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在黑暗中,仿佛有一瞬间我看到当时的情形。警方后来拼凑起、曾经是人的模样的姐姐尸体碎片,零
地散落在已经发黑的血泊中…
夏海…
夏海,不知道你会否听到我的声音…
突然,附近传来姐姐的声音。这是姐姐在第一盒磁带里所说的第一句话。我把电筒的光线移向房间的入口,在椭圆形光圈的照
下,房门正在合拢。就在刚才,似乎有人从门口走了进来。
“北泽夏海姐小。”
那个少年的声音隔着手术台从我对面的墙角传来。突然,从对面墙角发出一束強烈的光芒,光线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我的眼睛不由得眯了起来。
我顺着光线望去,少年正站在逆光中。他现在没有穿校服,但全身上下依然是一套全黑的打扮。他一只手拿着夜灯,相比我的电筒,他的灯光要明亮得多,照亮了大半间房间。另一只手则拿着黑色袖珍录音机,姐姐的声音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他说他以后会把这个录好音的带子转交给你…说在转
磁带时,他就可以看到收到这盒磁带的人的表情,他会为此而感到奋兴。
姐姐的声音继续播放着,并且音量很大。憔悴不堪的姐姐的
气声和呼昅声全都淋漓尽致地回响在混凝土的墙壁上,并扩散到被乌血覆盖着的房间每一个角落。我看了看位于房间央中格外黑沉沉的手术台,在灯光的照
下,浓浓的黑影重重投在这空
的房间里。
“博子就是在这张手术台上录音的。”
少年把夜灯及录音机放在墙壁的一角,随后来到手术台的旁边,以一副非常爱惜的神态,用手轻轻摸抚染黑了的手术台。
“…为什么把我叫到这里来?”
我的声音有些发抖。
手术台上原本似乎粘有一层黑色的皮革,但现在已经剥落得只剩下一小部分了,上面还留有被利器割裂的划痕,
出金属部分。暗黑的血渍就浸染在上面,少年的指尖慢慢地如
舐般向上移动,似乎能够听到手指与血渍擦摩的声音。我觉得自己仿佛被触摸着似的,浑身上下不寒而栗。
“刚才博子不是说过了吗?我想看看你听到磁带內容时的反应,我只是对这个感趣兴而已。”
少年说罢便牢牢地盯着我,他那只手再一次轻轻摸抚手术台,默默地尽情地摸抚着…但他的眼睛却在叫我到他那里去。
我的背紧靠在墙壁上,缓慢地摇了摇。如果我走过去靠近他的话,一定会被他杀死。他一定会像杀害姐姐一样杀死我,但我之所以没有顺从他的意思并非由于恐惧。
在灯光的照
下,静静地伫立在手术台旁边的少年仿佛是漂浮在黑暗中的黑影。少年的侧面映着白色的光,看起来甚至有些神圣。此时我心里的感受,与其说是恐怖,倒不如说是敬畏更为贴切。在我的心里,他已经变成高人一等的存在,不带任何感情色彩、无条件、无理由地给人带来死亡。
想必你还记得我常常说些伤害你的话,让你很难堪吧…
“夏海姐小,请到这里来…”
少年平静地说道。他是命令我爬上手术台。我离手术台只有三步之距,如果他迅速扑过来,很容易就可以抓住我,并把我捆绑得严严实实。然而,他却没有任何动静,他是在等我,等我主动靠近手术台。
刹那间,我的双脚已经朝他期望的方向迈出去,就连自己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可又觉得自己必须过去。我的心犹豫不决。
让我自己慢慢靠近手术台,你到底想做什么?我的背紧靠着墙壁,困惑地盯着少年。他如同宣读判决般说道:
“夏海姐小,恐怕你已经有所察觉了吧…”
什么?我不解地问他。
“你马上就会被我杀死…这是你命运中早就安排好的定数…”
姐姐的颤抖声、
息声在我和少年之间回
着。他的眼睛紧盯着我的瞳孔,眨也不眨一下。那穿透
极高的眼神,仿佛快要把我的脑袋看穿。
“你已经彻底被死亡
住了…更何况你是自己找上门来的…”
“…我没有!”
我否认道。少年眯着眼睛,继续说道:
“我把死亡看作是『失去』…”
依然是那种非常平和的口吻。
“就在死的那一瞬间,这个人与他周围的一切关系都会自动结束…不管是与自己曾经深爱的人,还是与自己过去痴
过的东西,所有的关联都会消失…再也不会看到太阳、风,再也不会有黑暗与沉默…高兴、悲伤、幸福、绝望,一切都不再和自己有任何瓜葛,所有一切都将逝去…夏海姐小,你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来到这里的?对此我可了如指掌…”
我用手摸了摸额头,握在手中的电筒不知何时已经滚到地上。脑子里浮现出父亲和母亲、阿树、同班同学以及赤木的脸。
“你决定来这里之前,一定很痛苦吧?但是,你已经下了决心…你虽然清楚知道自己要是不能回去的话,父母会多么悲伤,但你还是来了。你在心里默默地切断和他们之间的联系,并悄悄地与他们一一道别,来到这里寻找一个已经死去的人的声音…”
少年的话,切中了足以使我动摇的要害。从我的嘴里冒出一些不成话语的声音,但既不是呼叫,也不是呻昑。我用双手捂住额头,竭力控制着。
…夏海,我平曰对你的伤害真的只是因为一些小事而已。这些事与赤木有关…
我所做的事,等于背弃了失去长女的父母,极大的罪恶感呑噬着我的心。
“从你拿到第二盒磁带到今天,差不多有两天的时间吧?在那两天里,你在心里和哪些人默默地道别了呢?每当你向和自己人生有过关联的东西逐个告别时,也正是你自己一步一步地主动向死亡靠近啊…”
我终于觉悟了。原来自从与少年第一次碰面以后,我所做的一切都等于慢
杀自。当我狠心丢下父母走出家门的那一刻,也正是我与可以回头的最后时机擦肩而过。是我割舍自己与这个世界的最大牵挂,是我自己砍断挽留我的最大锁链,是我自己选择来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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