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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假的爱,真实的欺骗
 ——严歌苓《橙血》中‮国美‬华人的生存境遇和心灵旨归

 佚名

 严歌苓,旅美作家。人们开始熟悉她,大都因为其被搬上荧屏的《天浴》、《少女小渔》等作品。作为离散人群中的一员,严显然也十分关注在美华人的生存境遇以及历史迹综,在当今后殖民的历史语境之下,她的思考值得我们关注探讨。本文通过其短篇小说《橙血》来揭示殖民语境中一个“臣属”阶级的自我跋涉和其中的寓言含义。

 一、《橙血》

 这篇小说描写了一个上世纪初期‮国中‬移民阿贤在“主母”玛丽“庇护”下的生活轨迹。十四岁时的阿贤在玛丽父亲的工厂里被这个后来在他生命中充当保护人和剥削者的残疾女人发现,从此,阿贤和玛丽之间展开了长达三十年的充満张力的关系。从表面看来,玛丽不仅仅应该被称为阿贤的拯救者,更是阿贤的导师。玛丽把阿贤从制衣厂中带回自己的闺阁,不仅给了他其他华工所不可企及的生活,还手把手的教他念书。够聪明的阿贤在两年半中完成了四年的大学课程。小说中有这样一个细节:当阿贤17岁那个夏天,玛丽握着他的手扬起脸激动地告诉他他已经是一个大学毕业生的时候,阿贤清楚地意识到玛丽对他的称呼——“我亲爱的孩子”“阿贤那时为这句话激动地几乎融化。”

 阿贤依靠自己的聪明才智与玛丽荣辱与共。玛丽父亲死后,遗产的百分之八十落入玛丽继母手中之后,玛丽带着阿贤来到父亲在西部的“病恹恹”的橙子园。那时候的玛丽并不知道这是一笔真正的财富——当然,若不是她手中真正的“至宝”阿贤,那些病恹恹的橙子树的确也不会变成真正的财富。经过阿贤嫁接的橙子树结出了硕果:卵橙1号到卵橙n号,脐橙1号到脐橙n号…直至血橙75号。阿贤的手和智慧把玛丽父亲留下的遗产中潜蔵着的丰足结结实实地挖掘了出来。

 75号血橙给市场带来了震撼,也引来了各国商人的垂涎。人们觊觎果市极品更觊觎极品的母体——那些香柚嫁接树胚。这时候的玛丽总是用充満外智慧的辞令阻断上门求购者的念头。她说:“它是个绝对的偶然。偶然是不可以普及的。正如莫扎特是一个绝对的偶然,不是吗?”残疾老妪要她的75号血橙带着它的秘密来由而更加令人瞩目,就像她自己拥有阿贤这个秘密来由而从此称霸市场。

 其实阿贤与玛丽之间的关系非常微妙。他们之间既非主仆亦非朋友,也不是合伙人。玛丽把二人之间的关系搞得暧昧而紧张。玛丽的一句“我亲爱的孩子”收服了阿贤的智慧和忠诚,然后又用无所不在的掌握将阿贤牢牢置于她自己的定义之下。玛丽不让阿贤与其他‮国中‬人交往,玛丽不允许阿贤剪掉古典的辫子,玛丽不做‮国中‬人的生意——玛丽隔绝阿贤一切有关‮国中‬的记忆,而实实在在成为她玛丽的个人塑造。当阿贤在玛丽的软统治中终于走向窒息,决定和那个偶然闯进橙树园里的‮国中‬女人银好出走,悲剧发生了。剪掉辫子的阿贤被护林人误认为妄图偷窃树胚的贼,一声响,阿贤倒在了自己的果园里。

 阿贤的故事到此终止。这样的结局是有心抑或无意,必然还是偶然?也许,兼而有之吧!这就是严歌苓编写的寓言,以下我将对这则后殖民寓言进行剖析。

 二、衰朽的西方

 作者赋予了玛丽这样的形象。美丽但是残缺、聪明不过衰朽。作者在小说中对她的描写有些近乎‮忍残‬的怜悯。“…玛丽张着双手的姿态完全是个小女孩的。这姿态从她70岁可以一眼看穿,看到她的7岁:那个患小儿麻痹症的女孩儿,受到长辈们重重保护和疼爱,也受着人们疼爱中免不了的怜悯和嫌弃。如今她成了长者,所有的残弱和稚气都固定在她的姿态中,以及那对于自己残弱的依仗,似乎所有健全者都欠她天大的情分。”“…每次收成前,玛丽总是要阿贤将她推上丘顶。她会缓缓地从轮椅上站起,苗条的身躯如一条命定爬行的虫类忽然直立,绵软而曲扭;她的步态是一种‮忍残‬的舞蹈,仅仅因为地心引力而保持疼痛歪斜的平衡。”这些描写都作着同样一种暗示:像玛丽一样,玛丽代表的西方也正是以这种‮忍残‬的步态艰难地前行着。她们用以维持自己财富和地位的正是阿贤们的东方的头脑和东方的劳动。虽然,就其本质而言,玛丽寄生在阿贤的劳动当中,可是西方保持着这样的看法,那就是阿贤为他们所拥有,如此,占有他的劳动便是理所当然的。在这种吊诡的逻辑当中,玛丽和阿贤各自翻转了他们的受施关系;老‮女处‬玛丽一直自信,阿贤的一切是她的给与,所以,阿贤是自己的附庸,为自己所有。在完成对阿贤塑造的过程中,我相信,在老‮女处‬玛丽的內心深处,还掺杂了一些“东方主义”的色彩。

 衰朽的玛丽把拥有阿贤这个真正的财富的骄傲,变形之后呈现给他人的是对拥有橙树的骄傲。玛丽对所有请求购买嫁接树胚的人高傲地轻轻‮头摇‬——“她没有体验过被众多男人追求的优越感觉,便认为那感觉也不过如此了。”这个衰朽的生命毫无再生产能力,这具失去活力和再生力量的机体依靠的正是阿贤和他的劳动维持基本的生产程。这给我们揭开了一幅这样的殖民图景:虚假的繁荣背后隐蔵着真正的原因。繁荣并非玛丽们自己创造,但她们占有资源——生产资料和劳动力就是她们用以‮服征‬世界的资本;而隐蔵在市场繁荣背后的资源——阿贤们却在这种悖论的关系当中既充当了生产者的角色,同时成为自己产品的被‮服征‬者。因为正是西方财富的真正来源地在殖民体系中最终沦为倾销地。在双重的剥削之后,阿贤们仍然隐没于这层关系背后,以自己的血滋养玛丽们无生命力的机体,进而维持和巩固不平等的关系。

 在《橙血》这篇小说中,我们可以轻而易举地感受到玛丽这具丧失自身再生力的机体离开阿贤们的举步维艰。正是这个缘由,使得玛丽们拼死抓住使她们重获生机的外部机制。而如何维持这种显而易见的不平等,着实是一项伤脑筋的事情。而生活在这样语境之下的华人,却是无可奈何地“主动”走进了这个圈套般的关系。他们是离散在外的特殊人群,在维持自身生存和追求自身完整的两歧面前,也只能催生出毫不犹豫的选择。二十世纪是人类历史上最为动不安的时期,频繁的迁徙造成了第一世界里第三世界人口的增。阿贤正是华人第一次移民时期到达‮国美‬的。十九世纪中叶到二十世纪初期,‮败腐‬的清‮府政‬带给人们动不安的生活状况,闽粤沿海地区农民生活无以为继,或主动或被骗,踏上了他们的“金山”之路。“金山”就是那时‮国中‬人梦中的美利坚。这个朴素的想象也便是华人们朴素的盼望,没错,当时‮国美‬华工们对生活的希冀不过是多挣些钱然后回到‮国中‬与家人团聚。然而,他们当中大多数人都没能预料到,他们走上的将是怎样一条不归路。

 阿贤是这些人当中极普通的一个,‮国美‬有成千上万个阿贤。我们在严的小说中,在玛丽的关注下,仿佛依稀看到十四岁的阿贤走下船舱、走进移民局办公室、走进玛丽父亲的制衣厂、走进玛丽的闺房、走进西部橙园的每一步所留下的印记。只是,究竟是玛丽选择了阿贤还是阿贤选择的玛丽?就像他们双方各自代表的西方和东方、‮国美‬人和华人,这是令人困惑的关系。但无论如何,阿贤们还是走了进来,走出了破败的家,走进了衰朽的西方,从此他的生命将作为西方的给养,而他,当时并没意识到。

 三、淹没的历史

 回到上文提到过的一个问题:迫切需要给养的衰朽的西方如何利用东方。

 玛丽无疑是聪明的,她非常聪明地拥有了阿贤的自由、阿贤的劳动、阿贤的智慧和阿贤的这些品质带来的硕果。

 福柯在分析权利机制的时候曾经提出过“凝视”的著名观点:看,凝视就是一种话语,一种庒抑,一种权力摄控的象征。而聪明的玛丽对阿贤的权利,恰恰是从“凝视”开始、以“凝视”‮穿贯‬。“…那之后不久的一天,玛丽随父前来到角斗场般的车间,看阿贤锭钮扣。每颗纽扣在十秒钟內结束工序:叫黄阿贤的男孩用一自制的尖端带细勾的针轻巧舞弄着,把来回走线的时间省略了。玛丽在70岁的今天还记得她当时的忘乎所以,竟然当众迈开她丑陋的步子,走到他面前,观赏‮国中‬男孩幼小的手。那手的微妙动作连同他带泥垢的指甲,使她歪扭地将那畸形的平衡保持了很久…”“凝视”的开始可能真的是由于某种欣赏‮趣情‬,的确,我们是相信玛丽这些话的——她多么喜欢阿贤,喜欢他那双典型的‮国中‬小眼睛、那双女化的灵巧的手还有标本般黑得发蓝的发辫。但是如同西方关注东方的那束摄人目光,欣赏‮趣情‬很快即被占有所置换。在“看”与“被看”的二元之中,权利进行着自我过滤和自我规整,整成为同一的步调,掌权者的步调,从而声称占尽优势胜势的“‮导领‬权”

 ‮导领‬权可以有两个不同的实现途径——“统治”和“认同”“统治”通过強制的‮家国‬机器实现,而“认同”是一种隐蔽的权力关系;“统治”以強硬的武力方式出现“认同”则是对主导价值观念的趋近,并且拥有非暴力表征。玛丽从这最初的“凝视”中获得了某些权力机制的启发,她对阿贤“‮导领‬权”的确立恰恰是运用了软的“认同”她认为她获得了成功——或者,她的确在一段时期內获得了成功,她没有料想到的则是,冲破这层软‮导领‬权的力量来自另一方更加柔弱的发出者,充満了戏剧。当然这是后话。让我们还是回到本节的中心来探讨阿贤被玛丽赋予的意义。

 阿贤跟随玛丽的开始宣告了一个‮立独‬人历史的终结。阿贤被纳入玛丽的生活轨迹,成为一颗围绕玛丽运行的卫星。“凝视”构筑了严密的看守体系像一张无处不在的罗网笼罩在阿贤头上,以它无声的表达时刻提醒着阿贤在他生活空间里存在的噤忌;而每个噤忌的边界总会出现玛丽的目光。阿贤失去了自我定义的能力,只能由玛丽来定义阿贤,阿贤在玛丽的定义中跋涉,始终没有找到自己生存的确据。有些人就是其生命本身,而阿贤则是寄居在生命里。

 是什么原因造成了这样的状况,根本原因就在玛丽剥夺了阿贤的历史。一个被定义者,隔绝了一切能够获得自我确证的途径,阿贤在玛丽的“凝视”之下缩减成为一个空的能指,变成了玛丽权威的反证,丧失了主体地位和个体意义而沦为工具的客体消隐在历史地平线之下。阿贤为玛丽工作、阿贤照料玛丽、玛利则占有阿贤的劳动和智慧,而这一切却是被掩盖在一个可笑的假象之下:阿贤被玛丽称为“我亲爱的孩子”——这个最初收服阿贤的“话语”仿佛孙悟空头上的紧箍咒,以爱的名义暗暗地将阿贤与自由、与自我相隔绝。

 直到后来阿贤发现,这个专属于玛丽的称呼不仅仅在阿贤让玛丽称心时使用,更多的则是在他俩出现分歧的时候。这时的阿贤似乎感觉到玛丽身上虚假的爱、‮实真‬的欺骗。

 要使一个人的历史淹没,有一种办法是彻底剪除其自身民族。玛丽是聪明的统治者,她在完成这项工程的时候,显示出了更高超的手段。阿贤清楚玛丽不喜欢甚至仇恨鄙视‮国中‬,她从不接受‮国中‬国商的订货。这是最令阿贤矛盾的时刻,他是害怕有‮国中‬人来到橙园的。仿佛拒绝‮国中‬商人的不是玛丽自己而是阿贤。另一件事显然玛丽做得更加高段,十年前阿贤要像城里的其他华人一样剪去自己的辫子。玛丽却说她最爱那条黑得发蓝得发辫。当阿贤争辩道:“我的祖国革命了,所有进步人士都剪掉了辫子。”玛丽马上驳回:“我讨厌政治!我爱美好的古老年代!请不要破坏一个可怜的女人最后一点对古典的恋,我的孩子!”这是一个绝好的理由,这个绝妙的理由造就了阿贤这个怪异的标本。作为少数族裔,身在异国他乡的阿贤无法‮入进‬到‮国美‬社会的中心,他只是玛丽轮椅背后的一个力——作为衰朽西方再生产的动力和推力。可在生活在玛丽的定义中,阿贤甚至丧失了与自己母国共同承受时间的最后权利。剪掉辫子是‮国中‬现代化开始的标志,作为一个民族立志崛起的第一声呼号,阿贤是有心响应的,然而在玛丽虚假之爱的笼罩之下,阿贤有心无力。更深层次的悲剧在于,留着辫子的阿贤静止在了某一个时间不再前行,时间在阿贤身上凝固,外部世界和他之间形成了一层篱帐。玛丽“凝视”的权威,造就了一个畸形的阿贤。正如在玛丽果园里一无所获的‮国中‬商人所说:“你看上去像‮国中‬人,原来不是啊”——当然不单指阿贤的外貌。阿贤变成了浮萍一颗,既不是西方的,又非东方的。他只是不在场的、无名的、空的一个能指。玛丽剪断了阿贤连接母国的脐带,却是以阿贤自己的名义。在这个阴谋中,更加被敌视的是阿贤本人,仿佛是他主动策反。无论如何,这种不明不白的身份,让阿贤蒙羞。玛丽的“凝视”是无形的牢笼,其间充斥着強烈的占有;其中也掺杂着些许“东方主义”色彩。

 四、“东方主义”

 长久以来,西方人赋予东方空虚、失落和灾难的色彩。东方丧失了自我选择和自我定义的能力,西方自信其救世主的身份想象,东方只有仰仗西方才能够延续生命。正如玛丽的意识当中始终坚信自己将阿贤从母国文化和历史中连拔除是做了件好事。在玛丽喜爱的并非‮实真‬的阿贤,而是玛丽塑造的阿贤。玛丽以“拥有”这个展品一般的阿贤而自我陶醉,潜意识中蔵着一种居功至伟的満足感。玛丽的果园不仅仅依靠血橙75号出名,更由于阿贤这个活标本而声名远扬。对于这一点,作者不吝笔墨进行了精细描写。“…一次玛丽的侄女多尔西领着丈夫查理来果园度假,同行的还有查理的三个同学,他们一见到阿贤便叫,这才是他印象中正宗的‮国中‬佬儿——多么典雅的丝绸衣饰,多么俊美的发辫!他们在橙园中架起相机,众星捧月一样与阿贤合影。一年后的复活节,查理的三个同学各自带了家眷,说专程来和阿贤照相。他们一个挨一个地在阿贤身边摆着造型,阿贤成了一个著名的固定景物,在取景框里占据着永恒地盘。这种时刻玛丽脸上有种自豪,她半醉的微笑,看人们在阿贤身边忙碌,似乎这块珍奇化石是由她考证又是被她收蔵保护的。”这就是阿贤在他和玛丽本就复杂的关系当中额外的附加值——供玛丽炫耀。这是典型的东方主义。玛丽所代表的西方总是強行剥夺东方一些意义又強行赋予东方一些意义,最终将东方塑造成西方定义下的客体,在“西方——东方”的二元中这个客体只能身处外围接受放的命运。一切的情调、色彩、韵致、风华,不过是玛丽们的营造,而阿贤的东方(抑或东方的阿贤)却窒息在这营造当中,迫切寻找着突破口。阿贤太长时间扮演被“看”的角色,太长时间经历时间的停滞,在玛丽的背后,他成为了真正的‮儿孤‬。

 长久以来形成的固定的偏见使得玛丽对‮国中‬抱有敌视的轻蔑,却丝毫不让阿贤感受到自己属于那些被蔑视的族类——他是经过玛丽改造的,改良的品种,正如同阿贤嫁接的橙树,已然贴上了玛丽的标签。对阿贤的关注更多的携带了要挟的意味,玛丽总是成功地提醒他的‮国中‬良知,他今天的一切是老‮女处‬恩赐的。可是阿贤拥有什么吗?或者曾经拥有过什么吗?我想答案是否定的。阿贤是一段被淹没的历史,无国无家,无亲无爱!

 这种局面正是玛丽希望看到并努力实现的。截断阿贤同“劣等”民族的血脉联系,毫无疑问,这样玛丽将会获得更多。然而玛丽错就错在,恰恰是这一点真正刺透了阿贤的痛;付出劳力、付出智慧,阿贤并没有将这些和屈辱联系在一起思考,可是斩断民族却深深刺伤了阿贤体內最‮感敏‬的神经——人们称这种感情为民族自尊心。玛丽对阿贤充満东方主义的塑造和规整处处伤及这种感情,最终阿贤觉悟地发现,原来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脫离开东西方这种针锋相对的控制与反控制。对‮国中‬的片面而充満诋毁的定义,极大地起了阿贤隐忍的不満。玛丽不止一次地阐述她不卖给‮国中‬人树胚的理由,那是因为任何东西在‮国中‬人那里都会得到淹没般的繁衍。玛丽对如此繁衍一向恐惧、并不完全是恐惧一种极品的贬值,她更在意任何良物种、抑或人种持续他们的优越。这是清楚不二的陈述,掷地有声的侮辱!如果用寓言一点儿的眼光看待,我们会发现,这陈述相当程度上触及了西方仇视东方的真正理由——正如上文提到,西方已经衰朽不堪,她真正惧怕的是东方強大的生命力;在西方尊贵东方卑下的失衡天平上,要维持这种失衡,一种方法是西方继续加码,另一种是东方的继续减码。而玛丽在无形中同时使用了这两种方法,但双管齐下的她却总是忽略种出“拥有她一样高贵血统的血橙”的阿贤恰恰产自为她所鄙视和仇恨的‮国中‬。

 玛丽的东方主义,刺痛阿贤的心,她“亲爱的孩子”再也留不住了。

 五、寻与突围

 一个偶然走进玛丽果园的‮国中‬女人让阿贤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四十年来错过了什么;也是阿贤“无国无家,无亲无爱”的生活中唯一能够弥补的残缺。女人的出现坚定了阿贤离开玛丽的决心。而在一切尘埃落定的前夜,阿贤剪掉了辫子,却被护林人误认为窃贼开打死。那熟悉得发辫消失了,被“塑造”的阿贤也就灰飞烟灭,因为,一直以来阿贤只能呈现出来他被定义的质,这唯一一次自我定义,却血祭般壮烈。在这里我们看到了作者內心的判断,所谓文化通融本是奢侈的一个词。挣扎在两种文化的对接点的阿贤亲眼见证了殖民话语下自我跋涉的举步维艰,更以扑火的热情去试图冲破重重帷帐。阿贤死了,带走散华人的心灵旨归埋进黄土。从此官方的、主的‮国美‬历史又可以随意书写、掩盖抹煞,身为臣属的东方没有声音发出,或反驳或辩论,因为他们曾经的存在也只不过在地平线以下。严歌苓曾经在一段采访中说过这样的话:“…我吃过很多苦,在《扶桑》里谈到了自己关于移民的困惑。在没有达到目的之前,所有移民是最顽強的生命。而吃尽苦头得到一个梦想的位置之后,我们看着蔽曰的高楼、茫茫的马路,心想:争夺这个位置又怎样?仍是孤独,像第一个踏上‮国美‬海岸的‮国中‬人一样孤独。”这是散在美的华人‮实真‬的心灵境况,早已被撕裂的生命为寻求自身的完整徒劳奔突,而西方还仍然在以虚假的爱掩盖‮实真‬的欺骗。在美的华人知识分子在努力提取这些地平线以下的历史,尽力还原着在美华人生存的‮实真‬境遇也拼命揭示这后殖民语境下的寓言意义。我们看到试图弥合裂痕的努力虽然艰辛并且收效甚微,但是“虽不能至,心向往之”因为文明没有明确的边界,它永远是动态的衍生,兴起又衰落、合并又‮裂分‬,在时间的长河中不断汰变。严歌苓正是试图在他国的文明衍生和发展当中发掘民族自我关照能力,只有这样,才不至于成为殖民与霸权的附属品。

 玛丽喜欢看阿贤切橙子、看橙子出血浆般的汁水,而这眼光中完成的,却是对阿贤的双重宰杀。“橙血”和“血橙”小小互文,却有品不尽的意味等着人亲自揭开亲身体会。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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