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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连连失利,连连赔头,大家慌了,就想了,有个后生突然想起了一些古怪的事。他说那天要杀丙崽祭谷神,突然天降霹雳。后来宰牛占卜胜败,不灵;丙崽咒了句“X妈妈”象是给了个坏兆头,却灵验了…这不十分可疑吗?

 这一想,大家都觉得丙崽神秘,你看他只会说“爸爸”和“X吗吗”两句话,莫非就是二卦?

 大家决定打一打这个活卦。于是连忙拆了张门板,把丙崽抬到祠堂前。

 “现相公。”

 “丙大爷。”

 “丙仙。”

 汉子们伏拜在他面前,紧紧盯住他,一双双眼球顶得额头上皱纹叠着皱纹。

 丙崽刚坐过门板,很快活,脸上笑得皱纹舒展,把停下来的门板踩了好半天,发现它不再动了,便翻了个白眼。

 实在不好理解。

 是不是他要吃了才显灵呢?有人给他弄来了一块粽粑,又使他‮奋兴‬起来。他掰了一块,没抓稳,掉了,其实就掉在他右脚边,但他眼睛和脑袋转起来都不灵活,轮着眼皮居然左边望了一下,这样吃下去。吃一半掉了一半,每掉一块,照例去找,照例找错了方向。发现了前几次掉的,捡起来就往嘴里

 他拍拍巴掌,听见了麻雀叫,仰头轮了个方向不够准确的白眼。最后,手指定了一个方向,咕哝一句:“爸爸。”

 “胜卦!”

 汉子们欢呼着一跃而起。不过,丙崽的手指是什么意思呢?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是祠堂一个尖尖的檐角,向上弯弯地翘起。瓦上生了几青草,檐板已经腐朽苍黑,象一只伤痕累累的老凤,拖着长长的大翼,凝望着天空。檐下有麻雀叽叽喳喳地叫。

 “渠是指麻雀。”

 “不,是指屋檐。”

 “檐和言同音,怕是要言和?”

 “絮聒!檐和炎同音,双火为炎,是要用火攻。”

 争了半天,最后还是服从有“话份”的。于是用火攻,又打了一仗。混战回来点人头,发现又少了几颗。

 寨子里的狗,已经习惯牛角声了,一听到呜呜地吹起来,须就蓬地张扬竖立,纷纷挤出门,跳越石墙,身体拉成一条线,向号声去,満怀希望地尾随着人影。坡上,路口,圳沟里,都可能出现尸体。它们撕咬着,咀嚼着,咬得骨头咯咯咯地脆响。一只只已经吃得肥大起来,眼睛都发红,在茅草中窜来窜去时,只见草动,动成一线,象条条草龙。龙头所到之处,都有血迹,还有丝丝块块,被它们叼得満处都是。有时你去灶房,无意中搬开一捆柴禾,也许会突然发现柴弯里滚出一只陌生的手或脚来。

 它们对人突然变得十分有‮趣兴‬了。有一群人在议事,或者有两个人吵架,都会引来狗。它们大大方方地出尖牙,长长的‮头舌‬活泼得象一条飘带,一片水波,等待着什么结果发生。据说竹义家的阿公有次在树下打瞌睡,被狗误认成尸体,大咬了一口。

 丙崽把一包屎拉在椅子上了。

 丙崽娘照例唤狗来:“呵哩——呵哩——呵哩——”

 狗来了,嗅一嗅屎又走了,似乎对屎已丧失了热情。它们来,是因为听到召唤,来敷衍一下,在主人面前不显得过分的趾高气扬,富贵不忘旧情。

 于是寨子里屎多了,苍蝇多了,臭起来。

 丙崽娘遇到竹义家的媳妇,缩缩鼻子“你身上怎么有股臭味?”

 竹义家的瞪大眼:“怪事!是你身上臭。”

 两人嗅了一阵,发现手是臭的,袖口是臭的,连捶和竹篮也有股怪味,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空气早就臭了。只说这些天,没人去出猪牛粪,地坪里一片片黑糊糊的,空气能不臭么?

 丙崽娘的娘家那边是颇讲究清洁利索的,因此她一直有些与众不同的习惯。她带上草把和茶枯,把丙崽拉脏了的子和椅子,拿到溪边去擦洗,洗了两遍,还没有除掉臭味。她着气,翻着白眼,感到气虚。虽然以前吃过不少胞衣,可现在腹中的米粮实在太少了。猛地站起来,两眼一黑便歪歪地倒下去。

 不知道是怎样爬回来的。没有被狗分了吃,就是万幸。她望着蚊帐上一片密密麻麻的苍蝇,伤心地嚎哭了一场:“吾那娘老子哎,你做的好事呀!你疼大姐,疼二姐,疼三姐,就是不疼吾呀,马桶脚盆都没有哇…”

 丙崽怯怯地看着她,试探地敲了一下小铜锣,似乎想使她高兴。

 她望着儿子,手心朝上地推了两把鼻涕,慈祥地点头“来,坐到娘面前来。”

 “爸爸。”儿子稳稳地坐下了。

 “对,你要去找你那个砍脑壳的鬼!”

 她咬着牙关,两眼象两片孔雀,黑眼球往中间挤,眼球之外有一圈宽宽的白眼睑。当然是很可怕的,丙崽愣了。

 “X吗吗。”他轻声试了一句。

 “你要去找你爸爸,他叫德龙,淡眉毛,细脑壳,会唱些瘟歌。”

 “X吗吗。”

 “你记住,他兴许在辰州,兴许在岳州,有人视见过他的。”

 “X吗吗。”

 “你要告诉那个畜牲,他害得吾娘崽好苦啊!你天天被人打,吾天天被人欺,大户人家的哪个愿意朝我们看一眼?要不是祠堂一份猫食,吾娘崽早就死了。其实死了还是福,比死还不如啊!你要一五一十都告诉那个畜生啊!”“X吗吗。”

 “你要杀了他!”

 丙崽不吭声了,半边嘴跳了跳。

 “吾晓得,你听懂了,听懂了的。你是娘的好崽。”丙崽娘笑了,眼中溢出了一滴清泪。

 她挽着个菜篮子,一顿一顿地上山去了,再也没有回来。后来有各种传说,有的说她被蛇咬死了,有的说她被尾寨的人杀了,还有的说她碰上岔路鬼,了路,摔到陡壁下去了…这些都无关紧要。尸身被狗吃了,却是可以基本肯定的。

 丙崽一直等妈妈回来。太阳下山,石蛙呱呱地叫,门前小道上的脚步声也稀少了,还没有见到那张熟悉的面孔。好象有很多蚊子,咬得全身麻麻地直炸。小老头‮劲使‬地搔着,搔出了血,愤怒起来。他要报复那个人。走到家里去,把椅子推倒,把茶水泼在上,又把柴灰灌到吊壶里。一块石头砸过去,铁锅也叭地一声裂开。他颠覆了一个世界。

 一切都沉到黑暗中去了,屋外还是没有熟悉的脚步声。只有隔邻的那栋木屋里,传来麻脸裁断断续续的呻昑。

 小老头在蚊虫的包围下睡了一觉,醒来后觉得肚子饿,踉踉跄跄地走。

 月亮很圆,很白,浓浓的光雾,照得世界如同白昼,连对面山上每棵树,每一叶茅草,似乎也看得清楚。溪那边,哗哗响处有一片银光灼灼的水,大块的银光中有几团黑影,象捅了几个,当然是雄踞溪水中的礁石。石蛙声已经停了,大概它们也睡了。便远处不知什么地方有密集的狗吠,象发生了什么事。

 丙崽含着指头,在树前坐了一阵,想了想,走出了寨子。

 妈妈曾带他出去接生,也许妈妈现在在那些地方。他要去找。

 他在月光下的山道上走着,在笼罩大地的云雾之上走着,走得很自由,上身微微前倾,膝弯处悠悠地一晃一晃,象随时可能折断。不知过了多久,不知走了多远,他踢到了一个斗笠,又踢到了一个藤编的盾牌,空落落地响。他咕噜了几声,撒了泡,继续往前走。前面躺着一个人影,是女的,但丙崽从来没有见过。他摇了摇她的手,打她的耳光,扯她的头发,见她总是不能醒来。手触到了Rx房,那肥大的东西似乎是可以吃的,小老头捧着它昅了几口,却没昅到任何东西,便扫兴地撒手了。但这个人的肢体很柔软,有弹,小老头骑上腹去,仰了仰,庒了庒,瘦尖尖的庇股头感觉到十分舒服。

 “爸爸。”他累了,靠着啂头,靠着这个很象妈妈的女人睡了。两人的脸都被月光照得如同白纸。还有耳环一闪。

 那也是一个孩子的妈妈。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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