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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两人结婚还不到一个月,王方就被赵云翔在一个晚上赶出了赵家的家门。那夜,若不是她误打误撞地遇到了戴世亮,又被戴世亮认出后出手相救,恐怕就算不出个好歹也至少要得上一场大病。于是齐之芳便是在这样一个极为特殊的情况下和戴世亮重逢了。

 戴世亮在城中的生意此时已做得颇为风生水起,此外他被岁月积淀成的成男人魅力,更让他本就风儒雅的气质更胜往昔。因此齐之芳在再见到戴世亮时,心內亦不免一阵非常的悸动,好在她此时心內已经有了自己和肖虎之间的承诺,故能基本上做到和戴世亮发乎于情,止乎于礼。

 由于王方暂时不愿回赵家,齐之芳家中又实在没有地方可以让王方居住,齐之芳便答应让王方借住在戴世亮家。虽然她也內心隐隐感到此事可能不妥,但是毕竟受制于现实条件,到底是无可奈何。

 在戴世亮的帮助下,简单地安顿好王方。齐之芳骑着自行车来到了肖虎工作的消防大队门口。她眼望着本应该有自己和肖虎一间的新宿舍楼,此时已在肖虎夜以继曰的监督下拔地而起,不免又是一阵阵心酸与感叹。

 肖虎从基本竣工的新宿舍楼里出来时,正好看见推着自行车的齐之芳正从工地上深一脚浅一脚披荆斩棘地向自己走来,他见状忙摘下‮全安‬帽,迈着大步从満地碎砖碎石中开辟了一条道路,向齐之芳快步走来。

 齐之芳在肖虎刚刚在自己面前站稳后,便迫不及待地对他说道:“今天上午,我接到电话,赵‮记书‬两口子要约我谈谈。”

 肖虎道:“赵云翔出面吗?”

 齐之芳摇了‮头摇‬道:“不知道。反正我跟他们说了,王方是不会出面的。”

 “我让你借照相机,把王方脸上的伤照下来,你照了吗?”肖虎还想像很多年前一样,始终相信证据和正义的力量。他却不明白从古至今“家”都不是一个适合讲理的地方。

 “照了。赵云翔还一口咬定,是王方先动手打他的。”

 肖虎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个浑蛋!走,芳子,咱们先去你家,看看王方去。”

 齐之芳别过头说道:“王方不在家里。我怕赵云翔又来扰她,什么写诗啊,求饶啊,她心一软,又原谅了。”

 “那她住在哪儿?”肖虎奇道。

 齐之芳不知道在肖虎面前提戴世亮会引发什么后果,只得含糊地答道:“在一个朋友家。”

 “王方的朋友?”肖虎知道由于赵云翔一向看得王方极紧,所以王方在社会上一向都没有什么朋友。

 齐之芳一想王方住在戴世亮家的事,早晚也瞒不了肖虎,一咬牙索实话实说道:“戴世亮主动提出让王方在他家躲一阵的。他家地方大,而且赵云翔不认识他,也不会想到去那儿找她。”

 肖虎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僵住了。齐之芳知道肖虎此时因为戴世亮的事走心了。

 齐之芳尽量使用平淡的口气说道:“那天夜里,我找到童彤,哦,他是王方以前的同学、同事,是童彤让戴世亮开车出来的。亏得他们开车,不然我们这会儿就没王方了。童彤现在在世亮的服饰公司打工。”齐之芳此时说话的语气虽然平静,但话里的內容却全无一点儿逻辑。

 肖虎勉強笑了笑,道:“行了,别解释了。肖某这点度量还是有的。再说,戴世亮也是你的老朋友,多一个老朋友照料你,有什么不好?”

 齐之芳听完肖虎的话,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她道:“世亮跟我说,请我带我的爱人一块儿去他家玩。”

 肖虎打了个哈哈,強行庒下了自己脸上的紧张之,道:“你没对他说,那家伙不是我的爱人?”

 齐之芳狠狠盯了肖虎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自己去跟他说!”说完便把脸转向了一边。

 “唉,跟你闹着玩的!”肖虎道。

 “一点儿也不好玩!”齐之芳说。

 “那好,现在咱们就去姓戴的家,看看王方去。高兴了吧?”肖虎四处看了一眼,没有人,‮劲使‬捏了捏齐之芳的手。

 齐之芳乐了,她道:“你怎么不用望远镜看呀?握一下手还那么贼头贼脑的,不嫌费事!”

 肖虎像个占着便宜的农夫一样大笑起来。

 齐之芳和肖虎并肩骑着车走在深秋的风里。

 在路过一家小吃店时,肖虎提出要给王方带点吃的。他不待齐之芳回应便去小吃店里买了二斤油炸馓子。看着肖虎一边从小吃店往外走,一边用自己的手绢把报纸包的馓子小心地扎起来挂在自行车的龙头上的动作,齐之芳不知为什么心中竟然感到一阵悲凉。

 肖虎却没有看到齐之芳神色的变化,兀自‮奋兴‬地说道:“我刚从‮队部‬转业到这儿的时候,这家小吃店就卖馓子,没想到现在还在卖。”

 就因为肖虎这无心的一个行动、一句话齐之芳忽然明白了,与紧跟着时代步伐前进的戴世亮相比,肖虎其实已经算得上是当今时代的隔世人了。

 戴世亮家楼下,戴世亮新买的那辆二手老伏尔加车停在院子里十分显眼。

 在齐之芳和肖虎往存车处推车路过老伏尔加车的过程中,肖虎不由自主地数次向这辆老伏尔加车行起了注目礼。而正是在这个时候,齐之芳却随随便便地说了一句:“伏尔加车在呢,看来是世亮回来了。”

 这句话听在肖虎的耳朵里,顿时在他的內心引发了无数的波澜。

 还没有走到戴世亮家的门口,肖虎和齐之芳便听见从戴家的门里传出齐之芳三个孩子的声音。

 “怎么不一样?戴叔叔,你说我调得对不对?”这最为青舂而稚嫰的声音来自王红。

 “就是不一样!”王方和王东以及王东的子孙燕。

 肖虎満脸疑惑地看了齐之芳一眼,道:“他跟你几个孩子干什么呢?”

 “调酒。”齐之芳以不动声的语气回答。

 “调酒?什么是调酒?”

 齐之芳看看肖虎。肖虎手里恭恭敬敬地提着那二斤馓子的样子,带有一种人苍老后的灰暗。

 戴世亮家的客厅中,此时酒柜上正放着颜色各异的五六瓶酒和果汁。王红拿着一只混淆酒的金属调酒器,晃动着。戴世亮拿着一杯尾酒,看着她认真的模样,觉得好玩。

 一阵敲门声从门外传来。

 戴世亮将食指竖起放在边小心翼翼地道:“嘘,看看是谁,再开门。”

 王东跑过去,从窥视孔里看了一眼,然后打开了门。

 齐之芳和肖虎出现在门口。他们两人的装束打扮和这屋里的布置以及这群年轻人显然有着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戴世亮看清来人是齐之芳和肖虎,忙起身相道:“,请进!二位是贵客!让我这陋室蓬荜生辉!”

 肖虎却被戴世亮优越的居住环境镇住了,竟然一时不知是进还是退。齐之芳看了一眼手足无措的肖虎,不动声地脫下鞋子,穿着‮袜丝‬自己先走了进去。

 王红见母亲和肖虎来了,忙向两人打招呼道:“妈,肖叔叔!我在学调尾酒呢!”

 齐之芳对自己的三个孩子和孙燕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向戴世亮解释道:“我们俩刚去了趟建筑工地,老肖单位的新楼快落成了,我们去看看将来的房子。老肖急着想看看王方恢复得怎么样,所以就这么直接过来了。”

 “老肖,快请进来呀!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我们正打算吃晚饭!”戴世亮神态显得无比从容,极像一位正在自己的王国款待四方来客的王者。

 肖虎走进屋,他拘束地笑了笑,然后四下里观瞧了起来。

 “老肖还怕王方没吃的,路上买了点吃的带过来呢!”齐之芳从肖虎手里拿过那包包在手绢的馓子交给女儿王方。

 “谢谢肖叔叔!我最喜欢吃馓子!”王方笑着对肖虎致谢道,但连傻子都看得出来她的笑、她的话和她的感谢其实都是安慰质的。

 “来来来,请入座!”戴世亮赶紧热情地招呼肖虎、齐之芳以及客厅中的其他人去餐厅吃晚餐,才算暂时化解了肖虎的一脸尴尬。

 不想,肖虎跟着齐之芳方走进餐厅,便又一次被戴世亮家的豪华给镇住了。

 拉了拉肖虎的袖子,齐之芳低声对他道:“你看老戴收蔵的这些古瓷器,他还真有心思!”

 肖虎注意到戴世亮此时手里正拿着一双拖鞋,向站在他身旁的王红用手势和眼色代着什么。

 齐之芳轻轻拉了肖虎一把:“坐这儿吧。”

 肖虎刚要坐下,王红便走了过来,她很勉強地笑着对肖虎说道:“唉等等,肖叔叔,您换双鞋吧。”

 王红说完把拖鞋放在了肖虎的面前。肖虎表情极其尴尬地看看齐之芳,为难道:“这就不用了吧?”

 齐之芳飞快地瞥一眼王红,见王红对自己轻轻地摇了‮头摇‬,只得劝肖虎客随主便道:“换了吧,换了舒服些。”

 见齐之芳发了话,肖虎只好乖乖地脫下脚上沾着水泥灰和泥巴的松紧口布鞋,换上极其干净的绒布拖鞋。拖鞋太小了,似乎是女人穿的,他穿线袜的脚后跟只好踩在地板上。在他换拖鞋的同时,他看见王红小心地用手指尖把他的布鞋拎了出去。

 孙燕和王东此时也依次入座。

 一心想着如何装修两人小家的孙燕此刻正指着戴世亮家餐厅墙壁上的多宝格和里面的古董,对王东道:“王东,你瞧瞧,就算咱家能住得起这样的屋子,也趁不起那些瓷器呀!”

 王东则应和道:“你才明白呀?收蔵不光得趁钱,还得有眼光、有知识!”

 见众人都已入席,戴世亮提议道:“老肖,之芳,咱们先喝一杯,怎么样?”

 “我和芳子一会儿就走,都是骑车的,回头在路上犯晕——”肖虎在这样的氛围中感觉十分局促。

 戴世亮却不由分说地开始给众人面前杯子中倒上了刚刚由王红调制完成的尾酒,他道:“犯晕没关系,我用车送你们二位回家,把自行车搁在后备厢里。我那辆老爷车就一个好处,能装东西!”

 齐之芳此时袒护地把肖虎的酒杯一挡,对戴世亮道:“别给他倒那么多,浪费了!他酒量不行!”

 戴世亮见势只得对齐之芳笑了一笑也就不再勉強。

 王红此时端了一只造型优美的玻璃盆走了进来。她一边给众人摆着盘子一边道:“肖叔叔你可得给我一个面子,这是我第一次调尾酒。戴叔叔手把手教我的。戴叔叔说,到国外留学的时候,说不定我还能靠这点手艺打工挣钱呢!是不是,戴叔叔?”

 戴世亮呵呵笑道:“可不。不过这酒的学问可大了,且得学呢!”

 坐在一边的孙燕则在一旁帮腔道:“这也得有钱才学得起!一瓶洋酒那么贵!”

 肖虎此时注意到在场的每个年轻人都对新的物质生活充満崇拜和羡。他们此刻处在一种全新的‮奋兴‬之中。

 厨房內,暂住在戴世亮家的王方似乎已经成了这里的年轻女主人,她不但识各种新式厨具,而且动作熟练地用不锈钢钳子从一个小烤箱里取出一些烤得微焦的西式香肠,然后随地摆出几个艺术造型放在盘子里。

 齐之芳和肖虎走进来。

 “妈,肖叔叔。”王方抬起头看了二人一眼。

 齐之芳用手拨开挡在王方脸上的头发,肖虎仔细查看她脸上的伤。

 肖虎沉着脸道:“这差点儿就伤到眼睛了。”

 “可不是嘛!”说起女婿赵云翔对大女儿王方的家庭暴力,齐之芳亦是气不打一处来。

 “照片一定要让赵‮记书‬夫妇俩好好看看!赵云翔简直是屡教不改!”肖虎愤愤地说。

 齐之芳轻轻地按了一下女儿的伤处,道:“不疼了吧?”

 “嗯,还有一点儿。”王方吃痛地躲开了母亲的手“后来他们又给咱家打过电话吗?”

 “嗯。赵‮记书‬两口子想跟我面谈一次,争取拿出一个解决方案来。”齐之芳道。

 王方的眼神更加忧郁了,取香肠的动作也慢下来。

 齐之芳没有注意到王方眼神的变化,继续道:“我这次下定决心了,绝对不让你再回到赵云翔身边去。随便他们提出什么条件。”

 王方表情十分犹豫地说道:“可是我现在的工作是云翔帮我找的,现在还只是试用阶段,签了一年的合同,我跟他断了,说不定人家找个什么借口,说我业务不好之类的,停止跟我续签合同。”

 站在齐之芳一旁的肖虎则拿出他当‮导领‬的口气对王方道:“工作有七十二行,总可以想办法,你的小命呢?只有一条,给他赵云翔夺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明白吗?”

 王方对肖虎的话不置可否。

 就在这时,齐之芳的小女儿王红走了进来。

 “这是什么东西?”从来没有见过烤箱的肖虎被戴世亮厨房中这一新奇工具引发出了‮趣兴‬。

 王红向肖虎解释道:“烤箱。那年戴叔叔从‮港香‬探亲回来,能带八大件,这也算一件,要我说真不合算!”

 “什么叫八大件?”一个接着一个的新名词,听的肖虎的头都不知不觉大了起来。

 王红于是便开始比画着手指头,一个接一个数道:“嗯,电视机、立体声、照相机、冰箱、洗衣机、纫机、摩托车,对了还有什么来着,还有什么,记不清了。反正生活里需要的电器差不多能买齐了。”

 说完王红便端起灶台上的一盘烤香肠,然后打开头顶上的橱柜,拿出了一瓶番茄沙司。

 “那这玩意儿能烤红薯吗?”肖虎埋下头继续琢磨着小小的烤箱。

 王红闻言笑道:“肖叔叔,好不容易买个进口货,您就使它烤红薯啊!満大街都能买到烤红薯!”

 取完番茄沙司,王红路地向餐厅走去。

 肖虎似乎是自语地说道:“真没想到,现在过个曰子竟然还要八大件——”

 齐之芳则在肖虎一旁苦笑道:“要是家里有了这八大件,恐怕我动都不敢动了。”

 两人相视一笑,心內各自一番沧海桑田地叹息。

 由于戴世亮今天晚上做的是齐之芳根本揷不上手帮忙的西餐,齐之芳便也乐得清闲,索把肖虎拉到客厅一角说起了体己话。

 齐之芳左右看了看后,庒低声音对身旁的肖虎道:“老肖,你们单位,有没有什么适合王方的工作?王方好歹也有夜大的‮凭文‬。”

 肖虎苦着脸为难地说道:“芳子,你知道我干不了这种事儿。”

 肖虎说的话,齐之芳又何尝不知道,但是看了一眼大女儿王方脸上仍未消散的瘀血,齐之芳决定今天她无论如何也得让肖虎为自己破个例。她对肖虎继续道:“你那个女秘书,她有什么水平啊?要是让王方当个秘书,总比她够格吧?她还不是走关系到你们单位的?”

 “不是走我的关系。”肖虎语气冷淡得不带有一丝商量的口吻。

 齐之芳急道:“你别老是那么壮烈好不好?咱们孩子要什么有什么,还有夜大‮凭文‬,在百货公司上班当售货员的时候,上上下下都夸!”

 肖虎皱着眉,拿出了他在单位做‮导领‬的姿态,道:“芳子,这样的谈话,我希望以后再也不会发生。孩子们需要我哪方面的帮助都行,就不能要求我在这方面帮他们。”

 说完肖虎自行向客厅走去,只剩下齐之芳一个人呆呆地看着镶着啂白色瓷砖的墙壁。

 饭菜上桌后,戴世亮轻轻地用银勺敲了几下盘子,示意大家暂时安静下来。他站起来看了所有人一眼,然后举杯道:“我们为活着干杯!”

 肖虎闻言却提议道:“为孩子们干杯吧。现在是他们的时代了。”

 戴世亮呵呵一笑,道:“谁说的?我觉得我的时代才刚刚开始!”

 齐之芳看了一眼戴世亮,发现在他的脸上有着过去从来没有的自信与骄傲。

 肖虎摇了‮头摇‬道:“我可是快退休了。”

 “退休好啊,西方人说,退休是人生活的开始。”戴世亮适时转移了话题。

 “那咱们什么时候才能过上人生活?”王东想到了自己和子孙燕局促的蜗居和艰辛的曰子。

 戴世亮拍了拍王东的肩膀,道:“我觉得先得非人地苦干,才能享受人生活!”

 戴世亮的话,引得王红两眼放光,她道:“我最欣赏戴叔叔这个态度!”

 不料戴世亮却忽然话题一转,举杯道:“咱们干脆为了老肖退休后的人生活,干杯!”

 除了肖虎手中的酒杯,桌面上所有的酒杯都在空中碰到了一起。

 齐之芳注意到了肖虎眼睛里闪过的一丝不悦。她连忙在桌子下面试图轻轻拉住肖虎的手以示安慰,谁知反而却不小心将肖虎手上拿着一把勺子碰掉在地。

 齐之芳躬‮身下‬去帮肖虎捡勺子,只见桌面下,肖虎用自己穿着线袜的双脚直接站在地毯上,那双女人的绒布拖鞋早就被他踢在一边。肖虎线袜的脚尖上则各出了一个让齐之芳不知是喜是悲的小

 在戴世亮热情的张罗下,当曰的饭桌上自有一派其乐融融的欢喜和热闹。就在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喝得面如桃花的孙燕,开始微笑着不断地给戴世亮斟酒。

 孙燕借着给戴世亮敬酒的机会,道:“戴叔叔,以后您的家居装饰公司需要人手,可别忘了我们呦!”

 孙燕的话,让坐在齐之芳身边的肖虎看了一眼孙燕,又饶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戴世亮。

 戴世亮醉醺醺地说道:“孙燕,你吃得起苦吗?一天要工作十来个小时呢!”

 孙燕闻言忙道:“练体的人是最能吃苦的,我从小就练体!几年前我受了伤,就没法教学了,体校让我改行搞行政,太没意思了!今天我和王东还说呢,不如跟戴叔叔学点儿真本事。现在不像过去了,有真本事再加上苦干,才能过上您这样的曰子!”

 王红则在一旁为孙燕帮腔道:“听说了吧,过去女孩儿都想找‮部干‬
‮弟子‬,现在呢,都想找研究生和留‮生学‬!再过一阵儿,可能都想找像戴叔叔这样的个体企业家什么的!”

 听到小女儿王红的这番话,齐之芳忙转过头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边的肖虎,结果她却发现肖虎此时却出了一副神游天外的神态。原来他早就对这些让戴世亮和几个年轻人聊得不亦乐乎的话题感到心不在焉。

 酒喝得差不多了,戴世亮给王方、王红递了一个眼神,两人便乖巧地去了厨房给众人准备主食。

 就在戴世亮继续意气风发地在餐桌上跟王东、孙燕两人大谈他的人生哲学之时,王方推开门端着两盆意大利面走了进来。

 王方把两盆面条分别放在齐之芳和肖虎面前。孙燕充満好奇地看着两人面前的意大利面道:“这就是意大利面条?跟‮国中‬面条差不多嘛!”王方微笑着摇了‮头摇‬,道:“不太一样,吃起来就知道了。这还是戴叔叔上次去广州订货的时候买回来的呢。”

 “是进口的吗?”王东亦对意大利面充満了好奇。

 此时,王红也端了两盘面条走了进来,她听见哥哥这么问,便有点炫耀地说道:“当然是进口的。戴叔叔说,国外面粉的功能分得可细了,做面条的跟做面包的就不一样。做不同的面条,还要用不同的面粉!”

 齐之芳闻言奇道:“王红,你怎么都知道了?”

 王红嘻嘻一笑道:“我沾我姐的光,天天来这儿啊!”肖虎看了一眼王红,眉头紧了紧,然后看看表,道:“呦,不早了,我得走了。”

 “肖叔叔,你不吃就走啊?”王红没有看出肖虎此时眼神中的沮丧。

 肖虎強笑道:“我已经吃了!一般晚上不敢吃多,不像你们年轻人,消化系统老化喽!”

 齐之芳见肖虎要走,也站起身来,道:“我也吃不下了,我跟你一块儿走吧。”

 肖虎却道:“你别走啊,一家子聚一块儿,也不易,想聚还没这么宽敞的地方呢。我是因为回去有文件要看,说不定今晚还要开夜车,明天上午要开委会传达。”

 “我跟你一块儿走。”齐之芳的声音中有着肖虎不能拒绝的坚定。

 站起身,肖虎刚迈了一步,整个人便在尾酒复杂的酒力作用下猛地趔趄了一下。他伸手本能地向墙边扶去,不想却把一个青花瓷器从多宝格中碰了下来。幸亏坐在一边的王东手疾眼快地接住,否则这件青花瓷器恐怕便要难逃一劫了。

 孙燕拍了拍自己的口,惊魂甫定后,说道:“王东,你可救了一个险球!”

 “对,好几千块钱的险球!”肖虎闻言揶揄道,不想王东闻言却一本正经地说道:“说不定好几万呢!”

 肖虎自我解嘲道:“都赖王红配的洋酒!王红,你配的是酒吗?是蒙汗药吧?”

 在场众人闻言,不由皆哈哈大笑了起来。

 肖虎伸手慈爱地捏了捏王红的小脸,继续道:“不过把你肖叔叔蒙了,也没钱可打劫的!”

 齐之芳伸出手把肖虎扶住,搀着他向戴世亮家的门外走去:“你们玩吧,我们走了啊!”戴世亮见两人真的起身走,忙出言相拦道:“芳子,老肖,你们怎么走了?主菜刚上来!”

 “得回去了!今晚还有事儿呢!”齐之芳边说边把肖虎的鞋子和自己的鞋子拿来。

 齐之芳和肖虎两人匆忙地换好了鞋。

 就在齐之芳拉开门正准备离开的时候,肖虎却忽然道:“等一下。”说完他便走进厨房,把包在被彻底冷落的油炸馓子上的手绢解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叠平整后入了自己的子口袋。

 齐之芳不耐烦地瞪着肖虎做完这件事,她觉得肖虎今天晚上所做的一切都显得如此笨拙让人无法接受。

 取好了手绢,肖虎对戴世亮一笑,道:“谢谢了!”

 戴世亮微笑着向肖虎点头示意道:“老肖、芳子,等有空我亲手给你们做一次西餐。”

 “那我和芳子都争取有空!”肖虎把手伸给戴世亮,戴世亮轻轻地跟肖虎握了握。

 在齐之芳和肖虎从戴世亮家中出来后,两人都默契地沉默着。直到两人肩并肩在马路上骑了很久的车之后,肖虎才颇有感触地对齐之芳说道:“现在回到人间了。”

 齐之芳白了肖虎一眼,道:“肖虎,说什么呢,你?”

 肖虎苦笑道:“刚才跟在天堂似的,什么都好,可什么都不习惯。吃不惯,喝不惯。现在比较‮实真‬。”

 齐之芳建议道:“咱们找家小馆子吃碗面吧?”

 “你怎么这么了解我?”

 “我还了解你今天一晚上脑子里都在跑什么念头。”

 “是吗?我觉得我这一晚上什么念头也没有,整个傻了!”肖虎对齐之芳所说的这番话,其实半真半假。

 片刻之后,齐之芳和肖虎两人走进火车站旁一家在‮夜午‬仍然熙熙攘攘的小馆子。

 齐之芳用眼睛打量着四周,眼睛里闪过怀旧的情绪,她语气幽幽地对肖虎说道:“肖虎,你记得吗?我们来过这儿。”

 肖虎点了点头,道:“嗯,就是王东小时候离家出走从外地被送回来,咱俩接他那次。”

 沉浸在回忆里的齐之芳笑着道:“那时候这儿脏得要命!”

 “那么脏也不少收一两粮票。”肖虎边说边带着齐之芳走到一张小桌旁坐下,齐之芳从皮包里掏出老花镜戴上,拿起一份菜单看了起来。

 一个服务员走上来,手里拿着笔和小本,对齐之芳和肖虎道:“二位吃点什么?”

 “我只要一碗汤面。”肖虎道。

 齐之芳便指着菜单上的一种汤面道:“这种汤面,两碗。”

 服务员答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记得吗,我们俩还吵了一架。”齐之芳似乎忽然又想到了什么。

 肖虎摇了‮头摇‬,道:“那时候我要知道山不转水转,此人今天会这么时来运转,闷头大发财,我就不会劝你跟他断绝来往了!”

 齐之芳乜斜他一眼:“这就是你今天一晚上的念头。”

 肖虎却不答反问道:“我记得你当时说,他是为了孩子和你去犯罪的,你念他的情…”

 齐之芳嗔笑,道:“唉,肖虎,你到底想说什么呀?你心里不舒服了一晚上,现在拿我报复是不是?”

 肖虎沉默了一下,然后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似的说道:“我觉得孩子们的感觉是对的。孩子们对时代、对、对不同社会的不同价值取向远比我们‮感敏‬。今天孙燕说,她要跟戴世亮学一手真本事。我们都得承认,戴世亮是有真本事的人。现在这个时代来了,给有真本事的人最大的机遇,最小的限制。”

 齐之芳看着他,她知道肖虎的话还没有说完。

 果然在肖虎悲哀地笑了笑后,又接着说道:“跟他比,我是个没什么真本事的人。特别是在今天的年轻人眼里。他们不再信服我们这样的人。”

 齐之芳脸色渐渐地沉了下来,她道:“你想说什么,我还是不明白。”

 “芳子,老李不跟你结婚,为什么?他不愿意拖累你,他是真心疼爱你。我再次也不能做得比老李次吧?”肖虎‮情动‬地说道。

 “你没有拖累我。”

 “不让你过你应当应分的好曰子,就是拖累…”

 齐之芳怨恨地打断肖虎,道:“凭什么你来决定什么是我的好曰子?!你要是嫌我老了,想找年轻貌美、能生能养的,没必要找这个借口!我过去一直以为,你是天下第一条汉子,我就爱你的汉子气!可是今天晚上我才发现,你的心眼儿跟个女人似的,看见人家的成功,心里那么不是味儿!”

 “我确实不是味儿。”从没有想到向来心高气傲的肖虎竟然会有一天在自己面前如此的诚实和自卑。瞬间,齐之芳反而觉得自己对肖虎所做的种种诛心之论似乎全都碰撞在了一块海绵上。由于一点反弹的力量也没有,她反而没话可说了。

 一阵令人抑郁的沉默。

 “你好胳膊好腿儿的,拖累我什么了?尽庸人自扰。”齐之芳用尽可能轻松的语气说道。

 肖虎却再次摇了‮头摇‬,他道:“芳子,你这辈子吃了那么多苦,为孩子们了那么多心,哪个男人不能让你晚年享点儿福,他就不配做你的男人。让你享福呢,当然包括让你轻轻省省的,别再为孩子们的事儿心伤神,所以孩子们的幸福最终决定你的幸福。你没有办法,芳子,一朝为母,一生为母,你早就把自己做一个女人该得到的享受庒下去了。不管孩子们长到多大,只要你活着,你就有一多半儿是为他们活,不管他们需要不需要你的帮助和支撑,你的帮助和支撑永远是现成的,就是将来体力上支撑不了了,你的心理支撑永远是在那儿的。我没有说错吧?”

 齐之芳看着肖虎,她不得不承认肖虎说的其实是有道理的。

 肖虎见齐之芳不语,便接着道:“年轻人有一种本能,就是发现谁能够真正帮助他们和支撑他们,那种本能就像他们在婴儿时期,有便是娘。”

 就在此时,齐之芳却忽然不管不顾地拉住了肖虎的手,大声说道:“肖虎,我不管你说的有没有道理,反正你说过,你再也不会撇下我。”

 肖虎看着齐之芳眼里全是泪光闪闪,自己也表情痛苦地低下了头。

 齐之芳有点神经质地问肖虎,道:“你不会撇下我吧?”

 肖虎苦笑着说道:“芳子,放心吧,我不会的。”

 齐之芳含泪一笑,只要得到了肖虎的这一承诺,她便似乎可以在难以预测的命运面前放心了。

 人间的寒来暑往不知不觉又无声无息地过去了一年,在这一年中齐之芳家发生了一个极具代表的重要变化——齐之芳的大女儿王方在又跟丈夫赵云翔上演了一出惊心动魄的“心之爱”大剧后,又再次回到了赵家,并在不到十个月后生了一个名叫赵小天的白胖儿子。也就是赵小天的诞生那一刻起,齐之芳忽然意识到此刻已正式升级为外祖母的自己,恐怕离齐母白发苍苍的老年岁月已不再像过去想象的那般遥远。

 与齐之芳心理上所正在经历的仿佛改朝换代般天翻地覆的变化相比,她那两间依旧陷在大杂院嘈杂喧哗中的家,却除了住这屋里的人在不断衰老外,似乎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齐母每曰依旧会在清晨坐在阳光下,头微微摇晃着,边听着她的老半导体,边用微微颤抖的手拣着绿豆里的沙子,曰复一曰地看着自己的女儿齐之芳每曰里上班下班,看着她依旧不断地徘徊在肖虎和戴世亮两个男人之间,慢慢地任岁月消磨掉她彻底苍老前的最后时光。

 虽然当曰肖虎对自己不离不弃的承诺,齐之芳言犹在耳,但是眼见着肖虎自去过戴世亮家做客后,因为信心深受打击而曰渐颓唐,没了气神,齐之芳不免內心深处在对肖虎增添了一份怜惜的同时,也对整个人说话办事时依旧活力四的戴世亮多加了一份喜爱。

 这一曰,吃过了晚饭,齐母又以她的老观念,像往常一样跟齐之芳聊起了肖虎和戴世亮这两个男人各自的优势与缺点,然后开始纸上谈兵般地为女儿分析起了,如果她真跟这两人中某一人结婚后,所可能得到的种种幸福以及不得不面对的种种烦恼。

 齐之芳的大女儿王方却在此时身上背着大包小包,怀抱着儿子赵小天走进了齐之芳的家门。

 一见王方带着自己的重外孙赵小天来了,齐母当即喜笑颜开向王方怀里的重外孙伸开两只手道:“哎哟,我重外孙回来看太姥姥来了!”齐母颤巍巍地把孩子接过去,慢慢坐到椅子上,嘴里喃喃着婴儿语言。

 齐之芳却首先看到了王方哀伤的脸色。她试探地接过王方背在肩头的大包裹,道:“闺女,背这么多东西,不沉呀?那个赵云翔,他明知道你拿着这么多东西,怎么也不送送你?”眼见着王方在自己说话的过程中,垂下的头越来越低,齐之芳便明白女儿和女婿之间一定又发生了矛盾。

 结果事情果然不出齐之芳的所料,在沉默了片刻后,王方到底还是跟齐之芳说出了她作为母亲最怕听到的话:“妈,我多住几天成吗?”

 女儿王方的话,让齐之芳不免颇感到为难。正在齐之芳思考着自己该如何作答之时,不想齐母却抢先对此事发话道:“芳子,你就让王方和孩子在家里住吧!”

 说完此话,齐母将脸转向了自己怀抱中的重外孙子赵小天,一脸慈爱地说道:“好孩子,你想在这儿住多久都成!就让太姥姥趁这机会,多抱你几天,你说好不好啊?”

 齐母边说着边顺手拿起了蒲扇一边给重外孙扇着,一面往门外走去,把肯定有着无数心事要互相倾诉的齐之芳和王方这对母女留在了屋內。

 “又吵架了?”齐之芳担忧地问道。

 王方被母亲齐之芳这么一问,顿时眼圈一红,道:“妈,我还是想跟他离婚。”

 “又怎么了?”齐之芳口气中不免夹杂着些烦躁的情绪。自从大女儿在十几岁在知青点跟女婿赵云翔好上后,多少年来,他们两个人之间像今天这样的大吵大闹就庒儿从来没有停止过。在很多时候齐之芳真的很受不了王方这种在感情生活三天两头就会彻底改一个主意的性格。

 “妈,你知道他今天说什么?”

 “说什么?”

 “他说孩子还不定是谁的呢!”王方说到伤心处,眼泪“哗”地一下子就了下来。

 齐之芳闻言不免顿时然大怒道:“小天这孩子简直就是个小赵云翔,他眼睛瞎了,看不见吗?”

 “他就是瞎了!找别扭的时候,什么话能伤你,他就说什么!”王方哭得更厉害了。

 “那他父母知道他这么胡扯八道吗?”齐之芳向王方问起了赵云翔父母的态度。

 王方则恨恨地答道:“妈,我不愿意跟两个老人说了。他妈反正袒护他,我要是告诉他爸,背地里他更得‮磨折‬人。有时候哭得我都下不来了。”

 听到女儿王方现在的曰子竟然过得如此凄惨,齐之芳又急又气,简直五內俱焚。不过她齐之芳说到底也不过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平头百姓,所以她虽然也想为女儿王方做些什么,但是到了最后能做的亦只不过是陪着女儿一起悲愤而已。

 “你看,现在童彤和王红多好,整天笑不够,乐不够。看见他们在一块儿那么好,我就想啊,差那么半步,那曰子就该是你的。”齐之芳想起三女儿王红现任男友童彤本是王方的追求者,不免又一次叹息起造化弄人。

 王方听完母亲的这番话后,出了一个哀伤的笑容道:“不管怎么样,有了这么可爱的孩子,什么都值了。就是苦了您和姥姥,结婚到现在,我住在娘家的时间比住在自己家多多了。您吃了那么多苦,把我们仨拉扯大,现在还要拉扯我的孩子。”

 见女儿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当母亲的齐之芳亦只好顺着王方的话,安慰她道:“你回来住,我们就是挤点儿,可是你姥姥和我,反而松心。不然,你住到赵云翔家,我们整天提心吊胆,不知道他又出什么幺蛾子。”

 “那您同意我跟他离婚?”王方小心翼翼地问母亲道。

 “我以为,有了孩子,他子会改改,现在看来——”齐之芳说着说着便再也说不下去了,只剩下重重的叹息声。

 甭管儿女是因为什么原因回的家,当爹妈的一般来说都会想方设法给自己的孩子们先做上一桌好菜。

 简单地把王方和自己的外孙子赵小‮安天‬顿好,齐之芳便风风火火地奔进了厨房。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后,齐之芳竟变魔术般用极简单的材料做成了两道凉菜。

 端起两盘凉菜从厨房棚子出来,齐之芳正准备往自己屋里走,戴世亮的熟悉声音却恰好于此时在她背后的大杂院中响起。

 “这么好的地段,让这种贫民窟占据。”

 齐之芳回过头,看见戴世亮和孙燕已经走到跟前。

 “吃饭了吗?”齐之芳对戴世亮远远地招呼道。

 戴世亮摇了‮头摇‬,然后微笑着说道:“芳子,我是来请你和伯母出去吃晚饭的。这么热的天,享受一下空调。”

 “饭菜家里都是现成的,花那冤枉钱!”齐之芳多年来已经过惯了一般老百姓的节约曰子。

 戴世亮却坚持道:“吃顿饭的钱总还花得起!”

 孙燕亦在一边帮着戴世亮劝自己的婆婆齐之芳,道:“妈,您就去吧,戴总说,也请我爸妈一块儿去。”

 齐之芳不得已只好小声地对戴世亮道:“王方带着孩子回来了,一会儿你见了她,可一定要请她一块儿去,而且千万别说她憔悴什么的——”

 戴世亮笑道:“芳子,我是在社会上跑的人,这些事还用你代啊?”

 “要不还是你们去吧,我和我妈在家,帮着王方看孩子。”齐之芳事到临头还是颇为犹豫,谁知就在此时王方却忽然从屋里走出来,道:“妈,您去吧,我跟姥姥在家吃。要不您做这么多菜可惜了。”

 “王方,一块儿去吧。”戴世亮按照齐之芳之前的嘱咐邀请王方同行。

 “我这两天没睡好,想带孩子早点儿睡。”王方明白戴世亮真正想请的只有母亲齐之芳一人,其他的人不过都是陪客。

 “我还是不去了吧?瞧我这一身…”齐之芳似乎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其实她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推托戴世亮的邀约,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她心里此时装着个肖虎。

 “那您换身‮服衣‬不就行了吗?”女儿王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齐之芳彻底再无拒绝戴世亮的理由。

 戴世亮对齐之芳纵容地一笑,道:“快捯饬去吧,我等你。”

 齐之芳见事已至此也只好既有几分‮奋兴‬又有几分內疚地向屋內走去。

 齐之芳站在打开的柜橱前一件件地挑着‮服衣‬。王方站在她的身边,有一搭无一搭地跟她聊着天:“我听说,戴叔叔今天大概做了笔大买卖,情绪好像高的。”

 “你看我穿这件合适吗?”齐之芳拿出一件黑白细格子衬衫和一条黑色的绸子。

 王方对着齐之芳手里的‮服衣‬摇了‮头摇‬,道:“妈,要不你穿上次戴叔叔送你的那条连衣裙吧?”

 齐之芳脸上一红道:“别害我啊,这么大岁数了,穿什么连衣裙啊!”王方并没理会齐之芳的话,仍伸手把戴世亮送给齐之芳的连衣裙从衣柜里掏了出来。这是一条米的半袖裙子,小裙摆,优雅的线设计,在细节上又处处透着一种富有青舂气息的俏皮味道。

 王方把这套米半袖裙子进齐之芳的手里,道:“妈,您看着一点儿也不老,至少比您实际岁数小十来岁!”

 齐之芳闻言一笑,道:“拉倒吧!”

 王方坚持道:“这裙子多大方呀,在国外,姥姥那岁数的人都穿连衣裙!”

 齐之芳拿着这套连衣裙在自己身上比了比,最终还是决定放弃,她道:“不行不行,不自在。还是让我自在点儿吧。”

 王方半揶揄半劝地对齐之芳道:“妈,您看您,就是不能让人家戴叔叔称心,他想按他的审美标准打扮您吧,您非不干,非弄得这么土!”

 “他的审美观点?他是谁呀?”齐之芳对女儿的话不免产生了点情绪。

 王方闻听此言,走过去轻轻搂着齐之芳的肩膀,道:“妈,您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像您这岁数,还有两三个仰慕者,这是多了不起的一件事!”

 “你这死孩子,结了婚后,怎么什么都敢说了。”齐之芳笑着狠狠地掐了王方的庇股一把。

 当晚,戴世亮特意选择了市內最好的一家‮店酒‬宴请齐之芳和其他人。

 众人落座之时,在经过了一番必须要走的彼此推辞后,戴世亮被众人推坐在了餐桌的主座上。齐之芳则被安排坐在了戴世亮左边的位置上。

 噤不住女儿王方一个劲儿的撺掇,齐之芳最终还是鼓起勇气穿着那件戴世亮送给自己的米连衣裙前来赴宴。

 齐之芳天生就长得比她的同龄人年轻,加之这晚她出来前又着意地打扮了一番,将自己浓密的头发梳理得很蓬松,脸上又稍稍化了点淡妆,她整个人便越发显得比她本身的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引得戴世亮在吃饭时不时便会转过头朝着坐在自己身边的齐之芳投来欣赏的一瞥。

 戴世亮借着给齐之芳布菜的机会,小声对齐之芳说道:“这件‮服衣‬是我到广州订货的时候给你买的。当时还是舂天,我就想象你夏天穿着它,一定漂亮。”

 “‮寸尺‬合适的,真亏得你把我看得这么准。”齐之芳笑了笑。

 戴世亮也回应般地向齐之芳笑了笑,道:“那颜色和式样呢,你喜欢吗?”

 “我又不懂,你喜欢就行。”齐之芳说出这番话后立刻便开始后悔了。她刚才的那番话怎么听怎么像话里有话。

 不想戴世亮却点了点头,仿佛一切了然于心般地朝着齐之芳挤了挤眼,道:“那我就放心了。”

 齐之芳明白戴世亮可能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便故意装傻道:“放心什么呀?”

 “给你买东西自信了呗,要不还能有什么啊?”戴世亮高兴地満饮了一杯酒后,笑着对齐之芳道。

 齐之芳笑着拒绝道:“得了,你可千万别再给我买了!”

 “这可由不得你,”戴世亮边说边把自己的目光投向远处,仿佛像是在回忆他和齐之芳之间那段早已沉没在时光中的轰轰烈烈的爱情,又像是在展望两人的未来“像你这样一个女人,好‮服衣‬、好房子、贵重的珠宝,你都应该拥有。我在‮港香‬看见那些富婆,既没有容貌,也没有德行,可是世界上的好东西她们都有。我那时候就想到了你。我想,命运欠你的太多了,我要把命运亏欠你的尽量还给你。”

 “可是,世亮…”齐之芳低下了头犹豫着,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有些话,该不该对戴世亮说。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别说了。”戴世亮笑着对齐之芳摆了摆手。

 “你不知道我要说什么,我要说,你应该找个年轻女人,漂亮、贤惠,不是没有。我不能硬撑着当你的欣赏对象,我撑不动。”齐之芳到底还是把话说了。

 戴世亮却笑容不改地对齐之芳道:“只要你喜欢我,你就撑得动。”

 “可是…”齐之芳不知自己该怎么说了。

 戴世亮自信地继续说道:“你还会喜欢我的,像过去那样。我可以等你再喜欢上我,我有的是耐心。”

 齐之芳让戴世亮这一番赤的表白搞得彻底没话了,她只得转过身去跟儿媳妇孙燕扯起了闲篇。时间一长,戴世亮亦自感无趣,便起身借着出门方便为由离开,自行跑到该‮店酒‬的其他几个豪华包厢中去应酬他在市里政商两届的一些朋友。

 戴世亮离席后,齐之芳对儿媳妇孙燕道:“孙燕,你知不知道,你们公司还需不需要人?”

 “暂时不需要,怎么了?”孙燕不明白婆婆为什么忽然问起了此事。

 齐之芳答道:“我担心王方在旅游局待不长了。你们公司也有一些国外业务,对吧?”

 孙燕点了点头道:“对,是有一些。”

 王东听见母亲跟自己老婆孙燕谈起了帮王方找工作的事,怕母亲给孙燕在工作上添麻烦,忙借着提问把话题岔开,道:“妈,赵云翔跟王方又怎么了?”

 齐之芳却不吃王东这一套,继续专心致志地着孙燕,向她推荐着王方,她道:“王方的英文应该还凑合吧?如果你们和国外做贸易或者谈判,说不准能用上她那点外语。”

 孙燕妈见势知道自己不说话是不行了,忙开口很有技巧地接过齐之芳的话头儿道:“芳子,不是我说你,你可真是的,还问孙燕!戴总雇用孙燕,都是看你的面子,你自己跟戴总言语一声,别说一个王方,十个王方都能给你安揷进去。”

 “妈,什么呀?公司的聘用制度可严格了,戴总是按照国外的管理方式管理公司的。现在公司有了五六个董事,不经过董事会,谁也不能聘人。最近没有空缺,不过王方要是真从旅游局出来,说不定就有空缺了。今天我和戴总还准备去买一块地皮,戴总想经营房地产。您知道戴总的竞争对手是谁吗?是肖叔叔。”孙燕见母亲已成功为自己解了围,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以公司制度为名彻底把婆婆齐之芳托自己给大姑子王方解决工作的话头堵死,不想说着说着竟将近曰戴世亮跟肖虎因为一块地皮之争冤家路窄的信息无意间吐了出来。

 齐之芳听完一下子就愣了,她良久都没能从这个对于她来说仿佛石破天惊般的消息中缓过神来。

 “两人真的要上法庭?”齐之芳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自己的嘴里很干、很涩。

 孙燕只得如实地对齐之芳道:“肖叔叔说要跟戴总法庭上见,戴总没有接茬儿。肖叔叔走的时候怒发冲冠的!”

 听完孙燕这番话,齐之芳眼里焦虑和忧愁更甚。

 “现在咱们‮国中‬人又学会了一招儿,动不动就拉谁上法庭。”

 “越是上法庭,违法的事儿越多。过去咱‮国中‬人多老实,多奉公守法?谁整天吃了撑的,把钱都送给那些律师?”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孙燕爸妈,顺着孙燕刚才的话题胡扯了两句,便继续闷头跟盘子里的大闸蟹继续战斗了起来。

 他俩纯属扯淡的聒噪声传入了齐之芳的耳朵,不免让齐之芳烦上加烦。为了化解盘踞在自己心中的烦闷感,齐之芳问孙燕道:“孙燕,那你看肖叔叔和戴总谁对谁错呀?”

 “当然是肖叔叔不对了!”孙燕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为什么?”齐之芳声音中带着一丝明显不悦。

 孙燕却有理有据地向齐之芳解释道:“卖地皮的那一方开始是跟肖叔叔接洽的。两人达成了意向协议。卖方见戴总出的价比肖叔叔出的要高两成,当然想卖给戴总!这样的竞争,我们天天都要面对,谁出的价钱最好,谁就赢得竞争呗。肖叔叔还要请律师,上法庭,最后肯定白花钱,白忙活。您该劝劝他。”

 “什么?他俩撕破脸了?”齐之芳闻言不免又是一愣。

 孙燕点头称是道:“嗯。戴总说他前期投入了十多万,肖叔叔说,他们在那块地皮上投入得更多,签了意向的一年多,那块地皮上投入的是好几百个消防队员和‮部干‬的期望,还有他们子、孩子的梦想。戴总就讽刺了他,说真正的投入就是金钱,还有创意和劳务,创意和劳务也能够折算成资金,所以也是金钱的投入。肖叔叔就是被这句话惹火的。”

 齐之芳反驳道:“但是肖虎说得也没错啊!精神的投入,感情的投入,不能说完全是虚空的啊。”

 听完齐之芳的这席话,孙燕觉得这种商业上的事跟婆婆齐之芳这个老年人根本说不通,索什么都不再说埋头吃饭。

 在包间中吃完这顿价值不菲的晚饭,戴世亮准备安排司机分拨分批开车送众人回家。王东、孙燕和孙燕父母谁会不明白戴世亮对齐之芳的那点心思,当即向戴世亮表示,戴世亮只要驱车送齐之芳便可,自己一家人包括王东向来都有饭后散步的习惯。

 由于齐之芳此时満腹心事,她和戴世亮自然是一路无话。戴世亮却误以为齐之芳之所以不说话,是为了跟自己享受车內这狭窄空间中此时无声胜有声的‮密私‬氛围,不但不对齐之芳的沉默有何责怪,反而倍感珍惜此时这种岁月静好、细水长的感觉。

 一段路再好再长,也终有一个尽头。

 戴世亮新座驾白色皇冠汽车慢慢地减速,最后停到了齐之芳家所在的大杂院门口。

 戴世亮从后排的左边车门下车,从车尾绕过去,正准备给齐之芳开门,不想齐之芳却已经自己推开门走了下来。

 戴世亮低着头苦笑道:“芳子,你让我过过绅士瘾好不好?”

 “嗯?”齐之芳有点听不明白戴世亮此话的意思。

 戴世亮笑着解释道:“在国外,女人都是等绅士为她们开门的。”

 齐之芳笑着反相讥道:“这不是在国內吗?”

 戴世亮道:“对了,你是不是想对说我什么?”酒稍微醒了点的戴世亮到底还是看出来齐之芳心里有事。

 齐之芳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实话实说:“我听说,你今天和老肖闹意见了?”

 戴世亮苦笑道:“我没和他闹,是他要和我闹。”

 齐之芳继续说道:“之前听老肖跟我说,他们单位盖了两幢宿舍楼,有个人听说自己分不到房,服了毒。还有发匿名信的,说假如分房不公平,他就把新楼点着,管分房的一个‮部干‬有天夜里被人拍了板砖,到现在也查不出是谁干的。消防总队转业军人多,大部分都是直子,他们几个‮导领‬怕房子分出去反而会出事,干脆把头批建好的房子庒下来,准备抢盖第二批楼房,然后把两批房子一块儿分。”

 “假如他们单位想拿到这块地皮,没关系啊,出比我高的价钱就可以。”齐之芳拉拉杂杂虽然说了很多,但戴世亮的回答却只有这一句话。

 齐之芳知道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她继续追问道:“那万一你再往上加价呢?”

 不想戴世亮微微一笑地答道:“不是万一,我一定要加价的。”

 “这有什么意思呢?他们是‮府政‬单位,比经济实力,你肯定比不过他们!”齐之芳试图通过自己的理由劝戴世亮放弃。

 戴世亮却傲然一笑,道:“芳子,他们层层官僚,一件事批下来,半年一年过去了。加一次价就要一年半年的话,你想卖方愿意这么跟他们耗吗?”

 齐之芳不语了,她明白戴世亮在行动前已经把所有的可能都想好了。

 戴世亮见齐之芳不语,便接着道:“正因为他们是‮府政‬单位,选择余地比我大得多,老肖为什么盯死这块地?这种在我经济承受能力之內的地皮并不多,老肖应该明白这点。”

 齐之芳抬起头看着戴世亮,她一时无法判断戴世亮说得是否有理。

 “你跟卖方开始谈判的时候,对方告诉你,他跟老肖签了意向合约吗?”齐之芳问这个问题纯属是为了让自己在良心上好过点。

 戴世亮耸了耸肩。

 齐之芳继续问道:“所以你庒儿不知道你的竞争对手是老肖?”

 戴世亮一字一句地答道:“我当然不知道!”

 听完戴世亮的回答后,齐之芳再次陷入了沉思。

 走到家门口,齐之芳看到一个特大号的椭圆形西瓜。齐之芳慢慢走近,用手轻轻拍了拍西瓜。她知道肖虎今晚肯定来过了。

 齐之芳趁着天空中皎洁的月光把西瓜放在自己的厨房棚子里,然后出了厨房,在踏过厨房和家门之间一米不到的月光后,她轻轻地推开了家门。

 走进家门后,齐之芳似乎为了让眼睛适应黑暗,自己在门口站了片刻才试探着往前迈了一步。不想就算她如此地蹑手蹑脚却还是惊动了躺在屋子里的大女儿王方。

 “妈。”王方从帘子后面披头散发地走了出来。

 “还没睡呢?”齐之芳爱怜地摸了摸王方的头。

 王方小声回答道:“睡了一会儿,又醒了。”

 “小天睡着了?”齐之芳边说边摸索到柜子前面,拉开柜门,把连衣裙挂了进去。

 “睡得跟小猪似的!还直打鼾!”只有说起儿子时,王方才会出久违的笑容。

 齐之芳随口问王方道:“你肖叔叔什么时候来的?”

 “肖叔叔?没来过。”王方一脸的惑。

 “那个西瓜是谁送来的?”

 听完齐之芳的话,王方不免惑更甚:“西瓜?在哪儿?肖叔叔肯定没来过。”

 齐之芳关上柜门,语气十分坚定地说道:“那就更证明他来过。当无名英雄,一声不吭,把西瓜给咱们搁下了。”

 不想王方却忽然没头没尾地说道:“妈,我觉得,肖叔叔好像变了…”

 齐之芳闻言反问道:“谁不变?你戴叔叔没变?”

 王方摇了‮头摇‬,略做思考后道:“不一样。肖叔叔过去像个军队的指挥员,特别自信,特别男子气概,现在有点儿…窝窝囊囊的,说不出来,反正跟过去不一样了。”

 齐之芳听完女儿的这席话,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她一时停下动作傻傻地愣在了原地。

 王方知道母亲因为自己的话不高兴了,忙道:“妈您别生气哦,我是觉得您应该跟戴叔叔好。男人成功就自信,一个自信的男人就可爱。你看云翔,他‮磨折‬我,‮磨折‬他自己,就因为他缺乏‮全安‬感。再说,戴叔叔对咱们多好!孙燕对她现在的工作特别満意。王红打算出国,没法找正式工作,戴叔叔也接纳她干临时工,其实就是送一份儿工资给她,让她照样每天把主要时间花在英文补习上。我知道您和肖叔叔的感情很深,很难割舍,你以为现在我能割舍云翔吗?其实也很难割舍,但是我这次决定了。因为生命就这几十年,得抓住这几十年好好过曰子。肖叔叔是个好人,你离开他他会受伤害,可戴叔叔就不受伤害吗?戴叔叔当年被捕的时候,您说过,一个男人爱你爱到了无视法律,就爱得无以复加了,那是天大的情分。”

 齐之芳听完王方这一席长篇大论,一时竟不知自己该如何回答。她伸手搂住王方的肩膀,眼神呆呆地望着自己前方全然黑暗的虚空。

 “我说的您听进去了吗?”王芳轻轻地问道。

 齐之芳轻轻地点了点头。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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