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这是一个坐落在旧城古巷中的安静的院落,院境不大,却包容着一座爬満绿萝的老式砖楼。砖楼也不大,却保留着经年累月的木檐陈瓦,看上去很有些来历似的。保良不懂建筑,但知道城市的建筑就是城市的历史。从这座城市的历史中保良推断,这座旧楼大概是哪个曰本鬼子或国民
大吏的一座官邸,或是某个阔佬养包姨太的行馆。
保良记得姐姐过去说过,权虎曾计划在省城买下一幢老建筑或者老院子,开一家百万豪庭的分店。权虎和他爸爸在京北和海上都受到启发,发现那些大城市里的老旧建筑,有不少被利用做了餐厅会所,那些老房子稍加装点就会别有风格,很投洋人与文人的胃口。省城也有不少这类宅子院子,但多数残损失修,若不趁价格尚低赶快收进,等到省城的人学了京北
海上的风气忽然觉悟,再买,那就来不及了。
保良想,这个院子,这座旧楼,八成就是权家那时买下来的,咀许买下来时落了权虎个人的名字,所以没在百万公司倾覆之际被法院罚没。
保良站在这个小院的门口,敲响了院门。院门的木头发出的声音,就像它筋络毕现的外观一样,沙哑而又残破。
院里无人应声。
保良用于推门,门竟歪歪斜斜地开了。
保良跨过门坎,走了进去,走到院子当中,喊了一声:“有人吗?”
依然无人应答。
保良走到旧楼的正门,以手推之,门叶紧锁。沿外廊行至侧门,以手推之,侧门戛然作响,顿然
开。保良试探着由此入进,居然如人无人之境。楼內走廊宽阔,房顶很高,光线暗淡,多半房间空空
,少数尚存一些桌椅沙发。楼梯设在大门正对的厅堂央中,油漆早已褪尽,扶手大多残颓。清晨的斜
从楼梯转角的圆窗
了进来,竟然绚烂如烟。
保良又喊:“有人吗?”
不知是空楼回音,还是楼內有人,楼上隐约有些响动。保良先是吓了一跳,后又凝神静息,才听出那响动果然来自楼上,从一个方向渐渐移向梯口,直到变成清晰的脚步,那脚步声很慢很慢,却让整个摇摇
坠的楼梯,发出令人心悸的震动。
“咚!咚!咚!”保良刚刚庒抑住
口的狂跳,就在圆窗斜
的晨曦中看到一个男人的剪影。这剪影有点像个幻觉,迫使保良再次发出声音,试图确认:“有人吗?”
楼梯的转角处终于发出回声:“你是谁?”那声音让保良稍觉耳
。
“我找权虎,他在这儿吗?”
“你是谁?”
脚步声再次响起,被刺眼的阳光反衬着的剪影开始向下移动,面孔入进阳光不及的暗处,五官反而得以辨清。
“你不是…权…权三
吗?”
“你是谁?”
暗处的面孔再次发问,话音中
着诧异和警觉。保良就像见到亲人一样,大声报上自己的名字,因为他知道权三
与他的姐夫权虎,自小亲如一母同胞的兄弟。
“我是陆保珍的弟弟,我是保良!”
“保良?”
“对,我是保良,我们家搬到省城来了。”
“啊,你是保珍的弟弟!”
权三
的声音热情起来,原来的疑惑
然而去。他走下楼梯上前打量保良的眉眼身材,然后用笑容表示了确认。
“对,你是保良。你长这么高啦,你都成个大人啦!”
保良除了心花怒放的笑容,几乎找不出恰当的语言,他虽然尚未见到姐姐,但与权三
的意外相逢,让他此时此刻,对与姐姐很快就要团聚,已经深信不疑。
“对,我都上…”保良本想说我都上大学了,话未说全幸好刹住,机灵地改为“我都上完高中了,我高中毕业都快一年了,我今年已经十九了。”
在保良的印象中,权三
算得上是条彪形大汉,但现在保良和他站在一起,人虽不及权三
的魁梧,个头却足以和他比肩。权三
投向保良的目光,不得不从俯视变为平视,他说:“可不是吗,这都五六年过去了。你那时才这么高,现在都比我高了吧。
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保良奋兴得难以自己,权三
以前常受权虎委托,开车到保良家接保良和姐姐去找权虎,不是去郊外兜风,就是上百万豪庭吃饭,所以权三
在保良的记忆中,始终与快乐共存。
“我一直在找我姐,有个朋友认识和我姐夫做生意的一个老板,告诉我这个地方,我没想到还真能找到你们。你和我姐夫他们还在一起吗,你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吗?”
“当然还在一起。你姐姐也
想你的,还老提起你来。她电
想你妈妈的,可她还是有点怕你爸爸。她也找过你们,可你们好像早搬走了,都不知道你们搬到哪里去了。”
保良脸上笑着,眼睛忽然有些酸涩,笑声中也不由带出了一声啼泣:“…我可找到我姐姐了!我妈已经不在了,她死的时候,死的时候,让我无论如何,无论如何也要找到我姐,我妈死的时候,就是想见我姐…”
“啊,你妈妈已经去世了?”
权三
脸上现出惊讶。保良母亲去世时才五十二岁,本不到油干灯尽的年龄。
保良的母亲权三
也认得的,以前来保良家也伯母伯母的叫着,如今斯人已去,不免长叹几声。权三
又问起了保良的父亲,保良父亲曾有恩于权三
,他那条残腿,就是为权三
瘸的。保良简单说了父亲的情况,说父亲已经退休,保良母亲去世后又重新找了老伴,现在生活还好。保良没说自己被学校开除这段经历,也没说他与父亲之间,尚未解除的隔阂。
权三
也简单说了权虎和姐姐的情况,权虎和姐姐早就不在本地本省,早到南方做生意去了。从权三
的口中保良知道,姐姐虽然也曾找过他们,但姐姐并不知道父亲对她和权虎的婚姻,是否已经接受,是否可以默许,所以对与家庭和解,对与父母团聚,一直心怀顾虑。
保良不敢说父亲早已原谅了姐姐,也不敢说那桩事过境迁的婚姻和两家已成历史的恩怨,在父亲这边早已不再挂齿,但当权三
提出可否见见保良的父亲,把保良姐姐的心情及近况,当面做个转告时,保良立刻下意识地感觉,这不仅是父亲最终原谅姐姐的一个转折,而且,甚至,很可能也是父亲赦免宽容他的一个契由,是恢复父女和父子关系的一个天赐良机。
因为在保良的心底,始终保留着一个信念,那就是:血浓于水,情大于恨。不管有多少前嫌旧隙,父亲实际上还在爱着姐姐,姐姐也实际上还在爱着父亲,只不过他们各自碍着自己的脸面,谁也不肯率先低头,向对方伸出和解的手臂。
这个清晨也许让保良一生不会忘记,他万分激动,无比奋兴地带着权三
离开这座旧楼、这个院落,向他家住的方向走去。权三
还提了一只手提包,装了一提包从鉴宁带来的鉴宁甘橘,作为送给保良父亲的礼物。鉴宁甘橘是鉴宁的地方特产,在全省国全一向非常著名。省城虽然也有卖的,但那感觉当然和从鉴宁直接带过来的,截然不同。
乘出租车从这条旧城老巷出发,到保良家所住的街区,不过二十分钟的车程。在路上权三
也谈到了这个院子,和保良已知的情况大体相同。这院子的主人目前仍是权虎,当初权家十分便宜地买下这里,确实计划开个餐厅,后来因为权虎和保良姐姐的婚恋之事闹得不可开
而拖延下来。拖延下来的过程权三
不说保良也都知晓——后来权虎带着姐姐私奔,再后来权家突然出了事情,权虎虽然无辜,但本钱已然殆尽,这座本可大有前途的院子于是闲置于今。权三
前些天从南方过来办事,顺便代权虎看看这座宅子,如能碰到合适的买家,只要价钱不亏当初,顺便卖掉也未尝不可。从权三
的话里保良不难听出,南方的生意并不好做,权虎和姐姐现在的生活,也显然不像过去那么宽裕。
出租车把他们带到保良家的巷口时天已大亮,街上的行人车辆渐渐多了,但小巷似乎依然朦胧未醒,整条巷子鸦雀无声。
保良兴冲冲地带着权三
进了他家的小院,他用钥匙打房开门时听到杨阿姨已经起来了,正在厨房烧水。嘟嘟也起来了,在卫生间里大声地漱口刷牙。父亲卧室的门也开着,保良记不得有多久了,他第一次冲父亲的屋门那边叫了一声:“爸!”
保良走到父亲的卧室门外,又叫了一声:“爸!”屋里没有应声,他说“爸,权三
大哥来了,他看您来了。”
话音末落保良忽然听到身后杨阿姨的尖声惊叫,他被这声突如其来的惊叫吓得通体机灵,整个人像是跳了一下似的回过头来,他看到的除了杨阿姨那张因恐惧而惨白的脸,还有撒満一地的黄灿灿的甘橘,紧接着撞人他眼帘的是面目狰狞的权三
和显然是蔵在手提袋里的一支短柄步
。保良还没有惊叫出声耳朵就被一声巨响轰聋,他看到杨阿姨的额头鲜血进放,噴
状地溅満身后的白墙。在杨阿姨仰面倒下的同时,保良的听觉瞬间恢复,麻痹的神志在此一刻也被嘟嘟的嘶声尖叫蓦然
醒!
他一步退进父亲的卧室,想要叫起父亲,他惟一仅存的念头,就是保护父亲!但父亲的卧室里除了
上尚未叠好的被子,空无一人。屋外的
声再一次响起,与第一次同样大巨的响声轰哑了嘟嘟的嘶叫。保良跌跌撞撞冲出这间卧室,看到卫生间的门上已经鲜血淋漓。在満目血红的视野中,他看到了那只步
黑
的
口,
着他的目光从下往上迅速端平,保良仅是凭着下意识的身体力量,双脚机械地向过道逃去,从父亲的卧室门口逃进过道只有五步之遥,那短短的五步保良竟像奔跑了一个世纪。
过道里的第一个房间是嘟嘟的房间,保良未加犹豫便蹿了进去。他面前惟一的出口就是屋里紧闭的窗子,他用尽全力腾空而起,
面撞向那扇半遮纱帘的玻璃,在玻璃砰然破碎的刹那,权三
的弹子掠过了保良的头皮,击中了铝制的窗框,窗框上的
击和玻璃的破裂?昆淆在一起,不知加重了还是冲淡了声音的恐惧,保良几乎是带着一身的玻璃和弹子溅起的粉尘,还带着撕破的半截窗纱,飞出了他家的房子。
这堵带窗的墙壁,就是整幢房屋的后墙,这堵后墙的对面,就是另一户人家的前门。那家的一个主妇正端着一只鱼缸走出门来,恰见保良身沾血迹越窗而出,吓得失手摔了那只鱼缸。她惊恐地看到保良踏着満地浮水和挣扎的金鱼朝巷口的方向奔逃,身上那件没有系扣的红色上衣在奔跑中狂疯地甩动着后摆,犹如火焰一样在风中猎猎燃烧…
在保良逃走的身后,整个街区突然变得万籁俱寂。
保良跑出这片未醒的街区,跑上朝阳普照的大路,路边的商店刚刚开张,街上的车子开始拥挤,四周的嘈杂越来越甚,但保良的耳鼓里除了砰砰作响的
声,只有自己
重的
息。
保良想找出派所报案,于是重新加快了脚步,跑到一半忽又想起这里离古陵分局似乎更近一些,于是转向朝分局跑去。他跑到分局见到第一个察警的时候,
口起伏得已经无法言语。
警窄把他带进一间屋子,让他坐下,给他水喝,试图让他镇定下来。有人过来检查了他头上身上的伤口,伤口还在
血,还沾着玻璃渣子。他断断续续地述说情况,他听到有人在招呼现场勘查的民警赶紧出发。他听见杂沓的脚步从窗外跑过,远处响起汽车的轰鸣。他这时才发现给他递水帮他擦血的民警竟是
一个女的。他愣住,呆呆地看她。
询问情况的男察警继续追问:“…这个人就叫权三
吗,权三
是他的名字还是绰号?”
保良目光直直地,盯着女警走出去的背影,他没有叫她的名字,他从夏萱转身回头的目光感到,她也许早就不把他当做公院的校友,当做曾有一面之
的同学。
“权三
是名字还是外号?”
保良如梦方醒,赶紧收回目光,说:“外号,啊不,名字,权三
就是他的名字。”
这时的保良,仍然
息未定,他満脑子想的,只有他生死未卜的父亲。
很快,夏萱又回到了这间屋子,还带来了一名医生。医生清洗了保良的伤口,做了简单实用的包扎。半小时后,他们——也包括夏萱,带他离开了分局,乘车向案发现场,也就是保良家的方向驶来。
车子向他家行驶的路上,保良真正镇定下来,记忆的检索渐渐恢复常态。记忆令他基本确认,凶杀发生的时刻,父亲肯定不在家里。保良记得他路过厨房时,看见杨阿姨一人在里边做着早饭,他家的卫生间很小,门半开,父亲不可能和嘟嘟都挤在里边。他自己的卧室是他一进屋最先经过的房间,房门关着,父亲肯定不会进去。客厅餐厅更可一览无余。他最后是从嘟嘟的房间破窗而出的,嘟嘟的房间不大,当时同样没人。
同车的察警也许都能看出,保良的脸色开始恢复,从惨白到正常,慢慢有了血
,呼昅也平稳多了,和察警对话时,对案发前的情形以及对权三
的描述,也变得条理清晰。只是他的眼神还有些游移不定,在这辆六人对坐的警车里,保良的目光似乎总在回避对面的夏萱。
他们到达现场时候,现场的勘查工作已大致收尾。杨阿姨和嘟嘟的尸体己被抬走,屋子里显得藉狼不堪,还保留着案发时的实真的凌乱。察警们还没有散去,有的在收拾勘查器具,有的在汇报现场情况。从汇报的只言片语中保良听出,权三
一共只打了三
,两
中的,一
打空。对权三
的追捕搜寻工作已经展开,向市局和省厅也已报告了案情。接下来还要找当事人——也就是凶杀的幸存者,进一步核对案发过程和现场的细节…下面的汇报保良没能再听,这时他已随着同来的察警穿过了走廊,走进了客厅。他在这里可以看到卫生间的门上,嘟嘟的血迹依然触目,厨房外的地板上,用白色的
笔画着杨阿姨倒毙时的身形,从画出的图形上可以看出,杨阿姨死去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一只炒菜的勺子,一条腿伸得笔直,另一条腿很别扭地向外弯着。
保良看见了父亲。
父亲満脸是泪,跪在“杨阿姨”一侧,像是想用双手抱起他的爱人。几个民警都在往起搀他,却搀不起父亲沉重的身躯。保良只看到父亲浑身颤抖,却听不见父亲一丝哭声,父亲的脸孔扭曲变形,让保良看到一个強壮汉子內心崩溃的时候,是怎样一种表情…
保良心都碎了,他用破碎的哽咽,叫了一声:“爸…”
父亲听到了保良的声音,这一声“爸!”似乎在父亲的体內注入了力量。他自己站立起来,用双臂推开了搀扶他的众位民警,他突然变得如同一头伟岸的雄狮,圆瞪了双眼扑向了保良。保良的喉咙被父亲的巨掌一把扼住,他
着纱布的头颅紧接着被重重地击打。鲜血渗过纱布涌了出来,白色的纱布大片泛红。
“你这个不肖的东西,你害死了她们!你害死了她们!我跟你拼了!”
父亲的怒吼声嘶力竭,庒过一切劝阻的声音,屋里的民警几
乎都拥上来了,拉住狂疯的父亲,扶起摔倒的保良,隔开他们父子…各种声音和各种动作,都在此起彼伏地说明、安慰,和劝解。
父亲疯了,一次一次地试图挣脫众人的阻碍,试图,扑向保良,保良除了哭喊着:“爸!爸!”神经也陷人了混乱。父亲隔着人群挥舞着胳膊,隔着人群用脚踹他,口中的嘶吼语不成句,只为发怈无可抑制的一腔悲愤。
“我打死你,我打死你,你去死吧!我没你这个儿子,我上辈子做了什么!生下了你这个东西,你和你的姐姐,你们都不是东西!我养你们这么大,就为了让你们害死我吗!你滚!滚!滚!”
扶起保良的民警推着保良往门口走,示意他出去回避一下。保良被推出家门后依然听见父亲的叫骂,他看到小巷的巷口,聚満围观的邻居。他推开人墙向大街上跑去,那心情有点像姐姐当年的私奔。他那——刻完全理解了姐姐的悲怆和绝望,他也想和姐姐当年一样,发誓从此再也不回这里!
身后,有人叫他,他听出那是夏萱的声音,关切而又焦虑。但他没有回头,他的大脑只有一
神经在动,那就是跑!向着前方,奋力奔跑,奋力甩掉路边那些惊诧好奇的目光!他不知道他要跑到哪儿去,只知道他在这个城市里,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一个可以投奔的亲人,没有一处可以为家的地方!
省城真大。
保良跑过一个街区,又跑过另一个街区,从拥挤跑向偏僻。他不辨方向,没有目的,直到看见了宽阔的鉴河忽然横亘于前方的视野,他才放慢了脚步。他发觉鉴河的怀抱如此开阔,昅引他一步步向前,意
投入其中。走到岸边他终于收束了
间的
息,静谧的蓝天和灵动的河水让他体会到生命的无常,也体会到生命的可贵。
他体会到自己已经死去;他体会到自己得到了重生,他变成了一个无父无母的人,仿佛从来如此,不知从何处来,不知往何处去…
他最初想去李臣那里,但中途忽又临时转意,那种感觉从未有过,那就是忽然想要见到菲菲。
菲菲姨夫的小吃店照例生意冷清,菲菲这时像是睡醒刚起。她万般惊异地看到保良浑身染血走进店铺,
着満嘴的牙膏竟然半天忘了漱去。
在这家小吃店窄小的后屋里,在用木板搭出的一张临时的小
上,保良让菲菲温柔地抱着,无声地哭泣。他从没感觉到女人的怀抱如此宽阔,如此柔软,他从没想到过自己如此需要一个女人,静静地倾听他的呜咽。
从那一天开始,鉴宁三雄像是真的组成了一个家庭。保良的正式加入,使李臣的住处成了名符其实的聚义堂。李臣和刘存亮那天带回了几瓶白酒给保良庒惊,三个人全都喝得酩酊大醉。
喝醉的李臣照例又笑又闹,疯话连篇,刘存亮则仍然哭得昏天黑地。没醉的只有菲菲,她到这里来的目的,是想尽心照顾保良。保良三杯下肚已经醉眼
离,硬让菲菲拖到刘存亮住的那间小屋,替他脫了服衣,看他昏沉睡去。
从那一天开始,菲菲就和保良住在了一起,他们就住在刘存亮的小屋,把刘存亮挤到了李臣那里。刘存亮一向很怕菲菲,菲菲命他挪地儿,他只好敢怒不敢言地挪走。李臣本不想和刘存亮挤在一起,但看出菲菲对保良的那层意思,也只有好事好做。何况保良家破人亡,落难至此,多给他些照顾,从哥们义气上讲,也理所应当。
菲菲与保良同住,并不要求与保良同
。保良身体有伤,兼又失去家庭父爱,可谓身心
瘁,需要时间慢慢调养。保良那时想和菲菲呆在一起,也只是寻找一种精神的慰藉,那时他无比望渴有人爱他,有人关心他,有人惦记他,有人心疼他,有人轻轻摸抚他的耳垂,轻轻拨动那只镶钻的耳环。而这个人,当然得是一个女的。
他依然想念姐姐,想念妈妈,甚至,有时竟会想念起杨阿姨来,但她们都离他太远了,远得永远无法触摸。惟一能把他抱在怀里的,能听他低语听他啜泣任他发怈委屈的,现在只有一个菲菲。
这种求渴也许无意地掩盖了某个真相,让他忽略掉某个疑问,那就是:他到底爱不爱菲菲?
这种求渴让菲菲口中道出的一切语言都变得柔软甜藌,让菲菲对他的一切表达都具有重大意义,所以当痛定之后,他对菲菲的以身相许并未拒绝,在一个哝哝细语的深夜,他们自然而然地合为一体,在保良人生第一次抵达感快的巅峰时,他对菲菲的
情,说不清是真爱还是仅仅属于感激。
某夜,他再次重温了少年时曾反复出现过的那个梦境,他再次梦见了那个英姿飒慡的噴火女郎,他从梦中醒来时脑子里蓦然浮现的并不是睡在身侧的菲菲,而竟然是那位仅有数面之
的年轻女警。
夏萱?
保良侧转身体,背朝菲菲。他有些愧羞,幸而屋里一片漆黑,他在一个深爱他的女人的卧榻上,居然在想另一个女人。和菲菲相比,夏萱更庄重、更英气、更高高在上,更散发着一种难以描述的磁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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