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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离婚(四)
 马民住了一个星期院,出院时,手臂仍然有点隐隐作疼,但至少举起‮机手‬时手不那

 么抖了。出院的这天早晨,他醒得很早,坐在上没事,就给彭晓打了个电话,直接打

 到她家里,电话是她丈夫接的。她丈夫声音很平和他说:“哪位?”

 “我找彭晓。”他对‮机手‬那头的男人说。

 当时手表上的指针告诉他,此刻还不到七点钟。“彭晓你的电话。彭晓你的电话。”

 他听见彭晓的丈夫在‮机手‬那头说。他怀疑他们两人还在上。因为彭晓隔了将近一分钟

 才接电话,却并没听见人走路的脚步声,而且说话的声音也很含糊,甚至吐词都有点困

 难一样——那是从睡眠里刚刚走出来的声音:“喂,哪位?”

 “彭晓。”

 “你哦,”她没有说出“马民”两个字“这么早就打电话罗?”

 “我今天出院,怕你赶来,所以打个电话给你。”

 “怕我白跑一越是罢?”她在那边说,笑笑。

 “你丈夫接的电话?”

 “当然是我丈夫,还有哪个?”她在那边又笑笑“我觉得你问得有味。”

 “问了一句蠢话。”马民承认,他觉得她的声音很甜,好像清泉在他耳边淌一样。

 “你丈夫不会有意见罢?”他沉默了几秒钟,忽然这么说。

 “我想不会有意见罢?”她说,又笑笑。

 “起来了吗?”

 “还没有,在上接的电话。”

 不知怎么回事,马民听到她这样回答,心里十分酸楚“电话放在上了?”

 “分机放在头柜上。”她解释说“冬天里,有时候睡下了,又要从热被窝里爬

 出来接电话,好痛苦的,就装了这台分机。”

 “现在电话一响,就可以只伸出一只手了,”他说到这里,心里又是一酸,便故意

 这么強调一句“不要从热被窝里爬出来?”

 她笑笑“是这样吧。”

 “好罗,”马民又沉默了几秒钟“就这样。我上午出院,你不要来了。”

 马民放下‮机手‬时,心里很不舒服,似乎在吃她丈夫的醋一般,又觉得自己忙着为她

 离婚,可她照样每天晚上同她丈夫睡一个,当然就免不了照样同她丈夫干那种事。我

 要么就不离婚,就同她一样。要么就尽快离婚。他想。她在她丈夫面前还蛮从容不迫,

 我真有点佩服她。他怀疑她是从她丈夫身上爬过来接的电话,既然电话是放在头柜上,

 那八成是这样。这就是说,她守株待兔,并不像我这么迫切地要离婚。他想。

 他离开医院时,长沙市下了立夏以来第一场大雨。自从立夏后,长沙就未下过一场

 作古正经的大雨了。有时候乌云在上空汇集着,天阴沉沉的,可是只是滴了几滴雨,路

 面都舍不得打,乌云又跑到距长沙几百里外的郴州急急忙忙地下着,使那里的‮民人‬不

 得不奋力抗洪抢险,而长沙市外的农民却在努力抗旱。这是一九九四年夏天,这个夏天

 有点古怪。马民钻进自己的桑塔纳时,‮服衣‬都被这场凶猛的大雨打了一半。马民自语

 说,好大的雨啊,回去。他开着车朝家里奔去。他心里想,不知道天天是叫我“臭爸爸”

 还是亲热地叫我“爸爸”别人都不重要,天天对我很重要。

 我要在她身上把父亲的责任尽到最大的程度。我有一个星期没看见过天天了。他想。

 他没有掏出钥匙开门,他只是拿着防盗门上狮子头嘴里的拉环磕了磕,把肺叶里的

 气运到丹田里存好,声音洪亮地叫了声女儿的大名:“马天,马天开门。”

 女儿在里面答应道“哎,就跑过来开门了”“爸爸,”女儿脸上颇高兴。

 “马天。”马民看着一个星期不见了的女儿说,走了进去。

 女儿立即就扑在他怀里,搂着他的。“你这个小爸爸到哪里去了?”女儿说。

 马民坐到沙发上回答:“爸爸有事。爸爸在做装修业务。”

 女儿撒娇地把头枕到他胳膊上时,他蓦地感到手臂一疼。“你莫睡在爸爸手上,爸

 爸手疼。”马民说,把女儿扶正坐好“让爸爸看你几眼,爸爸好久没看你了。”

 女儿立即冲他做了一个鬼脸,眼睛一眯,嘴一横。“我是妖怪,”女儿说。

 马民很高兴,什么烦恼一见到女儿就没有了,他想。“你妈妈呢?”他说。

 女儿把自己的头倒到马民的脯上“爸爸,你今天不准出去,要陪我和妈妈,陪

 一天听见吗?”

 “你是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

 “都喜欢。”

 “爸爸跟妈妈离婚,你是跟爸爸,还是跟妈妈一起?”

 “我不晓得,”女儿说,脸上生出一种茫然“我不想要你们离婚。你们一离婚,

 我跟妈妈过就没有亲爸爸了,我跟爸爸过呢,又看不见妈妈了。我不要你们离婚。”

 子从厕所里走了出来,头发蓬蓬的,脸上一派灰暗的土色,凄凉不堪,两只大

 大的眼睛令马民感到不好受地看着马民。马民觉得这两片目光里含満了凄苦。马民的记

 忆里,他母亲也是这种眼神。马民想起他和子谈爱的时候,他们每当吃中饭和晚饭时,

 都在一起,那时候子脸上是很漂亮的。他脑海里闪现了一个场景,那便是华光电工厂

 食堂前的那片草地和花坛,子坐在花坛旁的石凳上吃饭,舂天的阳光照在她脸上,使

 她的脸红噴噴的而且很‮媚妩‬。马民想起子那个时候的美丽,心里产生了一种遗憾似的

 內疚。马民正想说什么,女儿告状说:“爸爸,刚才妈妈打我。”

 “为什么打你?”

 “我写了一个小时作业了,妈妈还要我写字。”女儿说“你不回来,妈妈对我好

 恶的。昨天晚上,妈妈还打我。爸爸,我怕妈妈。”

 女儿是从来也不怕子的,子常常因为女儿不听她的话,而背着女儿问马民应该

 怎么办,这一点马民太清楚了。现在女儿居然说出了怕字,马民心里不觉一惊。马民看

 着子那张丑陋的甲虫形状的脸“你为什么接连不断地打她?”他简直是气愤地大声

 问。

 子冷笑一声,偏过那张松弛且丑陋的脸,走进了卧室。

 “你这样搞,我越要跟你离婚。”马民咬牙切齿地说。

 “离就离,你怕我还怕。”子躺到上说“我一个人带着天天过。”

 “天天,你是跟妈妈还是跟爸爸?”

 “我不晓得。”女儿聪明地回答“我又想跟妈妈,又想跟爸爸。”

 “你只能跟一个,你跟爸爸还是跟妈妈?”

 “我想不出来。”

 马民瞧着女儿,觉得女儿只能这样回答了。他走进卧室,子睁着两只黄黄的大眼

 珠瞅着天花板,一动不动地瞅着。“我就写离婚协议书,你肯签字不?”

 “你写罗,我签。”子坚决地说。

 “这是你说的?”

 子横他一眼,折过头去,一张脸深深地埋在枕头上。马民走出来,走到客厅里坐

 下。他心里十分难过,他脑海里又出现了华光电工厂前的那片花坛,蝴蝶飞来飞去,藌

 蜂在这朵花上那朵花上采着藌。子当年年轻貌美的倩影与这个生机的花坛一并在

 他脑海里跳跃着,那个时候他在华光电工厂是很骄傲的,身边总是走着美丽而温顺的王

 珊,为此年轻人都有妒忌的眼光盯着他,团委‮记书‬张头更是一脸的醋意,因为他占有了

 珊珊的爱情。女儿看着他“爸爸,我不想要你跟妈妈离婚。”女儿说“我怕你们离

 婚。”

 “你过来,妈妈是怎么打你的?”

 “妈妈只是打了我的庇股几下。”

 “疼不疼?”

 “只是有一点点疼。”

 “现在还疼不?”

 “不疼了。”

 “天天,过来,不要理他。”子在里面吼了声。

 女儿看着马民。马民说:“莫听她的。她是个神经。”

 子満脸气愤和坚决的神气地走了出来,伸手要把女儿拖进卧室里去。马民赶紧把

 天天搂到自己怀里。“你做什么?”马民厉声说。

 “我要她进去搞学习。”子说。

 “不学习。”马民大声说。

 “我就是要她看书学习。”

 马民觉得子变得不讲道理了。马民看着子的脸,发现她的脸上的肌在颤栗,

 目光也是那种惊恐的被伤害了的目光。马民心里很不好受,自己毕竟跟她做了这么多年

 夫。“你站开点,”马民护着女儿的身体说“今天我在屋里,你别想碰她。”

 子冷冷一笑,一脸怪相地重新走进了卧室。马民觉得警报解除了,松口气,坐到

 沙发上,点上了支烟。女儿伴着他坐着,手放到了他‮腿大‬上,马民问女儿:“天天,你

 妈妈每天做‮摩按‬吗,告诉爸爸?”

 “我不晓得。”

 “难道你妈妈做‮摩按‬你都没看见?”

 “没做,反正我是个神经就神经到底。”子在卧室里扔出来一句。

 马民又问女儿:“天天,你爷爷(他是指子的父母)来看过你们吗?”

 “昨天来了。小姨昨天白天也来了一下。爸爸,我想看电视?”

 “不准看。”子在卧室里大声嚷道:“你敢看,看我打你不!”

 “看,”马民支持女儿“爸爸同意你看。”

 子又走出来,脸上仍然是那种荒凉和没有意志的表情。“不准你看啊,”子说。

 “看,爸爸同意你看。”马民说,直视着子。

 女儿不敢去打开电视机,马民就走过去把电视机打开,但子几步上去就把电视机

 关了。马民冲上去又打开电视机,子又走过去关。马民吼道:“你敢关!”

 子却把电视机关了,然后折过头来看着马民。马民觉得子回过头来时脸上充満

 了紧张,目光里含着恐惧。马民从子这张害怕他的脸上,看到了母亲的面孔,母亲曾

 经也是这种表情展现在他和丈夫面前,马民心里一软,本想推她一把的,但改变了主意。

 “你是没打得是不?”马民吼道,又走过去打开了电视机。

 子这一次没关了,而是对女儿说:“进去搞学习。”

 女儿犹豫着是不是进去,马民却站在与子斗争的立场上说:“看电视。爸爸同意

 你今天不搞学习。”

 子冷笑一声,一张浮肿难看的脸上,布満了不知所措的茫然,她的眼睛望了眼马

 民,又把两片浑浊的目光落在女儿脸上,但她没说话,再一次地走进了卧室…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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