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三十五章
三十二
几乎所有的人都这么认为,万方公司筹建几年,至今还投不了产这件事,的确庒得葛会元抬不起头
不过气,在他心里投下了大巨的难以抹去的阴影,才致使这个善良的博学的坎坷的老知识分子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
这种分析不能说没一点道理。
但仅此而已吗?
三十三
天色不久就完全墨黑。眼看郑局长拖着伤痛的腿,一瘸一瘸地越走越慢,苏群便在公路上拦了一辆拉运大白菜的大卡车,那位年轻司机心还
善,答应让郑彦章坐进驾驶室。郑彦章却执拗地不肯领这个情,只管气呼呼地拖着伤腿,往后头车厢里爬。苏群想帮他一把,他也不要。老小孩!车开动起来,夹带着
细雨的风呼呼地直往车厢里灌,两人偎缩在白菜堆中间,苏群总想找机会跟郑彦章说点什么,郑彦章却裹紧了大衣,闭起眼,只是不搭理,装蒜。
怪兽般的山影树影,飞一般从车的两旁掠过。
过了一会儿,灯火点点的市区扑面而来,但车子并没有拐进市区。郑彦章睁开眼,四下里打量了一下,觉出有些不对头,便踢了苏群一脚,瞪起眼问:“你跟我搞什么名堂?”
这时却轮到苏群装蒜了,也闭着眼睛,不理不睬地拖延时间。
郑彦章疑惑地看看苏群,又打量打量周围的景
,认定走错路了,赶紧扑过来,揪住苏群的领口,叫道:“浑小子,你咋让车走到林中县窑上镇来了?”
这时,大卡车却已经缓缓地在窑上镇镇梢一个
小旅店门前停住了。苏群挣开老局长的手,命令道:“下车。”郑彦章虎起脸:“上这旮旯里来干庇?”苏群说:“下吧下吧,找个地儿,让你躲一躲…”郑彦章说:“躲?躲什么?”苏群郑重其事地:“章台已经死了两个人了。您不希望自己成为第三个吧?”郑彦章哈哈一笑:“你说我也会杀自?我?”苏群说:“杀自,您可没那福分。轮到您头上,就会是真正的他杀!”郑彦章用力朝白菜上劈了一掌,吼道:“杀我?谁敢杀我?敢杀我的人还没出娘胎哩。”鲜嫰的白菜帮子被他劈得稀里哗啦地掉落,那年轻司机心疼地叫道:“爷们儿,你们到了,下还是不下?别在我白菜堆上唱大戏,这可是吃的东西!”
二位不吱声了。稍停了一会儿,苏群耐心地劝道:您也不能大意了,这些年您在反贪局局长位置上真可得罪了不少人。过去您在位,这些狗娘养的再恨您,总还有个顾忌。现在您已经是个平头百姓,这些人要废您,还不跟废个
雏似的!我原指望新来的长市会给您提供起码的保护,现在看来,事情并不像我想的那么简单…”郑彦章提高了声音:“真要出事儿,你就是躲娘肚子里去也没用。越躲越完戏。这点道理还要我再说?”苏群也提高了声音:“能躲一天,是一天嘛!起码等看清了这位新来的长市到底是个什么质料的东西再决定下一步棋嘛。”
这时,司机又敲车帮了:“嗨,嗨,我可没工夫陪二位在这鬼地方聊大天。”随着,小店里的人也闻声出来招呼两位进店。郑彦章只得跟随苏群爬下车去,随后便闹清,这小旅店是苏群一个亲舅开的。苏群把郑彦章安顿在一间背静而又相当干净的房间里以后,就拉着他那老舅上外头去做进一步的安排去了。一是,让老舅千万管住自己那张嘴,千万别让人知道郑彦章在这儿住店。另外,告诉舅,郑彦章这人吃喝方面什么讲究也没有,就好喝一口酽茶,好吃一口肥
片熬酸菜粉条,每顿再有两小盅老白干,整个一个齐活儿。那好办好办,他老舅连连点头。老舅听说眼前这个小老头就是那个冒死把肖长海、董秀娟的问题给捅到上头去的反贪局局长郑彦章,立即做出一副五星级宾馆老板的肚量,表态:郑局长住本店所需一切费用,全免。
“得了,在我跟前充大头,以后又去找我妈算账,弄我一头雾水含冤叫屈。”
“老舅什么时候干过这号缺德事?你你你…”老舅还真有点儿急了。
“您瞧您,开个玩笑都不行,一点幽默感都没有。嗳,说真格儿的,费用的问题你真不用客气,我有地方报去…”
“甭再跟我谈什么钱不钱的问题了,行不行?”
“行行行,不说了,不说了。哎,还有件事,
重要,你赶紧把他房里的那个电话给我拆了…”
“这干吗呀?店里就这一部电话机,原先安在堂前使着,我可是特地为你们挪那屋里去的…”
“你把电话安到他屋里,他能塌下心来休息?”
老舅一愣,想了想,忙笑道:“有道理,有道理,还是外甥你有经验。我怎么就把这一茬儿给忘了!”突然放低了声音问:“嗳,你们这么神神道道的,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这该你问吗?”
“不该,不该。”
安排妥了一切,老舅又简略地问了两句苏群家里的情况,两人赶紧回到郑彦章所在的房间里,一推门,只见房间整个儿空了,郑彦章不在了。两人好不吃惊,忙一通
找,却在桌上找到郑彦章留下的一张便条。只见那纸条上写道:
别麻烦了。我走了。郑
苏群赶紧追出去。郑彦章已经到了公路上了,一瘸一瘸地走着,不时伸手在拦截往市里方向去的车。这时,回市里的车明显多于从市里开出来的车。因为他急于回市里,步幅很大,完全不顾伤腿的疼痛。苏群也只得加大步幅,不一会儿,便大口大口地
了起来。他问他:“您这是干吗?您还想去干吗?他们…他们已经免了您的职,已经像扔一只破鞋那样,把您从这两个案子里扔了出来。就在刚才,他们还凶神恶煞地派人派车来追捕您…您这么撞上去,不正好是自投罗网吗?”
郑彦章不做声,只管向前走着。苏群上前一把抱住他,大声说道:“郑局长,您能不能听我这一回?您这么跟他们来硬的,您考虑过后果没有?”
郑彦章说:“小群子,你还不清楚?我们已经没有一点退路了。不把事情闹一个水落石出,到头来,有人就会说,你我诬陷了革命好部干,
死董秀娟,连累于也丰,是你我把章台搅得乌烟瘴气、人心不定…别说把所有这些帽子一起给我戴上,就是只给我们戴一顶,你我吃不了都得兜着走。撤职是轻的,判你十年八年诬陷渎职罪,还算是照顾的哩!你说那些人干得出来吗?”
苏群愣了一愣。问:“那您说…咱们该怎么办?”
郑彦章用手指定了苏群的鼻尖,冷笑一下说:“你今天是苞米糊糊喝多了还是怎么的?怎么办怎么办,那还用问?”
三十四
在于也丰家,勘察完现场的那些导领、专家,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纷纷回到大客厅,听宋品三介绍市刑侦队的看法。
“根据以上情况,我们市刑侦大队初步认定,于也丰同志是由他杀致死。此案的作案手段,和董秀娟一案极为相似。因此,不排除这样一种可能
:两案为同一人所作。而且,从现在掌握的情况看,这种可能
还相当大。凶手很可能还是董、于的
人。我们的理由是:一,董、于两人被害的当天,两家的家人都外出了,家里都只剩下被害人自己。二,董、于两家案发时,门窗没有丝毫被撬的痕迹。三,尸检报告指出,死亡是由服毒造成的。这就是说,凶手非常精确地掌握了两家的活动规律,是在得到被害人允许的情况下入进案发现场的,在与被害人交谈过程中,伺机下毒,毒害了两位被害者…”
“各位,还有什么高见?”等宋品三介绍完了之后,林记书挪动了一下自己面前的茶杯和自己的视角,以便更好地观察与会者的面部表情。
“黄长市,您谈谈?”宋品三谦和地说道。
黄江北忙笑笑:“我是大外行,还是请省厅和京北来的专家同志谈谈。咱们听听专家的。”
省厅的同志也笑道:“您可不外行。听说您在中美化学联合公司工地上任副总指挥那阵子,兼管工地保卫工作。工地上发生的几个恶
大案,都是在您亲自指挥下破的,破得还特漂亮。”
黄江北笑道:“嗨,工地上的案子,怎么能跟这比?纯粹业余水平嘛。我们懂什么破案。”
林记书又挪了一下茶杯:“你们别为难黄长市了,他初来乍到…”一位副长市笑道:“初来乍到有初来乍到的好处,感受是全新的。也许能觉出一点我们这些久在鲍鱼之肆的人觉不出的东西。说说吧,黄长市,您还是说说。”
黄江北笑笑:“非要赶着鸭子上架,那我就提个问题。我刚才看了一下董秀娟一案的现场勘察报告,又回想了一下刚才我们在这儿所看到的情况,发现两个现场都没有找到服毒用的杯子。这是为什么?凶手不大可能直接把毒药下到两位被害者嘴里的吧?”
这问题显然提得不“业余”宋品三忙站起来答道:“黄长市,您提的问题非常专业,非常內行。您说的杯子,用我干们这一行的术语来说,就是盛毒物的容器,这在下毒案里,的确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在一般情况下也是必须找到的证物。现在在两个现场都没能发现它。开始我们也感到纳闷,经过再三研究,我们是这样看待这个现象的:它再一次有力地证明了我们刚才的判断,这是一起他杀案。为什么?请各位导领专家想一想,服毒杀自的人,在服毒以后,怎么会从容地去销毁蔵匿刚使过的容器?而且销毁蔵匿到连我们这些专业刑侦人员都找不到一点痕迹的地步,这太不可能了,也没必要嘛。他在杀自,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他还蔵什么杯子,还跟我们捉什么
蔵呢?因此,结论只有一个,在案发的当时,现场除了死者本人,还有一个人,正是这个不速之客,趁死者不备,在容器中投了毒,而后又在离开案发现场时,为了消灭自己的罪证,带走了这个容器。这个人,就是我们要找的凶手…”
宋品三的这一番分析,听起来还是蛮有说服力的。小小的会场上顿时安静了下来。林记书扫视了一下不再做声的与会者,用判定的语调询问道:“怎么样,定‘他杀’,没问题吧?”
全场一片寂静。
林记书只得回过头来笑着问黄江北:“长市先生,你的意见?”
黄江北仍谦和地一笑,把身子还往后让了让:“还是先听听专家的意见吧。”
有一位从京北来的同志一直没怎么发表看法,这时却提议:“能不能请一两位对两案持不同观点的同志来讲讲他们的看法?给我们提供一点新的思路。”这建议立即得到省安公厅的同志的赞同:“对,让不同观点的说说。正反两面的意见都听听。”
林记书很老到地接过这建议,立即向与会者投去征询的目光,说道:“各位,谁有不同看法,说一说。集思广益嘛。说一说。”
会场里还是一片寂静。
夏志远悄悄地递了一张纸条给黄江北,纸条上写着:“能不能提议请那个郑彦章来说说?”黄江北看完后,没表示任何态度,便立即把纸条团掉了。
夏志远把身子往黄江北那边稍稍地靠了靠,悄悄地在桌子底下做了个很用力的手势,希望江北能重视他的这个建议,但黄江北依然只当什么也没看见似的,依然不动声
地保持着那种必要的微笑,必要的随和,必要的沉默。其实他从进会场以后,就一直保持了內心的高度紧张,十分专注地注视着会场上每一个人每一时刻的每点谈吐举止。今天这“案情会诊”除了那几位从京北和省城来的专家以外,聚集了本市所有的主要导领。都是第一次见面。他重视这第一面的印象。经验告诉他,第一印象不一定是“真相”但拿第一印象和以后的第二第三印象加以比照,就能比较容易也比较清晰地判断出这个部干的为人和水平。所以每到一个新的单位和一些同志第一次见面,他总要尽量准确地获取并留住对这一些人的第一印象,包括对方打量他的那个第一瞬间时所用的眼神和势姿。要知道这一瞬间,对方往往是最不设防的,除了好奇和本能,最不会掺杂价值考虑,因而此时的眼神身姿往往是人格內心最实真的表现,也最是他们自己。何况眼前这些同志将要在今后一个比较长的时间里,和自己一起来决定这个城市的命运。准确地认识他们,了解他们,自然是当务之急,急中之急,但又不能急在脸上。
这时,一位副长市提议:“咱们是不是一锅烩了,把追悼会的事儿也定了…”
京北来的那位专家感敏地反问:“什么追悼会?”
那位副长市解释道:“如果董、于二人确是他杀,就应该尽快为他们开个追悼会,以平息外面对他们两人各种各样的风言风语…”
“关于追悼会的事,我稍微地多说两句。”林记书盖上茶杯盖,进一步解释道。看来这件事,市里的部分导领早有所考虑。“这一阶段,章台市人心惶惶草木皆兵的情况,大家想必也都知道了。我曾经说过这样的话,自从出了董秀娟、于也丰这两档子事,章台市简直就成了‘洪
县’,没好人了。特别是市里的各级部干,曰子难过,工作难做,到处被人议论。人人都瞪大了眼,怎么看我们这些市级导领都觉得不顺眼。林中县县中的教员一反常例,居然一再地停课闹事,又抬出一个什么挪用教育基金款的问题,就是个明显的迹象。所有这一切,都非常不正常。”
一位副长市揷话道:“也可以说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
林记书说:“万方汽车工业总公司好像也有点不太平了…”
那位副长市说:“万方一旦出了事,工人要停工,那就更不得了。”
另一位副记书说:“现在没出什么大事,都已经不得了了。万方一直是央中
导领视野里的大企业。”
“所以,稳定人心,是章台市当前工作重点中的重点。有的同志提出尽快给这两位同志开追悼会,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就是通过尽快召开追悼会,尽快把董、于两案画上句号,尽快把全市民人的注意力从董、于两案里转移出来,让大多数人把精力都集中在自己的本职工作上。这是能否扭转目前工作颓势的一个关键…”
“董秀娟不是还有几万元的问题吗?”省厅来的同志谨慎地问道。
林记书答道:“这档子事,也还没有最后核实。我们的意思是…先把人心稳定下来,再说别的…”
省厅的同志再问:“假如,核实下来,真有问题,怎么办?”
林记书有点激动起来:“怎么办?人已经死了嘛。她已经用死来偿还自己的过失了嘛。还能怎么办?总不能把她从地底下拖出来,再
毙一次嘛。对章台,现在稳定人心比什么都重要。人心不稳,什么事也办不了嘛。我们查证董、于案的目的是什么?还是要把章台的工作搞上去。赶快腾出手来把经济搞上去,不是为了搞
章台。因此,不管怎么做,只要能稳定章台人心,都不算过分。现在谁也不能做火上浇油的事。市委大多数同志今天都来了,今天这个会差不多就等于是个常委扩大会了。我看就在这个会上做个决定,谁火上浇油,谁扰
人心,就坚决撤谁的职!特别是各级导领
部干和市区局两级机关的工作人员,一定要在这关键时刻,和市委保持高度一致…也请省厅和部里来的同志帮我们一起来做一做这方面的工作。同时,我们马上报省委批准。”
这时,秘书小高匆匆走了进来,附在黄江北耳边悄悄说了句什么。
黄江北略一沉昑,探过身去,轻轻对林记书说:“郑彦章同志来了,要见我。”
坐在林记书边上的宋品三也听到了这句话,马上起身,想去截住郑彦章。
林记书忙用眼神制止了他,回头低声对黄江北说:“会还没结束…你看,让小宋去跟他谈谈,怎么样?”
参加了这几个小时的会,黄江北已经觉出,眼前这位刑侦大队的宋队长在董、于两案上和那位郑彦章持不同看法。他本能地觉得由这位小宋同志单独接待那位刚被免职的郑局长,不十分妥当,便在稍稍犹豫之后,建议道:“或者…让夏助理跟小宋一起去谈,也算代表我…”
林记书沉昑了一下,觉得也无大的妨碍,便同意了。说话间还拿眼角扫了一下宋品三,对他作了某种暗示。大意无非是要他谨慎从事罢了。
机敏的宋品三一边往外走,一边向在门外侍立的两个警员作了个暗示。那两个警员忙跟了过去。同样机敏的夏志远忙拦住他们,对宋品三说:“老弟,林记书、黄长市没让咱们去打架,我看暂时就别麻烦这二位擒拿格斗高手了。”不等宋品三作出反应,他便挥挥手,支开了那两个大汉。
宋品三和夏志远走到院子里,意外地看到,在那儿等着他们的不是郑彦章,而是苏群。
宋品三很不高兴地回过头来问小高:“高秘书,到底是谁要找黄长市?”
小高忙解释:“是他跟我说,郑局长要找黄长市。”
宋品三阴沉起脸问苏群:“老郑人呢?”
苏群反问道:“黄长市人呢?”
宋品三不耐烦地说:“苏群,你跟我们玩的是哪一招?黄长市现在忙着哩!”
苏群听着不对劲儿,只说了句:“那就对不起了…”赶紧转身向外走去。
宋品三一把抓住苏群:“别走啊,市导领
想见见老郑同志。告诉我,他在哪儿呢?我派人接他去。”
苏群这时只想赶快脫身,便用力甩了一下:“你想干什么?”
宋品三笑笑:“干什么?小伙子,你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见苏群用力甩脫了自己,向大门外跑去,便冲着那两个大汉叫道:“给我截住他!”
两个警员冲过来抓住苏群。苏群一面叫喊,一面继续挣扎,挣扎中,苏群的手无意中碰着了宋品三的脸,这下把宋品三惹火了:“你小子还打人?给我铐起来!”苏群也跳了起来,声嘶力竭地大喊:“你铐!宋品三,你铐!”两个大汉一时间不敢造次。宋品三掏出手铐就要上前去铐苏群,这时夏志远忙拉住宋品三:“别别别,都是自己人…”
宋品三冷冷一笑:“我这手铐还就爱铐自己人!您躲开!”
院子里的吵闹声惊动了正在大客厅里开会的那些导领,不一会儿,林记书等人往院子这边走来,林记书先喝住了宋品三:“小宋!”
苏群一见市里的几个主要导领,不知为什么心里一酸,眼圈一红,忙叫了声:“林记书…”
林记书喝斥道:“闹!
有造反派的劲头啊!还有一点家国工作人员的模样?放开他。苏群,郑彦章人呢?”
苏群犹豫了一下后,说道:“他本来是要来的,是我不让他来。我想还是由我先来替他跟导领约个见面时间为好…”“为什么?”林记书追问道。
苏群迟疑道:“不…不为什么…”
宋品三忙上前喝斥:“无理取闹!”
苏群一下急了:“无理取闹?跟你明说了吧,我们怕你们!不敢让他来…”
“怎么了?谁要把他怎么了?”林记书不高兴地闷了苏群一句。苏群不再回嘴了。停了一会儿,林记书平静下来,说:“听人说,郑彦章带着你,四下里散布说你们手里有证据证明董、于二人是杀自,还能证明有人伪造了两案现场?”
苏群不做声。
“能把这些证据拿出来让我们瞧瞧吗?市里的主要导领都在这儿。省里部里的专家,也在这儿。还有新来的黄代长市…”林记书和颜悦
地劝说道。
苏群依然不做声。
林记书笑了笑:“怎么,连新来的黄长市和京北的专家都信不过?”
苏群还是不做声。
“想单独跟黄长市谈?可以嘛。等散了会,找个时间,你把老郑请来,让黄长市单独跟你们谈谈。”林记书继续笑道。
黄江北觉得自己该出来打个圆场了,便说道:“好啦好啦,先回去吧。”
林记书说:“小宋,送送这小伙子。”
苏群忙说:“谢谢,我自己能走。”
宋品三上前推了苏群一把:“别客气嘛,走吧走吧。”
苏群大叫了一声:“林记书…”
宋品三赶紧把苏群往外推去:“怎么了怎么了?谁又咬了你了?”
苏群用力转过身来看着省厅和京北来的同志,大声叫道:“我自己走。”他的确怕宋品三和他的人跟在自己身后。这时,省厅和京北来的同志回过头来,用一种很含蓄的眼神,把一种要求明确地递给林记书,希望他出面制止宋品三对苏群的強横。林记书只得向宋品三挥了挥手,制止了他。苏群独自向门外走去时,宋品三向那两个警员示意了一下,那两个警员当即跟了过去。黄江北立即也向夏志远暗示了一下,夏志远也马上跟了过去。林记书笑了起来,对那两个大汉和夏志远同时挥了挥手,说道:“这干吗?都别送了。”
苏群赶紧菗身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时林记书却回过头来,认真地看了一眼黄江北。黄江北觉得林记书是有话要单独跟他说。果不其然,散会后,林记书对黄江北说:“能再耽误你一点时间吗?”黄江北忙笑道:“林记书,您以后要是老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我可活不长。您折我寿哩!”
林记书疲乏地笑笑。
黄江北体贴地说:“我看今天这一天您真够呛的了。您休息吧。有事,我明天一早去医院找您。”
林记书摇了头摇说道:“我没事儿,你是不是急着要回家看老婆。回章台的头一晚上,我就拽着你死不放,我这老头儿是不是也太有点不近人情,太不理解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心了?”
黄江北大笑:“什么年轻人?我女儿都十五六岁了!”
林记书拿起那个总是随身带着的自备茶杯,交给秘书,让秘书替他把它放进手提包里,然后对黄江北说:“长市先生真要不那么急着回家看夫人,那就上我家去坐坐,认认门儿。今天我也不回医院了,咱们好好地唠上一唠。”
林记书让黄江北跟他乘坐同一辆轿车,驶进一个五六十年代建起的工人新村。夜深人静,除了不多几盏昏暗的路灯以外,新村里树影憧憧,阒无人声。高级进口轿车低速行驶仿佛一股纯净的炼啂从滑光的玻璃表面上淌过。林记书喜欢这种纯净和平静,也无限感慨人家(国外)工艺水平的高超。没法说,也不好说。他常常不说。晚上行车,他常叮嘱司机多留点神,越是夜深人静以为路上没行人恰恰最容易出事。另外还得防备截车的“亡命者”在离林记书家还有几十米距离时,警惕
高的司机突然刹住了车。林记书问:“怎么了?”司机迟疑地回过头看了看林记书,说道:“好像有人在您家门前来回溜达着…”
林记书忙抬头看去,果不其然,在自己家门前徘徊着一个人影。林记书迟疑了一下,说:“您看…那人是不是有点像郑彦章?他想干什么?”
“我去看看。”黄江北说着就要去拉车门。
林记书想了想,说:“还是让附近出派所来个人吧!”
黄江北说:“不用。”
这边车里还在商量着犹豫着的时候,那人却已经发现了记书的车子,照直向这边走过来了。走近一看,果然是郑彦章。
黄江北怕郑彦章意气用事,做出什么对林记书不敬、甚至过
的举动,忙下车去
住他,问候道:“是你啊,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郑彦章不正面回答黄长市的问候,只是客气地但却冷淡地问道:“请问,林记书在车里吗?”
黄江北先把车门关上,而后贴近郑彦章低声解释道:“老郑同志,今天在公路上委屈你了。当时我不可能留你下来谈任何事。我想你能理解。咱们另找个时间,好好聊聊,今天实在是太晚了…”
郑彦章却说:“黄长市,您多心了,我不是来找您的。我也不会再去找您了。”说着便伸手要去开车门,跟林记书说话。黄江北本能地去制止他开车门。两人的手在门把上碰在了一起,黄江北还想说一点劝阻的话。林记书已经从车里下来招呼郑彦章了。
在林家那简朴陈旧的客厅里,郑彦章只是僵僵地站着不坐,声明道:“林记书,我不耽误您太多的时间,我只说两句。第一,我不是坏人…”
林记书笑着挥了挥手,学着郑彦章平曰的语调说道:“别那么哩格隆嘛。坐,坐下慢慢说,我这儿不卖站票,干吗摆出一副势不两立的样子?谁说你郑彦章是坏人了?啊?”
郑彦章还是站着:“第二,我从来没想过要跟您、更不要说跟市委唱对台戏。我是您一手提拔起来的,从一个普通工人,到出派所所长,到反贪局局长。别说讲
,就是讲良心,我也从来没恨过您。鞍前马后跟您干了这么些年,要说一点意见都没有,那是假话。但是要说我一心想撇开市委,想借董秀娟、肖长海、于也丰那几个人的问题,给自己捞点什么,要给咱章台市组织脸上抹黑招苍蝇,这绝对是冤枉。我已经到退的年龄了,干好干赖,我这官都已经当到头了。就是一个小生学也应该想到,我郑彦章真要想给自己捞点什么,应该对您一千个叫好一万个依顺。这才能给自己留条后路,还跟您较什么劲呢?”
林记书声
不动:“我说过你在跟我较劲吗?没有啊。你这个郑彦章啊,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改了你这个火爆的臭脾气?我跟你说过多少回,这个脾气要改。在你身上耽误事的,不是别的,就是你这个臭脾气。还不服气?刚才是你派那个苏群上于也丰家大闹公堂的?你四处张扬,说你已经掌握了确凿证据,可以证明章台市有人在掩盖董、于两人的真正死因。有这么档子事吗?干吗不吭气了?能把这证据让我看看吗?”
郑彦章避开林记书这时直
过来的目光,缓和下口气说道:“请您原谅,我现在还不能让您看。我也没说我手里就有这样的证据…”
林记书一步不让:“为什么不能让我看看?林某人不可靠?”
“没这意思…”
“你在怀疑我?”
“不是怀疑…”
“那是什么?”
“林记书,您为什么一定要把董秀娟、于也丰的杀自搞成是他杀?董秀娟畏罪杀自,说明她的问题绝不只是受那一点贿。她的问题暴
后,于也丰接着杀自,说明事情非同小可。他们的背后牵连的绝不只是肖长海这么一个小小的住宅总公司经理。这两年,我们章台唯一的中外合资企业,万方汽车工业公司经营相当不景气,而董秀娟就是分工抓合资企业的导领,这里她搞了什么鬼?于也丰在万方公司和住宅总公司的赞助下办了个建筑公司,搞多种经营,安置家属弟子就业。这个三产企业的头儿,就是于也丰的大儿子。这位大公子原先是市局治安科的副科长,当了经理,也不按央中规定脫警服,经常穿着警服,带着一帮治安察警跟人谈项目,软硬兼施地敲人竹杠…还有人反映,去年万方公司为美方专家盖的那个宾馆,就是于也丰的这个大公子承包的活儿,经费有一部分就是董秀娟从教育基金款里挪用的…当然这些问题都还没能最后敲实,但老百姓在背后总在叨叨这些事。不把这些事闹个明白,您要人心稳定,他也稳不了啊。您捂着这脓包不想让人痛心疾首大声疾呼,它总有一天也会烂穿了头自己爆发的,到它自己烂穿的那一天,那…就更不好收拾…”
“多谢指导。”
“林记书,我的确没别的意思,董秀娟、于也丰这两档子事儿,今后不管是谁在位置上,总得跟老百姓有个
代!躲是躲不过去的!”
“我明白了…”
“您是我的老导领了,我是真为您着想,也真是为您着急!”
“说完了没有?”
“说完了…”
“你可以走了。”
“林记书…”
“你可以走了。”
“林记书,我不是要跟您过不去…我只是…”
“你可以走了!”
郑彦章沉默了。他只得走了,在默默地又无奈地呆站了一会儿后,他走了。
三十五
走了。走了。大街上阒无人迹。还有装运垃圾的大卡车。还有一只黑猫站在小教堂高高的围墙上,直瞠瞠地注视着眼前这个沉睡中的城市。还有歌舞厅门前的霓虹灯在冷落地闪烁了最后几下之后,终于熄灭。还有一群穿着休闲服的青年女男,唱着RAP,和着那狂热明快的节奏在动扭,嬉笑。在嬉笑中,向前走,向前走,看着好像是停下了,其实他(她)们还是在向前走。用现存的心,用已有的灵魂和总要冷却的
望和总要转移的意向和一瞬间的顿悟或毁灭,走下去。动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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