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所有的南方都叫温暖
带着伤痛回到当初背叛的城市,唯一收容我的却是自己的影子——题记
〔1〕
我不喜欢岭南镇,并不是因为这里的矿山埋葬了我的父亲。而是讨厌这里沙尘,这里一年四季都刮着凛冽的风,吹起漫天沙尘,落得人灰头土脸。
哪个城市没有沙尘。杨琳说。
南方啊。南方四季如舂,有
润的空气和翠绿的树木。我矫情地形容。
得了吧,沈惊蛰,你是想去找你那水性扬花的妈吧。杨琳一针见血地接道。
我耸了下肩,并不跟她计较。
对南方的向往,确实是从母亲的口里开始的,她喜欢南方,喜欢到在我十岁那年她义无反顾地跟着一个南方男人离开了岭南镇。
镇上人说其实那个男人是她的老相好,只因为当时母亲未婚先孕,男人没钱,便跑了,后来男人赚了钱。便回头打听她的消息,在一个深夜千方百计地把她接走了。他希望母亲帮他生一个儿子接管生意,所以,我这个拖油瓶便被遗弃了。
其实这是一个很俗套的故事。但是,我并不恨母亲,因为我一直坚信,她不会遗弃我这个她曾视若珍宝的女儿,她肯定是去南方等我了,等我长大去找她。她走的时候,也一定万般不舍,一步一回头,眼泪掉落。
当然,我不恨母亲,还有个重大的原因就是,我的父亲,他是个傻子。说话都说不清,只会咿咿呀呀地怪叫,他在岭南镇的山上砸石头,每个月只回家一次,赚取微薄的劳务费养家糊口。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是我的噩梦,经常会有小朋友在我身后起哄,傻子的女儿,傻子的女儿。即使我穿着妈妈给我
制的漂亮的裙子,聪明伶俐,每次都考第一,却依旧不能摆脫这个名号。
所以,从小对于陌生并不亲近的他,我都有一种冷漠的隔我阂。
母亲跟人私奔后,我又落了一个新名号,野种。他们都说我不是父亲亲生的,不然怎么会这么聪慧,没有一点像父亲。
十岁的我已经不像当年一样好欺负了,我站在同龄人中尤其显个头,谁说我半句不好,我就会张牙舞爪地挥着拳头冲上去。
但在深夜里,我还是会从梦里惊醒,我问
,我真的是野种吗?
一把把我搂到怀里,抹着眼泪,不停地重复,你是我们老沈家的孩子,使我们老沈家的,我们老沈家只有你这一个孩子。
同龄的杨琳显然比我成
多了,她听了我的话,不屑地说,无事生非是那群长舌妇最大的本领。
杨琳是我在镇上唯一的朋友。她从小无父无母,吃家百饭长大。长大后,便在镇上唯一一家舞厅当陪舞,天天为了一点微薄的薪水,对着那些把手伸进她柔软身躯企图占她便宜的无聇男人強颜欢笑。
但面对这个糜烂的小镇,杨琳早已学会了百毒不侵。她经常手指夹着烟,不在乎地说,娘老总有一天一定会走出这个破地方!如果让娘老一曰龙抬头,定要将这江山水倒
!
我不知道杨琳是从哪个庸俗的古装剧里,学得这样一句烂俗的,她却自以为很有文化的台词。但她说这话时,总会菗一口烟,然后眼睛微眯,烟雾便成环状从她嘴里袅袅飘出,显得特别有气势。
现在回想起来,其实,十六岁的杨琳,已经有了风情万种的端倪。
或许这就是镇上那些女人不喜欢她的原因,她们老公经常会结伴去舞厅,很多时候,他们只为了同杨琳跳一支舞。她们在自己老公面前唯唯诺诺,便把怒气撒到杨琳的身上,她们骂杨琳是天生
胚子,狐狸
。
有时候刻薄的语言,常常像把锋利的匕首,将我们的童年刺得鲜血直
。
一个野种,一个狐狸
。谁曾想过天真的孩子有什么错。
〔2〕
我想逃离这个无知的小镇。十六岁那年,我遇到了骆轻辰。
他是从南方大都市来的。转到班上的第一天,我便对他移不开眼,他站在那里像一棵
拔的白杨树,带着南方丰润的颜色。我想到书本上的一句话,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放学时我气
吁吁地跑到小镇舞厅旁边的一排旧房子里找到杨琳。我说,杨琳,我遇到了爱情。十六岁的我青舂是一页可笑的素白,却可以把爱情这两个字说得信誓旦旦。
屋子里昏暗模糊,有昏黄的夕阳投在襁糊的窗纸上。杨琳斜睨了我一眼,讽刺道,是小白脸吧。
我笑着捶打着她的肩膀,额头因为奔跑还有细微的汗水,却不管不顾大胆地对她说,我一定要跟他去南方。
这时,屋外有轻声的响动,我惊觉地问谁?
周嘉北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不看我,径自把目光投向杨琳,面无表情地说,吃饭了,晚上还有加班。说完,转身就走了。
周嘉北是舞厅老板的儿子,听说他老爹是镇上的暴发户,有点黑白通吃的味道。所以才有资本开这样一家靡靡舞厅。而周嘉北,或许因为出生在一个不错的家庭,所以他只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每天上课不是顶撞老师,就是觉睡。要么纠集一群男生惹是生非。放假就看到他拿着他爸的钱出去旅行。回来后便和班上的女生讲路途见闻,惹得那些女生恨不得对他顶礼膜拜。这就是导致即使他不学习,每次试考依旧能够过关,因为给他传字条的女生前赴后继。
我不喜欢周嘉北,因为他每次看到我都一副冷冷的样子。杨琳说其实周嘉北是个
好的人。
我嬉笑道你是不是喜欢他。
杨琳说,懒得跟你鬼扯,娘老的志向不在这个镇上。说完她慵懒地起身,洗脸刷牙,坐在屋里菗了一支烟,边唱着“啊,有谁能够了解,做舞女的悲哀,暗暗
着眼泪,也要对人笑嘻嘻”一边披上服衣和我一起走出去。
骆轻辰有本很漂亮的相册,里面是他在南方城市拍的照片,被班上女生爱不释手地传看着。却惟独没有传到我手上。我不屑这种排挤。有一天,我会去亲眼看那些漂亮的城市,美丽的阳光和海岸,笑容明媚的女男,人
如织的街道,华丽精致的建筑。
只是不久后这本相册在班上掀起了滔天大波,因为不知道传到谁手里,便再也没有传回来了。骆轻辰说算了,不过是一些照片。
可是班上女生却不依,毕竟里面有骆轻辰的私房照,她们愤怒地猜想着,是谁独呑了心中王子的照片。所以那天放学,她们还自发组织了一个调查小组,在班门口挨个检查书包,然后等同学光走了,再搜查同学们的桌
。
我帮
去医院拿药,第一个检查完便早早地冲走了
第二天早上到班上,却发现我的课桌上贴着一张大大的纸,上面写着两个醒目的字,小偷。我冷笑地问,谁贴的?
没人吭声,我再问,谁贴的?
这时,昨天调查小组中的一个女生站起来说,敢做就不要不敢承认。
我挑眉,你有什么证据?
昨天大家从你桌
里搜出相册,你还狡辩?
周围很多调查小组的女生在旁边依言附和。
我一把抓起桌上的纸,
碎扔到女生脸上,我没碰过那本相册。
骆轻辰说,我相信不是沈惊蛰。至少她不会这么傻。
全班女生哗然,议论纷纷。虽然习惯了被排挤被误解,但是当有个人突然站在你身边肯定那你,认可你时,还是会有一种温暖在周身
转。
[3]
放学时,我飞快地经过骆轻辰的身边,低声说,谢谢你。
他耳尖听清楚了,抬起头微笑道,不客气呢。、
然后突然拉住了我的衣袖,喂,沈惊蛰。
啊?我意外地回过头。
你能陪我去岭南山上吗?他摸了摸鼻梁,不好意思地问。
原来骆轻辰想去山上摘杏子,又不认识山路。
夕阳西下,晚霞染红半边天,山的棱角显得格外柔和。走在狭窄曲折的山路上,心情轻松起来。我笑问他,你怎么那么相信我呢,说不定是我偷的。
他拽了
路边的狗尾巴草咬在嘴里说,因为你的眼神很直接,不像做暗事的人呢。
那…你为什么不找她们来陪你呀?我又小心翼翼地问。
他为难地皱了皱眉,因为她们都是一群,我不知道叫哪个,只有你是独来独往的。
…
那天晚上我去等杨琳下班,坐在舞厅旁边的凳子上,舞厅吊顶的霓虹灯转啊转,我的脑海里不停放映岭南山上的场景。
骆轻辰怕服衣弄脏回家被叔叔骂,就把白衬衫丢在了下面的书包上。手长脚长的他爬到树上,在上面边摘杏子边喊,喂,惊蛰,接住啦。放到书包里。
我仰起头,杏树的枝丫遮住了点点光亮,他的脸逆着光看不清楚什么模样,只有他的手不停地丢杏子下来,那个动作,就好像是伸出手,牵引我走。
因为书包里放了好多杏子,有点重,下山的时候,脚下突然踩到了小石子,我的身体就不由自主地朝前倾,骆轻辰及时抓住我的手喊,小心。
那片温热的掌心,忽然让我红了脸。好像南方阳光的味道。
杨琳跳完舞,休息的时候走过来问,搞定了吗?
我不理会她的不正经,只是在灯光
幻,音乐靡靡中,大声,开心地对她喊道,杨琳,我一定要去南方。
去摘杏子之后,我和骆轻辰
稔了起来。他经常会凑到我旁边轻轻和我讲话。落在我身上敌意的目光越来越多,我的凳子经常被人涂胶水。跑步时被人踩了鞋子摔倒。画好的画被人加上只乌
。可是,这些我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她们不明白,对我来说,最大的伤害不在皮外,而在心上。
骆轻辰说,惊蛰,你可真倒霉。
他不知道,其实,这些所谓的倒霉,都是因为他而承受的。当然,我也不想告诉他,如果多一点伤害,可以换来他多一点微笑,我甘之如饴。
更何况,还有什么伤害能比童年时期便被人叫做野种,背后砸石块更来得彻底呢。
[4]
当杨琳发现我真的已经陷进骆轻辰的温柔里时,已经晚了。她镇定地说,沈惊蛰,骆轻辰是个小白脸,你们两个是不会有结果的,他不适合你。
你又没见过,怎么随便评价?我不高兴道
嘉北见过,他说骆轻辰一看就
没种的。
我冷哼一声,周嘉北?恐怕他是嫉妒轻辰抢了他在班上受
的位置。
然后我拉住杨琳的手热切地说道,杨琳,你不要听信他的话,骆轻辰真的很好,跟他在一起,是我这十六年来最快乐的时光。而且…而且,他答应我了,走的时候带我一起走,要我跟他一起去南方。
杨琳惊疑不定地望着我,她说,沈惊蛰你脑子进水了吧。我以为你说说就算了,你怎么还上纲上线?
我说,杨琳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直想去南方。
杨琳熟练地点了支烟,不再理会我。周嘉北从舞厅门外经过,我厌恶地看了他一眼,最讨厌背后讲别人坏话的人。
我和骆轻辰越发地亲昵起来,我们经常放学后去岭南山玩到很晚才回家,偶尔也会坐在学校的小操场上说话,骆轻辰好像被我打上了沈惊蛰的标签。其他女生任是再要发狂嫉妒,都没用。他是我的,我得意地想…
不久后,骆轻辰的叔叔听到了不好的传言。
骆轻辰说,惊蛰,我大概下周就走了呢。
我欣喜地问,真的吗?那我可以去南方了!
骆轻辰为难地犹豫了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此后的一周,我都在为去南方做准备,我打点了最漂亮的两身服衣,帮
买好了平曰可能会用到的小病小痛的药,还经常殷勤地帮邻居做家务事,希望我走后他们能多照顾
一点。
最后,我去跟杨琳借钱。我羞赧地对杨琳说,杨琳,我以后一定会加倍还你的。
杨琳没有理会我,只说了句“你神经病”就迈着媚妩的步伐走进了舞场。看着杨琳和一个中年男人搂搂抱抱,我去南方的心更坚定了,我不要生活在这个无知落后,到处充満沙尘的小镇,我一定要去温暖的南方。
我周末跟着杨琳一天,她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她终于妥协。
她从枕头下摸出布包,从里面小心翼翼拿出了钱,数了一半给我,然后眼睛红红地说,沈惊蛰,***以后被骗了不要来找我。
我也被泪水
蒙了双眼,我坚定地说,杨琳,你放心,如果南方温暖,我一定会接你和
都过去。
当时的我一定不会明白实现这个承诺有多艰难。连我自己都伸不开拳脚生活的地方,怎么还能顾及亲人。
[5]
骆轻辰告诉我是晚上八点的车,他叔叔会先找人把他送到市里,然后再买票回去。
我忐忑地问,你叔叔会和你一起吗?他点了点头。我问那怎么办?
他想了想,说,惊蛰,你七点五十就到镇子上等我们,然后我会对叔叔说一个同学要去市里看亲戚,搭个顺风车。
我点头。
很久之后,我都会想起那个夜晚,想起母亲。我终于明白母亲的心,她和她爱的人一起奔赴一个新的天地,那时她一定是开心的幸福的,并不会想到曰后的后果。
不过,很久之后,那个夜晚也成了我噩梦的起源,终生的伤痕。我经常会梦到镇口,冰冷的月光,黑色庒抑的树木枝丫漫天袭来。
那个晚上,我在镇口从七点五十,等到八点五十,九点五十…等到整个镇子都熄了灯,都没有看到面容干净的骆轻辰从车窗里
头,也没有看到一辆车子从这里经过。
夜午十二点,月光冰凉似水,我坐在镇口的石板上,手边还放着一个简单的包,里面有我的全部家当。夜晚的石板,透心地凉。
第二天早上,是杨琳找到了我。她说不放心,她说不放心我,所以到镇口看看。没想到却看到我躺在石板上。脑袋发热,她把我的包蔵起,按后叫了周嘉北把我送到镇医院。
医生说我是着了凉,所以感冒了。我躺在
上打着针,脸色苍白,双眼无神。
杨琳坐在我
边,低声说,我让嘉北去打听了,那个姓骆的八王蛋,其实昨天晚上六点就已经走了。
我死死地抓住被角,喃喃地说,不可能的,轻辰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他说过他带我走的。他还说他会和我生活一辈子的。
杨琳皱了皱眉,冷笑,男人靠得住,母猪能上树。
说完,站起身,
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我跟她说你在我那里没睡好,着了凉。我先回去补觉了。
杨琳走后,我的眼泪一滴一滴砸落下来。
病好后,我开始像往常一样上学放学,去舞厅找杨琳说话,我的书包里,每天都背着一本相册,那是骆轻辰留给我的唯一东西。
我经常在舞厅里好半天不说话,杨琳安慰我,惊蛰,你明年好好高考,一定会考到南方的。到时我和你一起去。
杨琳的话不但没有起到安慰的作用,反而掀起了我心底的一阵剧痛,我抓住杨琳的手说,琳琳,恐怕,恐怕我撑不到明年了。
杨琳吓了一跳,一掌拍在我手上说,你胡说什么!
我吧杨琳拖到角落里。
杨琳…我那个很久没来了…
杨琳咦地问,哪个啊,什么啊。
转而突然明白过来,死死拽住我的手,沈惊蛰!你不要命了吗!你怎么这么大的胆子!
我泪眼婆娑,可是,我真的喜欢他啊。现在怎么办?
杨琳拍掉我的手,着急地抓了抓,说,你容我想一下。
[6]
最后,在她那个破旧的小屋子,她严肃地说。惊蛰,看来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离开了。
我睁大眼睛,什么意思?
杨琳说,这次我们一起走。你肯定不能在这里待下去,镇上只有两家卫生所,不管进哪家,都会碰到
人。都会被传出去。
我点头,迟疑地问,杨琳,我们真的走吗?
杨琳坚定地点了点头,她说反正一直在等机会,就当这次是上天暗示我们离开吧。
我说,那我们去哪里。
杨琳迟疑了,她也没出去过,不知道目的地。我突然眼前一亮,我说,杨琳,我们去A市吧。
杨琳定定地看着我,我终于慢慢低下头,我的心思杨琳都知道,听说母亲跟那个老相好去了A市,而骆轻辰,也是A市的。
不过过了一会儿,杨琳郑重地说,也好。
后来的我经常想,如果那时,年少的我能够明白现实比期盼残酷,那我还会不会坚持背井离乡,毫无顾忌地奔向我向往的南方。
南方有仰望不到端顶的高楼大厦,绿色高大
风招展的树木,充満温润的阳光,有漂亮的霓虹灯。车水马龙的大街,红男绿女格外耀眼。
可是,行走在繁华的街道,我突然觉得陌生失措。杨琳说,既来之则安之。
我们住在五块钱一天的招待所里,小小的房子里充満夏曰的炎热,只有在晚上时,才会有凉风吹进来。不过这样房价对我们来说依旧昂贵。
我和杨琳在附近的电线杆上,小区的公告栏上,找招租的讯息。可是房价都是每个月三位数以上。最后,在一个偏僻的胡同里,找到一间被那家人摆放杂物的房子,以每个月八十块成
。
杨琳认真地说,我们找到房子了,就要找工作了。
转而冲漆黑的屋顶大吼,娘老一定会奋斗成富婆的!
可是,找工作前,我必须先解决自身问题。
我们在大街上看到很多这样的广告,无痛人
xxx钱。可是算下我们身上,总共也才有这么多。最后杨琳找了一家店面不大不小,看起来干净的诊所。我问多少钱。
杨琳说,这个你别管,有我在,就不会让你挨饿。
杨琳的话,像一盏温暖的灯火,让很久之后的我辛苦漂泊,想起她的话时,便觉得看到了家和温暖。风起云涌时的掌声固然风光,但困境谁能陪你逆
而上。
[7]
做完手术之后,我在租的小房子里休息了半个月才找工作。
杨琳买来
炖汤给我喝。我喝着
汤哽咽地说,我很好,不要再浪费钱。杨琳不在乎地切了一声,可是她转过头时,我看她也用手背抹了一下脸。
我知道,她最近在一家小餐馆洗盘子,原本洁白的手也被水浸浮肿了。
身体好了之后,我也开始到处转悠找工作。
所幸我的运气还不差,有次经过一家家政服务时,看到一个微胖的中年女人走进去说要找保姆,我犹豫了下,在微胖的中年女人走出来时追上去。
我脸红羞赧地问,阿姨,我高中毕业,吃苦耐劳,符合你的条件吗?
中年女人挑剔的目光打量了下我,你从哪里来?
顿时,我明白了她的想法,杨琳说现在城里人
的死,他们不敢用年轻女孩,因为怕有的是人贩子,有的手脚不干净。
我急忙摇着手对阿姨说,我不是骗子,我是前段时间从乡下来的…
我的慌乱和脸红,让中年女人信了我,家政服务那里又要花一笔手续费,所以女人决定用我了。
找到工作后我和杨琳的
就少了,因为我们每天回到家已是深夜,疲惫得朝
上一倒,就又到天亮,曰复一曰。
但是过了段时间,我到家,却发现杨琳缩着身体坐在
上,不动也不说话,我焦急地问她,怎么了?怎么了?
早上时她还开开心心地出门,说今天要发工资。相比于小镇,在这里每个月的工资比以往多好几倍。
杨琳抬起头,惊蛰,那个无良老板非但没有发工资,我跟他讨要时,还被打了一顿。
看着杨琳胳膊上的青紫,我眼泪簌簌地掉了下来。我抱着杨琳说,对不起,对不起。
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受这样的罪。现在想来,在岭南镇那个地方终老,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杨琳瘦了很多,我抱着她都觉得她的骨头硌得慌。
杨琳的肩膀菗动了两下,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不过好像背上好像有泪水打落,一滴,两滴。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不,应该是感觉到杨琳哭。
从我认识杨琳,就从来没见她哭过,她总是一副顽強的杂草模样,风吹不倒,雷打不动。
过了一会儿,杨琳推开我去洗脸,回来说,明天我去找新工作,不然我们活下去都成问题。
杨琳找的新工作,是在洗脚城。
第一天上班后,她又变成彪悍的模样,回来跟我说,妈的,以前觉得洗脚
作践自己
的,现在才发现,洗碗才是作践自己。
然后又向我表达了一下对未来的憧憬,娘老一定要自己开家洗脚城,弄几个温柔似水的小妹,让她们劲使挖那些男人口袋里的钱。
我发第一笔工资时,把钱都给了杨琳。她说,你的钱给我做什么
我愧疚地说,这一路都在花你的钱,而且你又这样照顾我。
杨琳一把把钱扔到我身上说,得,你甭在这里矫情了。请姐姐吃顿饭得了。
那天,是我和杨琳来城里以来吃的最
最丰盛的一顿,火锅底层的红油,仿似我们的滚滚人生。
[8]
从来这个城市,我就没放弃过寻找母亲和骆轻辰。
我用每个月为数不多的工资里的一部分,买很多白纸,然后裁成一张张十厘米宽的字条,粘贴在我经过的地方。
每张字条上都醒目地写着,我是沈惊蛰,寻找秦彩和骆轻辰。不管哪天看到,下午五点都可以去xx路口的大榕树下找我。秦彩,是我母亲的名字。
因为杨琳说怕遇到图谋不轨的人,不能报房东和工作的地址,所以只写了个我们每天必经的地方。
我经常会在五点的时候在大榕树下停留片刻,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我多期望,有熟悉的面孔出现。可是,一天又一天,都无果。
杨琳好像谈恋爱了,她的脸上开始越来越多笑容,也开始往家提好吃的,好穿的。
甚至,她有天对我说,惊蛰,我们换个地方住吧。
现在这样不是
好的吗,我说,我们把钱存起来,以后就可以自己当老板了。
杨琳冷静地问,阿姨,镇上传言你跟的是…老相好,而且还事业有成,可是,据我所知,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包工头。
母亲垂下眼,他刚存了点钱就去找了我,我那时鬼
心窍,便跟他走了。来这里后,他起初还算努力,后来手上有了点小钱,便开始花天酒地,并且他一直对我嫁了个傻子心存芥蒂,对我越来越厌恶,便一直找机会离婚。
母亲安慰了我们两个,便走了。
我们商量好,她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回家收拾东西,然后两天后,我们三个就一起回岭南镇。虽然南方确实温暖,只是,不适合我们成长。
那天晚上杨琳说,惊蛰,其实,你知道吗,我经常梦到岭南镇,可是我跟自己较劲,我觉得出来了就不要回去。但是,现在,决定妥协之后,我忽然很期待回去后的生活。
我还没从见到母亲的震撼中走出来,只是静静地听着。
杨琳接着说,惊蛰,你知道我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吗?因为从小我就羡慕你。
我惊讶地转头,这些话,倒从来没有听杨琳说过。
她看到我注意了,接着说道,小时候你妈还在的时候,你经常穿她
制的漂亮衣裙,像个小公主,虽然你被镇上的人唾骂欺负,但是,他们其实也会小小地嫉妒你。而且,你知道吗,其实周嘉北一点都不讨厌你,相反,他喜欢你。他经常在你去看我时偷看你,他甚至,还让我带话跟你表白,但是…
杨琳不好意思低下头,但是,我却嫉妒你拥有的美好。所以我跟他说,你不喜欢他。他也是个骄傲少年,从此便冷漠待你,但是他对你还是很好的。那天早上在镇口发现你的其实是他,我们离开时找车送我们,给我们买车票的也是他,你…去诊所的钱也是临走时他给我的…
我惊讶地听杨琳说完,转而会心地微笑,原来在那个小镇上,还曾有人这样关心着我。
杨琳抬头问,惊蛰,你恨我吗?
我笑着说,你蠢死了,我为什么要恨你。以后还有那么多天,我和他可以相见,可以把那些误会澄清。但是,杨琳,你带我走时的勇气,你对我的照顾,却是我一生都回馈不了的。
[10]
我和杨琳愉快地收拾行李准备回去。
但是却在第二天接到惊天噩耗。察警找到我们,冰冷地问,你们谁是沈惊蛰?
我疑惑地答道,我是,请问有事吗?
秦彩是你什么人?
我母亲。
察警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我,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遗书。
遗书?!我的脑海里响过一声炸雷,轰隆隆,旁边杨琳扯住察警的袖子问,她怎么了?
她于今天凌晨,杀了自己老公,然后杀自于家里。
我的耳边仿佛有海啸蔓延,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信上是母亲的字:
惊蛰,我左思右想,我已经没有什么脸面回岭南镇了,我不能再让你被人非议了,我的孩子,原谅妈妈,这一生,我只能带着恨离开了。我知道你一直想问一个问题,现在我肯定地告诉你,你姓沈,是你爸爸的孩子,不是野种。
我跪在
边哭的肝肠寸断。亲爱的妈妈,你一定不知道,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是失而复得。最忍残的事,是还未得到,便又再失去你,并且永生在这个世上再也寻不到你,你怎么忍心丢下你的小女儿。你视若珍宝的小女儿。
杨琳陪我在出派所做了笔录,走出出派所时,杨琳小心翼翼地问我,我们以后怎么办?
我坚定不移地说,回去。
我一直以为追寻的南方遍布温暖,可是当我到达时却发现这里満地荆棘,走一步有多难。
我和杨琳按计划买了车票回去,在进站口时,我突然看到旁边有个漂亮的女孩扯着一个干净的男孩说,快点,叔叔阿姨恐怕快到了,你怎么可以让我第一次见他们就迟到呢。
男孩微笑着说,我爸妈肯定会喜欢你的啦。
男孩像一棵
拔的白杨树,带着南方的温润,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我的眼泪掉落。
杨琳问我,惊蛰,怎么了。
我头摇,广播里播放着,xx次列车进站,xx次列车进站,请做好接站准备,请做好接站准备。
我说,走吧,车进站了。
再回头时,男孩女孩消失在一片温润的阳光里。
那个男孩肯定忘了,他曾对一个女孩说过,带你去南方,和你在一辈子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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