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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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上午,开完例会之后不久,赵超普就与吕一鸣有过一次正面碰撞。
他们从走廊上一直吵到了赵超普的办公室。好在办公区是单独设立的,离门诊和住院部还有一段距离。他们之间的争吵才没有在患者中产生影响。
此次争吵原本是不该发生的。如果闵家山还活着的话,就更不可能发生。事情其实非常简单。
自从闵家山出事之后,吕一鸣没有申明任何原因,就再也没有像样地参加过一次医院例会。他一直声称身体不好,每天下午才来医院。他如此这般地处理方式,让赵超普根本就没有更多的理由去指责他。当官的不打病人是常理,而赵超普也无法违背这一规律。
当天上午,赵超普竟然意外地在医院里看到了吕一鸣。他主动地走上前去与他打了招呼,在问过他的身体情况之后,便和他说起了一件想由他办的事情。市财政局长蔡学平的爱人被查出患了结肠癌,已近晚期。蔡学平特意找到赵超普,希望安排吕一鸣为他爱人主刀做这个手术。蔡学平与吕一鸣不认识,便只好通过赵超普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这本来是一件非常平常的事情,如果是以往根本就不算什么事,只是时间怎么安排的问题。赵超普刚提起这件事,吕一鸣居然扭头就走,接着又扭过头来扔下一句话,"做不了。我没有时间。"
赵超普先是一愣,几秒钟之后他爆发了。他没有了以往的矜持,似乎也忘记了自己是站在走廊上。他大声吼道:"吕一鸣,我告诉你,手术你可以不做,但人你还是要做的。我不管你的脑子里都想些什么,你都必须参加每天的院务例会。这是最起码的要求。"
赵超普吼完连看都没看吕一鸣一眼,便径直朝办公室走去。这一刻,他的脑海里更加強化了是吕一鸣举报了自己。他气呼呼地将办公室的门摔上,门却并没有摔出响声,而是正好摔在了紧跟着他走进门的吕一鸣的身上。赵超普回头看去,两个人的目光正好遭遇在一起。而此时他们几乎同时发现走廊上已经有不少人站在那里,注视着他们的举动。
赵超普侧过身子将门关上,尔后又朝办公桌走去。还没等他坐下,吕一鸣同样吼了起来,"赵超普,你现在还不是院长,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指手画脚?你有什么资格大吼大叫的?你自己的问题还没搞清楚呢!你吼什么吼?"
赵超普看着站在办公桌外的吕一鸣,听到他这番吼叫,脑海里顿时便浮现出他被刑队警找去时的情景,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激动的情绪,甚至比在走廊上更加激动,"我再指手画脚,再大吼大叫,也比你強得多,起码我都做在明处。不像你白天是人,晚上是鬼。不,我高抬你了,白天你都不是人。"
"我不是人不要紧,起码我不会害人,不像你做了亏心事,也不怕鬼叫门。"
"你给我说清楚,我做了什么亏心事?你必须拿出证据来。你最好是不要给我机会,免得让我控告你诬陷。"
"你怕是没有机会控告了,你就别做梦了。"
赵超普近乎崩溃了,他突然用两只手抱住头,大声吼道:"吕一鸣,你告诉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我真的不明白。闵院长的死,究竟与我有什么关系?你你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你为什么要莫须有地举报我呀?"
吼完,他便坐在了办公桌前,低下头不再说话。
"举报你?我举报你?"吕一鸣站在那里,同样什么也没有再说下去。
两个人尴尬地僵持着,不知道僵持了几分钟,房门被突然推开,陈勇和王金生走了进来。他们并不知道此前办公室里发生过什么。
"赵院长,正在研究工作呢?对不起了,我们又来打扰你了,你必须马上再跟我们到刑队警走一趟。"陈勇是严肃的。
赵超普站了起来,"你们有完没完?你们究竟有什么证据证明我与这件事有牵连?"
"我们找到了新的证据,证明闵家山出事前,你们之间曾经通过电话。"
"什么?通过电话?"赵超普感到莫名其妙,又觉得无聊至极,"怎么越整越复杂了?"
赵超普绕过办公桌朝门口走去,王金生上前挡住了赵超普的去路。赵超普怒视着他,"你想干什么?"
"我应该问你,你想干什么?"
"去卫生间。"赵超普用蔑视的目光瞧着他。
王金生看了看陈勇,陈勇点了点头。
赵超普走了出去,王金生一直跟在他的后边。离开医院时,医院的不少员工都知道了赵超普与吕一鸣之间的
烈争吵,还有人亲自目睹了赵超普被带上了警车。
当赵超普再一次走进刑队警时,他才感觉到陈勇和王金生的神通远比他想象得广大。
陈勇与王金生再次带走赵超普的依据,还是因为赵超普曾经提供给陈勇的那个信息,也就是那天赵超普与闵家山分手前,他看到过他接听了一个电话。
陈勇与王金生从移动公司那里查到了闵家山生前最后几天的通话信息。赵超普提供的那个信息确实是重要的。陈勇和王金生查证了闵家山接到那个电话的时间,确实与赵超普提供的闵家山接电话的时间是一致的,这一点在医院控监录像里已经得到证明。
可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不仅没有让赵超普摆脫他所面临的窘境,相反恰恰让他本人越陷越深,甚至是不能自拔。
在接下来的调查中,陈勇发现那个曾经与闵家山通过电话的机手号码,虽然是一个非实名机手。可是他们却发现有人用这个机手在与闵家山通话之前,还与闵家山周围的几个人也通过电话。这就给赵超普带来了新的麻烦。
其中有人使用过这个机手曾经与吕一鸣通过电话,还与医院內科一病房护士长王虹通过电话。为了查清这个机手持有者的实真身份,陈勇与王金生曾经找到过吕一鸣了解事情的真相。
调查过程都是悄悄地进行的。
那天下午,在医院附近的一个茶馆里,吕一鸣被陈勇和王金生找了去,说明来意之后,陈勇让吕一鸣回忆在闵家山出事的一个星期之前,是谁用那个机手往吕一鸣的机手上打过电话。
吕一鸣在最短的时间內就向陈勇提供了有用的线索。
他很快就在自己机手的通话记录中,找到了那个机手号码,而根据那个时间的记录,他轻易地回忆起当初给他打电话的人正是赵超普。他甚至详细地回忆起了赵超普当初与他通话的內容。
那天中午,他在医院里接到了赵超普的电话。
赵超普正在外边吃饭,席间有人提到吕一鸣,说是与吕一鸣是高中同学,已经好久没有与他见过面,只知道吕一鸣在国华医院工作,而且干得不错,却和他没有什么联系。也许是喝到了兴头上的缘故,正在席间,赵超普竟然拨通了吕一鸣的机手,说明情况后,赵超普又把机手递给了坐在身边的吕一鸣的高中同学,他与吕一鸣在电话中热情地聊了半天。
吕一鸣提供的信息,成了陈勇与王金生追踪的焦点。为了弄清楚事情的真相,陈勇与王金生竟然找到了吕一鸣的那个高中同学,在她那里吕一鸣的话得到了证实。
就在当天下午,內科一病房护士长王虹也被找到了茶馆里,她同样证实了陈勇他们已经掌握的她的那次通话,确实是赵超普打给她的。她还清楚地记得赵超普当时是找她为一个赵超普所熟悉的病人安排一个住院
位,因为当时老年气管炎高发,住院
位很紧张。
通过陈勇和王金生的调查,却让赵超普自己走进了为自己准备好的陷阱,所有的调查结果都指向了赵超普——那个机手漫游卡,原来竟然是赵超普的。
重新走进刑队警后,赵超普的抵触情绪越来越大。当他上一次从刑队警返回医院时,他就深切地感觉到这件事给他本人带来的不利影响,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此刻,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认识到,对方一定是有备而来。
"赵院长,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又一次请你到这里来吗?"陈勇坐在上一次坐过的位置上问道。
"这应该是你们回答的问题,好像不应该由我来回答吧。"赵超普蔑视中带着无奈。
陈勇非常得意,"好吧,那我们就直来直去吧。赵院长,我们发现,那天闵家山在医院里接到的那个电话,也就是他一生中最后接到过的那个电话,是使用你曾经使用过的机手打出去的。这就是我需要告诉你的。在他临出事之前,你们之间确实曾经通过电话。"
赵超普先是一愣,他的目光渐渐地盯住了陈勇,"你说什么?你们不是天方夜谭吧?如果没听错的话,也就是说你们认为那天在医院里打给闵家山电话的人是我?"
"这回需要你来回答了。"
"那你们怎么解释闵家山接电话时,我也在场这个问题?正是因为我在场看到了他接电话的情景,我才向你们提供了这样的信息。否则,我怎么会知道他接过电话这件事?"
赵超普是那样地认真而又理直气壮。"没有人证明你当时在场看到了这一幕。"陈勇自信而又得意。
"那家医院肯定有控监录像。去查一查控监录像就知道了。"
"看来你是明白的。作为国华医院的副院长也当然会明白,控监录像是会有死角的。所以当我告诉你,我们在录像中只找到了闵家山,而没有找到你的时候,你早就考虑好了,你会回答我们你是站在控监录像的盲区。"陈勇仿佛
有成竹。
赵超普试图站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又坐了回去,他无法抑制自己內心的激动,"真不愧为刑事察警。我十分佩服你们丰富的想象力。不过,我不得不真诚地告诉你们,你们实在是高抬我了。那既不是我的专业,医院的控监设备的安装与维修又不是我范围的。我根本就不知道哪是盲区,哪不是盲区。"
"那好吧,我们是不希望与你绕来绕去的。我想提醒你,我们之所以说你曾经使用过那个电话,是有根据的。在闵家山没有出事的前一个星期,你用同一个机手给吕一鸣和你们医院的王虹护士长打过电话。前一个电话你还交给过吕一鸣的一个高中同学,让她用你的机手与吕一鸣通过话。你在与王虹的通话中,曾经让她为一个你所熟悉的病人预留了一张住院
位。"陈勇特意停顿了一会儿,"我想这些你总不会都不承认吧?"
赵超普终于冷静下来,他的脸上渐渐地冒出了冷汗,他低着头,像是说给在场的陈勇和王金生听,又像是自言自语,"我明白了,你们说的闵家山最后接到的那个电话,就是使用我曾经使用过的机手打出去的。"赵超普突然抬起头来,"你们搞准了吗?这里面一定是有问题的!"
"连这点儿问题都搞不清楚,我们还能吃这碗饭吗?"陈勇自信至极。
"那个电话不是我打的,确实不是我打的。"赵超普鼓足了勇气。
陈勇停顿了一下,像是不屑回答,却又慢条斯理地回答了他,"我们并没有说
那个电话一定是你打的呀,是你告诉我们那个电话不是你打的。我们只是说那个电话是用你曾经使用过的机手打的。这一点还值得怀疑吗?"
赵超普的情绪依然有些焦躁,他已经无心再与对方纠
他开始是怎样说的。他努力地抑制着自己內心的不満,"如果,如果你们确实想听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陈勇马上看了看王金生,王金生像是就要大功告成那般,郑重地做好了记录的准备。
赵超普似乎慢慢地平静了下来,"我可以告诉你们是怎么回事,不过我可能还是会让你们失望的。"
陈勇与他的同事又相互对视了一下。
赵超普终于开始涉及到了实质问题,"你们说的在闵家山出事之前,我用那个机手打的那两个电话,都确有其事。他们两个人都没有说谎。可是我确实没有用那个机手,给闵家山打过电话。"
陈勇打断了他的话,"我们并不需要你信誓旦旦的表白,而是需要证据。"
"证据我没有,也没有人能为我作证,可是我可以告诉你们,就在闵家山出事之前的两三天,我就不再使用那个机手了。"
"为什么?"
"那本来就不是我的机手,只是我暂时使用的。"
陈勇和王金生依然半信半疑。
赵超普终于道出了他为什么曾经使用过那个机手的缘由。原来,就在闵家山出事的前一个星期的某一天晚上,赵超普的女儿赵琳洗服衣时,将他穿的
子扔进了洗衣机。而平时就不怎么细心的她,竟然急三火四地将赵超普
袋里的东西掏了出来,而恰巧
差
错地将他的机手落在口袋里。就这样,机手跟着
子在洗衣机里经受了一次洗礼,直到服衣洗完,也没有人发现机手去了洗衣机。第二天清晨,当赵超普要出家门时,习惯性地将手伸进了
子口袋,这时他才下意识地发现机手不在,想到寻找机手的下落。寻找到机手的下落时,他有些无奈,又觉得有些可笑。
赵琳想到了一个临时办法,她把她的一个机手卡交给了爸爸。那是她刚从曼谷旅游回来还没有用完的一个机手卡,是她此前在街头小摊贩手里买的不记名的环球通机手卡。她帮助赵超普急三火四地找了一个旧机手,将卡装了进去。临出门时,赵超普叮嘱女儿,菗时间去给他重新办一张机手卡,一定要原来那个号。就这样赵超普就临时使用上了那个机手。
听完了赵超普绘声绘
的描述,陈勇还是半信半疑,"这么说你的机手卡又还给你女儿了?"
"没有,根本没有。"
陈勇更加不解,他刚想再问什么,突然机手响了起来,他迅速地接通了机手,一边接听一边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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