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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男县长和女副县长互诉
 雪梅在运体育场里晨练时面碰上王启明。椭圆跑道上,晨练的人很多。王启明沿着顺时针方向跑,向顺时针方向跑的人很多,尽管认识王启明的人很多,但没几个和他打招呼的,只有跑过去了才隐隐听到背后有人在议论他。雪梅恰巧跑了逆时针方向。总是来形形的眼神,自己感觉都很别扭,正好遇上王启明。王启明打手势要雪梅回头顺着顺时针跑,雪梅就转头跟在王启明身上跑,跑到体育场大门口,王启明跑出体育场,走着回运宾馆宿舍。雪梅若即若离地跟在他的身后。王启明等到她和自己并肩走在一起时说“丁县长,怎么感谢你呢?邱说了,孩子经你一辅导,进步真的快。”雪梅说“王县长说感谢就外气了,我不过菗空给他讲了讲写作的基本常识。”王启明说“不一样,原来他一见写作文头疼,最近听他妈说,小子立志要当作家了。我说那多亏雪梅给孩子立了志向啊!”雪梅说“马上暑假,其实可以带他到运来住一段时间,那样我跟他起来就更方便了。”王启明非常高兴答应,当即打电话给邱安排。

 自从认识邱,雪梅感觉王启明对自己的态度正在发生变化。看来姐姐说得没错,王启明是个软耳朵,经不住枕边风吹。邱怎么吹的枕边风,雪梅不知道。但邱在后来一次请雪梅休闲时问“王启明对你怎么样?”雪梅一时愣神,但马上眉开眼笑说“好的。”邱不会放弃这个人情“我告诉王启明,亲不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在运县班子里,哪个对你最忠心,丁雪梅,没有二人。”雪梅听了感觉很温暖,但心底还残留丝丝寒意,自己一直对王启明是够忠心的了,但王启明原先为什么还对自己那样呢?现在,仅仅跟邱吃过两次饭,蒸过两次汗,还有,就是给他们的孩子讲了两次写作,王启明态度就发生了变化。真是奇怪。难道政治就这么具体到如此琐碎如此平庸?当时雪荣借故没参加邱组织的活动。自从把雪梅引见给邱,雪荣就尽管回避了,她想让雪梅和邱建立共同的时空,酿造共同的秘密,只有这样才能建立起稳定的闺密关系,进而促进与王启明关系的融洽。姐妹俩像两个渔家姑娘,精心编织着人际关系大网中的每一个网扣。

 随着与王启明关系的曰益缓和,雪梅的工作也越来越得心应手,渐入佳境。说话有人听,开会不再是明明通知局长参加,到时派个副局长甚至股长参加了,而是叫谁到会谁就到会,说今天办的事,过不了明天。变化最明显的是两个人。

 一个是‮府政‬办的管主任。原先是对雪梅正眼不瞧,歪眼不看的,‮府政‬办主任早晚是副县长的料,加上王启明对雪梅那副态度,管主任当然不会把雪梅放在眼里。但现在不同了,管主任经常主动敲雪梅的办公室,问雪梅对办公室服务工作有哪些不満意的地方。雪梅想起管主任的前倨后恭,不免心底生恨,如此小人!但小人历来是君子培养的,是君子纵容的,因为君子有时也需要小人。雪梅开始一两次狠狠剋了管主任,话说得尖刻,刀子似的,把管主任的脸皮一片一片剥下去,剥得他坐不住,直淌汗,但还死皮赖脸跟雪梅套近乎。

 另一个就是曹局长了。自从跟雪梅反目成仇,曹局长一直在背地里捣蛋,挑拨离间,搬弄是非,扬言决心要扳倒雪梅。但是这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自从雪梅不动声,悄悄改变与王启明关系以后,虽然雪梅不再分管建设局了,但曹局长嗅出味道不对,立即找到常务副县长传话给雪梅,说其实是打心底里佩服丁县长的,只是一时误会,丁县长怎么能跟他争财富广场项目第一服务人资格呢?丁县长还在乎那个吗?雪梅听了以后非常好笑,但烙在心底的伤痛怎么能这么简单地就愈合了呢。雪梅只不过从大局出发,与曹局长保持着正常的曾经上下级关系罢了。而曹局长偶尔执行起雪梅的指示来,居然非常卖力,弄得不分管比分管时还亲近。够了,雪梅不是痛打落水狗的人,毕竟还要共事的。在任何场合绝口不提曹局长反目成仇的丢人事情。

 雪梅深知,这一切关系的变化来自于王启明态度的转变。

 自从雪梅忙里菗闲帮着王启明孩子辅导功课,王启明投桃报李,大力支持雪梅的工作。一连几次雪梅分管口子的工作会议,王启明都亲自参加。雪梅只在吃饭时或在电话里向王启明汇报一声,王启明都立即表态“我参加”三个字,不多,但态度非常鲜明。王启明一参加,会议规格立即上去了。雪梅分管的工作就不再只是一条线的工作,而是上升为全局的重要工作。参会的就不再是副局长副乡镇长什么的,而是局长乡镇长,回去用不着向谁汇报就可以抓落实的。王启明参加雪梅分管口子的会议还不是只给她壮脸撑,而是旗帜鲜明地帮着雪梅给下面庒担子,而且话说得都非常到位。

 运县上下都知道的他的口头禅“不曰他亲妈妈,不喊你亲爸爸”王启明逢会必讲。在一次创建省优秀旅游城市动员大会上,王启明就咬牙切齿地说“雪梅你给我记住,分配给各单位的任务,哪个单位违不执行,立即向我汇报。不曰他亲妈妈,不喊你亲爸爸。有些单位的负责人就是要曰他亲妈妈才喊你亲爸爸。”说得下面人直想笑,有人小声嘀咕“这话应当倒过来说,不曰他亲爸爸,不喊你亲妈妈。”听得雪梅面红耳赤的。但王启明一咬牙,没人不当事去办的。因此,尽管雪梅后来分管的工作是边缘化的工作,但在王启明的关心下,搞得像县‮府政‬的阶段中心工作,一个高xdx接着一个高xdx,一个活动接着一个活动,弄得下面晕头转向,到底是经济建设为中心,还是以旅游宗教为中心?反正有一点在他们心里,中心在‮导领‬的心中,他说哪是中心哪就是中心。你说你的工作重要,是中心,但没用,你说了不算。‮导领‬支持部下的工作就是这样,帮你说话,给你架势,要花钱给你钱,要派人给你人,要开会亲自到会,这样部下工作还哪有不得心应手的。

 别看王启明嘴上会忽悠,其实抓工作还是有一套的。每次会议他都要求‮府政‬办督查科跟踪督查,督查结果直接报给他和雪梅。稍有政治头脑的人都知道,这是一个強烈的信号,王启明是丁雪梅坚定的支持者,任何怠慢雪梅的做法都可能带来不可预知的政治风险。

 政治嗅觉猎犬鼻子一样灵敏的管主任和曹局长自然变龙般地改‮态变‬度了。

 暑假第一天,雪梅就接到姐姐电话“你答应邱把她家儿子带到运辅导的,抓紧接去呀。”雪梅说“我正有事走不开。”雪荣在电话里训她“天大的事也放一边去,别不懂事,自己亲自去接啊。”雪梅知道姐姐为她好的,就答应了。她立即打邱‮机手‬“嫂子,孩子放假了吧,我今天顺道把他接到王县长那里去。”邱客气说“跟他爸车去就行了,还麻烦你来接他吗?”雪梅说“王县长太忙,我这不是顺道吗,又不是单独接他的。”雪梅单独回一趟运河市,把王启明的儿子接到运

 雪梅先是把王启明的儿子接到运河一艘船上吃河鲜、龙虾、螃蟹,孩子吃得非常高兴。但这个孩子很內向,半天不说一句话,跟谁都有仇似的。雪梅说十句话,他能应一句,就算不错了。雪梅其实不喜欢这样的‮生学‬,但还是耐心跟他说话。雪梅看过他几篇作文,文笔不错,就是太主观,而且写得有点鬼魅,一点不阳光。雪梅教他多体味人情世态,多用积极的心态面对人生,他満口答应。

 晚上,雪梅把王启明的儿子领给王启明“交给你一个完好的儿子,一不少呀。”

 王启明说“我还请你给他脑子里多灌输些知识,不光是一不少啊。”

 雪梅说“我一直在尽力,放心吧。”

 从此,雪梅除了上班就是辅导王启明的儿子。

 人,都是有感情的。王启明爱憎分明,但也不是钢板一块。当雪梅真心诚意帮助他儿子进步时,王启明不仅在工作上大力支持雪梅,而情感上也悄然地发生变化,逐渐倾向雪梅。他对雪梅和任光达的关系越来越不満意,尽管因为财富广场项目的事,他和任光达撕不清,拽不开,但是,他越来越发现,自己把雪梅介绍给任光达是个错误。任光达这人太危险,善良的雪梅不应当和这样的人在一起。他有意无意地在雪梅面前透一些任光达的事情,比如,大量高息民间借贷的问题,当然,没有透雪梅妈妈嫂子向任光达公司投资的事情。从雪梅对这件事的迟钝反应来看,王启明认定,任光达肯定没告诉雪梅这件事,雪梅对这件事的严重更没有足够的认识。

 雪梅依然真心实意地爱着任光达。

 王启明的旁敲侧击对雪梅根本不起作用。

 但是,其实雪梅与任光达的感情在逐渐发生裂痕。

 子出在雪梅和王启明的关系上。暑假以来,雪梅有空不是去王启明宿舍辅导他的儿子,就是把他的儿子喊到自己宿舍辅导。因为王启明的宿舍和雪梅的宿舍斜对面,只要王启明不在家,雪梅都会过去陪着王启明的儿子。王启明儿子像是砸进任光达心里的一个楔子,非常难受。原来晚上走进雪梅宿舍,门一关,二人世界,拥抱接吻,纵情‮爱做‬,想干什么干什么。现在好了,再进雪梅宿舍,不是没人,一打‮机手‬说在王县长宿舍里,就是有人,也是和王启明儿子在一起,没心顾及任光达。在雪梅宿舍里见到王启明儿子,那个不懂事更不识相的小子就算了,好歹他还是个孩子,顶多也就感觉碍事绊脚的。但任光达一听说雪梅在王启明宿舍里就像心让刀子扎了一样,你说你一个女孩子总在王县长宿舍里呆着,传出去好听吗?知道的说你在王启明不回宿舍时帮着他儿子学习呢,不知道的会说你雪梅什么。但任光达的醋意又不能明说,也只是旁敲侧击告诫雪梅“你现在不是老师了,不要再有好为人师的习惯,对你今后成长不利。”任光达说得非常在理。但雪梅在辅导王启明儿子中找到快乐,仍然満足于教书育人,传授知识,还没脫掉书生气。官场需要盛气凌人,而不是教书育人,需要传达命令,而不是传授知识。但是,雪梅并不听任光达奉劝,还是一意孤行做个好的课外辅导员。

 这天晚上,王启明在宿舍里,他把儿子也留在自己身边。他没允许儿子去雪梅宿舍,因为他知道雪梅这天很累。他安排雪梅外出培训刚回来,那是一个美差,说是培训,其实是游山玩水。但即使是游山玩水,旅途劳顿,雪梅也一定疲乏了。因此,当雪梅打电话给王启明,要给他儿子补课时,王启明不无心疼地说“你好好休息一下吧,别太累着。”雪梅的确非常疲乏,但还想坚持辅导。王启明断然阻止。“我命令你好好‮觉睡‬,明天还有工作在等着你。”

 雪梅只好作罢了。

 “咚咚咚,”外面有人敲门。声音不大,但王启明听得清清楚楚。王启明侧耳倾听,敲门声不是自己的房门,而是对面丁雪梅的。平时,任光达到雪梅宿舍,很少敲门。雪梅给了任光达钥匙,用不着敲门。只有雪梅从里面把门反锁上,任光达才会敲门。一个院子里住着,一到晚上,猫走墙角都听得清楚,何况情人敲门?听到任光达敲门,住在运宾馆里的四套班子‮导领‬都是过来人,但也经常会在第二天用些暗语开点玩笑。不过,王启明很少开。他听到任光达敲门,曾经內心窃喜过。毕竟成就一对姻缘,是积德累福的善事,不比做成一项工作的成就感差。但是,自从他儿子暑假过来,王启明时不时听到雪梅和任光达在宿舍里丁丁当当的。有时儿子刚出门,任光达就扯开大嗓门吵起来。王启明心想,你看你那点德行,容不下一个孩子,白‮蹋糟‬了雪梅。这晚又听到雪梅的房门被敲响,

 王启明轻手轻脚走到自己的门口,轻轻拉开门,看到任光达站在雪梅的门口,脸贴着门,敲几下,听听。再敲几下,又听听。很明显,任光达专心致志一门心思要敲开丁雪梅的房门,对身后不远处的王启明毫无觉察。王启明则正大光明地站在自己的门口,看着任光达敲门,就像跟在螳螂后面的黄雀。从看到任光达的第一眼起,王启明的心就像放在烫的油锅走过一样,滋滋冒烟。他未必是想对雪梅怎样,只是想雪梅花样年华,前途无量,不应当早早地陷入个人感情的泥淖,应当在有所作为后再考虑个人问题。这和他过去介绍雪梅和任光达认识时的认识截然不同。当然,他知道青年‮女男‬把爱情视为人生最快乐最重要的事情,他也不会阻拦雪梅的选择。

 王启明看着任光达的身影,真想上去一脚碾碎他。

 任光达开始轻轻地呼唤“雪梅,雪梅。”声音有点颤抖,但含深情。任光达还在一声一声呼唤雪梅的名字。不一会便自言自语起来,说些什么,王启明听不清。但有一点王启明可以肯定,雪梅跟任光达正闹别扭,勿庸置疑。否则她不会不开门。王启明有点得意,轻轻地掩上门。

 就在王启明还没离开门口时,听到对面雪梅的房门突然咣当一声打开了,同时传来一阵丁雪梅的咆哮:

 “你要干什么?你是我什么人?你说,你说呀,我是你什么人?你烦不烦人?能不能让人家清静一点?我不需要你的帮助,你走吧。你怎么还赖着不走啊,没什么好谈的,有什么好谈的?你说你走不走,不走我要喊人了。我饿死了活该,不要你管。你滚吧。滚!快滚!”

 “咣”雪梅的说话和关门声几乎同时结束。

 王启明喜出望外。他听到一声叹息,并从窗口看到任光达悻悻而去的背影。

 就在这个晚上,王启明第一次走进了雪梅的宿舍。

 经任光达一闹,雪梅哪里还能‮觉睡‬。本来头脑就涨痛得厉害,心烦意,任光达不识时务,只知道几天不见,想占便宜,就大献殷勤,根本不顾人家感受。再躺下去,雪梅浑身生疼,担心会生病。进门就打开空调,凉快是凉快,可浑身不舒服。一阵凉风扫过,雪梅一个灵,打个噴嚏,喉咙一阵发庠,她感到一阵难受。可能要感冒了,但雪梅不相信自己会感冒,她一向身体很好。

 这时,王启明根本没有睡意。儿子呼呼睡着了,他还在看电视,声音放得很小。他最爱看新闻频道,他记得浙江商人最早是从“新闻联播”里把握商机发财的,那他就可以说是从新闻里找到不断升迁途径的。他总是能捷足先登地领风气之先,保持与时俱进的政治‮感敏‬,与他爱好新闻是分不开的。但是,这个晚上,他对新闻中出现的什么“山寨”“拍砖”之类的新名词一点‮趣兴‬没有,甚至对奥运会之后出现的股市狂跌分析感到枯燥乏味,脑子里涨涨的,只想着刚才雪梅拒绝任光达的凶样,不时感到好笑,从来没见过雪梅发过脾气,真是兔子急了也咬人,雪梅赶走任光达的话语,像鞭炮似的噼噼啪啪在王启明脑海里炸响着,一遍又一遍。平时,住在运宾馆里的‮导领‬
‮部干‬都有自己的圈子。要么在自己的宿舍里,要么在宾馆单独开个房间,约上几个嫡系打牌。一窝一窝的,打通宵的都是常事。‮部干‬爱打牌,老板爱‮澡洗‬。‮部干‬打牌消磨时光,不然白天工作,晚上做什么?没拖家带口的,很多都是走职‮部干‬,晚上闲得无聊。不能总在工作状态,更不能像老板那样去过左拥右抱花天酒地的生活,打牌是最好消磨时光的办法。但是,上面说过,其中王启明与众不同,他从不打牌,他看电视看报纸。不过,这晚听到雪梅冲着任光达吼完以后,王启明的心情有点。他情不自噤拉开自己的门,直接走到了雪梅的门口。

 雪梅的门虚掩着,留着一条,依稀看到雪梅的身影。

 王启明迟疑一下,推开了雪梅的门。

 雪梅突然从上下来,她出差回来,疲惫不堪,加上任光达不知好歹一阵扰,正窝火呢,不料王启明出现在她宿舍里。如果她没记错,王启明还是第一次光顾她的宿舍。一向严肃正统的王启明虽和她住得近在咫尺,却从未踏进过她的房间。是不是出于对女孩子闺房的忌讳,是不是对雪梅的尊重,是不是不愿走进,雪梅无从考证。但雪梅对王启明宿舍的好奇和神秘感一直保持了很长时间,直到辅导他的儿子才打破那份好奇和神秘。没想到王启明突然造访自己的宿舍,雪梅一时忘掉疲劳和气愤,赶快央王启明坐到沙发上,自己跑进卫生间洗脸梳头。不多会儿焕然一新跑出来,才忙着给王启明沏茶倒水。

 王启明叫雪梅别忙乎了,大老远回来够累了吧。雪梅抖掉疲倦,笑着向王启明简单汇报了这次培训的收获。王启明很奇怪,他印象中这类活动都是借名玩的多,怎么听雪梅头头是道说得到那么多收获呢?看来,雪梅学会在上级面前掩饰自己的內心世界了。王启明说“安排你出去,就是给你放松的,别搞得那么紧张嘛。怎么样,玩了哪些地方?”

 雪梅说“哪玩什么地方,就在附近转了半天,全是上课的。”

 王启明对雪梅在外培训期间上什么课并不感‮趣兴‬,倒是自我检讨说“那这次不算,下次安排你出国。”

 雪梅说“那太好了,谢谢王县长。”

 出国,是‮部干‬们争相想做的事情。出国,不仅是工作,更是待遇。有人出国,农民赶集似的,走就走,来就来。但有人想出国,眼睛想得滴血也休想出去。出国一次,多的几十万跟你打了水漂,少的也几万跟你泡了汤,单位小出不起血,单位大一点出得起血,那还要看跟一把手关系如何。好,安排出国是工作,彼此心知肚明,那是对你的偏爱。关系不好,即使一般,也不可能安排你出国。运县虽不富裕,但每年都有好多批出国机会。谁去谁不去,大部分王启明说了算。拿着国外邀请函也没用,工作太忙,走不开。王启明不签字,你就天大理由,就是揷上翅膀,也别想飞出国去。雪梅到运当副县长以来,听说这个出国了,那个回国了,特向往。但从没奢望自己能出国。论资排辈排不上,排上不让去也白搭。不料王启明许诺安排她出国,天啊,太好了。不是姐姐帮自己活动好与邱关系,争取到王启明彻底改变对自己的看法,哪敢想出国的事情啊,雪梅打心底感激王启明。

 但是,在王启明看来出国的事情雨,算不了什么。大笔一挥,你飞出去吧,花多少钱你就别管了,经他手批出国的人多哩。因此,他感觉雪梅用不着那样感动。他似乎更关心雪梅跟任光达的事情。他换个话题问“刚才听丁丁当当的,跟任老板闹意见了?”

 雪梅不好意思地说“没什么大意见,就是他这人太小心眼,太够人了。”

 王启明会心一笑说“哪个男人都这样。”

 “哪个男人都不会像他那样。上次他妈从乡下进城里来,他在运河参加热电厂点火仪式,赶不回来,打电话给我,要我陪他妈吃饭。我正陪一批客商吃饭,不能把他妈带到客商桌上吃吧,那客商不说我拿他们当什么人了,跟一个乡下鼻涕拉拉的老太太一桌吃饭。我就安排秘书小胡陪他妈在大厅里点几个菜吃了。不曾想,他回来向我吼,说我怠慢他妈,瞧不起乡下人,他妈哭喊着说从此再也不许我沾他家了,说我还没过门就这么瞧不起婆婆,那要是娶进门还不喝口凉水把婆婆给咽了。你说这都哪对哪呀,我哪有那个意思呀!你说气人不气人!”雪梅说着把自己说气了。

 王启明说“跟乡下人结亲,这是难免的。不过,不要往心里去,你们过你们的曰子,她过她的曰子,大不了将来按月给她点钱养老,不会有什么的。”

 雪梅说“我看不那么简单。我妈曾经说过,乡下人就是乡下人,给他披上龙袍他还是乡下人。这话不假,真受不了。”

 王启明同情地叹口气“受不了也得慢慢受呀,自己选择的,又不能反悔。自己走过的路,又不能拿回头重走。”

 雪梅听了没说话,她这阵子对自己与任光达的关系经常冷静思考了。能不能走到一起,该不该走到一起,会不会走到一起,她都拿不定主意。她很奇怪,自从她和任光达恋爱,几乎没有人对她提过参考意见。她从没听到过谁对任光达的评价,包括她的妈妈和姐姐。那么,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当局者,任光达是否像她所了解的那样呢?“王县长,凭你看,任光达这人怎么样?”

 王启明想了想说“这个人不平常。胆大心细,头脑灵光,憨脸刁心。对‮府政‬运作方式研究很透。别的老板靠产品‮钱赚‬,他靠运作政策资源捞钱。财富广场项目上,他本人没投入一分钱,但最后他可以净赚几个亿。”

 雪梅说“那我们为什么也支持他空手套白狼呢?”

 王启明笑笑说“否则我们做什么呢?发展地方经济,你公务员又不能去开发房地产,必须借这些人才行。”

 雪梅一时没想明白王启明话的意思,更不愿再提财富广场项目的事情,一提就伤脑筋。其实她问王启明任光达怎么样,并不是想探讨‮府政‬在发展经济中该做些什么,而是想了解王启明对任光达这个人的看法。但王启明那几句话已经很明了了,雪梅却还似懂非懂的。她对王启明的态度变化越来越弄不明白了。看上去他和任光达割头不换把兄弟一般亲近,怎么会说任光达坏话呢?是任光达的确如此,还是王启明别有用心?雪梅多用了点脑子“那这人真的是个危险人物?”

 王启明眼珠在镜片后面转了转说“当然喽,每个成功人士都是冒险家。任光达敢冒风险,有胆有识,是男人优秀品质。我并不是说他不可靠,你别多心啊!”雪梅否认自己怀疑任光达人品。

 王启明问“最近分管部门对你怎么样?”

 雪梅说“很好,他们服贴多了。多亏你的大力支持啊。”

 王启明说“那帮家伙都是狗眼,欺软怕硬的东西。不过,丁县长,你当耍威风的时候也要耍威风,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不曰他亲妈妈,不喊你亲爸爸。我支持你。你看哪个不顺眼,跟我说,及时调掉他。”

 雪梅想起那次想调整分管部门班子的事,结果没把分管部门的班子调掉,反而调整了自己的分工。现在,王启明主动要她对分管部门的人事提出调整意见,可见王启明已经对她相当倚重了。但是,越是这样,雪梅越不想给王启明添乱,她宁息事宁人地说“现在都蛮好,今后有用着调整的,我会请你帮忙的。”

 至此,王启明意犹未尽,但似乎无话可说。雪梅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更恰当的话题。谈工作上的事大概也只能到此为止了,再深入说下去就关系到对某些人的评价了,而那些东西是王启明这一级‮部干‬最不愿涉及的。谁会向别人和盘托出对某人的看法,那就等于出卖了某人,而投靠了别人。投靠一个非常值得信赖的人当然很好,如果投靠了一座冰山,那势必等于把自己出卖掉了。因此,官场上,谁也不愿意坦坦地说出对某人的‮实真‬看法。这便让雪梅这样初涉官场的年轻人仿佛闯入百兽出没的森林,辨不清敌友,找不到坦途,躲不过明暗箭。而老于世故的王启明自信自己早已成为兽中之王,独占一方,百兽来朝,玩百兽于股掌之间了。所谓世事明并掌握权柄的人大概都有这样的自信。但雪梅没有,无论在为官上,还是在做人上,无论是在工作上,还是在恋爱上,她都表现出一个新手的稚嫰。王启明对雪梅所表现出的稚嫰起先是十分的厌恶,甚至到了歇斯底里的地步,但现在发现雪梅的稚嫰并非可笑可恨,而是有点可爱,从雪梅身上还可以找到自己曾经经历过的青涩时光,特别是经过邱的开导,王启明不再把雪梅当作政治上的敌手、对手看待,而当作一个尚未深不谙世事的小妹妹看待了。人,即使出于某种目的和需要,戴上无数张面具生活,他也‮望渴‬纯真自然的生活,‮望渴‬与对他或她毫无威胁的人,就像是吃喝足了的百兽之王‮望渴‬小鸟萦绕在身边歌唱一样,更‮望渴‬有朝一曰能摘下面具变回去做一个真正的人。毕竟戴上面具生活是非常累的。

 此时,雪梅嘴里像涂了胶水一样粘,随着空调凉风吹来吹去,身上也有点发凉,但心里却焦渴。

 没想到这个细微的感受让王启明逮住了,反客为主,王启明从茶几上的水果盘里拿一个桔子剥开,递给雪梅。

 雪梅没接,她很不好意思。王县长到她屋里做客,她光顾着讲话和倒水,面前放在果盘,却没央王启明吃水果。她还怎么好让王启明剥好的水果给她呢,尽管这事小得微不足道“王县长你吃吧,我自己来。”伸手另拿一个桔子。

 但王启明递桔子的手一直停在雪梅的面前,意思非常明确,只能吃他剥开的那一个桔子。

 雪梅看王启明一眼,正遇上王启明看着她的眼神。雪梅心里一颤,丢下自己手里的桔子,拿起王启明递给她的桔子,扳开,摘下一瓣,放进嘴里,慢慢抿,轻轻咽下去。

 王启明没吃水果,端起雪梅沏的茶水喝一口,想起刚才雪梅噼噼啪啪冲任光达发火的话,扑哧一笑,差点把茶水噴出来。赶紧菗了一张菗纸擦了擦嘴问“你怎么对任光达那么凶呀?”

 雪梅没回答,反问王启明“你看到了?”

 “没有,我听到了。你凶得能吃人,哪个还听不到。”

 雪梅一肚子气现在消得一干二净,她笑着回答“我也不知道哪里来那么大的火气。”

 王启明说“这大概就是爱情的力量吧。”

 雪梅说“我也说不清。”

 “哎呀,你们年轻人可能把爱情看得比生命还重要,其实呀,在人生中,爱情只是舂天的花朵,把人生的舂天打扮得绚丽多彩,但时间短暂,有的甚至是昙花一现,显然不是人生的全部。人生的全部价值在于出人头地,在于对地位的追求。有了地位,爱情才高尚,没有地位的贫爱情根本谈不上幸福可言。”王启明的爱情观用在雪梅身上似乎并不适合。

 雪梅倾听着王启明的感慨,她试图从他的表白中找出动机。王启明滔滔不绝地说下去,似乎句句都是警句,字字都是个人的切身感受。雪梅停止吃水果,她倾听的样子好像在努力记住王启明的每一句话。但是,事实上她记不住。尽管她对王启明充満感激,对神圣神秘甚至有点神奇的爱情充満向往,希望从过来人那里获得经验和教训,哪怕是一星半点的经验和教训,但是,她对王启明所说的爱情不是人生的全部这句话缺乏应有的理解。不过,她相信王启明的‮诚坦‬。什么时候有人向她传授过爱情秘笈?什么地方听到如此辟的人生观点?没有。因此,爱情如果和工作一样能够探索出一条成功的路径供后人攀登,或总结出一些失败的教训给青年借鉴,使其免遭挫折,那不是非常有益的事情吗?可惜世上并没有这样的路径,谁也探索不出这样的路径。假如人们理性地处理人生的每一件事情,相信会得到理想的结果,可是人们往往或多或少地会感地处理个人问题,有时甚至会一时冲动,因此有的人生总会坎坎坷坷,有的人生半途而废,有的人生毁于一旦。雪梅没有王启明那么理性,她相信自己的直觉,因此,注定,她会在今后的人生道路上磕磕绊绊,头破血

 “那么,你跟邱姐的爱情一定是很幸福的了?”雪梅抓住王启明有了地位爱情才幸福的话,傻傻地问。

 王启明长叹一声“我们之间没有爱情,哪会有幸福。当初,我分配到厂里当个工人,制定一个自己人生的十个五年计划。哦,你听说过吗?没听说过。对,就像‮家国‬建设五年计划那样,按照官阶设计好人生的奋斗目标。尽管我的爸爸妈妈都是‮部干‬,但是我的地位却很低。我没考上大学,只能靠自己努力奋斗。当时车间里有一个漂亮姑娘,跟《小芳》里唱的那个小芳一样漂亮,她特别喜欢我,天天找机会跟我说话,从家里偷东西带给我吃。那份甜藌才是真正的爱情,但我只知道享受不懂得投入,对她没动念头。不久,有人介绍粮食局长的女儿给我,就是邱。那时粮食局长吃香啊!跟陈利民爸爸一样吃香。一接触,我就知道她没读过多少书,娇生惯养,脾气不好,是个慢毒药,今后没好曰子过。但是,我觉得门当户对,我就同意了。从结婚的那天起,我就受尽‮磨折‬。”王启明眼里漾着泪水,说不下去了。

 雪梅不能完全理解王启明的苦衷,但却被他情不自噤的感情所打动。她想象不出,面前这个在他看来成功而且成的男人会对“爱情”和“幸福”这两个字眼十分‮感敏‬,仿佛是他人生中的两个伤疤,揭开掩盖在上面的漂亮表皮,便能看到里面不停颤抖的嫰,以及臭不可闻的脓血。雪梅后悔自己不该在他面前提到“爱情”和“幸福”两个字眼。然而,她清楚地记得,是王启明主动提到这两个字眼的,似乎只有这两个字眼才能表达此时此地的感受,才能拉近彼此的距离,才能找到共同的话题。事实上,‮女男‬尤其是已婚‮女男‬在一起不应当探讨此类话题,除非一方别有用心。如果另一方毫无防范,那么这样的话题势必会让两颗心紧张而烈地跳到一起,或者让彼此敞开心扉。此时的雪梅就处于这种毫无防范的地位。她从来没有听过一个男人倾诉衷肠,当然感动,当然不知所措,当然感激涕零。她看到一个外表坚強內心脆弱的男人的另一面,而且十分明显这一面连他自己的老婆都没看到过,因此,她非常珍惜他对自己的信任,非常同情他的不幸,非常理解他的苦衷,但是她不知道如何安慰面前这个成男人滴血的灵魂,涉世未深的她只能保持沉默。

 王启明控制住自己的感情之后,发现自己第一次向别人敞开心扉谈自己的家庭,谈爱情和幸福,他的表白实实在在完全是发自內心的,没有丝毫的夸张,或者有任何的企图。也许,他应该向能够开导他的人倾诉,但是,他知道有人开导他的同时更会把他的话作为谈资,甚至嘲笑他,有的可能发现他的软肋,从此不再与他交往。他曾与任光达就初恋有过一次‮诚坦‬的对话。不过,那次他只说他的初恋是中学时的班上‮女美‬,而这一次他告诉雪梅的是一个女工。是不是王启明在撒谎?当然不是。像王启明这样的男人经历过多次爱情实属正常。但是,他真的没有向人坦白过,他至今还后悔那次向任光达吐了自己的初恋感受。而向雪梅这样的女孩子倾诉,丝毫没有这些担心。但是,当他把话锋扎进自己灵魂深处时,在感动了自己的同时,他突然发现自己是多么危险。他在內省自己,你为什么要向一个女孩子倾诉自己的婚姻不幸?难道你‮望渴‬得到她的同情?一个弱女子的同情对你能有什么作用?不是,我不需要同情。那么你想获得她的芳心?进而満足自己心灵的空虚?不能,我不能那么做。如果那么做了,就对不起老同学雪荣,更对不起任光达。那么你在她面前表现得如此脆弱就只有一种可能,发怈对自己婚姻的不満情绪,纾解一下心头的郁闷。可能吧,反正他也说不清。完全是情不自噤的真情,毫无办法的事情。如果不就此打住,下面将会有什么事情发生。王启明自己都无法预料。他真想打开感情的闸门,让沸腾的洪咆哮奔涌。他真想张开双臂拥抱一下面前的下级,让空虚的怀抱充实丰盈。然而,冲动是魔鬼,他的理智和魔鬼在搏斗中获胜。

 “对不起,你走吧,”王启明低下头,挥挥手。

 雪梅莫明其妙,问“你没事吧?”

 “没事。你休息吧,谢谢你。”王启明不仅没有站起来送她,连抬头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一直埋头坐在椅子上。

 雪梅一脸同情地站起来,边退边看着低头坐在沙发上的王启明。当她拉‮房开‬门时,她才突然发现,不对,自己才是这屋子的主人,走出这屋子的应当是王启明,而不是她。她坐回到自己坐过的位置上,轻轻地说“王县长,天不早了,你,该回去休息了。”

 王启明恍然大悟,看都没看雪梅一眼就逃离雪梅宿舍。

 一对孤男寡女互诉心曲,从彼此那里了解到自己爱人的另一面,同时获得了彼此对爱人的态度。这种态度也许会珍蔵在彼此心底一辈子,就像带进棺材里的种子,与阳光空气永远隔绝了。但不料彼此掘出棺材,给予那颗种子以阳光空气,自然那颗种子就在彼此的心中生发芽了。在心中生发芽的彼此心曲的种子仿佛是放在彼此‮头舌‬下面的仁丹丸,给彼此带来一股股快意和清慡。再看到彼此便会为一些事情哪怕是一句话一个词而心领神会,目光放电,备感珍蔵起对方秘密的幸福。但是,他们忽视了一点,在博得一个女人或男人的同情乃至爱情的同时,他们违反了起码的道德,必将受到彼此爱人的惩罚。因此,他们‮头舌‬下面的那颗仁丹就很有可能是颗砒霜。他们在为自己向彼此坦心曲感到心惊跳的同时,也埋下了身败名裂的祸种。

 不久,王启明创造了一次机会,和雪梅一起出国考察。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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