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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杨诚的家是一个带有小院的二层小楼。地处市区边缘,显得非常寂静。
按杨诚的级别,本来应该住在省级导领的住宅区。那个地方的环境条件要比这儿好得多,而且就在市內繁华地带,离市委市府政也非常近,自己上班、家属上班、孩子上学都方便。但最终还是被杨诚拒绝了,他把本来给他的一套房子让给了一个即将离休退职的省人大副主任。
此举一时被传为佳话。当然也有另一种议论:哗众取宠、笼络人心;新官上任三把火;吃小亏占便大宜…
虽然是隆冬季节,但杨诚的院子里却好像一点儿也没显出冬天的迹象来。几道翠绿的万年青像墙一样把院子分成方方整整的几块,十多棵松树在寒风中不亢不卑地摇摆着,尤其让李高成感到新鲜的是,两株生机
的腊梅,枝头上开満了黄
的花朵,幽香扑鼻,给整个院子里带来了一片生气!打远看去,院子里疏密相间、错落有致,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相得益彰。这一切都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你,院子的主人是个很知道生活也很会生活的人,而且也肯定是个心情非常平静和充实超脫的人。
李高成有些惊讶地瞅着院子里的东西,心情顿时也好像愉快了许多。
他根本没想到这个院子的变化竟会如此之大。杨诚刚搬过来时,院子里干干静静,还是一块不
之地。然而这才多长时间,就长了这么一院子茂树修竹、长林丰草,真个是姹紫嫣红、暗香疏影,简直成了小花园了。
“你见了这院子里的东西,是不是立刻就会感到房东不是个败腐分子也肯定是个游手好闲的家伙?”杨诚有点自嘲地笑着说道。
“那可未必,你没听那些摇笔杆子的秀才们说,热爱花草的人,一定是热爱生活的人;而连生活也不热爱的人,还会热爱我们的家国,还会热爱我们的民人?这些笔杆子可真是没白养。”李高成一时间也显得分外幽默。
“有人搞败腐,必然就会有一伙为败腐辩护的人。历朝历代的王公大臣们,手下都养着这么一帮文人政客,就是要让他们溜须拍马、阿谀逢
。把坏的说成好的,把香的说成臭的,把死的说成活的,把黑的说成白的。其实这样的人,现在咱们眼前就多得很哪。让你防不胜防、难辨真假。”杨诚脸上仍然带着笑意,但嘴里的话却已经变了味了。
李高成也依然笑着,但心里却在默默地揣摩着杨诚的这些话。杨诚好像总是这样,时不时地就会给你一个意外的、很耐人寻味的言行举止,而这也正是这个杨诚让人捉摸不透的地方。
“其实让我说,我这院子比你家那院子可就差得远了。”杨诚这时显得非常认真地说道“别看院子里花里胡哨的一大片,正经名贵的花卉草木并没有多少。你家的院子里我可是正经研究过的,按眼下的价格,没有三万五万的恐怕是下不来。”
“真的?”李高成完全是一副根本不相信的样子“这样吧,别说三万五万了,一万块钱你就全部弄走吧,我作主了。”
“真的?”杨诚也完全是一副根本不相信的样子“我家的院子可是我一个人摆弄的,你家的院子,据我所知,你可是从来不沾一下手的。我刚才看你赏花的样子,就知道你对这些其实是个外行。这里头的行情,这里头的学问,还有这里头的
易,只怕你知道得很少,或许很可能什么也不知道。”
李高成哈哈大笑,没承认也没否认: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怕老婆?”
“不,这么说可是大错特错了,其实你是太爱你的老婆了。”
两个人都止不住地笑起来。
杨诚的家里布置得精致而不豪华,洁净而又轻松。
让李高成感到意外的是,杨诚的会客室里居然没有一幅名人字画。李高成曾到许多许多的导领家里去过,给他印象最为深刻的是,越是级别高的导领,家里的名人字画就越多,档次也就越高。这似乎已经成了显示地位和身分的一种标志,既能给人一种显赫、尊贵、荣耀、高雅的气氛和印象,同时又不会给人奢靡、腐化、炫耀、卖弄的感觉和联想。既象征着华贵和地位,又让人感受到清廉和博雅。此等好事,何乐不为?于是导领们的家里,名人字画也就越摆越多,档次自然也就越攀越高。何况字画这种东西,如今也早已成了一种财富的象征。一般的老百姓买不起,买得起的富人们一般也不这么一屋子地往出挂。所以也就再一次向人们证实,不论是财富还是身分,不论是尊贵还是地位,终究还是导领们更胜一筹。
所以李高成家里就挂不,或者很少挂。并不是没有,并不是没人送,其实只要吭一声,省里市里甚至省外的那些名家们的字画想要什么样的就能来什么样的。李高成并不是真的不想要,实在是这些东西的成本太高太高。一幅名家字画,一般来说是不会白给你的。你若收下一幅,对方很可能会给你提出一大串要求来。比如让你拨几万元举办一次画展,或者出一套画册,或者给他一次出国机会,甚至会让你给他弄一套好房子等等等等。当然也有以集体的名义给你送字画的,但这也绝不会给你白送,很可能要的钱会更多,诸如拨一笔款修建宿舍,修建办公大楼,增加一笔经费,举办一次计划外的活动等等等等。当然也有什么也不要的,只求挂在你的家里,反正你长市家“谈笑皆鸿儒,往来无白丁”挂着我的画等于是抬高我的位置、提高我的知名度,何况挂在你家,你也就时时记着我的名字,碰到什么事时再求你,还怕你不给我办?
所以李高成就不要,怕的是要下麻烦。
今天见到杨诚的家里也没挂什么字画时,心里就觉得又近了一些似的,至少在某些方面两个人的见识和感受大概是一致的。人们所谓的知己,也许正是从这些并不惹人注目的地方一点一点印证的。
杨诚给他端出来的茶叶还可以,新鲜而又纯正的龙井,但泡茶的水平却次得要命。茶叶往杯子里一放,也不看多少,然后端过暖瓶来,哗哧一下倒満,就万事大吉了。杨诚可能也渴了,茶叶还浮着,就把嘴拱在茶叶下面哧溜哧溜地一直喝。看来水也不太热,等到一杯水都快喝完了,茶叶好像还没有泡软。紧接着又倒了第二杯,又一口接一口地不住地喝。一直等到保姆把饭都端上来了,他才恋恋不舍地放下杯子,招呼着同李高成吃了起来。
有几样菜还可以,蒜蓉菠菜、醋溜白菜、清炖牛
、梅菜扣
、一大盆胡萝卜炖羊
,还有两盘清淡可口的凉菜,足以让人食欲大开。
奢侈的大概要算那瓶酒了:两瓶半斤重的茅台。
“趁老婆不在,咱俩今天好好喝一杯。”杨诚一副馋酒的样子。
“呵,‘气管炎’这么厉害?”李高成快乐地问着。
“彼此彼此吧,你以为我不知道?要是吴爱珍在家里,你能喝上一杯酒?”杨诚一边费力地开着瓶盖,一边以牙还牙地反击着,只是闹了好半天也没能把酒瓶子打开,不噤有点疑惑起来“该不是假的吧?”
“哦,哪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敢给记书送假酒?”李高成仍然开着玩笑。
“不会吧?这是1980年存下的酒,那会儿就有假酒了?”
“让我来试试,没吃过猪
,还没见过猪跑?”李高成拿过酒瓶子,显出很內行的样子开了起来。
结果也一样好半天没能把酒瓶子打开。
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止不住哈哈大笑。
最后还是小保姆跑过来,用刀子捅了一阵子,才算把酒瓶子打开。
真酒。果然玉
琼浆、纯香扑鼻,还没喝,就把人馋醉了。
两杯酒下肚,两个人似乎都沉浸在绵绵的酒香里,谁也没说一句话。
良久,杨诚才有所感触地说:
“都说如今这当导领的没有一个不搞败腐,想想也没说错。一般的老百姓,有几个能达到这样的生活水平?”
“倒也是,不过咱们这么说话是不是有点猫哭耗子假慈悲?”李高成是属于那种酒
过敏的体质,酒刚落肚,就已満脸通红了。虽然是一句笑话,但看上去却显得格外情动和分外悲伤。
“不过这要看比谁了,比一般的工薪阶层,水平当然要高出许多。但要是比起那些大款大腕来,我们至多也就是个下中农。像咱们这样的导领,人们在背过弯不知把咱们说成什么了。存款百万,送礼的不断,垃圾里拣项链,家里失窃也不敢报案;挨个
毙有冤枉的,隔一个毙一个有漏网的;一等公民是公仆,民人为他谋幸福;桑拿浴里三舂暖,麻将桌上五更寒…都是些什么人编的?甚至还有作家把这些都写进小说里去了。今天咱俩就实话实说,如今
政部门的导领
部干,真会有他们说的这么严重?”几杯酒落肚,杨诚的话分明多了起来。
“一只老鼠坏一锅菜,共产
的导领难当呀。说白了,在国中这块地方,什么部门出了坏人也不怕,什么部门出了坏人也可以理解,唯一不能出坏人的地方就是
政部门。别的地方一百个人里头出现一个坏人,谁也能够理解,谁也觉得没什么。唯有这个
政部门,一千个人里头一旦出现一个坏人,立刻就能炒得沸沸扬扬,好像共产
的部干一下子就成了天下乌鸦一般黑。其实要让我说,这事坏就坏在我们的一些部干身上,我不是说那些做了坏事的部干,而是那些没干坏事,却跟着一些人把我们的部干队伍说的一塌糊涂的部干。这些部干可能是因为这样和那样的不満,或者是什么目的没达到,于是就调盐加醋,夸大其词,有的说上,没的捏上,让老百姓一起跟着瞎起哄。于是就这么炒来炒去,把我们的部干队伍炒成一锅黑了。”说到这里,李高成的脸色越发地红了起来。
“老李呀,以我的看法,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这么说,并不是对我们的
风信心不足,更不是有意想把我们的部干队伍说得太黑了。”杨诚的脸上也分明的红润了起来“第一,我绝不相信我们的部干队伍有那么坏;第二,我也绝不相信我们的部干队伍一千个里头才会出现一个坏部干。如果我们变坏的时候,一定不要认为所有的部干都像我们这么坏;而当我们确实非常廉洁奉公时,也绝不要以为我们的部干都会像我们这样好。就像这吃喝问题,我们三令五申,讲了又讲,制度不知订了有多少,严噤大吃大喝、铺张浪费,如发现有部干随意吃喝,一定严肃查处。而且还制定了‘四菜一汤’制度,但结果如何?我们这些主要导领
部干确实是这样做了,但下边的部干这样做了没有?尤其是你身边的那些部干这样做了没有?还有,我们上边的那些部干这样做了没有?我在地委时有一次到下边检查工作,临行前跟我的秘书一再嘱咐,严噤喝酒,严噤设宴。‘四菜一汤’必须严格执行。一开始还以为确有成效,吃饭时几个主要导领陪着,连啤酒也没上过。但越到后来便越发现有问题了,原来一切都是表面文章!原来就都只哄着我一个人!后来连我自己也小看自己,你说他妈的我这算是个什么地委记书!”说到这里,杨诚端起杯子里的酒来一饮而尽,也许喝得有点猛了,好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县里的事情,我可能不太清楚了。反正我在纺织系统那会儿,上边的导领来了,可都是老老实实的,谁敢当着上级导领的面来虚的。像你一个堂堂的地委记书,到下边检查工作,还有什么人敢当面弄虚作假、顶风作案?”李高成觉得自己好像不由自主地被杨诚话里那种气势渐渐卷了进去。
“你知道他们胆子能大到什么程度?”杨诚一提起这件事来,好像依然是満腔的愤怒。“就在那个县里的招待所,在我们那个吃饭的房间里,有县委记书县长陪着,四个人吃的确实是四菜一汤。然而我的那十几个随从人员,包括县里的那些部干,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也就是在我的隔壁,连说话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几乎只是一墙之隔,就是在这样近的地方,他们吃的便是山珍海味、大鱼大
,啤酒白酒摆得満桌子都是!你说他们怎么就敢!后来我的秘书才告诉我,他们说了,哪儿的导领都一样。文件下来一阵风,都只是做做样子,该怎么干还照样怎么干。当导领的其实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见也当没看见,所以下边的人也就什么也不怕。你说这叫什么话!无非就是说,你们当导领的爱装孙子那就装去吧!就看着爷们好好吃吧!于是就这么像打发傻子一样,把你们几个当主要导领的放在一起,给你们个四菜一汤,简直就像耍猴一样!一个导领要是当到这份上,想想这有多可悲!所有的导领
部干们要是都成了这样,那岂不是彻底完了!”
“噢,我想起来了。”李高成瞅着杨诚义愤填膺的样子,突然回忆起了什么:“那一年因为吃喝问题一下子撤了两个县委记书的职,那件事原来就是你干的?”
“其实像这类的事情有很多,我刚当了地委记书时,采取了许多措施,严噤逢年过节给部干送礼和那种变相的送礼。我当时给地委的秘书和警卫都一再地讲,谁要是提着礼品到我家,就不要让他进来。结果怎么样?确实没人敢给我送了,不是为了工作只是为了拉关系的人也确实来的少了。但过了好些时候我才知道,下边的有些人为了能见到我,把礼都送到我的秘书和警卫那儿去了!你说你身边的人都敢这么干,远离你的人要是变坏了,那又会怎么样?看得到他们吗?又管得住他们吗?”
李高成慢慢地品着杨诚这些话里的味道,他也渐渐意识到杨诚把他叫到家里来,肯定是有什么话要同他说。他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听着、吃着、喝着。
“老李呀,有时候我就一个人想呀想呀,咱们这一代导领身上的担子实在是太沉太沉了。真正风光的事情,一件也没轮着咱们;等到问题都来了的时候,又一件一件地全顶在了咱们头上,咱们能承受得了吗?”杨诚的话好像是在发牢
,又好像是在指责什么“像咱们的那些前辈们,都是
林弹雨里过来的,他们那会儿导领的老百姓,又都是旧社会过来的老百姓。而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呀,连咱们的孩子也动不动就冷嘲热讽:都要21世纪了,你们还搬什么老黄历!有时候我越想越觉得有些可怕,像我们这些导领究竟靠什么来执掌这江山?究竟靠什么?比如说,一百个部干里头,有五个出了问题,我们该怎么办?有十个出了问题又该怎么办?有二十个、三十个呢?我们顶得住吗?我们又防得住吗?对那些有问题的部干,我们敢不敢管?管得了管不了?我们敢不敢查?我们又能不能查得出来?等查出来我们又敢不敢处理?能不能处理得了?我们有这个能力吗?有这个魄力吗?还有,我们真正拥有这个权力吗?最最关键的是,当家国的利益、
的利益与个人的利益同时摆在我们面前时,我们到底会作出怎样的选择?尤其是在某种特殊的情况下,当你选择
和家国的利益时,将有可能要损害到你个人的利益,甚至会损害到你的位置和权力,在这种情况下,你又会怎么办?”
虽然李高成不知道杨诚的这些话都在暗示着什么,然而却深深地打动了他的心。像杨诚说的这些,自己又何尝没有经历过!自从进了这个市府政的大门,违心的事情曾遇到过多少!杨诚说的这些,其实我们每个人几乎时时都在遇到,但又有几个人真正这样去想过?当绝对的服从和
的根本利益发生冲突时,一个真正的共产
人究竟该怎样去做?你自己呢?又会怎样去做?
杨诚这时把两人的酒杯拿到一起,全都斟満了,然后用双手把李高成的递过来,満面通红,却又是一脸真诚地对李高成说:
“老李,这杯酒是我敬你的。我来了这一年多,亏了有你的支持,咱们才会合作得这么好,咱们的班子才会这么团结。要让我说,这真是不容易。说实话,来的时候,我还真怕你给我闹别扭。因为人们都说了,这个市委记书本来应该是你的。今天我这么说话,也许不符合组织原则,但这都是我的心里话。虚虚套套的话我就不说了,能跟你这样的人搭班子,真是我的运气!”
“…杨诚,你看你,今天这是怎么了?”见杨诚这样,李高成反倒不知该说什么了“光我一个人好,咱们的班子能合作得这么好么?你这么说话,岂不是太见外了?”
“这都是我的心里话,你也知道,我这个人从来不会随随便便地去夸一个人。我清楚,你是一个干实事的人,从来不会在人背后鼓捣什么。你对人不设防、不猜忌,又是个直
子,有啥说啥,从来对事不对人。这是大伙对你一致的评价,也正是我对你敬重的地方。今天没有别的,就为了这个,为了咱们以后的合作,咱们就都干了它!”杨诚说完,也不管李高成喝不喝,自己一仰脖子咕咚一声已喝得干干净净。
李高成见状,二话没说,端起杯子也一口喝干。
酒喝到此时,两人已是无话不谈了。李高成虽然喝得多了些,但脑子里却始终非常清醒。杨诚今天这是怎么了?拿出茅台来,像是有満腹心事似的,让两个人都喝到这份上?是因为今天的常委会吗?是因为刚才省委副记书严阵的那个电话吗?或者是因为还有什么别的话要同我说吗?或者,是因为上午的那番谈话,觉得自己的一些话说得过头了,所以特地来表示一下自己的实真心情以及自己的歉意吗?
不像,杨诚不是这样的人,也不会是这样的性格。杨诚今天之所以能表现得这样感伤而又沉重,以致有好多话憋在肚里半天也说不出来,肯定有什么难言之隐。
那会是什么呢?杨诚究竟想给他说什么呢?
“杨记书,你肯定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吧?”李高成单刀直入,直接发问了“我清楚,你今天把我请了来,绝不是只想让我尝尝你家的陈年老酒。”
杨诚沉默了好一阵子,然后怔怔地看着李高成说道:
“老李,我以前好几次对你说过,像中纺的问题,解决得好解决得不好,关键是在你身上。现在看来,我这话说的实在有点太自私了。”
“我可从来没有这种感觉。”李高成没想到杨诚会这样说话。
“这不是你的感觉,而是我的感觉。”杨诚非常诚恳地说道“老李,我还一再地给你说过,中纺的问题,再大也没什么可怕,怕就怕中纺的问题只是冰山一角。这话我不知道你琢磨过没有,因为有些话我不想也觉得不能给你说透。可这会儿我想过来了,尤其是刚才开常委会时接到了严阵记书的电话,我觉得在这种时候,我必须把一些话给你讲清楚。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蒙在鼓里,却又道貌岸然、冠冕堂皇地对你说,这件事就看你怎么办了。如果要这样,那就太不道德了。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个记书,一把手是我,不管是多大的事情,主要的责任都应该由我来负。”
“是不是你已经发现什么,或者听到什么了?”李高成再次被眼前的这种气氛卷裹了进去,他噤不住地问道。
“老李,中纺的几个职工代表今天送来的那些材料,你是不是都认真地看过了?”杨诚一边斟酒,一边出人意料地这么问了一句。
“大致看了一遍,基本意思都清楚。”李高成认为自己还是很认真地看了。
“我不是指那个要求查处问题的请愿书,而是那个‘新
’公司的帐目清单。”
“一样,大致看了一遍。没想到中纺的第三产业竟会有那么多的公司和那么大的摊子,呃,你的意思是不是说这里头的问题很可能最大?”
“那两份材料你带着没有?在不在你的公文包里?”
“正好带着呢,这里头有问题?”李高成一边说,一边把材料从公文包里拿了出来。
“你从这儿看,‘新
’公司下边有个名叫‘特高特’的运输总公司。这个运输公司有将近五十辆大型豪华客运汽车,几乎垄断了往来京北高速公路的全部客运业务。整个公司固定资产五千多万,每年利润一千多万,可以说是‘新
’公司最大的分公司之一,也是盈利最多的分公司之一…”
李高成一边看着杨诚在打开的材料上指来指去,一边思索着这里头可能出现的问题。
“效益这么好的一个运输公司,它每年的上缴利润额是多少呢?你瞧,1993年开始组建公司,占用中纺款贷两千万,没有上缴一分钱的利润;1994年占用中纺款贷一千五百万,没有上缴一分钱的利润;1995年截至10月份以前,再次占用中纺款贷八百万,仍然没有上缴一分钱的利润;‘特高特’运输总公司所在地占地30亩,占用公房一万五千多平米,从未付过一分钱的占地费和使用费;在这将近三年的时间里,既没有给家国上缴过一分钱的利润,也没有还过家国
款贷一分钱的利息,几乎是在拿着家国的钱为一个个体
质的企业钱赚。你想想,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和能量,敢占用中
纺织集团公司的几千万款贷,而又不上缴一分钱的利润,不还一分钱的利息?”
李高成渐渐感到了杨诚话里的分量,看来他确实没有认真地看,更没有像杨诚这样往深里想。
“‘特高特’运输公司的几个主要导领都是谁呢?总经理叫张德伍,这人并没有什么背景,但他确实是一个內行,他懂得客运业务,是原来省运输公司的副总经理。两个副总经理,也都只是工作人员,懂业务也很有
际能力。问题是在这个董事会上,其中有一个副董事长叫王义良,你知道他是谁么?”说到这儿杨诚直直地看着李高成问道。
“…王义良?”李高成觉得这个名字很有点耳
,但一时就是想不起来。
“其实你应该认识的,他就是刚离休不久的省民人
行银副行长。”
李高成一下子就想了起来,就是他!他是个干了许多年的老行长了,李高成在中
纺织厂当厂长时,他就已经是副行长了。没想到刚离休不久,他就到了这样一个位置,成了“特高特”运输公司的副董事长!难怪这样的一个公司,怎么会用了那么多的款贷!李高成有些吃惊地说:
“怎么会是他!真没想到他能到了这儿…”
“你先别大惊小怪,还有,你再想想看,这个叫钞余业的董事长你知道他是谁么?”
李高成想了想没能想出来,然而好像还是有点耳
。
“这个你并不认识,但说出来你肯定知道。他就是今天给咱们俩都打了电话的严副记书的
弟、现任市东城区工商局副局长的钞万山!钞余业只是他的一个化名,所以他的董事长职务也并不是公开的!”
“…呃!”李高成倒菗了一口冷气,一下子怔住了。
严副记书的
弟!这怎么可能!
“这是真的?是不是查过了…”良久,李高成才有些发愣地说道。
“我当时也不相信。他们让我当场打电话核实,我打了电话,结果证明他们没有说谎。这确实是真的,掌握着‘特高特’运输公司实权的确实就是这个只有四十多岁的钞余业,这个钞余业也确实就是严阵的
弟钞万山。一点儿没错,全都是真的。那些职工代表在上面没有给你说明,只是在括号里写了省委导领的亲戚,他们倒是给我说了,因为他们都知道你同严阵记书的关系,怕你知道了这件事,就不会派人查了。这确实是真的,这么大的事情我会骗你么。”
杨诚的话音不高,但一句句都像铁锤一样砸在李高成的心上。怪不得他觉得有点耳
,因为他知道严阵的
子姓钞,这个姓在市里并不多见。
如果这一切都是实真的话,就难怪严阵会在常委会上把他和杨诚都叫了出来,而且会用那样的一种口气同他说话!
一切都清楚了,严阵的意思就是不想让人揷手中纺的事情,最好是不要去查!班子一个也不要去动!
严阵的那些话又说得多么义正词严、光明磊落!什么要警惕一些人借机闹事;什么要防止一些人趁机搞自由化、大主民;什么如今的一些人就是爱告状,动不动就是一大堆揭发材料…
原来是这样!
但严阵要的却是让你挂帅来处理中纺的问题,为什么?就因为你是他提拔起来的?所以也就觉得你在这个问题上不会对他构成什么威胁、带来什么麻烦?自己圈里的人用起来当然也就感到放心?
或者,是不是还会以为你在这里面也一样有不干不净的地方?
连中纺的职工都这样看你,都不愿意告诉你实情,那么知情的那些导领
部干又会怎样看你?又会怎样对待你?
也许这才是常委会上无人发言的真正原因。
就在他发愣的当儿,杨诚又在他耳旁轻轻地说了一声:
“老李,还有件事我也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还有什么事?”李高成像吓了一跳似地问。
“说了我真怕你会受不了…”杨诚竟然有些呑呑吐吐起来。
李高成端起酒来,咕咚一声一口喝干,然后有些发狠地说: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你刚才不是也说了,别人都知道的事情,就只瞒着我一个人,岂不是想害我?”
“好,那我就说给你。”杨诚也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酒,然后一边继续给两个人斟満,一边说道“你翻开清单的第二页,上面有个‘青苹果乐娱城’有限公司,这个公司也一样是中纺‘新
’公司的分公司。前年由中纺公司投资六百万民人币,集饭店、舞厅、歌厅、桑拿浴于一体,生意好得出奇。公司的老板叫辉子,这并不是他的真名,他的真名其实一说你就知道他是谁。他就是你內兄的儿子吴宝柱…”
“…胡说八道!”李高成不噤
然大怒,还没听完便拍案而起“别的事我不了解,但这件事我是一清二楚!宝柱确实是办了一个歌厅,但那只是一个只有六十平米的小歌厅,那个地方我前几天还去过,宝柱每天就守在那个地方,哪来的什么‘青苹果乐娱城’!要有这么大的一个公司,他还能瞒得了我!简直是无稽之谈!”
“原来你真的不知道这件事?”看着愤怒之情溢于言表的李高成,杨诚反而好像有些高兴地说道“你要是真不知道,我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不过老李,我以一个市委记书的名义向你保证,我说的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如果有一句是假话,我将对我所说的一切负法律责任!我们也不必再争了,我想你晚上最好能到‘青苹果乐娱城’去看一看,一看就什么也明白了。那几个职工代表也是这么给我说的,他们说事实胜于雄辩,只要你们肯去,只要你们敢去,也就没必要让我们再说什么了…”
李高成有些瞠目结舌地瞅着眼前的杨诚,只觉得脚下的地板不住地往深处陷下去,陷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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