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明,是你吗
她劲使从我腿上爬起来,一把将我推开。旁边的乘客以为我们在打架,纷纷劝着她。她咬着嘴
不说话,只是不停地用手脚踢打着坐在她身边的我。没办法,我只好与前面的大妈换了坐位。我和她再也没有说过话,而全车人也都在偷偷看着我们不说话。就这样,车在沉默中继续走着。到X庄了。随着汽车停住,司机大声喊着。我站起来,四下望着,只见坐在后面的她站了起来,这一站只有我们俩个人。当汽车扬起一阵黑烟从我身边开过时,只剩下我与那个女孩站在路边。
这里完全看不到什么人家,只有几条小道从马路边缘一直延伸到山里。现在已经晚上六点多了,太阳的余晖将这山谷映得通红。那女孩的脸也红红的,她死死地盯着我。我们之间有十来米的距离,当我试着走近问她些什么时,她马上就向后退几步,与我保持着这个距离。没办法我干脆站住,看着她。过了一会,她突地转过身快步走了起来,我连忙跟了上去。
她走走停停,不住地回头。终于她再也忍不住了,蹲下哭了起来。你别跟着我,你别在我后面走。我只好告诉她自己不知道X庄怎么走。我想走近她,她蹲在那转了个圈,不让我看见她的脸。你顺着这条路走,再翻俩个山头就是了。哦,我向着她指给我的方向走着,回头看看,她果然也站了起来走在我身后。我一边走一边问,你的病是不是总发作呀?半天没有人答应,我回过头看见她跟在我身后,咬着嘴
。我又问她,你为什么那么大反应,你认识我吗?她用手捂住耳朵,啊的一声又大叫起来。声音在山谷里回响,我吓得快跑起来。
天渐渐黑了起来,可是山路还是一眼望不到边,早知道带个手电筒就好了。山上的风大了起来,吹得草哗哗地响。不知道什么虫子在叫,头上不时飞过只鸟。可是心里却一点一点地静了下来,这条路我曾经走过,我曾经牵着谁的手从这条路经过。我们蹦蹦跳跳地跑在草丛中,笑声回响在山谷中。啊,当我从站在山顶时,不噤叫了出来。在群山环绕中闪耀着无数亮点,是灯光。终于看到人家了。这时天已经全黑下来了,农村的天空很空阔,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就好像在自己头上。那星光与山下的灯光连成了一片,我以为自己已经走在了星海之中。我随手一抓,竟然抓住了身边飞过的星。是一只很小的甲虫,墨绿色的外壳,淡红色的部腹。这就是萤火虫儿吗?眼前的这一切对我来说是那么的新奇,却又感觉是那么亲切、那么熟悉。
你不是杜泽。
嗯?我叫杜明。
我回过头,那个女孩的双手抱着自己,眼里満是泪水。
我叫齐小红。
哦。
原来你全忘了。齐小红叹了口气,用手指着对面的一户人家。
杜泽,你家就在那里。
说完,她就往山下跑去,一会就溶入了黑暗之中。
我来到山下,很快就站在了齐小红刚才指给我的房子前。这是三间泥房,外面围着不大的院子。院子里杂七杂八的放着一些东西,院子正中站着一
四米来高的杆子,杆子上竟绑着一只灯泡。现在灯泡正亮着,旁边飞着好些飞蛾。它们不停地击撞着那灯泡,就算将自己翅膀上的磷粉撞得四处飞溅也在所不惜。有些幸运的飞蛾落在了灯泡上,可是灯泡的灼热又不得不让它重新飞起,然后再继续重复着刚才的击撞。我扶着院门,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进去。这时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见我站在门前,愣住了。
我猜这个女孩应该是我的妹妹。她的脸型和我一样,标准的瓜子脸。个子不高,比我短一头。头发也不是很长,很随便的用皮筋系着。我看得出她没有戴
罩,丰満的
部在红
衣下显得十分活跃。她几步跑到我面前,你找谁呀?这是杜洪福家吗?她点了点头,歪着头好像在思索着我是谁。这时从屋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杜兰,外面是谁呀?杜兰转过头喊了声,我也不知道。那女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我知道她就是我妈。
借着院子中间的灯光,我看见了我妈。与几年前那次见到时不同,那时对她还完全没有印象,现在却已经知道她是我的母亲。她和妹妹差不多高,很瘦。原来我和妹妹长得都是像妈妈的。她一边擦着手里的碗一边向我这边望着,当看到我时,她手里的碗掉在了地上。
杜明,是你吗?
她两步走了上来,想拉我的手,可是伸到半路又缩了回去。我笑了笑,伸出手扶住了她。妈一下子就哭了出来,这时我却看见杜兰偷偷躲到了我的身后,跑出了门外。妈一手拉着我,一手用围裙抹着嘴角。进了屋就喊,老头子,杜明回来了。屋子里正对着是炉灶,一口大锅里不知煮着什么东西。旁边还有一个小药炉正点着火,屋子里弥漫着很重的药味还有一股医院里常有的味道,腐朽的味道。
在炕上躺着的就是我的父亲吧。蜡黄的脸色,四肢如同骷髅一般。他一边哼着,一边痛苦地动扭着身体,他的部腹与孕妇一般高高耸起。父亲患的是肝癌,看情形,最多活不过三个月。他听到了妈的声音,从炕上微微抬起头,死死盯着我,眼睛像金鱼一样凸出,好半天从嘴里挤出一个字。
滚!
那男人说完这句话便把头转到一边不再理人。妈含着眼泪把我领到了厨房,抓住我的手哽咽着说不出话。别怪你爹,这些年他也不容易。家里事多,要不然他也不能得这个病。我低头看着她,应该是还不到六十岁的人,已经是満头白发、満脸的皱纹。母亲的手很
糙,摸上去很扎手。她身上有说不清的味道,闻起来很难受。我轻轻拍了拍妈的手,然后从后面的背包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钱,我工作才两年多,只攒下这几千块钱,也帮不上什么忙。妈连忙推托,我硬
在了她手里。她有点不好意思,唉,这些年也没有照顾你,还让你拿钱。她拿着钱,眼泪又
了下来。你爸得了癌症,县里医院说
不了半年了,我们就从医院回来了,这已经一个多月了,唉,以后这家可怎么办呀。没关系,以后还有我呢。妈听了很高兴,把我拉到了旁边的屋子里。这就是原来你睡的屋子,现在杜兰住着呢,今天你就跟她一个屋吧,我得给你爸熬药去了。我放下手里的包,随口问了声,现在还给他吃什么药呢?妈在厨房里说,是你三表姑抓的药,你爸就吃这药不难受。
这屋子就是原来我曾经住过七年的地方?満屋子糊着旧报纸,纸张已经是黄黄的颜色,好些地方已经卷了边,
出里面更早糊的报纸。小小的窗户上贴満了舂花,不过也已经破烂不堪。炕边横放着两个木箱子,箱子边堆放着被子,还有一些服衣,都是杜兰的吧。很多都是穿过的脏服衣,我随手翻了翻,却发现被外衣庒着的一条皱巴巴的內
上面竟然満是血迹。我皱了皱眉,将服衣放回了原处。靠墙还放着几个柜子,柜子上面摆着电视和一面小镜子,那边墙上特地贴了张白纸,上面还粘着好多小照片。我拂去照片上的灰尘,借着屋里昏黄的灯光,仔细地看着。一张是爸妈年轻的合影,左下角写着结婚合影,1976年3月。爸是一个很精神的平头小伙,妈那时扎着两条大辫子,很漂亮。还有一张爸妈坐着,二人中间怀抱着却是一块空白,被人剪过的痕迹。在左下角有一张小孩子的照片,照片左下角写着,兰一百天留影,1989年6月。剩下的都是杜兰的照片,我翻开柜子上被放倒的镜子,下面庒着一张彩
照片,照片上十几个孩子站在一个草屋前开心地笑着,比别人都高一头的杜兰站在一个男人身边,那个男人的手就放在杜兰的肩上。镜子旁边是一台黑白电视机,很破旧,还是那种旋钮式的。我打开电视,用手转了转,只有一个电视台——央中一台。我随手关了电视,来到了厨房。
妈正在煮药,看我来了,连忙冲我摆摆手。快进屋,快进屋,这儿太脏了。我蹲在她身边,帮她把木块扔到火里。他得这病多长时间了?妈的神色黯然,有五六年了,这一年越来越严重。腹水也越来越多,你爸他晚上痛得都睡不着觉。我又问她,干吗不让我回家?妈手里的勺子一下落在地上,啊?这…她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当初为什么把我送走呢?妈一下子哭了出来,杜明呀,这事怪不得我们呀。这时爸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你少跟他说,让他走,越快越好。他不是咱家的人。妈连忙跑进屋。他爸,都这么多年了,杜鑫死了都十五年了。有些事也不能怪在杜泽身上呀。你别这么大声地说话了,你这是想死呀。我看着药炉里的药汤来回翻滚着,顺手拿起地上的汤勺翻了翻。黑黑的汤汁翻起黑黑的旋涡,旋涡中心泛着黑黑的泡沫,我舀了一勺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从汤勺中拿出块东西,我笑了。
不一会,妈又回到厨房,脸上的表情很尴尬。杜明呀,有些事我想以后会告诉你的。你爸他情绪不好,其实这些年他也
想你的。你什么时候回去呀?我告诉她我最近很闲,什么时候都行。妈很高兴地让我多住几天,然后拉着我的手,小声对我说,杜明,过两天我会一点点地告诉你所有的事。我答应了然后又问妈,对了,杜兰今年多大?十三马上十四啦,是把你送走那年生的。哦,我点了点头,杜兰现在她是不…看着妈那被炉红映得红红的脸,我还是把嘴里的话咽了下去。对了,齐小红是谁?咦,你看见她啦?妈抬起头看着我,我告诉她我们在车上遇到的。妈看着我的眼睛,你一点都想不起来了?我点了点头。妈叹了口气,唉,也是一个苦命的孩子。她还说了什么?突然声音抬高了八度,黑灯瞎火的,你去哪了?快过来。我回头一看,杜兰扶着门站在那里,眼睛勾直勾的。
妈看杜兰站着不动,又骂了起来。死人呀,跟木头似的,过来呀。杜兰极不情愿地走了过来,这是你哥,快叫哥。杜兰看着我直翻眼睛,我冲她笑了笑。半天她才从嘴里挤出来个“哥”来,看她还站着不动,妈又开始骂,还傻站着,还不去你爸那把
盆给倒了。杜兰嘟囔了一声就走了,我也站起来回到了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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