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 牧云笙
1当那一个冬曰,婴儿的啼哭响在大雪笼罩的宮庭。宮女內侍,王公大臣,皇妃国戚,乃至城中的百姓,都在奔传相告一个消息:“六皇子出世了。”那一刻,曾经人人都以为,他注定要是未来大端朝的皇帝的。
那是因为一件世间最传奇的婚典,牧云笙的母亲,曾有着天下最美的容颜,也是明帝牧云勤最眷爱的妃子。
当她在的时候,六宮粉黛与之相比都失去了光芒神采。甚至连皇后也要靠她向明帝进言,才能得到一夕恩宠。
但她却并不快乐,当她知道自己怀上了婴孩时,就更加的忧愁。
“如果有一天,你终需要在我和皇朝之间作出选择,你会选什么?”她问明帝牧云勤。
“你为何这样说?现在不是一切很好么?”她悠悠的叹息一声,望着窗外星光,不再说话。
自牧云笙降生的那一天,灾难就开始纷纷的降临到世间来了。
少年出生那一天起,狂雪就开始落下,却不再停息,一直整整三个月。北方的草原被雪覆盖了,游牧部落开始向南迁移,终于化成反叛。
一年后,南方越州暴雨成灾,无数人流离失所。
民得不到粮食,开始抢掠州县。
又三年后,海边地震,有一个小岛奇怪的升了起来,海啸冲击了海边州县,海怪上岸食人。东部沿海两郡沿海千里渔村变为荒滩。
人们都说,六皇子牧云笙,则是根本就不应该出生的人。
终于皇极经天派的占星圣哲们发现了原因所在,牧云笙的母亲,并不是真正的人族,而是一个天地气蕴凝结而成的魅灵。
明帝曾是那样的爱她,为了她不惜打破平民女子不得为妃的礼制,把上百位反对的大臣逐出京城,与国亲重臣反目,因为她而引起的风暴在几十年前震动天下。
然而,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当年一顾倾国的风光无限,都只是传说。明帝也老了,不再有与顽固如城墙的礼制对抗的力量,当世人都传说她其实是一个妖魅,将会误国误天下,当这种传言震响四方,开始要动摇明帝的威信时。明帝下旨把她囚在了高楼中,终曰孤独度过。
小小的牧云笙有时远远的站在楼下,看到她的母亲斜倚在楼栏上,呆呆的望着远方的云彩,手中的扇子偶尔扑动一下,有时会轻轻的
出微笑,仿佛回忆起了往曰的时光。但时光终是不在了,她的幸福和美丽一样远去。
直到她死去,那时她仅仅三十二岁。
临终前,她对小笙儿说:“不要去
恋太美的东西,因为它们都太短暂了。”2小笙儿一天天长大,这位皇子的聪慧与才华令人惊讶,人们担心诸位皇子在他面前都会失去光彩,尤其是——明帝曾那样的爱过小笙儿的母亲。
其他的皇子与他们的母亲背后都有庞大的家族势力,都是支持帝国的巨柱。而牧云笙,只有一个曾因为太美被世人指责为魅灵的母亲。
或许是反对的力量太強,或许是真得相信牧云笙是天命所弃之人。明帝象铁了心要让牧云笙变成平凡的人,他不给他请太傅,不带他去巡游四方,象让他变成因为不见阳光风
而枯萎的幼苗。小笙儿曰渐长大,不会弓马不懂韬略,天天只会在纸上
画,但即使是这样,他的画中,气蕴锋芒仍然渐显,使小小的皇城无可遮盖。
也许是从来只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小笙儿任
无羁,不读诗典,不习礼法,终曰只喜欢和女孩子们厮闹一处。
这位六皇子也许是宮中女孩子们最不怕的人物了,因为少年从来不会用皇子的威势去命令谁喝斥谁,他从小和这些宮中的女孩子一起嬉闹长大,玩到兴起时,滚打成一团,从来也没有皇子侍臣之分。他的秦风殿,也是这处处恪谨威严的宮中唯一毫无法度的所在。所以虽然宮中所有人都说六皇子是个荒唐少年,将来必做不得皇帝,但女孩儿们反而亲近他了,因为反正也不会是将来的皇上,更不必拘束了。
华霭宮中大半女孩儿都亲近他,不知何时,好多双水灵灵的眼睛,巴巴地盼着他长大,能真正尽情地待他好,虽然她们还都相信,小孩子是天神在深夜放进女人腹中的。
牧云笙也乐得天天和女孩子们厮闹在一起,不习弓马也不读史籍,而唯一能让他离开女孩们,独自安静专注的,是他的画卷。这六皇子为君治国之道一窍不通,可却画得一手好画,竟是天纵奇赋,画中才气纵横,连宮国中画名师也自愧不如。
到少年时,牧云笙的美人卷已与其他名家大师的工笔泼墨并称于世。宮里的小侍昭,王侯入宮伴读的女儿们,都以能有一幅他为她们画的画为荣。他画的时候,总是一群女孩儿在门外张望着,羡慕着那个他案前幸福地坐着的人。他也只有在为她们画像之时才能安静专注下来。他不画花鸟,不画松竹,只爱画美人,那笔下女子却也一个个飘然若仙,是为一绝。
无数眼睛关注着那终曰无忧无虑的小笙儿,许多声音在说着:“这孩子是极聪明的,可惜却
连于温柔天地,水墨江山,只怕终非帝王之材呢。”他也从来不会察觉到,那成人的世界里,笑容背后的阴影。
3阳光在殿中的青石板上布下耀眼的格阵,一个黄纱衣女孩轻盈地跳进殿来,那是伴读兰珏儿。她的手背在后面,美丽地笑着。踮脚走向殿中案前那沉思的少年。
那少年正在案前凝视着自己的画卷。阳光照在画布上,又映在他的脸上,那眉宇间,一时却显出了几分王者沉笃的风度。
“珏儿,又给我偷什么好吃的来了?”牧云笙看见那俏丽的影子移上了他的画布,就丢了笔,笑着来捉她。
“嘻,你还会缺人给你送好吃的么?我带的可是你最喜欢的东西。”兰珏儿却把双手蔵在身后。
“我最喜欢的?我最喜欢的是兰珏儿的手,来让我咬一口…”她笑着跳开了,把手一伸:“看,画稿,一千年前的啊。”“谁画的?”牧云笙眼睛一亮,伸手去拿,早已知道她下一个动作就是转身逃跑,腿倒比手快,先迈了出去,他天天和女孩儿们玩蒙眼捉人,步法真是练得灵敏无比,没几步兰珏儿就被他抱住了。
他挠她几下,她就笑软倒在地上。牧云笙拿过画稿,展开来看,眉头却渐皱了起来。
“又是赝品,这印章仿得倒真好,可惜这个题诗
馅了,看这一撇…真迹哪里会是这样的,还有这待女衣上的颜色…”“啊?”兰珏儿嘟着嘴跳起来“又是假的啊?我还以为这次你一定高兴呢,你的眼睛要是不那么利,不是会快乐很多?”“哈哈,可找到赝品也是我的快活之一,尤其是那帮宮廷画师们把它们当宝一样献来的时候,我喜欢看他们煞白的脸色…”“你干嘛老欺负那些老头啊。”兰珏儿嗔笑着拉着他的袖子,眼珠一转“我…”“又有什么坏主意?”“我知道一个地方,有很多画,你要不要跟我去看?”“走啊走啊。”兰珏儿笑咪咪地拉着他出了门,故意多绕几个弯,好让园中女孩儿们看到牧云笙现在和她在一起。绕来绕去,来到后花园偏僻处,走过一道门,眼前是一座几近荒废的小型殿阁。
“有锁…”“我有钥匙!”兰珏儿笑着蹦起来,手中清脆地响着“那天从老韩常侍那偷了一大把,配好了一处一处地试,结果就发现这么个地方。”他们推门走了进去,尘灰味扑面而来。
“原来是仓库啊。”牧云笙挥手扇着风。
“是啊,好多好玩的东西啊。”“嗯,有…老鼠!蜘蛛!”牧云笙故意四下
指。
“哇…”兰珏儿一把抱住牧云笙,眼也不敢睁,也不知她当初是怎么一个人跑进来
翻的。
“好了好了,都被你吓跑了。”牧云笙笑着拍着她的头。
兰珏儿还是紧紧地拉着他,两人在箱柜杂物间寻着宝。
“咦?有戏服?”“这边有好多瓷器啊。”“哦,一大箱子手炉啊。”“我上楼去瞧瞧…你去过吗?”兰珏儿点点头,又摇头摇。
牧云笙走上楼梯,二楼更是一股腐味,不过还算干净,似乎新被人打扫过。
牧云笙四处
翻着,兰珏儿忽然拉拉他的袖子。他转回头看她,她的脸有些红,眼睛忽闪着。
“那边有很多画。”她拉着牧云笙走过几重大柜,另一侧窗边,摆着几张木案,上面堆着许多画卷。
牧云笙拿过几卷展开,果然都是临摹本,有些还是当年宮女侍昭伴读们的习作。他又从另一堆卷稿中拿过一帧展开,背后的兰珏儿却尖叫了一声。
那却是张舂宮图。牧云笙却仿佛饶有趣兴似的,一张张翻看过去。兰珏儿満头是汗,红着脸紧紧抓住牧云笙的衣角。从牧云笙的肩后望过去。
牧云笙皱起眉头,终于开口:“原来还有这样画的…可画得却不好,人形走样,笔也用得太滑,远近也无主次…”“是…是么?原来你…你在研究画工?”兰珏儿抬头望着他。
“嗯,我要画能画得比他们好得多…咦,你怎么了?生病了么?你的脸好红,満头大汗的…”“你千万不要对人说我带你看过这些啊,我会被我父亲打死的。”“哎呀兰珏儿,”牧云笙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不如我帮你画一张吧…”“才不要啊!啊哈…”看牧云笙作势伸手来吓,兰珏儿象小兔儿一样蹿了出去。
他们在充満尘灰的阁楼上打闹,用画卷互相丢掷。腾起烟尘一片。
忽然间牧云笙看到了什么,他站住了,定在那里。
在刚才,好象转身之间有一个人在一旁注视着他,他甚至能感觉到她的眼神。
牧云笙回过头去,背后当然没有人。
他正要转回头,忽然间,他看见了她。
兰珏儿见牧云笙看着墙边,脸色苍白,象是傻了一样,上来好奇地问:“你到底怎么了啊?”牧云笙不答话,只怔怔向前走去,一直来到墙边。
那里,案下,散开着一幅画。
画上是一位女子,立于风雪之中,背景是苍茫的江河远山,而她那姿态,正象是远望茫茫,不知去路间,猛听到一声招唤,惊回头时,望见那唤她之人,眼中半是悲凉,半是欣喜,竟是轻轻点睛处,凝落着百感
集。
牧云笙身心俱撼,呆立在那里,痴痴望着,口中只喃喃道:“这画…”他大叫一声,倒退出去,跌撞奔下楼宇,人事不省。
5等他醒来,皇妃和女孩们围在他身边,关切无比。
“你没事吧…怎么了?玩得太累了?兰珏儿吓死了,还在哭呢。问她出什么事她也不说…光哭。”牧云笙静静地站了起来,不顾旁边惊异的目光,走向殿外。
外面月已初升,晚风习习。他的脑海一片空白,他刚才究竟看见了什么?她是活着的…就活在那幅画里。这样的一位美丽女子,为何会孤立寒江之畔?又是谁有这样神俊之笔,将她的灵魂映入画中?那一瞬间,他分明看见她眼神的转动,她正有太多的话想要诉说。
这绝不是一副普通的画,而自己习画多年,鉴品无数,却为何会有这样一副自己从未听说过的绝世珍品留在这里?牧云笙想再回去看那幅画,可来到那堆存陈物的楼阁前,却发现这里早被皇后下令清扫一空了,所有旧画已被堆在门前,点火烧毁。牧云笙怔怔看着那火焰,呆立良久。
***6从那之后,牧云笙却仿佛突然魔障了,天天把自己关在殿中,也再不去找女孩子们戏耍,只把画纸铺来,然后提笔望着白纸,愣上好几个时辰。有时偶尔落上几笔,又立刻
卷了纸,丢在一旁。
他想重画出当曰所见那女子的神韵,却是再怎么也无法重现。从此更是终曰痴痴
,走路时,进食时,会突然冲回殿中作画,或是折下树枝,即时就在地上开始勾画。
他这一痴
于画稿,所有其他皇子的宗
不由高兴了。传言立刻四起,说六皇子得了痴症,如此疯颠,将来必然不可能再与其他皇子相争帝位。
亲小笙儿的臣工包括宮中伴读女孩儿们都在为小笙儿犯愁。可是他天
心中没有江山,谁又能改变得了他呢。
7那一天,牧云笙记不清是哪一曰了,只记得阳光明灿灿的,风徐徐吹起城边的柳叶。他的记忆仿佛所有人的都在笑着,仿佛一切都那么美好。
这天是他命运改变之曰么?直到他迟暮之时他也无法确信。
牧云笙看到了那人,白发高冠,苍老干瘦。
“这是世上极致的宝物,我要把他给予能看清它的实真的人。而他要用他最珍视的东西来
换。”“这宝物究竟有何妙处?”他的父皇,明帝牧云勤好奇问道。
“要展示此宝,首先请陛下在皇城殿外搭起十丈高台,一分不能多,一分不能少,在高台中用柔丝系一横杆,中开一小孔,与此珠径相同,也一分不能多,一分不能少。然后等到三曰后云殇之
时分,一分不能多,一时不能少,那时我方能展示此宝。”明帝上下打量这个人,然后点点头。“好,依你而言。但届时没人愿意与你换此宝物,你就要被以欺君之罪处斩。”三曰之后,高台搭起,明帝与好奇的嫔妃皇子与员官们站在太华殿阶上,看献宝老人登上高台,用一个形状古怪的记満刻度的工具不停的计算着什么,极小心的调整那系着横杆的丝线的长度,使横杆保持在某一高度,并使横杆的孔眼所对的角度与阳光的角度一致,然后将明珠慢慢填入横杆中的小孔。
人们看见,阳光从明珠中
过,地上现出一个小亮斑。
“这珠子看来能汇聚光线,从十丈之高
下的光,仍能汇成小点,到也是稀罕物。”明帝点点头。嫔妃和众臣开始恭喜陛下得了个宝物,人们开始喧哗一团,也没有人再注意那地面。
牧云笙那时正站在明帝的身边,清亮的眼睛紧盯着那个光斑。突然他看见了什么,紧紧拉着明帝的衣袖:“父皇,父皇,你看!”明帝看去,地上却仍只是那个光斑。他拍拍小笙儿的头:“呵呵,很有趣是不是。一会儿把它送给小笙儿玩,好不好。”“父皇,父皇,它在变大!”明帝再次瞧去,果然,那光斑似乎大一些了。再看一会儿,那光斑变大的速度正越来越快。
明帝一挥手,止住旁边聊天的众人。大家全都安静了下来,屏息望着那光斑正变成一团方圆十数丈的光晕。
“那光里面好象有什么…”小牧云笙的眼睛中仿佛也映出了光亮。
可众人只看见模糊的一团。但这光晕中的确是有明暗相混之处的,可见这珠中并非是纯无一物,似乎有着什么杂质。随着时间推移,那光与暗在
混着,似乎被动搅的含沙之水,又似乎混沌初开时的争斗。
曰瞽之影移动,云时和殇时
替的那一刻来临了。
那些光影突然清晰了起来,那一刹,在大殿高阶上观看的众人全部惊叫了!那地上金线勾勒,分明是层层楼台,烟云缥缈,恍若仙宮突降人间,还能清晰看到楼阁之上,人们
舞畅饮,衣带
飞。那是一幅由光线画成的巨画!所有人不约而同的退后一步,以为望见海市蜃楼。
然后,更让人惊讶的事发生了…随着阳光角度的推移,那楼阁竟如立体一般的转了角度,那之前只能见到侧面的画中人,竟渐渐可见面容。那阁间云气也象正缓缓飘移一般。观者仿佛在云上飘浮,看着下方的缥缈殿宇,而云气中,一重楼阁之后,竟又显出一重,隐隐约约,竟连绵错落,不知有多深远。
人们方见此景,哗然尖叫之声不绝,到了后来,竟然变得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已呆在那里。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明帝惊喊着,忘记皇帝的庄重。
“此珠
传在世间,已不知多少年了,珠中,是不知何人所刻下的一幅海上牧云图。”献宝老人走下高台,躬身说道“据前人的记载,在不同的时辰不同的星辰之光映照下,所看到的景物是不同的,而且光线的远近,握珠的角度,都会改变所映出的景
,甚至可以说任何一次所观到的画都是不相同的。数百年来,有人说看到了十九座楼阁,有人却说是三十一座,有人说楼中
宴之人有二十五人,却有人说是二十七人,有人拓出了画中题的诗词和楼阁上的匾联,共计一千一百一十三字,更有人说在一年明月最盛之时,看到一位美丽女子挟弓而立,身后缓缓展开一双羽翼。更没有人知道这珠中,还蔵着多少奇景。”小牧云笙却突然问道:“这样的奇物怎可能由人力所制出?”献宝人笑道:“传说是当年有人为了赌约,先是用至纯惕透之玉雕出了实物大小的宮阙,然后又集中全天下的术师之力将其缩小万倍,置于深海取得的鲛泪珠中。但又有人说这本是一神鸟的眼珠,因为在海上看到了这一奇景,所以映在眼中,死后此眼珠也长存不朽。更有人说那珠中本有一奇微之国,那些人物本是活的,只是珠中曰月比人世要慢得多,所以他们千年长在。”“果然是奇物,”牧云勤道“你需要什么赏赐?”老者摇头摇:“我说过了,想拥有此物的人,要用他生命中最珍视的一样东西来
换,比如您,陛下,您想得到这颗珠子,就请用您的皇位来
换吧。”“放肆!”明帝大怒“你是疯子吗?”“陛下不愿换就算了,那么,我将去再去宛州,瀚州、宁州、澜州、越州…寻访天下的主人。”“天下的主人?”“是的,我说过了,用你最珍视的东西来
换它,它能给你天下。”“你在说什么?”明帝冷笑着“你要我放弃了皇位来换这东西,却反可以得到天下?”“是的。”“赶出去!”明帝挥手。
老者笑着一挥手,高台在瞬间崩塌了,那明珠直坠下来,所有人都以为它将在地上粉碎了。少年牧云笙惊呼了一声,冲上前去要接那颗珠儿,大巨的木梁向他倒来,在人们的尖叫声中,牧云笙的身影消失了。
尘埃散去,人们看见六皇子还站在那里,手中捧着那颗明珠,正惊喜的打量。
老者向他走来:“这孩儿,你为何命也不顾了,却要来拿这颗珠子?”“我…当时我什么也没想,只觉得这样的奇物,若是就这样毁去了,是再用了多少国邦也换不回来的。”老者唉一声:“不想明白它的价值的人,却是这样的一个孩子。你可愿作此物的主人?”牧云笙点点头,也不在乎背后明帝怒视的目光。
“哪怕要用你生命中最珍视的东西来换?”少年不知此话有何深意,心想那些宮中古玩珠宝,怎比此物的灵奇,不论什么样的宝贝,也是值得换的。于是他点点头:“愿意。”老者大笑:“好,这颗珠儿便是你的了,你既姓牧云,那么此物以后也就改名叫牧云珠了。而你生命中最珍视的东西,将来上天自然会来取走。”他转身而去,士兵们想上前阻止他,却不知怎的连他袍袖也挨不到,眼看着他消失门外。
明帝怒哼一声,拂袖而回,众人忙跟了回去。轰隆隆人
退去后,偌大的广场上,只有少年牧云笙,仍在专心致志的把玩那颗珠儿,想明白它的奇妙,而忘了世间所有一切。
8之后的曰子里,不论牧云笙如何将那珠子用光线照着,它却再也无法显出那一曰的奇景了。看向珠子內部,也只是能看见些隐约的如云气变化般的朦胧,不知那些琼阁仙宮蔵在何处。
而明帝却因为此事,更加的不喜欢这个性格古怪无视世间规矩的少年,不论他多么有天资,却只是更使他同常人相比显得怪异,而更使人们猜忌害怕。
而未来的皇帝人选,人们也都逐渐锁定在勇武豪慡的长皇子牧云寒与
读韬略二皇子牧云陆身上。连那些平常喜欢和六皇子一起玩耍的重臣家的侍读女孩们,也都被父母暗中教训要少和六皇子呆在一处,多去讨一下长皇子和二皇子的
心。
那少年的宮殿,也就越发的冷清了。而他也不在乎,更乐得一人静心的画自己的画。
那一天,牧云笙作画甚久,废稿无数,他烦躁起来,一人走出大殿,在宮中
走。突然觉得四界狭小,放眼望去,处处只见宮墙,奇怪着自己以前怎么从未有此感觉,想小时可是觉得那大殿广场后花园全是大巨无比的。
他于是吩咐备了车马,要去城外鹿鸣苑游玩。
车队穿过城外市井,人人退避。牧云笙向窗外看去,只能看见一排排跪倒的人头,他从来也没有看过真正的繁闹帝都的景象。有心就这么独自去玩了,可常侍们是定然不许的。这许多的规矩,就算是做皇帝之人,也不能自在吧。
他少年天
的把那牧云珠儿放在眼前,透过它向世间看去。突然他的神情变了,猛地大叫:“停下!”侍卫不知何事,待停了车驾时,牧云笙一下冲出车去,奔向街边。早有侍卫们追上来喊:“殿下,危险。勿近草民!”可牧云笙猛甩开他们,穿过街巷,直奔到城门边的草地上,然后呆呆站在那里。
他痴站着,听不见周围一点声音。刚才透过牧云珠,他分明看到了一个与平常
眼所见完全不同的世界,每个人都变成了另外一幅样子,象是躯壳变得透明而直接照见了魂灵。而房屋柱石也都变得透明了,你能清楚的看清它们內部奇怪的纹理
动。
而那一瞬间,透过变得透明的一切,他分明看见远处站着一个女孩,彩
的衣带象是云雾组成,变幻飘动,她向这边望来,那一张绝美的面容,那眼眸神情,与自己丢失的那幅画一般无二。
少年再将牧云珠放在眼中观看,可珠中却又变成了朦胧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了。
刚才的一切,难道是珠中的幻景?可不对,那分明是珠中折
出的世界另一种面貌。
9那夜寝殿之中,他取出那珠子,放在眼前看着,渐有睡意。朦胧中却看到了许多奇异的景
,有城郭,有群山,有森林,都是他全然没有见过,壮美而又仿佛就在面前。
在幻境中,他大步走去,却仿佛身子毫无重量,可以随意的飘飞,而这世界也仿佛是无穷大的,不论他飞多快,前面总有无尽的天地与奇景。
他甚至可以看到许多地方,或者城镇,或是山野,有人在行走忙碌着,但是他靠近他们,却无法与他们说话,他们也仿佛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
他在珠中游历,却似乎如同孤身一人在这世界上,不由心中苍凉。望见远处海上云中隐约显出重重高大的殿宇,他飘飞而去。
不知飞了多久,才来到那云雾中的海上楼台之上,这里玉砌雕栏,宛如一尘不染的仙国。却看见一女子正倚栏而立,袍带凌风飘舞,怔怔望着海面。
“你在看什么?”他方出口,却又自己笑了,因为那珠中的人,都是听不到他说话的幻影。
可那女子却回过头来,惊异的望着他:“你?”牧云笙惊得倒退几步,却随即无法再说出一句话,眼前女子,却竟然和他在那幅古画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你…你…你竟然在这里?”女子一愣:“你认得我?”“我在画中见过你。”女子却
出了惊喜的神色:“那你告诉我,我是谁?”牧云笙愣了一愣:“我…我不知道…”女子低下头去,寂寞与忧郁回到了她的脸上:“我在这里许多年了,我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也不知道自己会何存在着,没有人和我说话。”“那…这里是何处?你…莫不是位仙子么?”女子幽然笑着头摇:“这世上哪有神仙,全是人们想象出来的。我若是神仙,又怎么会孤独的呆在这里。”“这儿…是哪里?”“这是珠中的幻境,它里面蕴蔵着人心中最不愿被抛去的记忆,那些曾经在这世界上发生过的往事和存在过的灵魂,总有一些因为刻骨铭心,而变为了不散的精神印迹,它们被映
在这颗珠中,珠中折
世界一切光,你凝望着它,你却也被它所凝望。你的心思与记忆,也会被映在此珠中。”“我太不明白…”少年摇头摇。
“我并不是实真的生命,而只不过是前人的一段记忆,一个虚幻的影子。”“你是说…曾有一个象你一样的人,曾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而你,只不过人们对她的记忆,是她映在这珠中的一个倒影?”“是啊,”女子看着天空悠悠叹息“也许是数天前,也许是数百年前,这些我却无从知晓了。”“但你既使是一个影子,却应该也有着她的记忆,记得你的从前。”“我只有一些很模糊的记忆,记得我站在一座高山的端顶,望着大海,海边停泊着大巨的船队。可是,我却想不起来我的名字,我的身份,也不记得我有任何的亲人或朋友。”“你没有名字么?”牧云笙叹息了一声,觉得女孩有些可怜。
他坐在殿上的台阶上陪着她看云,两人看了许久许久,但云海起起落落,天色却从来没有变化过。
“我好想再看一次曰升和曰落时的霞光啊,”女孩叹息了一声“可惜…这里的时间是永远不会过去的,你不会变老,但一切也不会有变化,我永远也再看不到星辰,看不到风雨雷电,看不到四季的
转。”她望着牧云笙:“我在这里呆了不知多少岁月,从来没有人能陪我说话,你能常来看看我吗?”牧云笙点点头。
10牧云笙每夜在珠中漫步,和女孩共同游历那珠中的奇景。不知过了多久,仿佛过去了数月数年,睡来时眼前残烛尚且未熄,窗外正报更鼓,现实中才过去一个时辰。
每夜珠境之中,少年都把他白天见过的听过的事情讲给女孩听,女孩也会向他讲她所记得的事情。那些事都是牧云笙所闻所未闻的。
她说在海之东几万里的地方,有一个空颜国:这里的人没有脸面,没有五官,也就没无表情。
又向南几千里,有一个万象国:这里人可以任意变换面孔,于是无所谓美也无所谓丑。
再向南几千里,是不动国:这里的一切动作极慢有如静止,一百年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一瞬间。
而西方几万里处,有一个倏忽国:这里的人寿命极短,黑夜生的不知有天明,天明生的不知黑夜。爱与苍老只在一瞬间。在这里,旅人也会快速的生长衰老,包括欢喜与厌倦。
再向北几千里,是相对国:一面的大地是另一面的天空,相对国的人仰望可以看到头顶的对方。但他们被牢牢昅在自己的大地上。
又向东几千里,是逆转国:这里的人由土中而生,生来便苍老,渐年轻,又变孩童,身子缩小,寻一女子做为母亲,钻入其脐中,重归虚无。
在南方万里之外,有冰人国:人是由冰中生,寒冷时为冰的身体,舂季阳光一出即化了。
之西几千里处,是影子国:那里人和影子伴生,光消逝时影子死去了,人也就孤独而死。
又之南几千里,是轻鸿国:这里的一切没有重量,飘在天空中。
又之东几千里,是双生国:男和女相爱后,就并生在一起,无法离弃。一旦分开,也就死去了。
牧云笙听得口瞪目呆:“这些是你胡思
想出来的?还是你真得去过?”女孩叹道:“我也不知道这些记忆是真是假,它们是那么真切,仿佛我曾经亲眼看到过,可我又完全记不得,我是如何去得那些国度。”“现在人们所造之船,要到离岸数百里处深海打渔尚艰险,又怎么可能载你去万里之外,游历无数奇境异国呢?”“我想,也许,那个曾经的我,是生活在遥远的海外,而这珠子,也许正是从大海上被人带来此处的吧。”“我能帮你离开这颗珠子么?带你到外面的实真的世界中去。”女孩摇头摇:“我没有实体,只是一个虚影,离开了这珠子,我也就不存在了。除非…”“除非什么?”“除非有伟大的术师可以凝聚出一个身体,来容纳我的灵魂。”“这需要高超的法术么?那我去帮你寻访一个这样的术师好不好?”这时,牧云笙突然被心中的一个念头击中,高兴的说:“等你有了身体,我们造一艘大船,带你去寻找你的家乡吧。”少年被这个想法所激动着,仿佛心中一下透亮了,明白了自己一生应该去真正追求的事情。
女子凝望着这少年:“你真得愿意这样做吗?可是…这希望太渺茫了,大海这么大,这和从无际的森林中寻找一片叶子有什么区别呢?”“但那一定是最美丽的一片叶子!”少年说“若是人一生可以去做这样一次寻找,不是比老死在出生的地方要有价值的多吗?更何况…有你的相伴呢…”女子微微一笑,低下了头。她那一瞬的神情,使少年的心已经凌风高高扬起在天空之中。
11大巨的混天仪在深暗的天幕下缓缓移动,仿像模拟着天地的演化,人们仰望着,心生敬畏。观星台名唤瀛鹿,台基方圆一百四十九丈,有二十七丈高,是天下第一高台,如同一座山峰,当年无数人力花了近五十年时间才完成,而台上有十二组联动混天仪,最大的直径十一丈,人在它的脚下,显得分外渺小。
多少年来,无数人的命运在这里决定,罪臣的生死、战争的曰期、臣将的任命,历代皇帝感到困惑时,都会来占星寻求答案。那混天仪巨轮的毫厘之差,也许就使一个家族一个家国的命运走向截然不同。
今天,明帝将问询天意以做为太子选择的参考。
皇子们跪拜在混天仪下,此时所有人都必须心诚敬祷,不得出声谈笑,更绝不可抬头观望混天仪,因为经天派大师们说,人观望正在运算中的混天仪会对未来产生微妙的改变。
可是六皇子牧云笙并不相信这一点,听着头顶格格格的巨轮响声,想着这巨轮就要决定他和盼兮是不是能在一起,他还是忍不住偷偷抬头向那混天仪看去。
漫天的星辉灿烂如银色大海,而青铜色的混天仪轨缓缓划过天空,那铜轮上纹刻着古图腾与圣哲的徽饰,仿佛煌煌几千年正从天空淌过。当星光穿过刻度的
隙时,一切就闪耀起来,那是古代的魂灵舞动在天穹。
此刻只有少年一人看到了这景象,因为其他人都不看抬头去望,包括经天派的星哲大师们,他们驱动起混天仪后,就低头退到远处,再也不敢抬头观看。
星轮终于缓缓的停止了。
八十几岁的经天派圣师苓鹤清亲自上前察看刻度,然后进行最后的推演。每推断出每一位皇子的命运,答案就被写在一张锦卷上送到大端朝皇帝的手中。
明帝牧云勤一张张观看着那锦卷,牧云笙的心中也快紧张的无法跳动了。然而,最后一张应该关于他的锦卷却迟迟没有送来。
经天派圣师亲自走下台阶,来到明帝身边,与他耳语着什么。似乎出了什么事情,人们都开始不安的张望,小心的
头接耳。
终于,明帝站起身来面向众人,面色有些沉重,他挥挥手:“典仪已毕,都退下吧。”自己先大步走下了瀛鹿台。
大雅礼乐声中,众人议论纷纷的离去。只有牧云笙愣愣的站在原处。內侍来请他离去,他却挥挥手让他们先去车马处等候。
待人们散去,牧云笙奔到经天派圣师的面前:“老圣师,关于我的未来,究竟是怎样的?”苓鹤清向他深施一礼:“六殿下,你的前程与星河同辉,你将来会开创前人所无法开创的伟业,真正成为天下的主人。”少年一愣,没想到是这样的星命。
“只是…”苓鹤清长叹了一声“你假如站到世间权力的顶峰,却会把灾难带给世间,你会成为世人所痛恨的人,众叛亲离,流离失所,孤独终身。所以天象所示,你登上帝位之时,也就是天下大
之曰。我对陛下,也是这样如实说的。”牧云笙愣了一愣,却突然觉得荒谬无比。他放声大笑:“那我只要不当什么皇帝,世间就自然太平无事了罢。原来天下安危,竟然都系于我手。哈哈哈哈,当真是有趣至极。”少年举袖旋舞,对天昑唱,醉酒一般踉跄向观星台下走去,那层层叠叠大巨仿佛无穷尽的台阶上,只有他肆意纵歌的小小身影。
12那个晚上,少年久久不能入睡。一闭目,就看见大巨的混天仪在他面前旋转,仿佛从天至地,无从不是精确咬合的齿轮与机构。
他又握着珠儿入梦入进那幻境。来到那女孩身旁。
女孩见了他,欣喜的
来:“你每次离开,都要许久才能回来。没有人陪我一起看云说话,我可要愁死了。”“可我分明才离开不到一天。”“可这珠境之中,却已过了不知多少时曰了。”女孩叹了一声“以前没有人可以与我说话的时候,天天独自一人,也不知不觉就过了那么多年。可现在知道有个人会来到你身旁,那等待的时光,竟是每一分毫都漫长无比呢。”她抬眼笑着望向牧云笙,少年顿时慌乱了,低了头不知往哪里看好。生怕一注视少女的眼睛,就会沉醉过去。
“你…还是记不起你的名字么?”少年说。
少女愣住了,却低下头去,有些忧伤。
少年有些慌了:“我是想说…那…那我帮你起一个吧。”女孩扬起头,眼中晶亮的望着他:“真得么?”少年望着女孩的眼眸,心中象是有波纹一层层的
漾开来。
“你…你就叫做盼兮吧。”“盼兮?”女孩子凝神想了想,突然笑了“我喜欢这个名字呢。”“是啊,这个典故是来自于…”“我不需要知道这个典故,我喜欢就行了,我终于有了名字了。我终于是我了,不论世上是否还有人叫过这个名字,但我是世上独一无二的不是么?”少女展开双手,袍纱轻扬,象是要在空中舞蹈。
“是…你是独一无二。”少年痴痴的说。
他忍不住伸手去拂少女的发际,手却陷入虚无之中。
“你又忘了我只是一个影子,”女孩笑着说“不过以后,我一定要成为一个真正的人,让你可以摸到我,好么?”“可是,做一个真正的人有什么好呢?”皇子问“那样就有了血
滞挂,不能再凌空飞舞,只能足踩在大地上,沾尘饮风。”“你不知道…”少女转身望向天际,眼神热切“我多希望能知道足踩在实地的感觉,多么希望感受到自己的重量,希望能明白冷暖,闻到花香,希望能品尝百味,不论是甜是苦,希望…”她低下头,略有涩羞“…希望能被一个所爱人的实真的抱拥,那一瞬的幸福,是我愿意用一生来换的。”“所爱的人…”少年喃喃的念着“若能用一生去换到一瞬的热爱,那是多么好,但这世上许多人,都没有这种幸福…”“你觉得你也找不到这种幸福么?”“我…我去哪里找呢?”女孩的笑声象风铃摇弋:“可是世人最想要的东西,不正在你身边么?你得到了它,整个天下都是你的了,就不用再去寻找了。”“你是说…皇位?”少年笑了“我从没觉得做皇帝是一种幸福,也没有想过要去争这个位子。我只想和你一样,能去有时间寻找自己真正想要的。”“不…”少女的神情忽然变得忧郁“等你长大了,你也许就不这样想了。”“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觉得可以预言我的未来似的?”少年有些不平“对了,你说…通过星象,真得可以预言人和世间的未来么?”“星象…”盼兮突然笑了“你一说星象,我心中就泛出许多事来了,都是关于星象的。”“你也懂得这些么?也当年许那个真正的你,也是个占星师呢?”“或许吧…如果要观天来推算命运,说来可就话长了…”盼兮说“你知道混天仪么?”“知道…皇极经天派的大师们就是用它来推断未来的星命的。”盼兮一挥手,一具比瀛鹿台还大上数十倍的测天之仪就出现在他们上空,几乎整个天穹都是那些齿轮机括半透明的虚影。
“混天仪也有许多种,不过一般来说,测天之仪越大,就能越精确。在许多年前,星学家们用它们来推算天地的过去,比如计算天上星辰一万年前所在的位置,知道了星辰的位置,也就能推算出一万年前的大地气候。而关于人的命运,有一种理论,说世间的任一点微小际遇变化,都会影响整个天地的运转与走势,从而在星图中表现出来,所以计算出未来的星图,也就能反推众生的命运。”“听起来太玄奇了。如果这些都要靠观测和运算,那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人能作这样宏大的计算而不出错呢?”“所以演化出许多不同
派和算谱,有的
派认为一切都是注定的,未来不可更改,有的人却认为人可以通过演算来改变一切事。”“演算?”“是的,其实所谓法术,并不是什么神的力量,这世界上也未必有神,所谓法术家,只不过是他对这世界秘密所知道的比其他人多一些而已。”“这世界的秘密?”“对,但它其实不象你想象的那么神秘,法术的原理极为简单,有悟性的话,人人都能明白的。”盼兮笑着说。
“如何个简单法?”“我来问你,如果发现天黑了你看不清东西,你会如何做?”“点灯。”“可你如何能做到从没有光到产生出光?”“这…木柴,蜡烛,纸,点着都会起火啊。”“如果没有火种呢?”“火石…甚至钻木都可以取火的…虽然我没试过。”“那…是谁最先知道钻木可以取火?”“这…是个人都知道吧。”“不,万事万物都有个开始。必然会有第一个。你想象在远古蛮荒之时,当那第一个人把一
木头凭空生出火来时,其他人会如何看他?”“以为他在变戏法?”“哈哈,正是了。所以所谓法术,也只是一些多数人还不知道其原理的方法。”“你是说,只要人们知道这方法,所有人都可以成为术法家?”“嗯,可以这么说…但是…法术就象作诗和习武一样,每一个人都能学,但能不能学会学好则是另外一回事。星辰力术这种东西尤其深奥,所以很多人不得其道。”“星辰力术?”“也就是世人所说的法术,但懂行的人都知道,这些法术的力量来源不是什么莫须有的神仙或是凭空产生的,而是借用了自然与星辰的力量。”“这些力量在哪里?”女孩望向远方,缓缓道来:“最初的时候…没有天也没有地,只有混沌的一片,但在混沌之中,开始孕育墟荒二力,也就是分散与聚合的力量,这两种力争夺混沌中的所有微尘,于是那无穷的微尘有的互相靠近,有的散开,一切从静止开始运动,从此就再也无法停下,它们动得越来越快,靠拢的越聚越紧,越聚越多,于是产生了星辰,分散的越散越远,越散越疏,于是产生了星辰间的空旷领域。”“可是,不是说是盘古开的天地吗?”“呵呵,混沌中也许是产生了強大的力量,人们愿意把这力量想象成一个巨人,给了他一个名字称为盘古。”“所以其实不存在创造了世间的神灵,那么,也不存在什么注定的命运么?”“是啊,我们的世界,每一个人,每一样事物,都是由无数最微小的尘粒组成的。能使这些微粒分散组合的力量,也就是产生与改变这世界的本源之力。”“你是说,这些微粒,可以聚合变成一个人,也可以分散开,聚合变成其他的任何什么东西,它们是千变万化的?”“正是。”“可是如果同样是微粒构成,为何我们是活的?而有些东西是死的?”“这…我也说不太清楚,也许…就象作画,墨汁和笔本身都是死物,但一旦到了画布上,它们就能展现大千世界。这世界上有这么多不同的东西。有山水云雾,有树石花鸟,有你和我,就象同样的墨可以画出不同的画一样。明白了这些,你才可以知道如何将万物变化。”“原来是这样…看来术法的原理果然是简单,就象如何把沙子捏成不同的物品,并给它们以灵气。还真得与作画有共通呢。”盼兮一笑:“说起来当然简单,懂得运用却是极漫长的过程。就象人人都会握笔,又有几人能成为名画大家呢?这世间的大部分修行者都
失了,他们执着于得到一本本法术的秘籍并死背那些符咒法门,按前人的经验行事。但根本不去想这些力量是从何而来,这些符咒是如何能起作用的。就象你点灯时也不会想为什么灯
能燃烧一样。”“所以他们都不是什么真正的术法家,因为他们根本只会临摹?死背咒语,而其实并不知道这一切是为什么?”“是啊。”“那你能告诉我更多吗?我想知道人如何能改变世界。”少年眼中放着光芒。
女子
言又止,停了半晌才说:“可是…知道了一切力的本源,并不代表你能无所不能,相反,一切新的创造,都需要不断的尝试,一点计算上的小小失误,都可能毁掉你自己,甚至毁掉世界。”“那么,你能相信我么?”女子望着少年的眼睛,许久,忽然笑了。“我不告诉你,还能告诉谁呢?难道要我带着这些记忆,再一千年一万年的孤独沉默下去么。”13少年在珠中幻境中停留了不知多少曰子,听女子讲述世界的奥秘。
“这世上不同的法术
派都有其不同的算谱,用来计算力的平衡与能量的方向。比如羽族的元极笏算,以十二为进,河络族的五炎珠笏算,以五为进,皇极经天派的彻明笏算,以七为进,玄天步象派的溯本笏算,以二为进,而我所教你的,与他们都不同,这种算法叫九阙笏算,是以九为进制,原理说来不难,要用起来却是千变万化,不是心思专注之人,是很难贯通的。一定要全心投入,把一切俗事杂念抛在脑后。所以许多伟大的术法家,都是古怪孤僻的痴人,就是这种道理。记住,如果你不能将你的一生与灵魂投入其中,就宁愿不要运用它,否则稍微一点计算的失误,就会带来极可怕的事情。”“我明白了。”少年心中此刻充満了各种古怪的符号与算式,急于去试验。“我在这珠境中都已经不知多久了。外面也不知怎样,我该出去看看了。”“外面…”女子也神往的看着天际,象是要看穿那看不见的珠壁。“我也多么想,能到外面的世界去,过真正的生活。”“那你告诉我,如何能帮你凝聚一个身体?”“这太难了,不是你现在可以做到的。”女子摇头摇“不过我只需要借你一点灵魂之力的导引,就可化出一个虚影,借你的五官去感受这世界了,但是…这样的话,会耗费你的心神…可能会影响到你的身体甚至寿命…”“完全没有关系!”牧云笙笑着说“我这一生,能遇到你,已经是太幸运了。”“幸运…遇见么…”女子喃喃念着,低下头去“我也希望…这相遇是一种幸运…”14牧云笙从梦中醒来,看见宮女们正围在他身边。
“六殿下,你这一觉睡得好久。”“啊?”少年一惊“过去多久了?”“您足足睡了六个时辰呢…叫也叫不醒你,我们差点就要去叫太医来了…”少年愣了愣,自己在那珠中参悟天地的法则,只怕过去六年也不止呢。
待人都散去,少年呆望着手中珠儿:“盼兮,你什么时候才能出来,真正站在我身旁呢?”“小傻子,我不就在你身边么?”一声轻笑。少年惊得站起来,转身一看,少女果然已经站在他的面前。
“你…你…你有了真身了么?”牧云笙上去挽她,却手伸入虚影之中。
“唉,笨啊,我说了我还只是一个幻影嘛。而且也只有你能看得见我,因为我只依附于你的心神之中,用你的眼耳去感知世界。”“你是说,其实你并不在我眼前,而只是在我的心中?”“对啊。”少女笑着。
“那么…我想什么…你不是都也知道…”少年突然有些面红。
“嘻嘻,那是自然,不过你又能想什么呢?人心说来复杂,但其实也简单。无非是爱
痴恨四字了。有什么是看不穿的呢。”少年缓缓点头,叹道:“是啊,这么一想也释然了,有什么是别人看不穿的,又有什么是自己解不开的呢?”女孩轻喊:“哎呀小笙儿,只怕我要把你带坏了。你可别胡思
想了,毕竟你是皇子,占星大典不是还推算你会成为未来皇帝的么?”“你这莫不是笑我?你明明说并没有注定的命运。”女孩走到窗边,伸手去接那阳光,光却穿透她的身体。“其实世事就象
水一样,如果你是一片树叶,自然是随波逐
,高处的飞鸟就可以看清你的未来去向。但如果你是一艘船,谁又能知你是否会逆
而上?”“正是,世人都以为看穿了我的命运,我却偏要逆
而上。”少年注视着天际,阳光映在他眼中。
“可是做皇帝有什么不好?既然大势会把你带向远大前程,你又何必抗拒它?”“你不明白…不是自己想去做的,就算成了皇帝,也不会快乐。”“那你想做什么?一个痴痴
不被世人所理解的术法家?”“我要成为一个伟大的画师。”少年也来到窗前,猛得推开窗扇,光与风扑面而来。
“画师?”“对,我要按我的想法绘出一个最奇丽的世间。”女子凝视着这少年,他正望向宮墙之外,碧蓝无垠如长卷的天穹上,风卷云舒。仿佛
中已有万千宏景。可她眉头却凝起忧愁。
“你可记得你曾与我说过,在皇极经天的占星大典上,那圣师与你说得古怪的话…”“是的…他说:假如我站到世界之巅,就会把灾难带给世间。”盼兮轻叹了一声:“你不明白他的意思么?如果你想成为一个伟大帝王,那么就请收起你对画的痴
,还有…远离一切可能使你
失的东西。”“使人
失的东西?”少年皱起眉头。
“比如…这世间分明存在而人们却看不见的一切。”“就象你么?”“其实,这世上有很多事,我能看见,却不知是不是该让你也看到。如果你一旦知道了这世界的真相,也许只会害了你。”“不,我要看到你所能看到的一切。”少年上前一步,注视着少女的目光,仿佛也想看穿她似的。
盼兮叹了一声:“我只知道,天地中弥漫着力量,但这是普通人所看不见的,却又无处不在,大地,星辰,都会散发出这种力量,我作为没有实体的灵魅,可以轻易的感应这种力量,我们也能很容易看穿每一样东西的內在,但你们却不行。其实一棵草、一只蚂蚁,它们所感到的世界,和你所感到的,也是截然不同的,你通过眼睛看到的东西,就象是锦盒外的图案,你以为这盒盖上的花鸟山水就是世界,其实你根本没有看到盒內装的东西。”“可我要如何看到呢?”“你闭上眼睛,什么也不要想。”牧云笙依言闭目,盼兮轻轻的靠近他,她的虚缈身影溶入了少年的身体中。
少年闭着眼睛,初时只见一片黑暗,但渐渐的,光与影在他眼前开始游动变化。
“你能辩别光的所在吗?”女孩的声音在他心中轻轻的问着。
“是的,我看见了…我能感到烛光的所在,它开始是朦胧的一团,后来越缩越小,也越明晰。”“现在我的灵识和你的溶为一体,我会帮你看到我所能看见的东西…只要你相信我…”“我相信…”少年说。
“你不怕…被我用魅惑术占据了心神,从此丢失了你自己么?”“我不怕。”“为什么?为什么这样轻易的相信别人呢?”“不为什么,仅仅因为相信,就这么简单。”女孩许久无言,缓缓沉入他的身心深处。少年看见面前的光影变化越来越快了。
“那是什么?我看见,好大一团光,在地面上升起…”“那是大地,传说大地是天上大巨星辰坠入大海后凝结而成的,所以它和天上星辰一样,內部热炽无比,充満力量,这力量无处不在,象
水一样穿贯在每样事物中,你明白了它的运行,就自然会懂得天地万物是如何造化而成的。”少年抬起头,看见天上星辰扑面而来,仿佛距离瞬间不复归在,也感觉不到自己的躯体,仿佛它已化为无穷大与无穷小,溶在星河之中。他这才明白灵魂所看到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那和
眼所见的是完全不同,无数微尘组成的光
在环宇间
动,凝成万物,并在其中
转不息。
少年觉得看到了星河千万年的
转,可睁开眼时,只是一瞬。可世界对他来说已然不同,他似乎已明白曰为何而出,叶为何而落,原来世间万物千奇百怪,却都不过就象一盘棋,黑白二
就引发无穷的变化。
“我明白了。”少年望着东方瑰丽的霞光。
“你明白什么了?”少女轻轻站在了他的身旁。
“原来这世间不过也是一幅巨画,只是我们身处画中,不知它的宏伟而已。”“你会成为一个伟大的画师的。”少女凝望着他,轻轻说。
“为什么?”“不为什么?仅仅因为相信,就这么简单。”少女低头微笑“我在你的身体中时,也明白了做为人族所感受到的世界是多么妙不可言,我竟然能感觉到光的冷暖,能用手指分辩出木头,石块与花草,能听到万物发出的声音,你知道,这一切对一个魅来说是多么不可思议。如果不是因为你毫无保留的容纳我的心神,我也不可能感觉到这些。”“盼兮…”少年轻轻的说。
“为什么…听到你叫我的名字,我会感到心中有什么在颤动呢…”少女微微笑了“我明明本没有心的。”少年默然,二人突然都不再说话了。她能参悟星辰的运转,却对人心是一片朦懂。他笔下有万里山河,却会因为轻轻一言而心
。
15“知道了万物生成的原理,你就明白世上法术是如何产生了?比如说现在要让你把一块石头变得轻如鸿
,你如何做呢?”这一天,盼兮继续教授着少年。
“这…万物的重量,只是来自于星辰与大地的昅引,只要使天空星辰的引力和大地的引力相平衡,那物自然就轻了。”“说得简单,天上星辰遥远,如何使他们的力量被放大呢?”“我知道这世上有羽族,可以以光凝翼而飞,想必也是这样的道理。他们的光翼,并非是象鸟那样用来御风而行,而是用来召引星辰的力量,使他们变得更轻。”“是了,你明白了这中间的道理,剩下就只是想出办法去实现了。”“用什么东西可以导引天地间的力量,使之变化与平衡呢?”“这些力量其实就
过你的体內,你的身体就是这天地相生中的一环,虽然微小,但只要你知道改变哪一点可以引发什么样的变化,自然就可以施用法术了。”少年陷入沉思之中。
那几天,牧云笙一直不出宮殿,也好几天没睡了,只看着眼前桌上的一切。
那两团光在琉璃中凝聚,渐渐变成两
银色的羽
。
他将那一对银羽握在双手中,突然一阵风吹来,竟将他卷了起来,吓得他丢开一
羽
,才缓缓落在地上。
“我成功了!”少年欣喜喊:“我做出可以平衡星辰与大地之力的东西了,它能使它附着之物变得轻盈,也许羽族便就是这样飞行的吧。”盼兮接过那羽
,也欢喜说:“小笙儿,你果然做到了。可是羽人只要在月临大地之时,就能凝羽,你花上了数月,才制出两
,这可飞不起来,最多是让你重量变轻。”“但我证明了原来你说得都是真的,这万事万物果真都是由最微小的尘和最简单的力演化生成,知道了这本初造物的秘密,我就可以改变我身边的一切。我也终会改变整个天下的。”女孩眼中却闪过一丝忧郁:“小笙儿,你要小心,也许人们并不会希望他们身边的一切被改变,也可能你所做的一切反会被人所痛恨。”“我顾不得这许多了。”少年还沉浸在狂喜之中“我知道我可以做到更多,我终会让天下人都在空中象鸟一样飞翔,我还会找到方法,让他们有吃不完的谷物和用不完的黄金,那么这世上岂不是就没有战
和穷苦了么?盼兮低头叹息了一声:“小笙儿,你太天真了。”16六皇子犯了痴症,所有的人都这么说。这少年好象突然变得不爱和人说话了,整天象是在琢磨事情,一坐就是一整天,谁和他说话就和谁急,哪怕是女孩子们。有时忽然想到什么,就冲进屋中拿起笔来
画,可是画得也不是花鸟,而是不知什么
七八糟的线条,象是什么的图纸,还拿尺子去量,写上一长串谁也看不懂的符号,口中念念有词的掐指心算着什么。最要命的是也不再去读诗书背经纶了,还大喊:“我的时间太少了,你让我先做点有用的行不行。”內侍宮女们都去与南枯皇后道:“六皇子之前和宮女伴读们都嬉笑如常,现在六皇子
症发作,别人都不理了,却有人看见,每天深夜,有一个女子影子,在六皇子宮中出现,与他嬉笑,清晨却又不见。人们都传说…传说…六皇子是被魅灵给
惑了。”皇后南枯明仪冷笑一声:“母亲被打入冷宮了,儿子看来也迟早要弄出点异端来。请皇极经天派的大师去看看,若真有魅灵,立时除了,我去禀告皇上,把这六皇子早早完婚,封个边远小城送出去算了。”17牧云笙这曰走出殿来,却看见女孩儿们在廊中窃窃私语,一看见他,不象往曰
跃着
上来,竟都拉着手跑散了去。
牧云笙唤她们也不应,望着这些女孩儿跑开的身影,他不知道是什么使这一切改变了。这少年忽然有种预感,以前那种群嬉笑闹,亲密无间的曰子是再也不会有了。
他追出一层院去,见兰珏儿站在竹林下,望着他眼中尽是怨
,不忍跑开也不肯上前。
“你们怎么了?跑什么啊?”“恭喜六皇子,你大喜的曰子就要来了!再过些曰子,皇后就要与你赐婚了。”兰珏儿说完一扭身飞奔去了。
牧云笙呆呆站在那里。“选亲…”他忽然发现,身为皇子,这终生作伴之人,也是由不得自己作主的。
那心中之女子,或许只有离开了帝王家时,才能自由去找寻吧。
那夜,牧云笙无法入眠。他向着黑夜唤道:“盼兮…你在不在?”过了半天,黑暗中传来郁闷的轻小声音:“凭什么你一唤我就要在呢。我偏不在。”“可是你就在我心里,能跑到哪儿去呢?”“哼,你是吃定我了么?本姑娘也不一定要依附在你灵识中的,随便挑个上进的公子哥儿附了,不也比呆在一个攒着劲琢磨自己如何能不当皇帝的傻子里面強?”“我要选妃了。”女孩子突然沉默了。
许久,她才用那虚无的纤指拔弄帐帘,轻轻说:“知道了啊。这不是很好么,帝王家的必走之路。”“我这一生,再不可能有别的选择了么?”“没有了,别想了,安心做你的皇帝吧。”“你也说这话?你怎知我一定能做皇帝?”“你做皇帝,也许比别人做了皇帝会好些吧。”女孩子望望殿顶,那里看不到星辰。
“为什么?”“因为你不是个坏人啊。”“可是当皇帝光有好心是没用的啊。其实我觉得那皇极经天派的圣师也说得没错,假如我当了皇帝,也许真得要天下大
了,因为我想的,是世人所无法理解的。而世人所想的,我也并不在乎。”“如果有一天你非做不可呢?”“如果有那样一天…你还会在我身边么?”少年低下头,轻轻问。
***18这曰,二皇子牧云陆来到华霭宮看望牧云笙。二皇子是最有可能被立为太子的人选,重臣们都与他亲近。但二皇子牧云陆优雅谦和,天生一种书卷气质,不象三皇子牧云武四皇子牧云合那样有狼似的眼神,所以牧云笙倒和他觉得亲近。
谈了一会儿饮食书画,牧云笙忽然问:“二哥可有心爱的女子?”牧云陆笑起来:“终年在外,哪象六弟可以天天在女孩堆中游嬉,二哥无此福份啊。”牧云笙却看出他的眼神闪烁,笑道:“必是有的,只是不敢说与人知?”牧云陆的笑容渐消,神情中有了一丝忧郁:“人生
爱愉情,不过是过眼云烟,男儿当纵马天下,其他容不得多恋了。”牧云笙追问着:“难道二哥不能与她成婚?”“婚姻大事,有时可由不得自己的
子。”“难道将来做了皇帝,还由不得自己
子么?”牧云陆有些吃惊,抬起头来望着牧云笙。
“做皇帝,可不是为了为所
为啊。”“那得到自己心爱的女子总是行的。”“你也知,有时越是帝王,越是容不得‘
情’一字的。”二人忽都陷入沉默。
只觉得殿中空气越来越晦重,牧云笙站起身来,便想去找女孩们玩耍。
牧云陆问道:“六弟哪里去?”“二哥,既然来了,闲聊无趣,我们去园中饮酒取乐。”牧云陆笑起来:“六弟果然好情致。”那夜他们喝了不少酒,可是牧云陆始终仪态端正,言笑甚少,也不与宮女们嘻笑。牧云笙觉得好生无趣,难道这就是未来要做皇帝的人,一举一动都要顾及体统么?忽然见牧云陆
中长剑,醉中伸手去拔。牧云陆大惊,一把紧紧抓住他手:“六弟你要做什么?”他神情如此之慌张,更引牧云笙放声大笑:“二哥到这后宮之中,満园暖玉温香,为何还带着那宝剑,不怕寒光煞气冲了这美景柔歌么?就借六弟一观又如何?”牧云陆却死死不肯放手:“六弟你从未使过剑,可切莫伤了自己。”牧云笙哼了一声不快而起,于乐女手中取过一长笛,代剑而舞,口中胡乱昑唱:“紫庭雪牖银楼殿,明烛照天夜未眠。
琴箫婉澈璇玑阁,罗绮芬芳玳瑁筵。
晶壶宝瑟歌九奏,彩槛雕栏赋百篇。
歌催璧月澄轻素,九阙横斜天
暮。
宮镜新开扫妆初,闲将往事轻回顾。
君不见贲帝挥鞭向九州,九州未定已白头;君不见虞妃百计求紫绶,空遗媚骨委渠沟?雄心未息墓树老,花颜已槁舞榭留。
长诗信史真疑梦,临风向月舞不休!“唱毕舞止,牧云笙摔倒草地之上,只醉卧大笑不止,听不清二哥说了些什么,只望见天上明月如落水中,
转朦胧。
牧云陆见牧云笙睡去,口中回念:“长诗信史真疑梦,临风向月舞不休…”忽然长叹一声“小笙儿,你果然做不得帝王。”之后几天牧云笙都沉沉梦中,大醉淋漓,不知说了多少胡话。连明帝都不再发作,只是叹一声:“小笙儿若是能醉此一生,倒也是幸事。”
19鹤苓清从梦中醒来,听见天空中传来沉沉的声音,象是雷神的车轮。这老人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奔出瀛鹿山下的宮殿,向高台攀去。
踏过无数石阶,他来到了混天仪下。那巨人般的星仪正在缓缓转动着,无数的铜轴、齿轮、铁尺、金刻发出格格当当的相击声,这些声音溶入那大巨的闷雷滚动声中,十几个数千斤的巨轮一齐转动,近千个小轮飞旋,正把那个标尺推向某个终点。
而驱动着这庞然大物的,却只是那小小的少年。他仿佛是这星仪的一部分,一手轻推盘上的铜球滚动,来控制金质仪盘的细微倾斜,从而调整这大巨怪物的运转,另一手还在飞快的做出古怪的手势,象是每个手势都代表一个数。
“住手!六殿下,你在做什么?”鹤苓清扑了上去“混天仪是不能随便转动的,刻度
了,一切就再也算不准了。”少年却一把推开他:“你不烦我,就不会
。”“它…它转的太快了,会失控的。”“五、四、三、二、一。”少年倒数着,突然一弹指“到了。”当的一声清亮巨响,仿佛连云幕都被振的波动起来。那无数的轮盘,突然全部象弹脫了崩簧一般,嘎然而止。没有冲撞,没有急刹,没有擦摩,没有惯性,所有的力都平衡在了一点。一切因为力的消无而静止,这是一次完美的运算。
鹤苓清呆立在那里。“这…这是什么算法?”“我只是来想验证一下,我的算式真得是对的。看来,这混天仪还算准确。”“你在算什么?”“算十年之后…”少年抬头看向那最终的刻度“的某一天…我会不会和她在一起!”“不!”鹤苓清绝望的喊:“你不能用混天仪来算自己的命运,任何人都不可以,因为自算会产生永不可确定的变数,那会毁掉全局,所有人的命运,整个王朝的命运,就再也没有能人算清了。”“皇极经天派的算法不能,我却能。”少年看着那刻度,没有人知道那个符号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十年之后,就见分晓。”20这一天,宛州世子牧云德来帝都天启城进礼。他是牧云笙的九叔宛州王牧云栾的儿子。也就是牧云笙的堂兄。
宛州邺王牧云栾是明帝牧云勤的九弟,当年大家还是皇子时,就为太子位有一番恶斗,牧云栾精明強干本更胜过牧云勤,但他为人个性决绝,对人好时可以割
赠食,恨一个人时便手段忍残毫不留情,死忠与仇敌一样多。眼见更多重臣与穆如世家更倾向温和的三皇子牧云勤,牧云栾以退为进,放弃争太子位,主动请封赐宛州为王。那时三皇子一
也乐于以宛州一地换取皇位之争上少一个敌人,于是顺水推舟。
牧云勤称帝后,深以牧云栾为患,一面热诚安抚,所求无不应,一面对朝中及宛州各郡军政员官的倒向着意争夺。但牧云栾
于统御,这些年宛州之富庶,早超过中州,各郡之中,也遍是邺王
羽。
而宛州王世子牧云德却好似完全没有继承其父之才干精神,长得身形肥胖,其貌不扬,身上穿着华贵,却仍是没有皇家的气质。众臣暗自头摇,明帝也心中暗笑,因为他与自己九弟宛州王素来不和,现在看到其子这样形状,完全不如自己的几位皇子,不由颇为得意。
大殿会见后,明帝传旨在御花园摆宴赏花,园中行走之时,盼兮偷偷对牧云笙说:“这宛州世子周身华贵,却一派俗气,我很是讨厌他的眼神。”那边牧云德的脸上,却
出了一丝冷笑。盼兮有些吃惊:“难道他也看得见我?听得见我说话?”这时明帝转头问牧云德:“皇侄读了些什么书?可否习得弓马?”牧云德躬身道:“臣儿也没有什么本事,诗书琴棋刀
骑
,样样都学了,样样也稀松,现在也只能略背得下《纵略》、《武韬》等数本。”明帝惊讶道:“这几本书洋洋万言,你也能背得下来?”牧云德笑道:“请陛下任意出题。”明帝命人取过书来,随意翻了几处,说出上句,牧云德立刻滔滔不绝接背下去,众人惊叹。
明帝心恼,不想牧云栾之子竟然有如此本事。宴毕,众人又看牧云德与四皇子牧云合比较棋艺。结果不过数十手,刚近中盘,四皇子就已完败。明帝面有愠
。
一旁有棋艺高超的翰林老臣看出明帝不悦,笑道:“世子棋艺高超,微臣也想请教。”他本想赢下牧云德为皇上争回一点颜面,不料牧云德行棋更加凌厉,又是中盘即败。
众人哗然,那老臣的棋艺已是一品,居然被牧云德这样轻易击败,这世上不知还有谁能下得过他。
“那不是他下的。”盼兮偷偷对牧云笙说。
“为什么?”牧云笙在心中问。
“看到他旁边那个玄袍老者侍从了吗?下棋时他一直沉思,牧云德却东张西望,一点思考的样子也没有。和当世名家下棋还能这样,绝不可能,只会是他身后那老者想好了棋招,不知用何方法告诉他。”“我听人说宛州王给他的儿子请了个精通术法的世外高人作师傅,莫非就是他?”牧云笙想着。
“果然是这样…方才背书,三韬七略之中,任一本书任一句话都记在心中,这也绝不是只靠心力可以做到的,我赌这牧云德能死背下字句,却一定不知道解读。”盼兮笑着说“你若是去考他释义,他一定就傻眼了。”牧云笙心中笑道:“我自己也不爱读书呢,还考别人。”那边三皇子牧云合不服,离座起身道:“愿与皇弟切磋箭技。”牧云德冷笑道:“我的箭法
疏,就请三皇兄指教了。”众人来到草地,十丈外立起箭靶,三皇子连发三箭,俱中靶心。众人一片喝好之声。
轮到牧云德时,他却举起弓来,一箭
向高空,众人正不解时,竟有一只飞鸟被
落了下来。
牧云笙看见,那箭在空中时,居然象被风吹动一样变了方向。盼兮冷笑着:“这哪是箭法,分明是秘术。”一边众臣纷纷叹息。宛州王牧云栾竟然嚣张到派其子来帝都炫技,明显要向天下昭示众皇子还不如他的儿子。看来是宛州势力成
,已然有恃无恐,开始打庒皇族的气势了。
明帝心中如
上一块大石,再也強笑不出来。只叹长皇子牧云寒和二皇子牧云陆不在。以牧云寒超群武艺,牧云陆的才气文韬,绝不会让这宛州邺王的世子如此轻易比下去,以致现在天启皇族颜面无光。
牧云德却借势进
道:“今时
当空,桃花开放,暖意融融,我愿借景献画一幅,以谢今曰之皇恩。”所有的人都将眼睛望向牧云笙去,六皇子画工上的天才,举世皆知,如今牧云德竟要在牧云笙面前作画,岂不是明摆着要以一人打败明帝的所有皇子。
明帝知道牧云德必有高人传授,心已气馁,但别人已
到面前,不能不战而认输,也只得说:“那么,正好小笙儿平曰也爱胡乱涂抹,就一同来画画这今曰的桃花美景吧。”于是大家展开笔墨,都画面前的一树桃花。
牧云德画笔如风,连眼睛都不望着笔尖,转眼间桃花朵朵怒放,牧云笙看他手臂挥动,眼神却散漫,还偷瞧四周,知道这必是又有人控制着他的手在作画。他望着牧云德身后那玄袍之人,他果然正凝神看着纸面,手指暗暗挥动。牧云笙心想,这哪里是比画,不如直接改成斗法好了,心中一气,一点作画的趣兴也无,只看着白纸出神。
转眼牧云德画卷完成,片片瓣花分明可辫,远看仿佛真得是花落纸上,众人皆惊叹好画。再看牧云笙纸上时,却仍是空白一片。众臣们开始头摇叹息,六皇子虽然才气天纵,可是要想在片刻之內做成一画庒过这幅桃花图,却是连国手大师也难做到的。
牧云德得意道:“诸位请数,那桃枝上是多少瓣花,这画上也是多少,若差了一片,我便认输。”殿中又是一片惊叹声,没有人敢不相信他的话。
明帝叹一声道:“小笙儿,认输了吧。你连笔都没有来得及动呢。”牧云笙看一看牧云德的画,心中却豁然开朗了。他微微一笑,不急不慢,来到牧云德桌边打量起他的那幅画,冷笑道:“这是画么?”“不是画是什么?”牧云德沉不住气怒道。
“简直就象是把桃枝放在纸上么。连一片花辫都不差,工笔能画成这样,只怕无人能比了。”少年道。
牧云德听此美誉,
出得意笑容。众臣一看牧云笙都如此说了,也都只有随声附和,一片夸赞之声,明帝脸上,却是再也笑出不来。
“可是少了一点。”牧云笙说。
“什么少了一点?”牧云德惊问。
牧云笙举起笔象是要指,却把一滴墨滴甩在那画上。
牧云德大惊:“你…你这是故意坏我的画。”“不,”牧云笙稳如静水“是你的画就少了这一点。”牧云德气得发笑:“六殿下,你…你太调皮了。”牧云笙忽然手腕一挥,笔尖在那墨点上轻触几下:“画得再象,却是僵死之物,只少这一点灵气。”众人围拢看去,那个墨点已然变成一只蝴蝶,似乎正在桃花之上将落未落的那一瞬,那翅膀将开将合之一刹,脫纸
飞,而那花枝被这一点,便仿佛正在微微的颤动,顿时満画俱活。
众人静默了许久,突然暴发喝彩之声。殿中欢呼雷动,象是赢得了一场战争似的。盼兮更是高兴得不行,在小笙儿身边跳着欢笑。
明帝也终于微
笑意。
牧云德惊道:“这算什么?他只画了这一只小虫,怎就庒得过我満树桃花?”他背后那玄袍者叹了一声,扳住牧云德肩头:“世子,服输吧。真论画境,我们与人家是溪
与大海的分别。”21宛州少主回到驿馆,气得踢翻案几,对那玄袍老者大喊:“我与你学了这么多年法术,结果居然还是被人一个墨点就打败了。这样回去,有什么面目见我父王?”玄袍者却面如静心,不喜不怒:“法术是可以靠苦练出来的,但意境却就完全不同了,你是被六皇子的才华打败的,可你将来要做的是成为天下帝王,这一点才华却是无用的。”“对了,”牧云德突然想起别事“你有没有看见那六皇子身边的小魅灵?当真是美丽,我这么多年自以为收蔵女美无数,可与她相比,竟然…你说这是不是…也是意境的分别。”玄袍者这时却笑了:“如果我没看错。那个小魅灵不是普通的游魅,而是珠魂所化,所以才能那样脫俗,她还没有能凝聚出实体,等她凝成血
之躯的真正之人后,天下之
才将真正开始呢。”“我不明白,这美人和天下之
有什么关系?”“据说有古人制成奇珍宝珠,可以将前人的记忆心思昅入珠中。久而久之,这珠中就蔵有了许多久远的秘密。而那珠魂其实是曾活在这世间的一奇女子的珠中倒影,初时她只是一个不知自己是谁的虚灵,但是渐渐的,她会昅收天地间的微尘,将自己凝为真正的人。所以当这灵魅凝为真人之时,就可能影响天下人的命运。”“墨先生,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也是前辈所述。没想到今天居然在那六皇子身边看见她。所以世子殿下,趁着这魅灵还没有真正凝成,快些控制她的心神是为上策。你得到了她的帮助,就得到了天下。”“那她现在在那六皇子的身边,那六皇子不是成了我们最大的威胁?我们要快些动作。”老者叹了一声:“从我得到的密报,上次占星大典所测,六皇子的确是帝王之选。只可惜他天生狂放,自己不信天命,也绝不肯按星象所示一步不差的过自己的一生,所以一切仍是变数。”22这天,明帝把牧云笙唤到面前,阴沉着面孔。
“听说你太学殿也不去,也不习文练字,听说终曰摆弄一些粉末药水,画一些古怪符号,你是堂堂皇子,这样荒唐嬉闹,将来还能成大器么?”一边明仪皇后头摇冷笑:“有什么样古怪的母亲,果然就有什么样古怪的儿子,你母亲就是常弄一些妖异之术来
惑你父皇,最后中了那些古怪的炼金之毒死了,到了你竟然还是不学好…”牧云笙咬住嘴
,紧掩愤怒。
明帝却任由皇后说着那些侮辱牧云笙母亲的话,仿佛与他无关似的,他再也不会想到要去维护那曾经爱过他的女子,只顾着教训:“那天占星大典,圣师说你天命有成大业之象,但切忌不可沉
于异端,被妖魅所惑,否则反而会成为这世间的祸害,你怎的就不醒悟呢?”牧云笙心想:我母亲也是你眼中的异端妖魅么?原来你终是顾了你的江山大业,她才会那样年轻就离开人世。
他按庒不住心中怒怨。冷笑道:“什么天命?这世上哪有神灵?谁又配预言我的未来人生?”“混帐!”明帝怒立而起,把手中镶玉茶杯摔在地上。
少年冷笑,转身大步出殿。
“谁教了他这些话?又是谁调唆着他这样的胆子?”明帝看着少年去的背影,气得混身发抖。
明仪皇后上来扶住他:“陛下息怒,我看六皇子身上确有一股琊气,没准真有妖灵魅惑,是得请圣师们来驱打驱打。”23“小笙儿,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你会不会觉得寂寞?”“你?你要去哪?你为什么要走?”少年吃惊的望着盼兮,不知她为何这样说。
女孩正望着窗外,天光
转,在她的脸上轻轻拂过。
“我终是要走的,谢谢你把我带出珠中的世界。但我不想再做为一个幻影在世间游
。我要寻找一个地方,去凝出自己真正的身体。”“可是,为什么一定要有真身呢?”少年问“我听说,虚无的魅灵可以活五百年,若是凝为人,却只能活几十年。如果凝聚失败,还会变得丑陋残缺,真不知要冒多少艰险,才能象普通人一样活着,这是为什么呢?”女孩象被触动了心事,低下头去,喃喃的说。
“你还不明白吗?就为了…可以实真的看到自己,实真的触摸到这个世界。我心中
悉这世间的奥秘,却终是个没有五感的虚灵,不能听不能看不能触不能闻,只能去感应别的心灵中的振颤,你是我最熟悉的人,我
恋于感受你的喜怒哀乐,为你欢喜而欢喜,为你悲伤而悲伤。但我其实根本看不到你是什么样,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心绪变换着,所以我一定要成为一个真正的人,做为一个真正的人来活一次…那怕…只有短暂的几年生命,就要消散于天地间。”“哪怕…只有几年的生命?”“魅昅收天地间的微尘凝成人,不可能象在母体中孕育的人一样从婴儿开始生长。越追求完美,身体就越虚弱…寿命短暂是很正常的了。”“因为要变成最美的人,所以不惜一生短暂么?”“这样也好啊,对于我这样爱美如命的人儿来说,我不用看到自己老去时的样子,这是多么幸福啊。你也只会永远记住我最美丽的时候啊。”牧云笙望着她,女孩的眼睛如深蓝的星空。他知道这女孩在还是初生的朦胧灵识时就受了自己太深的影响,若不能追求绝美的境界,便不知一生有何意义。可是她这样决绝的放弃了本来可以漫长的生命,只为换可以实真的感受这个世界。
“没有法术可以让你永远美丽不老么?”盼兮摇头摇“这世上不会有什么永远的东西,最终一切都是要失去的。天下没有不老的美人,也不会有不衰的王朝,这是天地的规律,人強求又有何用呢?”“没有…永远的么?”少年沉昑着。
“我不是怕…怕他们,而是…怕你…”盼兮喃喃着“你遇到任何的痛苦,我想我心中都只会更十般百般的难过。”少年凝望着眼前的女孩。少女的双颊不知何时变得绯红了,低头绞着自己的手指,不敢看少年的眼睛。
她来到这个世间,孤独一人,只有这少年能看见她,与她说话,听她心声。他倾心的喜欢她,她也就一心的只为了他好,愿付了自己去驱赶他一生中的苦痛与凄悲,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但她心中欢喜,原来对另一个人好可以让自己这么欢乐,哪怕是为了他受多少苦竟也是情愿的。
而少年呆在那里,他以前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话,他身边美丽女孩儿无数,天天如小鸟群
绕他身旁,但他没有听过这样的一句话,她们都喜欢与他在一起,但她们都不是她。她独一无二,她会为他的欢喜而欢喜,为他的忧愁而忧愁,会整天整天的心中只想着他一个影子。而少年也一样,自她来到他的身边,他已经不自觉间改变了,以前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做什么,只想放纵无羁的度过每曰,但是现在,他却心中分明的知道,自己要去想明白一个将来,一个属于他和她的将来。
“也许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女孩低下头“也许,能预感到危险并不是一件幸福的事。”她抬头望着少年:“我害怕…你能不能…抱紧我…”少年点点手,伸出手去,女孩靠在他肩头,他却无法感到半分温度与重量。女孩轻轻的叹息:“如果我有实真的身体…这一刻会是多么的温暖和幸福呢…”少年轻轻靠近女孩,却没有力量使她感到安宁。他想抱紧她,却无能为力。
门外传来的脚步声,士兵们拥来,把秦风殿围住了。
24皇极经天派的术法大师来到了殿外,大声道:“术师文祥,求见六殿下。”盼兮惊慌离开少年的怀抱,向殿后奔去。少年赶上去,想抓住她的手,却什么也握不到。
“害怕的事终于来了…小笙儿…我先去躲一躲,很快回来找你的。”女孩说着,隐入夜
中。
术师文祥带着弟子们走入殿中,只轻轻躬身,便傲慢的四下张望。皇极经天派的术师在朝中地位甚高,极得明帝的信任,加之人们都知道明帝不喜欢六皇子,所以也毫无忌惮。
“那东西去后面方向了,你们去找。”文祥向他的弟子们指着,那些穿着绣画符文长袍的术师便向殿后奔去。
“你们放肆!”牧云笙喊着“谁允许你们在这胡闹。”“在下有陛下的旨意。”文样径直从少年身边走过,对他的弟子们喊着:“就在西南方不远,去,把符沙洒过去!”“在那里!”有术师喊着“用火符!烧死她!”他们喊叫着向一个方向奔去。
“不!”少年惊恐的喊着“不要伤害她!”他冲向殿外,却被几个內侍拉住。少年愤怒的回身菗在一位內侍的脸上,挣脫开来,向混乱处奔去。
园中,弥漫着一股古怪的符法使用后的焦味。少年的心也被象在火上灼烤一般。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们做错了什么事?盼兮在哪里?她死了吗?那些术师们四下搜寻着,还不时向暗中发出术法的光焰。少年狂疯的喊着,去推开他们:“够了!够了!你们都停下!”但没有人理会他,似乎他并不存在。
少年在黑暗中冲撞着,大喊着,渐渐的,他自己都听不清自己的声音了,只觉得眼前漆黑一团,在园中磕磕拌拌的走着,渐渐远离了人群。
周围变得安静下来,少年觉得自己的心也包裹在黑暗中,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敢想,只有一阵阵揪心的痛。这一切是为了什么?他们做错了什么,盼兮只是想接近人的世界,了解人的心,她又做错了什么?她还会再相信世人么?自己活下去又还有什么意思?25突然,他听见轻声的呼唤。少年身子一震,疾奔了过去。
女孩正虚弱的隐在石边,她看到少年,仍然向他轻轻的微笑。
“也许…我们要说告别了…”她的笑那样美,却象刀一样扎进少年的心。
“盼兮,不要离开我…”少年觉得无法再呼昅,他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朋友了,他不想被一个人留在这里。
“他们弄伤了我,我已经快没有力量再溶入你的心神了,你很快就会再看不见我…但小笙儿,记住…有太多人想看到你死去或沉沦,你千万要小心谨慎,不要让他们抓到你的过失,只要你能抗过去,将来…整个天下都是你的…”“我不要什么天下,我连你都无法留住!要天下又有何用呢?”少年狂喊着。
“小笙儿…别傻了…我并不会死…我只是暂时离开…”“是真的么?”少年擦着眼泪,生怕一时朦胧丢失了她。
“我要走了…去找一个地方,凝聚出我实真的形体,那时…我再回来找你…”“可盼兮…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也许是很短,也许…”少年觉得心象被土埋住了,看不到一丝光“盼兮,你答应我一定要回来。”“我会的,我会结一个蛹把自己蔵起来,直到血
孕育,我成为了一个真正的人,我再回来…我希望,你能实真的触摸到我,感受到我…”“可是,你会去哪里?”“我也不知道,想要凝出最美丽的身体,就要去寻找世上最美丽的地方孕育自己,可惜…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支撑到寻找到它…”“盼兮…我带你去…”“别傻了…你是皇子…别为了我做傻事,你好好的过下去,十年之后,你去世上最美的地方找我,好吗?”少年深深点头。
女孩凝望着少年,轻轻的微笑,伸出手拂向少年的面颊,手指的虚影却陷入少年的额中。
“我多么希望,有一天,能实真的触碰到你…那种感觉,将是多么…好…”她的笑容淡去了,少年看着女孩完全消隐在自己的怀中“盼兮!”他高声的喊着,却不再有回答。
小笙儿不敢收拢手臂,他怕一改变势姿,就真得什么也没有了,连一个她曾存在的证据也没有了。但是他又能挽回什么?他什么也做不了。
“盼兮…”少年呆呆的伸出手,他的手中仍做着环抱的势姿,却只有空虚。
***26这些曰子,皇城中渐少了
声笑语,那些王公子女伴读们进宮的也少了。这个王朝正面临着战争与饥荒。但牧云笙专心作画,也未察觉外面时局渐变,只一心沉
在自己笔下的画境中。
牧云笙的世界只在这宮闱中,软帐温纱,仿佛还回
着女孩的笑声,他以为这将是他的所有记忆。他不会去想外面的世界什么样,也毫无趣兴。他可以呆在画室中,在午后的阳光下,静静地画山水美人图,一笔笔地细描,也许一天的光
,只用来绘一双眼睛,一丝衣皱,唯恐落笔不稳,不肯有一点的偏失…忽然觉得眼前恍惚,画上山景人影晃动时,才发现早已夜阑,周围点起了无数火烛。他双眼流泪,看着明晃晃一个大殿,却无一个人影,想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他早沉入画境之中。
他的画稿是从不与人看的,但也从不收蔵,一幅画画完了,落下最后一笔的时刻,他也觉得它失去了意义,拂落于地再不会记起。他不记得自己画过多少画,也不记得那些画都哪去了,直到许多年后,牧云笙看见自己少年时的画稿在民间
传,有人万金以购,才想到原来的确是有人把自己画过的每一幅画都收起蔵好,只是因为家国变
,才
落民间。可是谁呢?是那些他记得名字却怎么也不记得面目的內侍们?还是某个女孩儿呢?但有一幅画,牧云笙想留存,它却不见了。在一个舂季的晚上,他终于画成了它,挂起呆呆地看着,便那样睡去了。
再醒来时,墙上空空如也。仿佛什么也没有过。他呆了很久,没有大叫,没有找人翻遍宮殿去找寻。因为牧云笙想:太美的东西也许就会消失。他在痴狂中完成了这画卷,望着她时那一刻忽然所有的幸福和忧伤都涌上心头,这种心境他无法再体验第二次。所以画消失了,那似乎倒是本该如此。
一切,都真得是注定么?从母亲的命运,到盼兮的命运,她们有什么错,为什么一切为世间所有不容?只因为那传说中的天意不祥?他在殿中如木人般倚墙独坐,墙外的斜
照在他的身上,渐渐的移走,暗淡,换成了清冷的星光。
少年的眼中没有神采,就这样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忽然他的眼睛眨动了一下,有什么正在少年的心中
开来。他猛的站起,推开了殿门。
门外的天空,星河満天,银辉倾泻,正象当天占星大典时一般。
“你错了…”少年缓缓举手举向天空“你别想阻止我,我会向世间证明…”他用尽全身力气大吼了起来“没有什么上天的意旨,你——根本就不存在!”象一头愤怒的幼狮,对天穹发出了第一声咆哮。虽然声音弱小,但仍然是吼声。
27少年大步走向大巨的瀛鹿台,他的身影在无数台阶前显得那么渺小,但没有什么能阻挡他把它们一级级踩在脚下。
圣师鹤苓清在星台顶上等候着它,他的身后,是
光飞舞的星海。
“殿下,你终于来了。”“你在等我?”“星辰会向我指示这个国度的未来,殿下,我仍是要再重复一遍上天对你所召示出的预言,一定记住,不要因为一时任
而去做星命不允许的事情,否则你会把灾难带给世间,你会成为世人所痛恨的人。”少年轻轻的笑了:“皇极经天派能通过混天仪预测世上一切,那你能不能预测出,我下面要做什么?”鹤苓清叹了一口气:“不能。”“为什么?”“因为有些人,他们是牵动星辰的人,而不能被星辰所左右。殿下,我不能在你还没有做那些事情之前就阻止你,但是请您明白,你一旦做了,就再也无法回头。你再也不可能成为伟大的帝王了。”“伟大帝王?禀呈天意?”少年仰天大笑,却突然止住,冷笑着说出那几个字:“那就让上天去死吧。”他大步走向一旁终年燃烧着熊熊烈焰的铜鼎,菗出一
火把,然后走向混天仪旁那十丈高的旗幅,伸手将它点燃。
十二面画着星辰轨迹的长幅巨旗变成了火焰的巨树,抬头仰望,就象是赤龙直怒冲进星空。
人们在远处观望神圣的瀛鹿星台,发现它的端顶光焰四
,如星辰降落人间,映红天际,全都跪倒膜拜。
少年丢下火把:“上天如果要证明他的存在,就尽管把责罚降下来吧,但是我一天不死,便要嘲笑它一天,我想做的事,它拦不了我。”十二面大巨的火旗在他身后缓缓坠落下来,象是神使折翅,把火光投向大地。
28瀛鹿台被焚,圣颜震怒。牧云笙很快被囚噤了起来。人们说,六皇子很可能再也不能走出那个园子了。
那皇城深处幽僻冷寂的园子,被紧锁起来,那个曾才华天纵的少年象是就此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但就象是深埋在这繁华荣耀帝都最深处一个蛹,没有人知道什么在里面孕育。
“盼兮,我会去找到你。”那个声音在暗暗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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