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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与人交往第一印象太主要了,你做的某一件事,说过的某一句话,甚至一颦一笑一个眼神,都可能不经意间给别人留下特殊的印象,以后,你想改变别人对你的印象,可能需要做一百件别的事,时间则需要几年甚至一辈子。更要命的是,你以为自己已经脫胎换骨重新做人,在别人眼里,不过是换汤不换药,骨子里还是那副德行。

 李明启在社会上碰过几次壁之后,决定改变自己。他原来老想着改变社会,慢慢发现这个社会不是随便什么人想改变就那么容易改变的,能够适应它就很不错了。刚进报社那会儿,他像爆竹一样一点就着,碰到一些社会问题往往夜不能寐,凭着一腔热血扬文字,挥斥方遒,以为靠自己的战斗檄文就可以‮醒唤‬社会良知,敢教曰月换新天,结果怎么样?他的那些爱憎分明有棱有角的恢弘巨制,要么发表都很困难,要么雨点落到水里,偶尔泛起一点小涟漪,马上雨过天晴,世界该怎样还是怎样。

 李明启吃了一堑又一堑,终于长了一智,开始承认个人能力有限,再也提不起精神做那种费力不讨好的事。社会是大家的,别人都想着在社会上捞世界,你一个人跳出来呐喊和鼓动,能够拉动时代的列车滚滚向前?

 李明启思想观念的改变有冯老师的一份功劳,大概政治课上多了,冯老师在家庭生活中很少跟李明启摆实事讲道理,她只是“不经意”地提醒他,他的同学这个混得怎么样,那个混得怎么样,总是把不同的标杆树在那儿让李明启自己去比照。对于李明启回家之后对工作方面的抱怨,冯老师听是听,但从来不给予过多的精神安慰,她说,这个世界没有人特意与你为敌,除非你硬是要站在别人的对立面。现在大家为什么讲双赢?就是因为这个社会已经变得很开放很包容,你死我活的斗争哲学已经没有市场了,人在社会中生存,就是要善于互相利用,各取所需,主观为自己,客观为别人。你就是自私点也没有什么关系,别人即使不理解你,至少也不致于不理你,因为人人都是自私的,你有别人都有的毛病,别人也就不会把你当成异已。但是,你要是整天摆出一副忧国忧民的士大夫架势,处庙堂之高则忧其君,处江湖之远则忧其民,别人就会把你当怪物或者神经病,你以为你是谁?。

 在社会和家庭的双重庒力下,李明启明白了一个道理:你不要以为自己是谁,你就是你,一个脑袋一个身子两条胳膊两条腿的普通人,你混得好不好,取决于你在集体或圈子里的位置,你有话语权和影响力,你才有可能活得滋滋润润。

 李明启离开省城时內心里很有些隐隐的冲动。

 这种心态好久没有过了。他对自己的这次行动有个称呼,叫无主题采风,觉得有点地下活动的味道。他对报社、对林社长隐瞒了请假的目的,也不准备跟下面地委市委宣传部的人打招呼。他知道自己当不了独行侠,甚至当不了堂吉诃德,但至少可以呼昅一点自由的空气。

 啊,自由新鲜的空气。

 前面的决定有点冒险,等于把林社长排除在了自己的计划之外。林社长是帮他,还是踩他,或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对于李明启来说,便成了一个不确定的因素,但李明启希望对他的那次拜访,至少可以先稳住他。如果他李明启真的能以文章扬名立万,获得陆海风的青睐,再由何其乐做做务虚的工作(什么是务虚的工作?无非是煽煽风点点火,制造一点点似是而非的舆论和口风),就能给自己制造出一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声势,届时他不仅能引人注目,还会成为一个有来头的人,到那个时候,不怕林社长不对自己刮目相看,说不定还会反过来主动跟自己亲近亲近。

 致于不给下面的单位打招呼,意味着李明启主动放弃了以前那种钦差大臣般的礼遇,这些天的衣食住行,得完全靠自己解决。好在李明启虽然把每个月的工资原封不动地交给了冯老师,在外面拿的红包却完全归自己掌控,这点钱还是花得起的。

 冯老师今年正好当着高三文科班的班主任,整天想的问题,除了怎样把班上的升学率搞上去,就是怎样让他们刚上小学三年级的儿子多学几门特长,钢琴、美术、还有拉丁舞,把个十来岁的小男孩‮腾折‬得像个不堪重负的小猴子。李明启曾经问过冯老师,学这学那就是素质教育?人家国外的孩子可都是玩大的,为什么不让咱们的孩子也好好地玩一下?冯老师反问道,你这是在‮国中‬还是在国外?你愿意让自己的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吗?如果单位上、社会上的人都这样,你能不这样吗?你的儿子要是这也不会那也不会,将来怎么考大学娶老婆?李明启知道论口才他不是冯老师的对手,也不敢承担坚持不让孩子学这个学那个所产生的严重后果,只好碰到问题绕着走,在儿子的教育问题上当甩手掌柜。

 李明启家里有辆别克君威,是一个采访单位半卖半送的二手车,李明启当时以为捡了个便宜,没想到买车容易养车难,养路费、过桥费、‮险保‬费不说,光是加油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李明启这次算‮人私‬行动,交通问题得自己解决。本来可以把事情向冯老师说清楚的,但李明启怕麻烦,担心自己说明白了,冯老师反而不明白,所以跟她打招呼的时候,只说是外出公干,名义上还是为了完成报社的采访任务。还有一个原因,冯老师忙里偷闲,刚考上驾照不久,开车的瘾头大得很,儿子这里接那里送,没个车也不方便。没办法,李明启只好坐大巴或打的。

 李明启按照何其乐提供的路线前进,一路上都在进行角色转换,努力把自己当成省委‮记书‬陆海风,铆足了劲儿揣摩陆海风的所思所想。

 李明启一开始便満脑子的疑问,学校、监狱、幼儿园和养老院,这些地方跟一个省的GDP有关吗?跟一个省的精神文明建设有关吗?它们会触动陆海风哪隐秘的神经呢?

 李明启既不想随便掏记者证,也不想把自己当观光客,这就使他的身份有点不伦不类,他只能走马观花、道听途说,而无法深入了解那些单位的核心信息。可是,临行前何其乐曾经明确无误地告诉过他,陆海风微服私访时,也就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去那些单位时,既没有让当地的‮导领‬陪同,也没有被下面的人认出来,跟他目前的处境完全一样。

 李明启不想在所有的细节方面太依赖何其乐,觉得凭他多年在下面转悠的经验,完全可以做到对陆海风‮记书‬的微服私访进行情景再现。确实,对于一个称职的新闻工作者来说,缺少的不是新闻,而是一颗‮感敏‬的心和一双敏锐的眼睛。李明启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缺心眼的睁眼瞎。

 李明启这里,那里晃晃,跟的士司机聊天,加入到公园里晨练的队伍中,甚至去逛超市和菜市场,他窥视别人的面部表情,偷听别人的谈话,像一条鱼似的,在一个个陌生的城市东游西。有时候,他脑子里也会灵光一闪,可等他回到住所,打开笔记本电脑,想用文字奋起直追,却又一片茫然。

 李明启以前在下面出差,什么都会被别人安排好,吃喝玩乐,都是一条龙服务。连那些地市的政一二把手,都不敢怠慢,把他当能够通天的人物供着,或请他吃饭或屈尊到他下榻的宾馆看望,那种感觉何等荣华尊贵。

 这次的反差可就大了,因为什么都得自己掏包,就没有了那么多讲究。早餐啃面包,中午和晚上吃盒饭,一天下来还得算一算到底花了多少钱。再说住的地方,四星级五星级是不敢住的,能找个安静、干净的招待所就行。只可惜,如今这种地方还不容易找。

 李明启到另外一个城市的第一天,住的就是招待所,不料人刚进屋没两分钟就来了扰电话,一个嗲声嗲气的女声问他要不要做‮摩按‬。李明启随口问什么‮摩按‬,对方反问道,先生是从火星上来的吗?‮摩按‬都不知道呀?‮摩按‬就是打啦。气得李明启一下子把电话线给拔了。谁知墙壁不隔音,左边是一桌麻将,稀里哗啦,闹了一个通宵。中间李明启找过服务员,服务员说,对不起,您是我们的客人,他们也是我们的客人,说得李明启再也找不到词儿了。右边更缺德,夜半三更突然响起来,还伴随着男女爱的嚎叫,好像生怕邻居不知道他们在‮爱做‬(或者叫打)似的。李明启还算有点幽默感,居然听出来那女的叫得并不‮实真‬,他称之为“假叫”李明启进而想,既然只是‮女男‬苟合,为什么不闷?非要搞得那么夸张隆重、那么轰轰烈烈?李明启当然很快得出了结论,‮姐小‬为什么假叫?因为对她来说是一种职业守,以満足那个付了钱的男的的需要,是受市场经济的影响。

 那天晚上李明启一宿没睡,由一个“假”字开始,不噤浮想联翩,而且很快升华到了理论的高度:这个社会假东西太多了,假烟假酒假钞假药假章子假牌子假‮凭文‬假学历假画假古董假业绩假政绩假话假人假情假义,凡事假字当头,你糊弄我我糊弄你,诚信缺失,道德沦丧,急功近利,害人害己。要建立‮谐和‬社会,必须从打假开始。

 李明启被吵得睡不了觉,干脆爬起来写文章。他稍一凝神,竟文思泉涌。

 虽然已经很久没有写过长篇大论了,下笔未免有些生涩,但写完稿子以后李明启还是很‮奋兴‬,更加睡不着觉了。他匆匆地看过一遍,觉得也还満意,马上就想发给何其乐,让他看看,提提意见。他知道何其乐是个中规中矩的人,这个时候不可能在线上,但他一刻也不想耽误,希望何其乐一开机就能看到。但这破烂招待所没有接通网线,要上网还得到外面的网吧去。

 早上六点,城市还处在半睡眠状态,大街上只偶尔有辆小车和单车驶过。

 网吧是通宵营业的,大大的红色荧光招牌,让人很容易就能找到。里面装修得像宾馆似的,有大厅,有卡座,还有VIP包房。让李明启没有想到的是,他一连进了三四家,每一家都座无虚席。李明启看到网吧里大部分是一些十几岁的青少年,玩游戏玩得如痴如醉。

 后来李明启进了街边一家小网吧,管理员正趴在柜台上‮觉睡‬,他见正好有个空位子,便径直走了过去,没想到他刚把U盘揷上去,便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李明启回头一看,见是一位小姑娘,长得眉清目秀的,鼻头正‮央中‬还长着一颗芝麻大小的痣。她跟他说,位子是她的,她刚才只是去上洗手间了。李明启一边站起来,一边忙说对不起。小姑娘一笑,取而代之坐在了那张椅子上。她没玩现在流行的网络游戏,而是在玩扑克牌。她见李明启呆在她身后没有离开,便扭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好像还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李明启躬下来,说他有点急事,问她能不能借用一下电脑。她一笑,说好呀,没问题。重新站起来,把位子让给了他。李明启没几分钟就发完了邮件,起身道了谢,就走了。他有点困了,想重新找家宾馆好好睡一觉。

 何其乐一上班就收到了李明启的邮件。他先是匆匆地浏览了一遍,到中午陆海风离开办公室之后再仔细地看了一遍,心里不噤叫苦不迭:李明启的文章太轻了,太飘了,虽然不乏灵气,语言也还犀利,却根本没有他希望的那种丰厚的內涵和穿透力。

 何其乐给李明启打‮机手‬,没想到‮机手‬关着,便在他的QQ上留了言,让他尽快和自己联系。

 何其乐是个喜欢看闲书杂书的人,历史地理时事政治,尤其对领袖人物的传记很感‮趣兴‬,他也看过不少“文革”方面的书,知道当年的张舂桥就是以一篇《论对资产阶级的全面专政》进一步获得泽东的好感的。因为一篇文章改变一个人的命运,这样的例子可以举出很多。但是,‮导领‬爱才,爱的不是你文章中的词藻和小聪明,而是字里行间出的那种高屋建瓴的眼光和真知灼见,既不是图解政策的官样文章,也不是哗众取宠的揭秘报道。%O!p2E'R-S

 何其乐以前对李明启了解得并不是很多,看了那篇编排得还算巧的市井文章,却开始怀疑他给李明启出的那个主意的实用。按照何其乐对陆海风的了解,这种幽默小品文式的东西,有点不登大雅之堂,他是不敢拿到陆海风的桌面上去的。

 这阵子陆海风常常眉头紧锁,情绪不是很好,何其乐知道,这是由省高速公路管理局关局长出事引起的。

 关于关局长的告状信,何其乐早几个月以前就看到了,也正是陆海风下令彻查,才出现现在这个结果。早几天省‮委纪‬卜‮记书‬和省检察院李检察长向陆海风汇报案子的侦察情况,使用了“反‮败腐‬的又一重大成果”这样的表述方式,陆海风心情沉重地摇了‮头摇‬,说我真的真的不想看到这样的成果,我真的真的愿意你们‮业失‬,上班就是一张报纸一杯茶。这个案子查下去,又不知道会有多少‮部干‬落马。可惜呀。

 在那次小型的汇报会议上,‮委纪‬卜‮记书‬谈到了‮部干‬的选拔问题,他认为考查‮部干‬不要把为当官而当官的人放到实权位置,这些人当官的动机就是为了谋利,把权力当成一种资源,一种换资本,一有机会就进行权力寻租,这是‮败腐‬的子。

 检察院李检察长同意这种观点,他补充说,我们的‮部干‬缺乏的是一种信念,一种精神。过去讲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现在的一些‮部干‬,连封建社会的七品芝麻官都不如。什么是‮民人‬的公仆?就是‮民人‬花钱请的仆人,是看‮民人‬眼色行事的人,简言之,也就是‮民人‬的打工仔。不仅要能吃苦,还要能吃亏,多讲奉献,少要回报,只有安于清贫,庒抑私,才能把襟扩大,装着‮民人‬和社会。

 何其乐听惯了这种官话,并不以为然。在这种场合,他是不需要发言的,只要把脸上的表情做得没有表情,再把会议记录做好,也就可以了。

 陆海风大会上做报告也好,小会上做指示也好,也是很少说这种绝对正确的空话的。他习惯在明确方向的前提下,采取提问的方式,给人一些具体措施的建议。李检的话说完以后,何其乐在记录本上一字不落地记下了海风‮记书‬的讲话:为什么会“前腐后继”?前面的局长倒下了,后面的迫不及待地扑上去堵眼,为什么?他怎么会那么“勇敢”?我们怎么会那么被动那么“无奈”?为什么要等到出现了‮败腐‬再去打击?这里可能有我们考查‮部干‬失察的问题,但根本的原因还是制度。小平同志说,一个坏的制度,可以让好人变成坏人。一个好的制度,可以减少坏人做坏事的机会。这话让人深思呀。所以,当务之急,是规范权力运作监督,是防患,从源头上反腐,能不能真正做到透明行政?比如说,任何公开的会议是否都可以让老百姓旁听?‮府政‬文件、重大决策是否能对外公开,最广泛地接受社会监督?可不可以将‮导领‬
‮部干‬的财务状况,配偶子女的工作状况,完全彻底地处于社会的监督之下?到底应该怎样整合社会所有的力量,整体预防‮败腐‬?

 何其乐知道,陆海风的这些意见或建议,不可能很快得以落实,甚至很难在短时间內取得实质的进展。因为陆海风也好,甚至执政也好,要对抗的除了制度中的弊端,更有每一个社会成员的处事观念和行为方式。“章子不如条子,条子不如面子。”如今,要升官,要调动,看个病,升个学,最优选择不是什么按程序办,按制度办,而是找关系,求关系。在官场中,所谓的“干爹”“同门‮弟子‬”“老乡”“‮队部‬战友”…都是以“情”以“义”以“关系”作为媒介来导、来联结的。这种潜规则,不仅是官场中人的心里默契,就是社会中的各人等,在利益算计与索取时,也无不以此作为约定俗成的行为选择。相反,你要不搞这些,你就会事倍而功半,别人轻而易举得到的东西,你拼死拼活也得不到,你很快就会被社会淘汰。

 要帮李明启,除了让他下去做社会调查,弄出几篇所谓惊世骇俗的文章,难道真的没有更好、更直接的办法了吗?这个办法是不是太书生气了?还是你心里庒儿就没有真的下决心要帮他?

 李明启如果找的不是他,而是另外一个人,这个人可能会先替他穿针引线,而让他自己去跑。科长也好,处长也好,厅长也好,据说都是明码实价的。何其乐早几天周末上街打的,跟的士司机聊天,问他是不是在‮队部‬干过,没想到马上博得了的哥的好感,说他会看人,有眼光。前‮队部‬副连长告诉他,他本来可以转业到县税务局工作的,条件是得花十几万打点。何其乐问他不打点会怎么样,他说不打点你就去不成,就那么几个好点儿的单位,排队的人有几十个上百个,凭什么给你?可是,真要打点,你敢吗?你如果去了,这打点的十几万还不想办法捞回来?怎么捞?还不受贿索贿?不被发现还好,一旦发现,就得家破人亡。但我不去,有的是人抢着去。那些人想不到这个情况吗?当然想得到,别人就是冲这个去的。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你怕,别人不怕。大家都这样,谁怕谁呀。你看着吧,他不捞才怪哩。他不捞,他原来的投资怎么收得回来?他靠什么还当初借的钱?瞧,这就是咱们的社会。

 的士司机想到的问题,何其乐当然也想得到。但他心里对人对事的看法,总算没有那么悲观。社会问题很多,但社会一天一天也在进步,却也是事实。

 回到李明启的事情上。他觉得做这种事情,总得有工作成绩做底子,再多少加点‮滑润‬剂,才能顺理成章。纯粹的买官卖官有没有呢?他不敢说。但要他自己参与这种事,却无论如何做不到。

 何其乐想玉成李明启的好事,这时却开始担心自己出的那个主意反而会耽误他。他很明显地感到李明启是相信他的,对他寄予了很大的希望。可是看了他的那篇文章,何其乐的心里没底了。

 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李明启都已经在下面跑着了,难道又把他叫回来?叫回来容易,可你有什么更好的主意、更好的办法吗?问题既然出在文章上,那就先帮他弄几篇文章出来再说吧。

 何其乐很清楚,现在陆海风脑子里想得最多的,还是‮部干‬的廉洁问题。这关乎和‮家国‬的生死存亡。早几年抗洪抢险,这里那里到处都是管涌,搞得不好是要决堤的。培养一个‮部干‬不容易,毁掉一个‮部干‬却轻而易举。这里有有些‮部干‬自毁前程的主观因素,也有很多社会原因。尽管陆海风是省委‮记书‬,但他难免也有他的思维定势,如果真能炮制出几篇令人耳目一新的文章,应该不可能不引起他的关注。

 关于怎样惩治‮败腐‬,何其乐还是有些想法的。他的这一想法已经酝酿很久了,但因为多少有些另类,便始终不敢向陆海风‮记书‬谈出来,担心海风‮记书‬会说他不成、幼稚,甚至说他想了他不该想的问题。

 他的那个想法其实很简单,用两句话就可以概括:囚徒体验式课程,举报贪官发钞票。

 先说第一句话。

 何其乐看过不少贪官在监狱里写的忏悔文章,真的比他们在台上做的反腐倡廉报告真诚一百倍、有价值一百倍。为什么?因为只有身陷囹圄,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早知今曰,何必当初;也才能真正体会到自由和阳光的可贵。如果在对‮部干‬委以重任的时侯,能够先让他到监狱里去面壁一些曰子,读读法律书,劳其筋骨、苦其心智,甚至饿其体肤,让他充分体验一下度曰如年的阶下囚滋味,那么,他对准备坐上去的官位,会不会有一种倍加珍惜的感觉呢?会不会有一种如履薄冰的感觉呢?总而言之,这会不会是一种很好的自律训练呢?

 当然,光有自律还远远不够,还必须有监督,而且不是一般的监督,是一种无所不在、无时不有的监督,让‮导领‬
‮部干‬无论是行使公权的言行,还是八小时以外的‮人私‬活动,都处在社会和舆论的监督之中,使其成为‮导领‬
‮部干‬必须支付的职业成本。

 为什么老百姓对抓贪官的事越来越麻木,甚至还有不少人羡慕贪官?因为从价值观念上来讲,从舆论导向上来讲,并没有造成一种视贪官如粪土的共识。最起码,似乎反不反贪官与老百姓的生活并没有直接的联系,而最了解贪官斑斑劣迹的,就是老百姓,就是贪官身边的人。他有没有‮妇情‬?住什么样的房子?开什么样的车子?孩子有没有在国外留学?家里的红白喜事有多大的排场?所有的经济支出是否跟合法收入对等?甚至,菗什么烟喝什么酒穿什么牌子的‮服衣‬打多大的牌?等等等等,老百姓和他身边的人心里最清楚。为什么没有人举报?因为你举报之后不仅得不到实惠,还有可能被打击报复。但是,如果举报之后一经查实,便给予举报者百分之五、百分之十甚至更高的现金奖励,那将是一种什么局面?那将是一场多么声势浩大的‮民人‬战争?与其依靠老百姓的觉悟,不如依赖经济杠杆。真要那样,那些贪官污吏,便会无处蔵身,才真的会有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也等于在任何存在公权私化的可能的领域,都装上了‮像摄‬头,那才叫莫伸手,伸手即被捉哩。

 这是不是对陆海风‮记书‬关于怎样整合社会所有力量,整体预防‮败腐‬的提问的一个回答呢?

 可是,囚徒体验式课程,预设的前提就是把到校里去学习的人假设成犯人,这种观点是不是太出格了?是不是太打击一大片了?是不是太不具备操作了?或者,会不会因此而搞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从而使始作俑者成为众矢之的?

 何其乐一直以来给陆海风的印象是老成持重,这些观点一出,说不定马上就会改变陆海风对他的印象。至于这印象是朝哪个方向改变,何其乐却有点拿不准。早段时间何其乐陪陆海风下去,就参观过不少监狱。何其乐认识的不少科局级‮部干‬,对于在校学习的机会非常重视,认为是建立社会资源横向联系的一个绝好平台,对于在校学习期间由省委市委组织部门管考勤的事,却颇有微词,说搞得像坐牢似的,一点都不自由。

 陆海风为什么要参观监狱?他是不是也想到了这个创意?

 陆海风不说,何其乐也不敢问。但是,如果通过李明启的文章,把这种想法婉转地表述出来,然后再拿给陆海风看,情况会怎么样呢?

 不管怎么样,何其乐作为背后推手,至少会有很大的回旋余地。

 这样,何其乐就不是简单地帮助李明启了,他同时也等于在帮自己。

 他真的很想试一下。

 何其乐这段时间还真的不清闲,因为需要他帮忙的还有自己的老婆邱雨辰。

 本来两个人说好了的,何其乐决不为邱雨辰业务上的事出面找人。邱雨辰有能力,也愿意自己单独发展。靠老公的关系‮钱赚‬,那不是真本事,而且很窝心,心理负担也会很重。因为一旦动用何其乐的关系,势必会让他欠下别人的人情。一来二往,何其乐可能就会深陷其中,他便会很容易失去自己的‮立独‬。而一个缺乏‮立独‬的人,很容易变成一个没有原则的人。今天你牵着他的鼻子走,明天他的鼻子就可能被别的什么人牵着走。在陆海风眼皮底下做事,你要是长袖善舞,说不定仕途就到了顶。相反,如果能独善其身,受重用是迟早的事。邱雨辰权衡利弊,轻易不会为一两笔业务让自己老公破例。

 但这次的情况有点不一样。

 这次的标的太大,当事人开的价码太高,而邱雨辰想单凭自己的能力搞定又似乎没有绝对的把握。

 因为要违反两个人当初的君子协定,所以,邱雨辰跟何其乐谈这件事的时候,地点没有选在家里,而是一座五星级宾馆的茶坊。

 邱雨辰并不觉得这样煞有介事是多此一举。她希望何其乐能够不受夫关系的影响,客观地考量这件事。当然,她用的也是试探的、商量的语气。

 邱雨辰问何其乐:“有一个收费可能超过一千万的案子,你说我该接不该接?”

 面对如此高的开价,不要说邱雨辰,何其乐也会心动的,按照他目前的工资标准和正常收入情况,他得用两三百年的时间才能挣那么多钱。

 何况,何其乐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他明里暗里还不是一样要帮柳絮、李明启?为什么反而对自己的老婆铁面无私?况且,邱雨辰收的是律师费,合法。3A-d/?/i-K0\'O

 问题恰恰就在这里,柳絮也好、李明启也好,对于何其乐来说毕竟都是外人,能帮是情分,如果实在帮不上,他也没什么义务和责任。最主要的是,不管怎么帮,都不会落下把柄,除非何其乐收了柳絮或者李明启的钱财。

 先说柳絮,何其乐不可能把跟柳絮的关系搞得那么俗,他倒是真心实意地想帮她,不会要求她任何回报,而且他绝对会掌握分寸,会给被请托的人留下足够的腾挪空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他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帮柳絮搭上关系,剩下的功课由她自己去做。至于具体什么事,能不能办,怎么办,他就不用管了。

 至于李明启,两个人在情分上要生分一些,最主要的是,他的事办起来要求具有更高的技巧。李明启要求进步,要求组织上给他庒庒担子,这都没有什么可说的。但他的事却比做一笔生意难多了。问题的复杂在于,任何一个行政职位,都是一种稀缺的资源,都会昅引不知道多少双眼睛。谁找谁运作,谁想帮谁,谁不想帮谁,全部都在暗中博弈。就像押宝一样,谁也说不准谁是最后的赢家。

 回到邱雨辰的事情上来,如果何其乐亲自出面替她奔波,马上就会暴在众目睽睽之下。本来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事,会很容易落下口实。更何况邱雨辰要公关的这件案子有点棘手,不仅牵扯到药检、卫生、国土等部门,还关系到省、市两级政法委员会。因为它的当事人之一是省內小有名气、死而复活的港商——做药品和房地产生意的肖光宗。

 即使何其乐愿意出面,光靠他的面子别人买不买账?还要不要借助陆海风的影响力?

 关于这一点,邱雨辰心里也还没有底。

 何其乐不可能一下子把具体的法律关系理清楚。但他首先对肖光宗的生死之谜产生了怀疑,对邱雨辰来了个刨问底。

 邱雨辰回答说:“前段时间反医疗系统的商业贿赂,声势浩大,肖光宗是做药品生意的,可能多少有些牵连,他要想平安脫身,除非他死了,所以,他就死了。

 何其乐说:“那怎么这么快就活过来了呢?”

 邱雨辰说:“躲过了风头,他肯定把各种关系摆平了。不过,他仍然很谨慎,根本就没有在內地面,他有个弟弟叫肖耀祖,也是公司的大股东,这边的事,都是他在张罗。”(r$B2b#l*R9?5L9N6q

 何其乐说:“肖光宗的背景这么复杂,我能不能揷手?我揷不揷得上手?”

 邱雨辰说:“所以,我要征求你的意见。”

 这是何其乐最欣赏邱雨辰的地方,她理解他的苦衷。

 是呀,别看他是陆海风的秘书,手里其实并没多少实权。说穿了,如果他要对关键的人物施加影响,不打陆海风的牌子,几乎不可能。别人会不会帮他,最终也要看他会不会反过来在陆海风‮记书‬那里为自己今后的什么事儿施加影响。这样一来,就成了心照不宣的现货或期货易。可是,这种事情,他要是搅进去了,恐怕真的就再也难得脫身了。因为一件事做得,两件事也做得。或者说,一件事是做,两件事也是做,开口子容易,要想把口子堵上,可就没那么容易了。而且,一旦陆海风听到风声,只要发个话,便可以实施足球比赛中的突然死亡,一句话就可以让事情终止,何其乐为这件事所做的一切,包括这些年他在工作中的所有努力,便随时可能前功尽弃。

 邱雨辰跟何其乐谈话之前便预测到了这种结果,听了老公的心声,也就谈不上什么失望。其实,她也并不是想让何其乐真的到这个单位那个单位跳来跳去,那也太掉价了。她以前做律师业务,从来都跟何其乐撇得很清,连她的合伙人鲍高xdx都笑她,说她放着那么好的资源不用,简直就是跟‮民人‬币过不去。每次她都能一笑而过。但这次真的有点不一样,她太想做这笔业务了。5t8I)C5x0S$y

 如果做成了,何其乐还有必要死抱住那份工作不放吗?

 这其实才是邱雨辰真正关心的问题。

 他会为她孤掷一注吗?

 或者说,他愿意为一千万‮民人‬币改变自己的生活道路吗?

 这笔业务是金世界置业有限公司的人主动找到她的。她问他们为什么。他们笑而不答,被问急了,便说我们肖老板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一千万不是律师费,是风险代理,事情办成了,按标的的总额八千万的百分之十三提成。否则,你还得赔上差旅费和公关费。

 邱雨辰和鲍高xdx从贺桐那里了解了肖光宗、肖耀祖两兄弟的相关情况,也仔细审查过他们公司提供的案卷材料,觉得凭现有的证据,胜算的可能便可以超过百分之七十,剩下的百分之三十,得靠关系,而且不是一般的关系。

 邱雨辰当时就明白了他们之所以找她的原因。

 邱雨辰跟何其乐商量这事是出于对他的尊重,她得让他有心理准备,除此之外,她接不接这笔业务其实无须征得他的同意。她是他的老婆,是否利用或怎么利用这个身份去开展业务,是她自己的事,此其一。其二,还得看她要接触的那些单位的人,是否买她这个账。

 不管怎么样,对于邱雨辰来说,这是一项富有挑战的工作。有些事情只能边做边像。

 而且,即使抛开关系的因素,胜算的可能不是已经占到了百分之七十吗?

 所以,在约见何其乐之前,邱雨辰其实已经拿定了主意:案子当然要接。

 为什么不接?

 何其乐其实没有表态。或者说他表示同意邱雨辰一开始的说法,让她考虑这个问题的时侯,不受他们之间夫关系的影响,完完全全把他的因素排除在外。

 邱雨辰问:“完完全全把你的因素排除在外?”

 何其乐笑了,说:“是的,就像你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这件事一样,对,从来没有说过一个字,你只要合法从业就行了。”

 那次喝茶之后,邱雨辰邀请何其乐一起回了一趟家,说要去看崽崽。他们刚进屋,被关在铁笼子里的崽崽,便‮奋兴‬得朝他们摇尾乞怜。它拉了,房间里弥漫着八月桂花般浓郁的又香又燥的味,但他们却没怎么理它,把门一关便宽衣解带直接去了卧室。何其乐说:“也许,我们该生个儿子了?”

 邱雨辰说:“谁说不是呢?但如果真的接了那个案子,可能还得等一等。”

 何其乐没有回答,那一阵子他在邱雨辰身上忙乎着,可能没顾上。

 下午一上班,陆海风却主动和何其乐谈到了不久前的那次出行。问他知不知道为什么要到下面走一趟?何其乐想了想,说:“体察民情、关注民生、顺应民意、深得民心。”

 陆海风笑了,说他脑子快,总结出来一个“四‮主民‬义”他说:“办公室坐久了,得下去沾沾地气。不下去怎么了解下面的情况?不了解老百姓的喜怒哀乐,怎么在感情上贴近老百姓?”

 何其乐点头称是,又问要不要作为一项制度,让政各部门的一把手,每年拿出一定的时间去试行。

 陆海风摇了‮头摇‬,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后来他问下午有什么安排。何其乐告诉他,省高院的郑院长和贺副院长三点钟会来汇报工作。

 陆海风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他拿起笔,在记事本上写了点什么。

 下班以后,何其乐替陆海风收拾桌子的时候,看到了陆海风写的那几个字,正是他说的“四‮主民‬义”

 何其乐对着那几行字看了很久。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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