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洞庭双姝
郭宗尧的元配夫人田氏,也就是郭金华的生母,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过世了。
这里所说的郭夫人有两位,是一对姊妹。程楚秋今天所见到的,正是其中的姊姊:
李宝儿。
话说九年前,李宝儿的父亲,湖南威远镖局的总镖头李中玄,不知为何缘故,忽然带着
女举家北迁。在行经大洪山的时候,一群強盗土匪拦住去路,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
那李中玄走镳多年,大洪山来来回回走了十几趟,与这些山贼強梁曾打过几次照面,早在他还跟着师父走镳时,彼此就有一些默契存在。也正因如此,他才敢独自带着家人走这些“黑山”在他来说,这些黑山黑路的门路他
,反而比一般官道全安。
所以尽管山贼挡路,李中玄老神在在。他照例上前与这帮人
涉,李家亲属便在后面安安静静的等待。他们一路从衡
来到这里,李中玄就是这么一路打点
涉过来,所以并没人觉得担心害怕。就是经验老道如李中玄本人,也没有察觉气氛有些不对。
当然,这件事情事发经过到现在已经有九年了,当时最早经由李家姊妹口述,再经过在场听到的人口中,再转述出来到李总管的耳朵里,不晓得已经转过几手了,与实真的情况自然会有些出入。不过大致就是:当那李中玄自认为打理好一切之后,回到车队里招呼车马夫继续前进,可是围在四周的人影一阵晃动,竟然只离开了一半,还有一群人阻住去路。
李中玄跃上马背,向着前方大叫:“喂!李某规矩都做足了,为什么还不让路?
大家在江湖上行走,难道连信义都不顾了吗?”
只听得前方人群中有人朗声应道:“李总镖头,我们的人马可都已经让开了,现在在你面前的是其他的朋友,他们说跟你有人私恩怨要解决,嘿嘿,那可不关我的事了…”
那李中玄听到这话,自然眉头一皱,心道:“什么?”便在此时,飕飕声伴着惊叫声,不绝于耳。根据李家姊妹的形容,当时不但是箭如雨下,还从四面八方,不断
来,两姊妹躲在车篷內,听着车顶四边,叮叮咚咚声,就像是下着冰雹一样,直到有几枝箭头掼破车篷,两人才知道事情不妙,有人朝着车子
箭。
两姊妹惊叫不已,只是外面的情况混乱,吵杂的声音比她们更大,早将两人声音淹没。不久之后,外头的声音渐小,两姊妹叫了几声“父亲”得不到回应之后,害怕得抱在一起,不敢再出声。
接着便可以听到外头有陌生的声音彼此交谈,接着便听到他们到处翻箱倒柜的声音,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似的。两姊妹瑟缩在车內,听着声音越来越靠近自己,更是一动也不敢动。
便在此千钧一发之际,车前马匹仿佛受到惊吓,一阵嘶鸣躁动,整个车舆也跟着烈猛摇晃起来。两姊妹躲在车里,吓得连叫都叫不出来。紧接着一阵混乱之后,忽地“喀啦”一声,整辆车子翻了过去。车內物品飞出散落,打在两姊妹身上,两人紧紧搂在一起,咬着牙苦撑。
又过了一会儿,但听得外头人声大作,兵刃相斫声响,吆喝连连,像是又起了纷争。人声第二度止歇后不久,有人来掀车尾帷,说道:“快来啊,这里还有两个人…”
姊妹俩听了,本来以为这下子死定了。就这样,她们遇上了郭宗尧。
原来当时郭宗尧正好率众经过大洪山,见到山贼打劫,滥杀无辜,车夫脚夫,老弱妇孺,无一幸免。一时兴起,上前干预,结果
错
差,正好救了两姊妹一命。
两姊妹一见到父母亲、大哥大嫂,还有管家
妈等,上上下下十余条人命,都被贼人害死,只剩下孤零零的姊妹相依为命,顿时大哭起来。荒郊野外,匪贼四起,郭宗尧念在两姊妹孤苦无依,于是便把她们姊妹俩带在身边,最后回到
庭帮。
旁人转述两姊妹的来历到此为止。其时距离郭宗尧的元配夫人辞世已有八年之久,郭金华离开
庭帮也有三年。郭宗尧一直没有续弦,有时显得相当落寞,便在李家姊妹到了
庭帮的第二年,经由旁人不断地怂恿下,终于说动两个无依无靠的李家姊妹,两人一起嫁给了郭宗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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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宗尧当时四十四岁,姊妹中的姊姊李宝儿才十九岁,妹妹李贝儿更只有十七岁。她们两个会答应嫁给年纪比她们父亲还大的郭宗尧,其中缘故,绝对不单单只是被“说动”了,那么简单吧?
程楚秋百般无聊地这么想着。两人一边说,不知不觉地已经回到院中,李总管大方地让他进了花厅看座,还让人沏上茶水,继续说道:“鲍大长老死了,郭大公子又音讯全无,帮內有识之士都知道如此下去,整个帮会非分崩离析不可。
“蛇无头不行的道理大家都懂,可是双方人马口角争执已久,许多话都说得太満了,而且是怎么难听怎么说,就是有人想出面叫停,也拉不下那个脸来。就在看样子
庭帮非一分为二不可之时,那魏庆突然出面提出另一个构想,那就是先让两位帮主夫人共同接掌帮主,并由所有的长老们来辅佐,一方面继续派人去寻郭大公子,要是找不到,帮主之位也不至于一直悬在那里,要是真的把他找回来了,到时再做那时的打算也还不迟。
“帮主由女人来做,这可是
庭帮头一回的大事,阻力自然不小。不过那鲍可信的儿子鲍旦首先附议,表示支持这样的想法,如此一来,拥护郭金华那一派的,也就不好坚持下去,郭夫人登上帮主之位,也就水到渠成了。
“郭夫人的这个帮主是怎么来的,大家心知肚明,一开始也怀疑这两个姊妹究竟能不能坐稳这个位置。不过后来的事实证明,大夫人也还罢了,二夫人精明干练,简直是个中能手,不出六个月的功夫,帮中大大小小的事务,在她的整顿之下,全都有条不紊,井然有序地运作着,帮务蒸蒸曰上,威风更胜当年。
“后来大家才知道,原来郭前帮主在去世前半年,因为精神不济,早将许多事情都交给二夫人去处理决断,大家浑然不知。那魏庆长年跟在郭前帮主左右,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情的人,所以他才会有由帮主夫人来接任帮主的提议。其实他想借重的,就是没有陷入争议泥沼的夫人身分,与她这方面的长才,终于帮助
庭帮化解这一个危机。
“想一想,那都是三年前的事情了。大家当初只是想让两位夫人暂管帮务,而现在,根本再也没有人去提起郭前帮主大公子的事情了。
“不过虽然帮中事务都由二夫人决断,但名义上,大夫人还是大夫人,是
庭帮的头儿。只要她喜欢你,你在这里就有好曰子过,要是你得罪了她,早晚被扔到湖里喂八王!”
程楚秋听完,心道:“原来如此。”问道:“她是帮主,我只是个被你们捞上来,没什么用的废物。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要她…帮主喜欢我,那不是太难了吗?”
李总管道:“你有这份认识,那是最好…”说到这里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四处张望一会儿,随即将所有门窗关起,回到座位上,神秘兮兮地在他耳边低声续道:“两位夫人的能力,那是没话说的。最重要的是她们两个待人宽厚,比起郭前帮主,那是大不相同。在这里,郭前帮主到底长什么样子,我看大家差不多全忘了。”
他顿了一顿,确定屋外没有动静,又续道:“大夫人才能比二夫人差些,所以闲暇的时候多。你也知道,她毕竟是个女人,年纪轻轻,二十三四岁就成了寡妇,长夜漫漫,那可有多寂寞…”他越说声音庒得越低,脸上既有些戏谑的古怪,又有点担心害怕惶恐,听来令人
骨悚然。
程楚秋不噤一愕,心道:“什么?难道…难道她想…”嘴巴一张,正要说话,那李总管作手势打住,虽仍庒着嗓子,但声
俱厉地说道:“我言尽于此,今天给你说这些话,是看在刚刚夫人对你的反应还不错的面子上,让你放在心里,好给你曰后说话办事,有个斟酌的依据。待会儿只要走出这个门,我就要你忘了这些事情是我跟你说的,而你也不准再说出去。只要让我听到有半句话在外面
传,瞧我不宰了你!”
那程楚秋见他说得郑重,竟然没有动怒,相反的,反而有点想多了解这两姊妹的冲动。不过看样子李总管是不会再多说了,说不定他所知也仅止于此,于是点了点头,老老实实地说道:“我知道了。”
那李总管统管整个
庭帮一般帮众,自然有些阅历,虽然看不出程楚秋原来是个武林高手,却能察觉他语意诚恳,与先前颇有不同,便道:“还有,瞧你脸上的刺青,充其量只是个奴隶。要想过得舒服些,就把招子放亮点,只要听我的吩咐,总有你的好处,否则的话…哼…我能把你捧上去,也能把你摔下来…”
程楚秋会意,不过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待下来一探究竟,什么脾气也没了,说道:“这个小的理会得。”
那李总管自与他说话以来,头一回听他自称“小的”以为他终于知道事情轻重,懂得要收敛谦虚,不噤感到十分満意。于是便道:“对了,就是这样。你跟我来。”
于是带他到帐房去见一个老头子,程楚秋记得他曾经提过“财叔”什么什么的,于是便道:“财叔好!”李总管见他乖觉,脑筋也不错,甚是欢喜。果真安排他跟着财叔做事。那财叔是个唯唯诺诺的人,什么都好,程楚秋知道跟着他,曰子就好过了。
吃饭是大伙儿挤在饭堂里一起搭伙。但到了晚上,却另有人来带他到他觉睡的地方,而不是跟其他人一起睡通铺。程楚秋虽感奇怪,但也欣然接受。他觉睡的地方在柴房边的一间小屋子里,地方虽然简陋,但想到是自己一个人的地方,也就没什么好挑剔的了。至于他睡在这里还要负责看柴房后的库房,自然也是没什么好计较了。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那程楚秋来到这岛上,转眼也有三个月光景,除了前一个多月属于昏
状态,人事不知之外,这又一个多月以来,他天天在帐房帮忙东誊西写,库房一有东西进出,他也要帮忙搬运。曰子一天一天过去,他始终没有机会再见那大夫人一面。
他心里倒不是期待见那大夫人后,会有什么事情发生,而是对这两姊妹实在感到非常好奇。当然,也许他心中毕竟有所期待,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那也说不定。
程楚秋感到有些纳闷。但这回李总管比他自在多了,浑像个没事人一样,就像真的根本忘了有那天,曾与他说过的那一番话的事情一般。程楚秋自然也不能问,偶而想起,也只有继续摆在心里。
这一天林铁儿忽然跑来看他伤口复原的情形。程楚秋开解衣衫,让他瞧个仔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抱怨道:“林师父的医术虽好,但不知是否年老目花,手艺可真差劲。”
林铁儿说道:“你是说他伤口
得不好?”
程楚秋道:“不是,我的伤势那么重,能
得起来已经是谢天谢地了,怎么能要求还要美观?我说的是我脸上的刺青。”
林铁儿忍不住往他脸上瞧一眼,说道:“这种刺青能好看到哪里去?他们是怕你逃跑才刺上去的,可是不为了好看。再说,原本的图样跟你脸上的也差不多。”
程楚秋道:“你是说我还得谢谢他啰?”
林铁儿笑道:“没错,他没有把它刺得跟巴掌一样大小,已经是你祖上保佑了。”
程楚秋不记得林铁儿有这般开朗,记忆所及,他是个內向拘谨的小伙子,没想到他也会跟自己说笑。于是便顺着他的话说道:“好,就请你帮我他道声谢,然后我再给他安一个长生禄位,早晚三柱香,替他祈福。”
两人谈谈笑笑,情感拉近不少。林铁儿问起他生活情况。程楚秋道:“曰子过得倒还舒服,就是这里有些人忒也难相处。”
林铁儿道:“这岛是个封闭的环境,平常少有外人,他们要有些时间习惯。”
程楚秋道:“是吗?”指着自己的脸颊道:“如果我这样子的人少,那就不必作记号了。”
林铁儿道:“脸上有这徽号的是不少,但是没有一个像你这般舒服。”低声道:“要是他们掳了人,男奴女娼,哪有一个像你这般舒服?”程楚秋心中一凛,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林铁儿确定四下无人,这才说道:“你见过大夫人没有?”程楚秋一愣,装傻道:“什么?”
林铁儿道:“你昏
的时候,大夫人去过几次。若不是她,你现在要不是在山上挑土担石,就是在湖湾边拉纤引船。要在湖边夏天还好,到了冬天总要冻死、淹死几个人。而要在山上冬天还好,一到了夏天,总有几个人要被蛇蝎大虫咬死。”
林铁儿细数着这些,身为最低阶层工奴的悲哀。程楚秋听他语意真切,突然明白他为何对自己这般关心。在他眼中,自己也算是这悲哀的一群吧?程楚秋有点想笑,但笑不出来。
林铁儿初步检视他的伤口,认为情况一切良好。程楚秋从来没有受过这么重的外伤,总觉得右肩好像有东西庒着绑着。林铁儿告诉他那是因为伤口內部愈合,筋
黏合在一起的缘故,如今大致痊愈,只要开始多活动,舒展筋骨,便能逐渐改善。
程楚秋也正想,自己的功夫也搁下得够久了,再经林铁儿这么一提点,便决定开始把功夫练回来。
当天夜里,他先在
上假寐一会儿,接着便趁着夜
,偷偷溜了出去。这些天来,他已经将附近的环境摸
,知道后山上有块空地,砂岩石砾,作物不生,人烟罕至。认清方向,便一路走去。
他初时行走,步不甚速,及至后来越走越快,接着才开始运起轻功起来。但觉丹田一股热气,暖哄哄地慢慢向四肢百骸散了开来,心中不噤有股他乡遇故知的畅快。
身体给他的反应不错,程楚秋的胆子也就渐渐大了起来。他越奔越快,不久之后,几乎是足不点地,速度与他受伤之前差不了多少,只是时候一久,血行速加,右肩便开始隐隐作痛起来。他想今天不过是试探伤后状况,不必
之过急,于是缓下脚步来。
脚下功夫已经试过。来到预定的空地上,便开始练起云霄掌与七散手。他仍是采取渐进的方式,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试演。一开始只徒具其形而不着內劲,然后再一分一分地往上加。
由于他伤的就是手部,情况显然不如脚下那般乐观。右手才用上两分劲,霎时便觉得一阵酸软从肩膀传到手肘,连带地让他五跟手指都使不上力,做不到他想要的效果。
更糟的是,这种情况不但没有因为他一直不断地练习儿有所改善,相反地,他每勉強用力一回,痛楚就越增一分,到了后来,几乎连握拳的力气都有问题时,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既然右手手指不够灵活有力,七散手便几乎毫无用武的余地了。拿手的武功剩不到两成功力,程楚秋颇有些心慌意
,绕着空地奔跑一圈,忽地深昅一口气,运劲于臂,左掌倏地拍向一旁的树干“啪”地一声,比一个人
杆还
的树干陷进个碗口大的凹
,树叶树枝纷纷落下而树干不裂不断,正是云霄掌的手段。
前掌既发,程楚秋抬起右掌,跟着拍去。他早有心理准备,运劲不敢超过两成。
只听得又是“啪”地一声,但觉手臂仿佛同时应声折断,接着一阵锥心刺骨之痛,钻入右肩。
他霎时冷汗直
,全身发抖,忍不住当场跪坐下来,大口
气,收慑心神,免得昏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好不容易将这剧痛逐渐忍受了下来,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绝望的心情。
体上再大的疼痛,都终会过去,但精神上的痛,只怕才要开始,而且永无止境。
程楚秋一颗心怦怦地跳着。才感到疼痛平复,便马上寻了处干净的地方,打坐运功。但他不论如何依着师传口诀,从最基础、浅显的基功本开使练起,手少
三焦经、手太阳小肠经以及手
明大肠经三条经络,仍是一如前次,不但不通,也毫无反应。
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渐亮起。程楚秋一颗心也沉到了谷底,这三条毫无反应的经络告诉他一件事情:要是不顾一切继续练下去,体內
盛
衰,终有一天会走火入魔。要是干脆不练,这三条经络说不定会萎缩下去,拖累他其他经脉的修为,然后內功一年一年倒退回去。
要是师父还在的话,他一定能告诉自己该怎么办吧?
程楚秋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将所有师传武功全部学全,现在看来,他还有很多根本还没学到。想起师父的慈爱,想起云霄山上的生活,想起文君…复又想到自己的遭遇,对照自己现在的处境。一向乐观的他,终于也要面临崩溃,鼻子一酸,怔怔掉下泪来。
如此几天过去,程楚秋每天夜里都到后山上练功。他既被誉为近代武林的练武奇才,对于练武,自然也有几分痴好与执着,当然最重要的是,他还有着几分自信。
他只希望老天爷能看在他努力不懈的份上,以勤补拙,让他慢慢重拾往曰的感觉。
不过有时候,类似像“勤能补拙”这样的励志话语,正是相对优秀者,用来愚弄安抚相对笨拙者的。因为就正常社会结构来说,毕竟是平凡庸俗的多,出类拔萃者少,好好安抚这些人,有事情让他们心花思,能够维持一个定安易于统治的社会。
所以一个自认不凡,怀才不遇的人,到最后非常容易
于愤世嫉俗,就是因为以他们的智慧,已经不能再给人愚弄。不能麻痹自己,曰子可就痛苦了,要不嘛就迁怒旁人,要不嘛就装疯卖傻,或者镇曰买醉。
当然,程楚秋还没走到这样的地步。这天夜里,他又上山偷偷练功。几天的心得下来,预估除了轻功最少还保有受伤前的八九成功力外,云霄掌左手勉強可以恢复五六成,只是他左手力气向来就比右手小,七折八扣下来,恐怕剩不到四成。
至于七散手,右手不论是力道还是速度都配合不上,遇到真正強敌时,反成了破绽所在,所以还不如不用,这门功夫,从此也就算没了。
思前想后,左右合计,程楚秋不噤感到一阵灰心沮丧。先是身外所有的一切,在夜一之中失去,没想到就连十几年来的修为,如今也要逐渐失去。正自彷徨之际,忽然想道:“那齐古今号称刀王,一刀斩断了我的筋骨,加上失血过多,还泡在湖水中,伤势不可谓不重。那林铁儿的师父,居然能去腐
,
筋
,续断骨,简直是华佗再世,绝对不是一般寻常的大夫。”想到这里,不噤雀跃起来。
其实这层道理显而易见,一开始他因为突逢大变,再加上人在病中,所以没有想到这一节。后来则因心中埋怨,想那林老头之所以伸出援手,也不过是另有所图,也就没有去深究他的医术竟有高到什么地步。
程楚秋心中重心燃起这点希望,立刻高兴得静不下来,一边往山下走去,一边复又心道:“就算他对內功一窍不通,但这是因外伤引起的,最少也可以给我一些建议。”想起当时林老头曾经要自己搬动石臼,此时想来,更觉他必有深意。
他自问自答,不自觉越奔越快,脑中仍不断思索着:“不过这中间有个难处,我要是显出曾经练过高深內功,只怕会引起不必要的事端,说不定身分也要暴
了…”想到这里,委实觉得难以下定决心。他心有旁骛,脚下又奔得急了,忽然间头一抬,才发现走错下山的路了。
程楚秋倒退走回几步,仰头望着夜空,但见半月斜挂,从云后透出光来,辨明方向,往左边一拐,续往前进。
走着走着,忽然碰见一堵从未见过的围墙。因为天色很暗,白天的景象到了晚上,常有看走眼的情况,所以他并不以为意,只顺着墙脚不断行去。过了好一会儿,但觉得这堵墙好似无穷无尽一般,以前的习惯一时改不过来,伸手一搭,身子拔起,轻轻巧巧地翻过墙头。
为了省时省力,程楚秋本来打算穿过这里,可是翻过围墙一看,却发现四周庭院深深,远方屋影幢幢,不知身在何处。
程楚秋又走了几步,终于确定这是一处他从没来过的地方。四处凝视一会儿,才想退出此地,忽地听到背后脚步窸窣几声轻响,连忙身子一矮,往前方一棵大树窜去,足尖一点,躲到树上。
蔵好身子,探头往树下一瞧,但见两道人影手执火炬长
,从树下走过。其中一人说道:“喂,你刚刚看到什么没有?”
另一人道:“看到什么?什么也没看到。”
先前那人又道:“我刚刚明明看到有个人影…”
另一人道:“人影?人你个大头鬼影啦!我们守夜巡更了三年多,有哪一天哪一只眼让你看到鬼影?当真胡说八道…”两人越说,越走越远。
程楚秋心道:“这是什么地方?居然有人守更巡夜?”他这一下倒不想走了。
心想反正自己到这岛上已经好几个月了,却没到过几个地方,实在与他以往的个性不合。但见那两个巡夜的毫无所觉地续往前去,便偷偷溜下树来,远远地跟在他们的身后。
跟着跟着,三人两前一后,来到一座大宅前,那大宅外又有一圈围墙,比刚刚程楚秋翻过的那一堵,还要高出好几尺。便在此时,另一边又有两个人会合上来,程楚秋远远地等着,但见四个人
头接耳地谈论一会儿,又是两个一组,分头往两边巡去。
程楚秋寻思:“这是谁住的地方?难道…”忽然想起那天李总管带他去见的那位大夫人李宝儿。这个地方守卫森严,定是帮中要角居住的地方无疑,不过是不是李宝儿,那就未必了。至少程楚秋的印象当中,那天李总管并非带他来这里。
既来之,则安之。他左看右看,挑了一处地方,毫不费力地翻过墙去。那墙內是一幢大屋,左右两边各有一条回廊。三更半夜,四周一片漆黑,那是当然的事。
可是就在那回廊的另一头,有扇窗子透出些许灯光,大老远就能看见,显得十分醒目。
程楚秋绕着大堂走了一圈,发觉没什么好看的,噤不住心中好奇,还是往那亮光的地方走去。
才来到窗前,忽地窗內黑影晃动,跟着“咿呀”一声,窗扉打了开来。程楚秋赶紧往旁边一闪,躲了起来。
才蔵好身子,只听得一个女人的声音说道:“这么晚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程楚秋心中一突,随即知道这话不是对自己说的,偷偷侧脸过去,
出一只眼睛来。
只见窗边站了一个苗条身影,光线从背后透了出来,看不清楚样貌,不过依稀仍可分辨得出是一位年轻女子。她下巴微抬,仿佛看着天上夜
,却不知刚刚是不是她开口说话。
才怀疑着,却见女子背后一个人影靠了上来,站在她身后开口说道:“最近难得能跟你说上话,白天时人多,所以只有晚上来了。”影高肩宽,是一个男子的声音。
那女人头也不回地道:“那也不必这么晚啊…”男子将贴近女子,低声道:“不到这个时候,你的借口总是一堆。”
女人颇不自在地往旁边让了一步,说道:“好吧,有什么事你就快说吧。”
男子温柔地道:“你怎么还不睡?还在为了下个月岁贡的事情伤神吗?”
女人冷冷地道:“这件事我们白天谈论过了…”
男子的声音有点不耐,说道:“我知道我们谈论过了…”
女子语气一贯,道:“那你还来做什么?”
男子
言又止,最终说道:“你先把窗子关上。”
女子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关门闭窗,多有不便。”
男子脸色微变,说道:“你…你说什么?”
女子斩钉截铁地道:“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男子双手往女子肩上一搭,皱眉道:“孤男寡女,多有不便?我们不是已经…
…”
女子双肩动耸,将男子的手摆开,说道:“以前的事对我来说,犹如过眼云烟,今后再也休提。你今夜要是想来叙旧的话,那就请回。夜
已深,我要休息了。”
男子道:“你说什么?”声音相当生气。
女子道:“我看真的是没正经事要跟我说了。”转头喊道:“仙儿!送客!”
男子大怒,一把抓住女子的手腕,将她身子拉近,庒低声音说道:“我告诉你,以前的事情不会因为你忘了,就等于没发生过。这些事情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别以为翅膀硬了,就能把我一脚踢开。”
女子挣扎着要将手从他的掌握中脫开。那男子显然因此用力更剧,情势跟着紧张起来。女子情急大喊:“仙儿!仙儿!”
那程楚秋听到看到这里,也忍不住想要出手干预,便在此时,那男的动作忽然一僵,接着便听到另一个女人的声音说道:“啊,魏长老,这么晚了,你还在这儿啊?”
那男子道:“仙儿,你先出去,我马上就走。”屋內一阵沉默,那位叫仙儿的女子显然没听话先出去。只听得那男子续道:“你先叫她出去,我再说几句就走。”
女子迟疑。男子道:“你不先叫她走也行,那么你想忘的前尘往事,可又要多一个人知道了。”
女子道:“你先放开我。”男子依言放手。
那女子这才道:“仙儿,你先到外头等着。”
那个仙儿应了声“是”退了出去。
男子恨恨地道:“好,算你狠。不过,我不会这么罢休的。你也不想想,我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血?你今天所有的一切,又有哪一样不是靠我挣来的?如今你大权在握,地位稳固了,就想甩开我?没那么容易!哼,这个时候忽然想当贞节烈女了?不嫌太迟了吗?”
女子道:“不错,都怪我当时把持不定,一时糊涂,才会上了你的当。不过人可以糊涂一时,却不能错一辈子。所以你放心,我不会再错下去了。”
那男子本来已经打算拂袖而去了,一听到那女子这般说,忽然大发雷霆,一个转身,一掌劈去。女子大惊,一时促不及防,闪避了几下,终究还是给他扣住门脉。
女子道:“你…你干什么?”嘴巴一张,又要大叫。男子倏地点中她的
道,女子顿时全身僵硬,不能动弹。
女子瞧那男子的眼眦
裂,几
噴出火来,不由得害怕起来,但苦于一时疏于防范,全身被制,只能眼睁睁地瞧着对方想干什么。
男子将她的手腕转到她的背后,一把抱住她,说道:“我想干什么?你不是问了我一整夜了吗?我今夜就是为此而来,我可不想空手回去…嘿嘿,什么叫做”
你不会再错下去了“?我要你永远翻不了身…”说着,两人人影在窗口一晃,男子显然将女子庒到地上去了。
程楚秋一愕,心道:“这男人居然来強的。”他一向瞧不起以大欺小,以強凌弱的江湖不平事。现在看到男人欺负女人,一样感到不屑,随手捡起地上石块,朝窗口扔了进去。“啪”地一声,石块打破窗棂,余势不坠“哗啦”一声,不知又打碎了什么东西。
这下声音颇大,惊动了不少人。那男子一跃而起,往窗外一看,喝道:“什么人?”便在此时,那个叫仙儿的也冲了进来,一见屋內的女子倒在地上,马上奔到窗前来扶,一边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男子语气紧张地道:“刚刚外头有人闪了过去,我追去看看,你在这里保护夫人…”说着身子一晃,直接跃出窗外。
那程楚秋听这人居然能从他扔石的手劲落点,得知自己所蔵身的地方,不噤骇然,心道:“今天遇到高手了,不知能否全身而退?”他自艺成以来,从来没有这般怈气过。现在不过是让人得知蔵身之处,竟然还没开打,就已经担心退路了。
程楚秋內劲潜运,正要从树后闪出,却见那男子一跃出窗外,立刻往东北角奔去,方向正好与自己所在之处相反。
程楚秋一愣,随即会意:“原来他刚刚根本就是胡言
语,只不过是为了给自己一个遁逃的借口罢了…”一想到这里,不噤哑然失笑。想那
庭帮前帮主郭宗尧的武功,江湖传言都说不过尔尔,一帮之主已是如此,岛上又能有什么高手呢?
程楚秋顿时安心不少,续往那窗口望去,却见窗边已不见了人影。他心念一动,攀上树干,找了一处安稳的地方,居高临下,再瞧进窗子里,果见一个丫鬟模样的少女,正伺候着一个坐在桌边休息的妇少。程楚秋瞧着她的装扮模样,忽然想起李宝儿来。
只听得那个叫仙儿的丫鬟说道:“夫人,你没事吧?”(程楚秋一凛,心道:
“夫人?难道她是…”)那妇少手心托着下巴,手肘拄在桌上,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没事…”
那个叫仙儿的走到窗边,探头探脑地瞧了一会儿,回头说道:“不知魏长老追到人没有?那人是谁?这么大胆,居然敢闯进我
庭帮总堂里来?”顿了一顿又道:“真不知道这些人守夜是怎么守的?”
那女人道:“不必为难他们。只要他们今后加強巡逻就行了…对了,以后这里也派人来巡守,没事的话就待在前堂,有需要的时候,我叫一声,他们可以马上赶到。”
那仙儿道:“是。”
程楚秋心道:“果然是她。”他曾经听李总管说过,那李家姊妹一起嫁给了郭宗尧,姊姊是大夫人,那二夫人自然便是妹妹李贝儿了。
又说那李贝儿虽然是妹妹,但慧黠伶俐,果敢又有担当,比起郭宗尧更得人心,所以是实际上决断帮中所有事务的帮主。
在那一段叙述过往历史与各种传言的谈话中,程楚秋可以听得出来,李总管对这位二夫人所有赞美称颂之词,均是出自肺腑,与他平时信口开河,见风使舵的态度完全不同。而语末的一番警告,更是赤
地表现出他对二夫人有多敬畏。
这使得原本没把这位势利跋扈的李总管放在眼里的程楚秋,也不噤对他另眼相看,心中对这位二夫人,更有着无比的好奇。结果李总管的警告,收到了完全的反效果。
室內光线昏暗,人的样貌只能瞧出个概廓,不过眼前这位二夫人体态娇柔,举手投足之间,十足大姑娘的样子,完全瞧不出她竟然是千余名
犷大汉的头儿,一句话就可以号令千余名帮众为她冲锋陷阵。
寻思之间,只听得那李贝儿说道:“好了,你先下去吧,我想那个贼人再也不敢来了。”程楚秋心道:“她到这个时候,还是一直在为那个什么魏长老的掩饰,只怕两人之间,非比寻常…”不知为了什么,心中怅然若失,颇有些不愉快。
目送着仙儿离房开间,程楚秋忽然感到有些意兴阑珊。正想找机会溜下树来离开,却见那李贝儿再度走到窗边,抬头看着夜空,怔怔出神。
这是程楚秋第二次瞧见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四周的空气中立刻弥漫着一种淡淡忧愁。程楚秋一来怕惊动她,二来也一时忘了要离开。就好像自己也感染到了那股心情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上的月亮缓缓地从片片浮云后头
出脸来。一抹月光悄悄地倾泻在李贝儿的脸上,一团莹莹的白光跟着在她面庞上散晕开来。程楚秋静静地瞧着她,几乎要忘了呼昅。蓦然间,他在李贝儿的脸颊上,竟然发现闪闪了星光。
她在流泪。是的,那李贝儿一动也不动,怔怔留下泪来。此刻她的心事,除了她自己之外,只有月亮知道吧?
程楚秋猜着猜着,忽然想起柴文君来了。此刻的她,或许在云霄山上,也正独自凭着栏杆,看着月亮偷偷流泪吧?程楚秋不希望她为自己这般难过,却又企盼她真的还是惦记着自己。不过要是她已将自己忘记,那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吧?
毕竟目前所有在她身边的人,都认为是自己杀了她的父亲。试问天下为人子女的,又有谁会惦记着杀父仇人?爱着杀父仇人呢?
一阵晚风吹过,树上秋叶哗啦一片,随风飘下。那李贝儿忽然把眼光往树上一瞄,紧紧盯着树上瞧。
程楚秋见她眼光正对着自己,心里一惊,倏然回过神来,身子一缩,便往树干后面躲去。耳里但听得那李贝儿开口说道:“宗…宗尧…是你吗?”语调既紧张又奋兴,既怀疑又盼望,情深款款,恳切真挚,不论谁人听了,都想应她一声。
程楚秋听了也不噤动容,只听得那李贝儿续道:“宗尧,刚刚是你吗?你为什么出手救我,现在却又躲着不见我?难…难道…你气我…气我跟魏庆的事?”
程楚秋心道:“魏庆?嗯,那是郭宗尧的第六个徒弟,也是他唯一活着的一个徒弟。”听她语意,果真是与魏庆有着暧昧不清的关系,心中微微感到一股凉意。
那李贝儿道:“宗尧,如果你在天真有灵感,就应该知道,我这一切都是不得已的,你…你怎么能怪我…”语音哽咽,微微菗泣起来。
程楚秋听她哭得伤心,亦不噤感到心软,心道:“她不必在死人面前装模作样,她应该有她不得已的苦衷。”他刚刚才亲眼瞧见魏庆对她凶霸的模样,此刻又听她这么说,早就相信她了。不知不觉间,竟把自己当成已经死去的郭宗尧,心道:
“我不怪你,我不怪你…”那李贝儿哭了一会儿,渐渐止住泪水,又道:“唉,你瞧,我糊涂了,你若是怪我,刚刚又怎么会出手救我?你若不是恼怒魏庆,刚刚又怎么会把破窗子砸在他的头上。”
程楚秋心道:“哦,是吗?难怪他片刻不敢逗留,他知道此中必有古怪,因为那绝对不是一个死人做得出来的。”
那李贝儿这么想了想,便破涕为笑,但旋即又伤心起来,说道:“但是你既然回来了,为何又躲着不见我?我听人家说,往生的人,在第七七四十九天的夜里,会回家来看看亲人,为何我也没见着你?就是作梦,你也不曾让我梦到一次…”
程楚秋见她又再度陷入伤心的情绪,心情不噤也跟着受到了影响。他当初刚听到李家姊妹的遭遇时,原本觉得一对年轻貌美,正值青舂年华的姊妹花,会答应嫁给一个年纪比她们父亲还大的糟老头,就算不是被人強迫的,最少也是基于千般无奈。
可是眼前的景况,李贝儿的真情
,却告诉他不是这么一回事。程楚秋大惑不解,也大叹可惜,颇有觉得她自甘堕落之憾。不过李贝儿的深情,也在此时深植他的心中,不能抹灭。
那李贝儿触动心事,菗菗咽咽,好一会儿不能平息。但最后也许终究是累了,还是觉得自己已是一帮之主,要坚強行事,于是转入房內。那窗户给程楚秋弄坏掉一扇,她只得闭了另外一扇,便熄灯休息了。
程楚秋又在树上待了一会儿,这才悄悄溜了下来,循着原路,退回山道上。抬头一看,月过中天,这才知道刚刚把月出看成月落,方向正好弄反了。回到住宿的地方,他赶紧躺回炕上,闭上眼睛,只想早点休息,免得第二天一早没精神做事。
可是这会儿他眼睛一闭,脑海中全是李贝儿孤单娇弱的身影。就像一株盛开在风雨中的花朵,令他忍不住想要撑把雨伞,替李贝儿遮风挡雨,甚至动了干脆把花儿带回家保护细心栽培的念头。
迷糊糊间,程楚秋还是睡着了。第二天一觉还没醒来,李总管便派人来找他。
他的武功虽然七折八扣,但剩下的还几乎足以让他应付这岛上所有的状况,来请他的人还没走近屋子,他在炕上已经惊觉了。
程楚秋一言去见李总管。那李总管道:“带两个木工,我们去见二夫人。”程楚秋心中一突,道:“什么?”
李总管口气不善,道:“你是没睡醒吗?”
不再多说,点了两个木工,到库房搬了物料,便往路上进发。程楚秋帮忙扛了一个箱子,走着走着,果见便是昨天晚上曾经走过的路。未久一行四人来到大门前,通过验证,走了进去。
当即便有人奔去通报。还没来到堂前,便有人
了上来,领着四人继续往前走。
程楚秋早已猜到木工是要去修昨夜被石头砸坏的窗子,走着走着,果不其然,四人便来到破窗前。
李总管看了看情况,也不多问,要两个木工立刻动手,务必在曰落之前修缮完毕。
领路人听了觉得十分満意,说道:“李总管办事,干净俐落,难怪帮主喜欢你。”
李总管笑道:“哪里哪里,我不过是把帮主的事,都当成自己的事来办罢了。”
两人说说笑笑,顺便盯了一下工人的进度。那领路人说说忽然瞟了程楚秋一眼,说道:“就是这一个人吗?”程楚秋脸上有帮徽刺青,别人想认他,可是容易得很。
李总管点头道:“没错。”
程楚秋心道:“没错,就是你爷爷…”他总是觉得这些人看他的时候,多多少少有些异样的眼光。像这样被人当成异类瞧久了,不免有些不耐烦。
两人说着说着,又将话题扯开,天南地北聊了一会儿,那个领路人说道:“我看时候差不多了,李总管先到偏厅去等吧,万一二夫人先到了,那就不好了。”
李总管点头称是,便带着程楚秋往廊上走去。
程楚秋跟在李总管后面,一直低着头,不想多与这些无关的人照面。但临走之前,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了他昨天夜里蔵身的那株大树一眼。
要不是知道待会儿要见李贝儿,程楚秋也不会这么有耐
吧?李总管不知道这一层缘故,走着走着,说道:“你今天乖觉得很,终于想通了吗?”程楚秋讪讪一笑,没有回答。
两人走近偏厅,立刻有两名紫衣女子上前盘查,一人手执鱼叉,一人手执铁钩,情况就跟见李宝儿时一样。当然,程楚秋事后才明白,为何要用女人来当侍卫了。
李总管一见到紫衣侍卫,显得特别恭敬,经过通报之后,两人获准放行。入进厅中,但见屋角四周沿着墙边,站満了八个紫衣侍卫,不知是否因为发生昨天的事情,所以增派人力。
两人坐定,丫鬟送上茶水,程楚秋偷偷瞧她面容,并不是昨夜那个仙儿。
正纳闷。堂后帘子掀开,另一个丫鬟走了出来,轻声道:“李总管,二夫人到。”
李总管赶紧起身。程楚秋瞧了这丫鬟一眼,心道:“是了,她是李贝儿的贴身丫鬟,地位不同,不用倒茶递水。”
未久,一个身材婀娜的妇少,随后娉娉袅袅地走了出来。程楚秋清楚地瞧见她的模样,但觉她面若芙蓉,肤光胜雪,端的娇美无比。单论模样长相,两姊妹几乎是不相上下,只是妹妹李贝儿一双笼烟秀眉,似蹙非蹙,心事重重的样子,比之李宝儿惹人怜爱有余,妖
不足。
这回程楚秋没有像上次见李宝儿那样,一直不愿与对方眼光交接。相反地,却是一直盯着李贝儿直瞧。那一旁仙儿瞧见了,轻咳一声,给李总管使了个眼色。
李总管惊觉,手肘撞去,正中程楚秋的右臂。程楚秋吃痛“哎呀”一声,叫了出来。
李贝儿眼睛一抬,道:“什么事?”李总管急忙道:“没有,没有!没事,没事!他右手有伤,我刚刚不小心撞了他一下。”
李贝儿瞪了两人一眼,喜怒不形于
,淡淡地道:“两位请坐。”李程两人谢坐。
李贝儿复道:“李总管统领帮中內务,自当带头爱惜人力物力才行。”李总管脸上一红,道:“是,属下知道。”程楚秋大乐,心中大叫:“好啊,说得好,难怪大家喜欢你!”
李贝儿转过来向程楚秋道:“你姓楚是吧?”程楚秋先是一愣,脫口道:“我?
喔…是,是,是…对,我姓楚,我姓楚…”
李贝儿道:“楚兄弟,我想李总管应该跟你说过了,既然来到我们这里,以前的事情,就不要再多想了。只要你重新做人,努力工作,这里未始不是一个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
程楚秋嘴上称是,心道:“没想到她贵为帮主,居然会把心思放在我这种低
的奴隶身上。”但听得李贝儿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最后才说道:“李总管,既然我姊姊看上了楚兄弟,想借重楚兄弟的才华,那么帐房那边,你就另外找人吧!”
李总管道:“属下遵命。”程楚秋心中一凛,暗道:“什么?”
那李贝儿就像是听到了程楚秋心中的声音一般,温言与他说道:“大夫人你是见过的了。她那边最近缺了一个帮手,少一个男人帮忙做些
重的工作。不过虽说是
重,但你大可放心,林师父跟我说了,说你复原状况尚可,足堪胜任有余。只是在一群女人当中做事,一开始不免有些人会觉得不习惯。其实就跟在外头做事一样,凡事谨慎就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程楚秋恍然大悟,心道:“原来如此。那李宝儿要跟李总管要了我去,事先还得经过她这一关,所以今天带我来这儿接受她的面试。”又想:“那林老头又如何知道我的复原状况?是了,那天铁儿来过,他回去之后,焉有不一五一十报告的道理?”
想清楚这一点,程楚秋这才知道原来李贝儿今天见他,不过是一种例行公事,当下觉得索然无味。照理说,他是个陌生人,本来也不应该期待些什么,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突然间完全提不起劲儿来。
李贝儿道:“仙儿,等一下你先带这位楚兄弟去看看环境。李总管,他的东西就麻烦你派人送过来好了。”李总管陪笑道:“不麻烦,不麻烦,他也没什么东西可以拿。”
李贝儿道:“甚好。”从椅子上起身,迳往后堂去了。那仙儿送了出去,一会儿转了回来,说道:“好啦,李总管,这就请了。”
李总管惦记着刚刚李贝儿的教训,连忙道:“仙儿姊,要是二夫人有什么吩咐,请尽管分派下来,事不分大小,属下一定办到。”仙儿笑道:“好啦,我知道了。”
李总管这才稍感放心。临走之前,忍不住又与程楚秋道:“千万注意,小心伺候,丢我的脸事小…”庒低声音威胁道:“你自己的小命事大…”恢复原来的声音语调又道:“懂了没有?”
程楚秋答应一声,送他出厅。仙儿跟了出来,一起目送李总管远去之后,便与程楚秋说道:“走吧,跟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更往后院走去。程楚秋上回来时正当半夜,瞧不真切,现在实际走了一趟,才发觉这总堂占地相当大。仙儿带着他绕过几处假山池塘,楼台水阁,最后来到一处以绿竹编筑的小屋前。
两个紫衣侍卫
上前来,亲热地唤道:“啊…是月仙姊来了!”那仙儿亦热络地道:“你们两个好…”三个女人凑在一起,立刻叽叽喳喳起来。程楚秋杵在一旁,特别尴尬。
三人寒喧一番。那仙儿道:“好了,先办正事要紧。阿娇姊在吗?”两名紫衣人瞟了程楚秋一眼,脸上又是那副已让程楚秋感到厌烦的表情,微笑道:“她在里面恭候多时了。”
仙儿道:“是吗?”马上领着程楚秋走进竹屋內。程楚秋只见屋中所有的摆设器具,无一不是以竹编制,感觉相当雅致,同时一股新竹的清香,不住扑鼻而来,心道:“住在这里,夏天一定凉快的很。”
那屋子里果然已有个女子坐在一旁,一见到两人进来,立刻招呼道:“仙儿,来,这边坐。”
仙儿依言过去坐了。程楚秋瞧她的穿着打扮,应该是个与仙儿相同身分的丫鬟,而她既然没招呼自己就坐,程楚秋也就不好自己坐下。
两人尚未交谈,那丫鬟先看了程楚秋一眼,说道:“上回我正好不在,没见到他,这阵子老是听人家讲,本来不怎么相信。没想到果然是英俊潇洒,仪表不凡,若不是亲眼瞧见,怎么能相信这样的人才,就在我们这鸟不生蛋的磐石岛上。”
她虽然眼睛瞧着仙儿,好像在跟她说话,但她音量颇大,却也像是在跟程楚秋说话一般。那仙儿脸上一红,低声说道:“你说得这么大声,也不怕他听到?”说完,却不噤偷偷笑了一笑。
那程楚秋心中想着别的事情:“原来此处叫磐石岛,这倒是头一回听到。”所以对两女的交谈恍若未闻。
那个原本就在屋子里的丫鬟见他出神,便道:“喂!你叫什么名字?”程楚秋回过神来,赶紧回答道:“我叫楚秋。楚霸王的楚,秋天的秋。”那个丫鬟道:
“楚秋…嗯,名字倒是満斯文的。”拉开身旁的竹椅,说道:“来,一起坐吧。”
程楚秋略一迟疑,还是坐了。那丫鬟道:“从今以后,你就和我一起伺候大夫人了。算起来我们也是同侪,这么吧,你瞧起来年纪比我们两个都大些,我们以后就叫你”楚哥“,如何?”
程楚秋尚未答话,那仙儿已经大发娇嗔,说道:“你们两个谈妥的事情,可别把我算进去。”
那丫鬟不管,说道:“我们别理她。我是她姊姊,她什么事都得听我的,我说的算。”也不管那个仙儿愿不愿意,便介绍道:“她叫宮月仙,意思就是说她是月宮中的仙女,你瞧瞧,她美不美?像不像?”
宮月仙大窘,顿足道:“阿娇姊,你怎么这样啊…”眼角却往那程楚秋一撇。
程楚秋讪讪笑道:“小的没见过月宮中的嫦娥,不过要真是有,我想样子应该与仙…仙儿姊…也差不多…”
宮月仙又喜又窘,啐道:“呸呸呸,你叫我仙儿姊,我有那么老吗?”那个叫阿娇的丫鬟笑道:“我才正想夸你会说话,没想到马上就惹得我们仙儿生气了。还不快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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