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尽管在古
生面前一口一个“老赵”的喊,可真来到赵安邦面前,方正刚却不敢张狂了,从头到脚换了副模样。进门献了花,问候过导领,就乖猫似的半个庇股坐在沙发上,接受导领的审视和检阅。沙发正对着病
,是张孤立的单人沙发,没地方放茶杯,秘书送了杯茶过来,方正刚就双手端着,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像捧了个火炭。看赵安邦时,小眼睛里努力放
出无比忠诚的光芒。
赵安邦态度还好“正刚同志啊,年还没过完,咋想起跑到省城看我了?”
方正刚扮着笑脸“赵长省,听说您病了,我们文山的同志都很担心呢!”
赵安邦“哼”了一声“担心啥?是不是担心我得了政治病,要下台了?”
方正刚心里一惊:这老赵,就是看他不顺眼!嘴上却道:“哪能啊,赵长省!”
赵安邦显然不待见他,公推公选上来后,这位长省除了工作,几乎从没和他谈过任何无关的话题,这次不是因为要为文山争利益,给银山上眼药,打死他也不来看这位长省!他怕啥?他是靠主民公选上来的,只要工作上没大的失误,就算赵安邦再不満意,也拿他没办法!当然,他也不愿和赵安邦这么老僵着,据说省委记书裴一弘要上调京北了,赵安邦很可能就是未来的省委记书,能缓和的关系还是要缓和的,起码别让这位导领找到什么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于是,方正刚便无话找话说:“赵长省,咋听说咱裴记书要调京北了?”
赵安邦讥讽地一笑“耳朵蛮长嘛,谁说的啊?哪位央中
导领接见你了?”
方正刚有些窘迫“央中
导领会接见我啊?也…也就是大家私下传嘛!”
赵安邦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说:“我病了这几天,还传我因为钱惠人的案子被带到央中了呢!正刚同志啊,你们文山的部干是不是也在这样传啊?”
方正刚忙道:“没,没有,文山的部干都知道,钱惠人是在宁川犯的事!”
赵安邦说:“是啊,我有责任嘛,只要结果不管过程,带了个不好的头!”
方正刚心想:可不是嘛,不是你这个市委记书带头在宁川闯红灯,钱惠人也许不会败腐掉!嘴上却不敢接碴,生怕一句话不对,再引出长省同志的不悦。
把话题往银山那边引,又觉得气氛还太冷,不合适,说急了肯定没啥好效果。
沉默片刻,赵安邦先说起了文山的工作“正刚同志,你们这届班子总的来说比较努力,老于昨天还夸你们呢!不过,你们也要注意,别一门心思只想着钢铁,钢铁立市是个长期目标,不能急,你们是不是有点急啊?新区的钢铁规模一下子搞到七百万吨,有这个实力吗?我提醒一下:目前的大环境不是太有利!”
方正刚应付说:“是,是,赵长省!不过我们现在实力还行,一切正常!”
赵安邦想说什么,又没说,只道:“但愿你们能一切正常吧!你们也不要把眼睛盯在GDP上,要在投资环境上多下点功夫,国企改造的步子也要加快些!”
方正刚连连点头“就是,就是,改善投资环境我们现在比较注意哩!”
赵安邦这才笑了起来“哦,我想起来了,你一上任就成立了个治软办嘛!”
方正刚也笑了“这是简称,全称是‘治理软环境办公室’,主要是治吏!”
赵安邦佯做正经“开头我还误会了,以为是治男
痿的医疗机构呢!”
方正刚噤不住放肆了“赵长省,您这误会也不算太大,还有些英明哩!文山不就是我省北部雄
城市吗?过去有些
痿嘛,我们治一下,让它再雄起!”
赵安邦哈哈大笑“方长市,你就好好吹吧,我就等着看你雄起了!”情绪明显好了起来,又开玩笑说“听说你最近又吹出了不少名堂啊?比如,什么叫投资环境好?拍拍肩膀就能把事办了,就叫投资环境好!方长市,今天你来了,机会比较难得,我就虚心请教一下:你这同志拍肩膀的时候,讲不讲原则呢?”
方正刚赔着笑脸,一本正经地说:“这只是个比喻嘛,哪能不讲原则啊!”赵安邦点点头“那就好!还要讲游戏规则,要按牌理出牌,你不按牌理出牌,以后就没人和你玩了!你们从宁川、平州挖走了多少项目啊?搞得他们嗷嗷
叫!方正刚,我提醒你和石亚南一下啊,宁川王汝成记书可是省委常委!”
方正刚没当回事,笑道:“常委怎么了?反正我和亚南记书也不想进步了!我和亚南记书认识一致,只要能按您和省委的要求,把文山搞上去于愿足矣!”
赵安邦看来
愿意听这样的大话“就是嘛,官当到多大才叫大啊?人生的价值是靠官位的大小体现的吗?正刚啊,你别看我现在做着长省,其实我最想干的还是宁川市委记书!看着一座现代化大都市在手上搞起来,真是有成就感啊!”方正刚觉得时机比较成
了,拿出了眼药膏“赵长省,您这是肺腑之言啊,作为一个城市的导领者,要的就是这份成就感嘛!比如说我们和银山市…”
赵安邦摆了摆手,又说了下去“把你们文山建成我省北部地区的新经济发动机,是我这届府政提出来的,给你们吃小灶,法无噤止即自由的特殊政策,也是我在常委会上建议的,所以,宁川、平州的同志来告状,我不但没理睬,还帮你们做了些工作。我告诉汝成他们:南部发达地区肚量就是要大一些嘛,有些项目转到文山并不是坏事,尤其是一些劳动密集型项目,到了文山优势会更大!”
方正刚又急于上眼药“就是,就是,再说,项目、人才也要
动嘛!赵长省,您知道,吴亚洲是我们请到文山来的,章桂舂记书非要他的亚钢联在银山上个硅钢项目,我们就很理解嘛,兄弟城市嘛,哪能连这么点肚量都没有呢!”
这话没取得赵安邦的信任,这位长省没那么好骗,怀疑地看了他一眼“方长市,你和亚南同志真有这个肚量吗?我怎么听说你们一直和银山明争暗斗?”
方正刚再次拿出眼药膏,脸上现出一派非凡的恳切“赵长省,矛盾是有一些,不过也谈不上斗,都是
和民人的事业,个人之间有啥可斗的?我和亚南记书主要还是为他们担心哩,怕他们不讲政策,蛮干
来,我们跟着殃及池鱼!”
赵安邦挥了挥手“行了,给我打住吧,银山市的事用不着你们多
心!”
方正刚连连点头“是,是,各负其责嘛!”却又说“不过,赵长省,吴亚洲的钢铁企业跨了两市,我们要是一点不
心怕也不成,你比如说…”
赵安邦不让他说下去“正刚同志,你们别光看银山的毛病,也多看看人家的长处,桂舂同志我知道,是个干实事的好同志嘛,银山这两年变化不小!”
方正刚说:“是,是,我们得向桂舂记书好好学习,学他的硬骨头精神!”
赵安邦笑着打趣说:“人家桂舂和银山的同志如果骨头不硬,只怕早被你和石亚南庒垮了!好了,就这么说吧,正刚同志,你回去吧,别在我这儿泡了!”
这下子糟了,方正刚想,他精心准备好的眼药膏还没来得及挤出来呢!
却也不敢赖着不走,慢呑呑站起来,双手伸过去,和赵安邦握手,一边握手一边紧张地打主意“赵长省,您得多注意休息,再烦心的事也先搁一边…”
赵安邦说:“我有啥烦心的事?病了一场,没看文件没听汇报,难得清静!”
方正刚仍恋恋不舍地拉着赵安邦的手“赵长省,那…那我就回去了?”
赵安邦甩开方正刚的手“回吧,回吧,我也好多了,明天准备出院了!”
方正刚只得往门口走,走了两步,又回过头“赵长省,还有个事哩!”
赵安邦站在那里,准备给谁拨电话,翻着电话本,头都没抬“又什么事?”
方正刚说:“赵长省,您是不是也劝劝章桂舂啊,让他别这么拼命了?”
赵安邦不明白他的意思,随口道“我劝啥?该拼就得拼嘛!”
方正刚再次走到赵安邦面前,一脸沉重地说:“赵长省,这大冷天,也不能眼看着章记书拖着一条断腿,躺在担架上做闹事农民的工作啊,要是万一…”
赵安邦一下子怔住了“方长市,你…你说什么?银山出啥事了?啊?”
方正刚做出一脸的惊讶“赵长省,您…您还不知道啊?!”
赵安邦脸一拉“说,桂舂同志到底怎么了?银山农民闹什么啊?”
方正刚苦起了脸“赵长省,您…您还是问省委值班室吧,他们知道!”
赵安邦脸色更难看了,指指沙发“坐,坐下,你先把情况和我说说!”
方正刚这才遵命坐下,忠诚地看着赵安邦“赵长省,您还真要我说啊?”
赵安邦点了点头“说吧,实事求是地说,既不要夸大,也不要隐瞒!”不无嘲讽地看了他一眼“怪不得你今天想起来看我呢,只怕是专为这事来的吧?!”
方正刚这才得以把眼药膏全挤了出来,神情严峻地开始汇报,仿佛他就在现场。从吴亚洲在独岛乡被农民扣住,到农民包围乡府政,及至章桂舂车祸受伤。
既然存心给对手上眼药,隐瞒不会,夸大却免不了。倒霉的章桂舂从臂骨骨折变成断了腿,还虚构出了一副并不存在的担架。事态规模也做了合理想象,坐静农民从近千号变成了几千号。这种节曰期间发生的意外事件之严重
和恶劣影响用不着他渲染,人家长省同志是政治家,自会做出英明判断,尤其是人家又面临着由长省向省委记书进步的要紧关头。在这种要紧关头咋能出这种
子呢?必须制止嘛,他要做的是以表扬和肯定的形式促使这位长省同志灭掉银山的项目。
于是,方正刚越说越诚恳,说到最后,竟自我感动起来,连他自己都信以为真了“…赵长省,章桂舂记书真不简单,让我们佩服啊!这位同志既有政治感敏
,又有高度的责任心!不但冒着暴风雪及时往现场赶,翻车砸断了腿,还让人用担架抬着到农民群众中做工作,身上落満了雪!我们安公局去解救吴总的一位副局长都感动得落了泪!在电话里哽咽着和我说,老章真是硬骨头啊…”赵安邦听不下去了,忙把秘书叫进来,唬着脸
待“快去问问气象台,银山那边是不是还在下雪?还有,让省府政值班室马上给我汇报银山的情况!”
秘书走后,方正刚继续说,像英模事迹报告团成员做英模报告似的“我们石亚南记书知道情况后,打了个电话给桂舂同志,劝他快到医院去。桂舂不听啊,说他守土有责,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决不能给省委、省府政添乱!”
赵安邦气哼哼的“他这
添得还小?我现在不但担心章桂舂的伤,更担心那些农民同志啊,这么大冷天,又有暴风雪,万一冻死冻伤几个怎么办啊?!”
正说着,秘书又匆匆进来了“赵长省,气象台说,银山和文山以及我省北部地区的暴风雪停了,不过气温普遍下降了十度,西伯利亚冷空气又南下了!”
这时,省府政值班室的电话也过来了,汇报了半天,不知汇报了些啥。
方正刚眼见着赵安邦绷着脸在那里听。听到最后,赵安邦厉声批评说:“…老陈,这种突发事件你们咋也不向我汇报呢?我当真病得要死了?别给我強调理由,也别提裴记书!老裴不让说是关心我,我理解!可你们也得理解我,我是长省,要对汉江省发生的一切负责任的!这不是什么小事,暴风雪的天气,零下十几度,搞不好会出人命的!”停了一下,又指示说“把这几天的情况简报全给我送来,对,就是现在!另外,和银山市保持联系,事态的发展随时向我汇报!”
方正刚又有些怕了,赵安邦这么认真重视此事,自己的虚构搞不好就有
馅的可能,便赔着小心说:“赵长省,我也真是多嘴,原以为这事您知道呢!您现在还病着,也别管得这么细了,毕竟还有裴记书和那么多副长省、副记书…”
赵安邦又把火发到了他头上“方正刚,你少给我来这一套,我问你:章桂舂什么时候断了腿?不就是摔坏了一只胳膊吗?你看你夸张的,还上了担架!”
方正刚一怔,争辩道:“赵长省,我也是听说的,哪…哪能这么准确呢!”
赵安邦没好气“那我告诉你准确的:摔断腿的是位秘书同志,不是章桂舂!”
方正刚想,这真是万幸,章桂舂的秘书还真摔断了腿,否则,他这欺骗导领的罪名就坐实了,现在则只是技术
问题,便说“那总是有人摔断了腿嘛!”
赵安邦没再纠
腿上的细节,
不客气地把西洋镜揭穿了“别狡辩了,你和石亚南那点心思我还看不透?无非是要趁机给银山上点眼药嘛!正刚同志,我告诉你,你也转告石亚南:别自作聪明,更别想借我和省府政的手来帮你们否定银山的项目,吴亚洲只要愿意在银山投资,我和省府政一视同仁,照样支持!你刚才说的不错,章桂舂这种轻伤不下火线的硬骨头精神你们倒是可以学一学!”
方正刚懊悔不迭,觉得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在自己的嘴上打了一下“你这臭嘴,就是把不住门!又不是你文山的事,你瞎关心啥,让咱长省误会了吧?”
赵安邦讽刺说:“行了,行了,正刚同志,别和我演戏了,你今天也算立了一功,让我知道了银山独岛乡的事!”又说“你们也别把吴亚洲和亚钢联当成文山的资源!不客气地说,这位企业家和他的企业还是我在宁川扶持起来的!”
方正刚连连道:“我知道,我知道,吴亚洲是在宁川起家的,常提起您…”
这时,省委记书裴一弘的电话又打了过来。方正刚很识相,见赵安邦接起了裴一弘的电话,没再继续说下去,向赵安邦招了招手,悄然退出病房,走了。
出门一上车,方正刚立即给石亚南打了个电话,把这次汇报的情况简单说了说,判断道:“石记书,也许我们有点弄巧成拙,这次汇报效果看来不太好啊!”石亚南说:“还有更糟的呢,你从我家刚走,银山副长市老宋就到了,把我家古大为从海上接来了,把老古感动得不行,我都不知和老古说啥才好了!”
方正刚一怔“哎,我的姐姐,你可是文山的市委记书,别跟着瞎感动啊!”石亚南说:“是啊,是啊!正刚,我告诉你这个情况,不是准备感动,是提醒你注意:人家这种好招数你们也虚心学着点,得对症下药啊!光有跑的热情不行,还得有技巧!好了,发改委的事你别管了,我对付,你去会会伟业际国白原崴那帮奷商吧,他们又来电话了,想在咱们钢铁立市的新格局里分杯羹呢!”
方正刚不悦地说:“伟业际国和白原崴又想分什么羹?他们控股文山钢铁还不够吗?石记书,不是我又抱怨:你们当初根本不该把这么多国有股转让给他!”
石亚南说:“正刚,你别叫,这不是钱惠人当长市时做的决策吗?人家现在既然有这个积极
,我们的项目规模又这么大,让伟业这种际国
公司入些股有啥不好?向你通报个情况:银山已经放风了,
他们参加硅钢项目的投资!”
方正刚本能地警觉了“又来了!那咱们先行动:我代表文山宴请他们!”
石亚南却说:“别,别,正刚,替咱文山省点吧!这是白总主动找咱们,刚才电话里和我说了,他也在省城,今晚要在际国
店酒请客,要你务必光临!”
方正刚说:“好,好,只要他小子来电话请我,我一定去,你放心好了!”
石亚南却不放心“正刚,注意态度啊,别把对人家的不満挂在脸上!真能让白原崴和伟业际国集团在咱工业新区填进去几十个亿,我们的风险就小多了!”
和石亚南通话结束没多久,白原崴的电话就来了,口气诚恳,热情洋溢。方正刚打定主意先回家一趟,看看老婆孩子,便信口开河作态说,省委于华北副记书约好要和他谈点工作,只怕得晚点过去。白原崴表示说,再晚他们也等。
因为意外冒出的这个宴会,和老婆孩子安生吃顿晚饭的计划又泡汤了。
二○○四年这个舂节,方正刚过得真叫疲于奔命,从年初一到年初四,没片刻的轻闲。新官上任本来就得烧三把火,何况他是靠
內主民上台的长市,就更得把火烧好了。其实他烧的也就是一把火,借这把火大炼钢铁,这就带来了跑项目、跑资金的紧张忙碌。银山市又冷不丁揷上了一脚,更给这份紧张忙碌平添了几分火药味,这四天里,他和同志们在省城净和章桂舂手下的喽罗打遭遇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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