣上尚未即位之时,京城周边有一伙残暴的盗贼。被派去讨贼的武士中,有博雅的父亲。
这把长刀所斩杀的五六个人,都是那时的贼人。
博雅不明白晴明为何要他带这样一把刀来。
博雅一时忘了问,就这样一直喝着酒,眺望着雪中的庭院。
博雅傍晚来时印在雪地上的足迹,一定已经被白雪掩盖了。
博雅已经来了一段时间了。
除了博雅和晴明,宽大的房子里别无他人的动静。
和夜里的庭院一样,一片宁静。
以前来这所房子时,博雅好几次见到有人。但是.博雅分不清哪些是真的人:哪些是晴明驱使的式神。
说不准这大宅子里,真人只有晴明一个,其他的净是式神、鬼魂、精灵之类,并非现世的人物。
就连这所宅子是否真的位于土御门小路,博雅也不敢肯定。
博雅有时甚至怀疑,也许跨人这所庭院的客人,也就自己一个而已。
“哎,晴明。”博雅呷一口酒,等酒
顺喉而下之后,对晴明开口说道。
“什么事?”晴明将视线从庭院移到博雅身上。
“之前曾想过要问你——你这所大宅子,就你一个人住吗?”“是又怎么样?”“我想。你不是很寂寞吗?”“寂寞?”“你不觉得孤单吗?”博雅第二次问晴明这个问题。
晴明注视着提问的博雅,微微一笑。
今天头一次看见晴明的笑容。
“怎么样?”“也会感到寂寞,也会孤单啊。”晴明好像是在谈论别人的事情。
“但是,寂寞和孤单,却与屋里有没有人没有关系。”“什么意思?”“人都是孤独的。”“孤独?”“人原本就是那样。”“你是说.人天生就是寂寞的?”“大致是这意思。”晴明似乎是说,虽然有时觉得寂寞,但寂寞并非由于独自生活所造成。
“晴明,我不懂你的话。”博雅直率地说:“简单说吧.你还是会觉得寂寞吧?”“真拿你没办法。”晴明苦笑起来。
博雅见晴明这样子,反而微笑起来。
“嘿嘿。”“你笑什么,博雅?”“你也犯难了呀,晴明。”“当然也会有犯难的时候。”“感觉不错。”“感觉不错吗?”“嗯。”博雅点点头,喝一口酒。
雪更添了厚度,在地上继续堆积起来。
沉默了好一会儿,仿佛一片雪花自天而降似的,晴明冷不防冒出一句话:“博雅,你真是一个好汉子。”“好汉子?我吗?”“对。我有点后悔了。”“后悔什么?”“后悔今天把你叫来。”“什么?!”“其实,今天晚上就要发生的事——也就是你将看见一种东西,那东西说不定你还是不看为好。”“究竟是什么东西?”博雅追问道。
“那是…”晴明的视线转向庭院深处。
视线所及,是那朵尚未被积雪埋没的紫
桔梗花。
“类似那朵花的东西。”“桔梗吗?”“对。”“我知道桔梗,但不明白你的比喻。”“马上就会明白的。”“跟你让我带这把刀有关系吗?”博雅伸手去摸放在身边的刀。
“你带来了?”“带来了。你还是回答我的问题吧。是和这把刀有关系的事吗?”“没错,是有关系。”“什么事?也该说出来了。”“来了你就知道了。”“来?”“马上就到。”“谁要来?”刚提到“谁”博雅不噤轻轻摇了头摇。
“要来的,是人吗?”搏雅还是直率地追问。
“是人。但是,是人又非人。”“啊?”“来了你就明白了。”晴明平静地说。
“哎,晴明,摆架子可是你的坏毛病。我现在就想知道。”“等一等.博雅。稍后再详细解释给你听。”“为什么?”“因为她已经来了。”晴明静静地说道。
他放下酒杯,缓缓地转向雪中的庭院。
博雅不由得也随之转移视线。
于是.博雅看见一名女子静立于夜雪的庭院中。
二
那女子站在一片白雪、模糊的白影之中。
她身穿黑色僧衣,头戴黑色布巾。
悠远、清澈的黑眸子望着晴明和博雅。嘴
薄而冷。
“晴明大人…”她
中吐出声音。
“您来了。”晴明说道。
“久违了。”那位僧尼打扮的女子说道。
像干慡、透明的风一样的声音,自她
中送出。
“请上来吧。”晴明又说。
“不洁之身,在这里就可以了。”“不必介意。洁与不洁,人言而已。别人的判断与我无关。”“请让我就在这里…”女子说的话平静、清晰而坚毅。
她的黑眸子里,仿佛积聚了灼人的光。
“那我过去吧。”晴明站起来。
“您在原地施法也是可以的。”“没有关系。”晴明走出外廊,在木地板上单膝跪下。
“是消灾吗?”“还照先前那样…”女子垂下眼睑。
随即又抬头睁开双眼。
晴明注视着那女人的双瞳,说道:“事隔多少年了?”“事隔三十年了。”“的确有这么久了啊。”“那时候,贺茂忠行大人…”“那时我刚刚开始修习
之道。”“而今天晚上,就由晴明大人您…”青幽幽的磷光在女子的眼中燃起。
“真是奇妙的缘分啊。”“忠行大人也已经不在世了。”女子的声音低沉而苍凉。
贺茂忠行——安倍晴明的师傅。
他深通
之道,在当时之世,以绝代之
师而举世闻名。
“要喝上一杯?”晴明对女子说道。
“既然是晴明大人相邀…”女子说道。
晴明站起来,端过酒瓶和杯子。
晴明左手持杯,右手斟酒。他先自分三口喝干了杯中酒。
接下来.晴明将刚喝完酒的空杯子递上,女子并拢着白净的双手接了过去。
晴明把酒倒入女子手中的杯子里。
“我喝酒也可以吗?”女子用郁积着莹莹绿光的瞳仁注视着晴明。
晴明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点点头。
女子也分三口喝干了杯中酒。
晴明把酒瓶放在外廊上,女子将酒杯放在瓶子的旁边。
博雅只是默默注视着两人的举动。
女子的目光转到了博雅身上。
“他是源博雅。今晚请他来帮忙。”晴明作了介绍,博雅依旧默然。
女子向博雅深鞠一躬,说道:“有劳您看令人不快的东西,实在抱歉,还请多包涵…”博雅对于将要做什么,自己该如何帮忙,依旧完全摸不着头脑。
不明白归不明白,他还是点了点头。
“那就开始吧?”晴明问道。
“开始吧。”女子答道。
女子黑僧衣的肩头上,已落下了雪。
她迅速脫身下上的黑僧衣。全身赤
。
冰清玉洁的身子白得耀眼。
和雪的白是同一颜色。雪在白净的肌肤上,聚积起来。
那是包含了暗夜之
的白净肌肤。
女子的脚旁,丢着她的黑色僧衣,好像是一团深
的阴影。
雪花落在女子娇柔的身上,随即融化,但马上又有新的雪花落下。
晴明赤着脚,从外廊走到雪地上。
“博雅。”晴明唤道。
“哦。”“请拿上长刀,到这边来。”“明白。”博雅左手持刀,来到雪地上。
他也赤着脚。
也许是因为紧张,博雅的脚几乎感觉不到冰雪的寒冷。
博雅和晴明站在女子跟前。
女子静静伫立在那里。
…我什么也不同。博雅暗下决心。
他紧闭双
,站在那里。
“呼——”女子呼气。
呼气变成了浅蓝色的火焰,轻飘飘地溶入夜
之中。
女子的目光更加灼人。
她黑亮的头发略长过肩。发梢仿佛也进发出绿色的光焰。
女子在雪地坐下。
她腿双盘起。结跏趺坐(禅宗坐法的一种。)。
她两手在
前合掌,闭目。
晴明无言地将右手探人怀中。
晴明从怀里取出两
尖锐的长针。那是
比绢丝还要细的针。
博雅将涌到嘴边的喊叫咽了下去。
因为晴明正把其中一
长针,在女子的颈项与后脑之间一下子扎了进去。
那是一
有张开了的巴掌长的针。大半以上的长度已经没入女子的颈脖。
然后是
部。
在女子脊梁骨的下端.晴明把另一
针以同样的方式刺了进去。
“博雅.拔刀!”晴明说道。
“好!”博雅右手拔刀出鞘。
银白色的刀刃,在雪影里放出寒光。刀鞘随手甩在一旁。
博雅双手握刀。
“博雅,女子的身上寄居了妖物…”晴明说道。
博雅咬紧嘴
,算是回应晴明的话。
“那妖物名叫祸蛇。”“哦!”“现在。我要从这女子身上把它
出来。当它从她的身体完全脫离之后,你就用刀砍它。到时候我会叫你动手。”晴明又说道。
“好!”博雅叉开腿双,双手举刀过顶。
“这可是三十年才一回的
祸蛇之法,极难得一见呢。”晴明继续说道。
晴明轻轻地用嘴住含女子颈后
出的针尾。
他口含针尾,并不把针菗出,而是念起咒来。
右手捏着揷入女子
部的针。
晴明念的是博雅迄今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咒语。
低腔和高腔
错持续,像是用外国话在念咒。
突然,女子的身体猛一抖,挛痉起来。
女子仍然双手合掌,仰脸向天。双目依然紧闭。
她脸上有一种从內心渗透出来的东西。
那表情——是欢喜的表情。
是身心充満无上喜悦的表情。
也是痛苦的表情。
仿佛身体正被野兽从臋部逐渐呑噬般的表情。
女子仰着的脸在博雅的注视之下开始变化。
某些东西开始浮现在她的脸上。
博雅眼看着女子的
体开始枯萎。
女子的脸上将要出现什么呢?博雅突然醒悟。
是皱纹。
好几道沟纹开始出现在她的脸上、身体上,以至全身开始布満皱纹。
博雅清楚地看出是皱纹时,女子的脊梁骨难以置信地向前弯曲起来。
仰着的脸上突然睁开眼睛。
眼中燃烧着绿色的火焰。
嘶!女子
出牙齿。
嗖!从她的双
之间飘散出一道绿色的火焰。
“嗨!”博雅发一声喊,双手依旧高举长刀,金刚力士般叉腿而立。
眼看着女子就要在他面前变成一个走样的老妪了。
“出来了!”晴明嘴含着针说道。
从股间出来了。
一条黑亮的蛇从女子的股间探出头来。
“要等它全部出来!”晴明说道。
博雅没有顾得上回答晴明的话。
女子闭着眼。
她已经完全变成了老妪的模样。
但是.她身上的皱纹又开始起变化了。随着蛇滑出她的身体,皱纹的数目开始减少。
皱纹是从下半身开始消失的。
从下半身起,女子的肤皮正逐渐恢复到原先的滑光。
黑蛇从结跏趺坐张开的腿两之间爬了出来。
有博雅胳膊般
的蛇。
而且很长。
已爬出一只胳膊长了,才是它的一半。
从女子白净娇嫰的两足之间,难以想像会出来如此丑陋的东西。
“嗨!”博雅仍旧握着刀,动也不动。
“动手吧,博雅,它出来了!”晴明说道。
蛇从女子股间现出全身,开始在雪地上爬动。
“好!”博雅大喝一声,抡刀向蛇身猛砍下去。
然而,砍不动。
可怕的弹力,将刀反弹开来。
“嗨!”博雅咬紧牙关.运起全身力气,将心劲注入手中的长刀。
蛇一伸一屈地爬动。
博雅把气馁的念头抛掉,再度“嗬”地一刀砍下。
“噗!”有了砍中东西的感觉。
蛇果然已被砍为两段。
就在被一分为二的瞬间,蛇倏地消失了。
女子扑倒在蛇已消失的雪地上。
“得、得手啦,晴明!”博雅喊道。
他额上渗出一颗颗细密的小汗珠。
“噢。”此时,晴明已经站起来了,他的两手各拿一
针。
是刚从女子身上出拔来的。
晴明一边把针收入怀中,一边说:“辛苦了.博雅。”说着,晴明走过来。
“哎哟…”博雅将几乎黏结在刀柄上的左手硬扯下来。这只手都发白了。
也许是握得太用力了。
“这可是砍妖物啊。胆力一般的可不行。”晴明说道。
女子缓缓地站起来。
皱纹难以置信地消失了。
还是原来那张美丽而略带忧郁的脸。瞳仁中原先那锋利的青光已经消失了。
“结束啦。”晴明对女子说。
女子默默穿上刚才脫下的冰冷的僧衣。
“实在感激不尽。”穿好服衣之后,女子平静地低头致谢。
女子的身上,晴明的身上,还有博雅的身上,都披着厚厚一层刚刚飘落的雪。
“下一次又是三十年扃啦。”晴明自语般道。
女子点点头:“到那时再来见晴明大人吧…”“那可就难以预料了。毕竟是三十年后的事啊。”晴明低声说道。
没有人动。
大雪在昏暗中纷纷扬扬地下着,三人久久伫立,仿佛在倾听雪花自天而降的声音。
好一会儿之后——女子低声说:“那就告辞了…”“噢。”晴明轻声回答。
晴明头发上积了一层白雪。
女子躬身一礼,转身,悄然远去。
没有回头。
晴明也没有向她说些什么。
就此,女子消失无踪。
她留在雪地上的足迹开始时还清晰可见,很快就被继续下着的雪埋没,看不见了。
三
“晴明,刚才是怎么回事?”返回室內之后,博雅问道。
“她原本是人,现在却已不是人。”晴明这样答道。
“什么?!”“会枯萎的,才是真的花;而不会枯萎的,就不能算是花了。”“你是说那朵桔梗吗?”“也可以这样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也是一朵不会枯萎的花。”“不会枯萎的花?”“刚才的女人。还是三十年前的样子,一点也没变。”“什么?”“那位女子是不会老的,永远保持那副刚好二十岁的容颜。”“真的?”“对。今年该有三百岁了吧。”“怎么可能?”“传说三百年前.从干岁狐狸那里得到人鱼,并且吃了人鱼
的白比丘尼,就是那位女子。”…“吃过人鱼
的人,就不会老了。”“我好像是听说过这个传说。”“就是这位女子。而且,她是我最初的女人…”晴明从门窗大开的屋里望向雪中的庭院。
雪仍在下.依旧悄无声息地下着。
“那女子靠向男子卖身而活着。”“什么?!”“而且只向没有身份的、没有钱的男人。卖身的代价非常低廉,有时为一条鱼就卖身,有时不要钱。”晴明说着,仿佛不是在对博雅说话,而是自言自语着。
“虽然她永远不会老.但岁月会积在那位女子的身体內,不久就要变成妖物…”“为什么?”“因为男人的***在她体內啊。男人们的***会与无法老去的岁月在女子体內发生反应,结合在一起。”“但是…”“不会老,不会死,就意昧着没有生儿育女的必要。”“…”“那位女子的身体是不能孕怀的。接受了三十年不能成孕的
子,这些
子与女子身体內积存的无法老去的岁月结合,变成了祸蛇。置之不理的话,最后会连女子本身也变成妖物…”“噢。”“所以.每隔三十年,就要从女子体內除掉祸蛇。”“原来是这样…”“杀死祸蛇.用普通的刀不行。一定要用斩杀过好几个人的刀。”“于是,就用上这把刀了…”“对。”晴明简短地回答。
雪花仍在飘。
晴明和博雅无言地望着飘雪。
“哎,晴明,人会死是件好事啊。”博雅说道,声调显得颇为沉痛。
晴明没有回答。
他望着雪,听了一会儿雪的声音。
“不知怎么,我竞没来由地感到悲伤…”博雅不噤说道。
“你嘛,是个好汉子。”沉默中的晴明突然喃喃地说了一句。
“是好汉子吗?”“是好汉子。”晴明简短地回答。
“噢。”“噢。”两人不约而同小声说着。
然后又沉默不语。
依旧眺望着雪花。
雪下个不停,用无边无际的白色,用上天的沉默,把地上的万物包容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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