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最是台城柳
2006年3月11曰星期六农历丙戌年二月十二晴
昨夜重逢老友,浓睡不消残酒。
脑袋跟隔壁吴二老似的,不用上弦就自己发抖。
29年没见面了。哈尔滨市进化小学现如今已经不存在了。金子般的童年,数不清的欢笑,阳光灿烂的七十年代,都随着火锅的热气袅袅回映在空中。鲁迅说:加二斤酒,十个油豆腐,辣酱要多。
华兵还是那么帅,典型的东北美男子。当年我们全校只有他一个人——学校出钱给买了一双钉鞋,140元——4个人的工资啊。他是我们校的飞人。那时我们班跑得快的很多:胡波啊、杨长生啊,但都跑不过华兵。胡波有一回赛后猛喝凉水,结果喝炸了肺,结果也没什么事儿。搁现在,家长还不得要学校赔个三五十万哪。华兵1994年12月31曰夜,夫妇俩煤气中毒,抢救6个小时,回来了。生活真好,看世间万物,寸寸都活着。我也说了89年的事儿,九死一生堪笑慰,芙蓉国里尽朝晖。
酒阑人散,回来一头攮到
上,就回到了30年前。张爱玲说的30年前的月亮,照着我失重的
体,漂浮在奥菲莉亚的河上。朱自清说:“秦淮河的波太明了”那就是多瑙河或者莱茵河吧。《多瑙河三角洲的警报》、《宁死不屈》、《脚印》…你们看过吗?小胡同学说:快去看海报,来了个新电影——月去刀印!孔庆东大笑:哈哈,是脚印!我们翻进23军司令部的高墙去看电影,如果被卫兵抓住,就冒充将军们的孩子。一次卫兵审问我:“你爸哪单位的?”我说作训处的。又问姓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说姓孔。卫兵大吼一声:“出去!作训处没有姓孔的。”后来就改变对策,直接说我爸是三野的,卫兵听不大懂,往往放行。可一次去看《原形毕
》,为掩护同学又被抓住,审问我的是穿四兜军装的中年军官,一听我爸是三野的,顿时不屑地说:“三野的跑这儿撒什么野?这是四野,懂不?”我一听也火了:“四野有啥了不起?不就是林秃子的队部吗?我爸他们三野是打淮海的,海上、南京都是我爸他们打下来的,我爸见过陈老总。你穿四个兜牛个啥呀?我长到你这么大,我穿八个兜!”那军官一听笑了,说进去吧,小八王犊子真他妈牛!其实我爸是后续渡江队部,没有参加过攻城。我心里是很佩服四野的,从我爸的谈话里也可以听出,他们老三野的对四野也是英雄相惜的。爸爸有个朋友张叔叔是四野的,当年困长舂时是排长,他说长舂不完全是和平解放,自称亲手俘虏过曾任新一军军长的东北保安司令郑
国,可上边为了政治需要,把抗曰名将郑
国算成起义。不知道真相究竟如何。张叔叔摸抚着残疾的腿说:“我这条腿白他妈瘸啦,凡是被我俘虏的,现在都过得比我好,早知道我一人给他一个卫生球。”我爸就笑张叔叔,说你们四野不懂
的政策。其实我看三野也好不到哪儿去,我爸喝酒高兴时,说他们驻扎在南京苏州那阵子,许多解放军看戏听评弹不买票,康生为此批评过陈毅,我爸还参加过纠察队专门收拾那些军纪涣散的家伙。我爸还说,南方好是好,就是一天到晚吃大米,真遭罪。我一听这不烧包吗?我最爱吃的就是那每人每月供应二斤的大米啊。
30年前的月亮,照在哈尔滨冰封雪飘的大街小巷上。我们滑着“脚滑子”风驰电掣,那是一种介乎冰刀和滑雪板之间的滑雪工具,现在的孩子们都不会做了。我们上午读书,下午玩乐,有时去学工学农学军。夏天拣榆钱,冬天积肥。我五年级时,承包了一个近郊生产队的口牲棚,成了积肥超千斤的模范。劈柈子、挖菜窖、脫坯、盖小棚子…一个市民的全部劳动技能,我们从小就掌握了。我对华兵说:“这算不算素质教育?相当于小提琴几级?”姜昆也是在黑龙江兵团学会了劈柈子,一次他在电视上徒手表演,别人怎么也猜不出那是什么动作。我最喜欢劈老榆木疙瘩,把盘
错节的大树根最后劈成冰
般大小,堆成一座小山,浑身汗出如雨,邻居们无不夸赞。
但干其他活,不是我的強项。我的同学各具特长,也各有各的意趣。腾小甦后脑勺是平的,我们叫他“板儿头”他爸是师长,他家老吃大米饭炒土豆丝。程滨他爸好像是团长,南方人,一次威胁两个儿子说:你们再不听话,我就把米饭都吃光!程滨他妈一次给我们班代课,用山东话朗读《小英雄雨来》,大家都笑,我却觉得这么念更有味道。张少铭家住通讯营那边,喜欢讲故事,但有个口头禅:“完了之后呢、完了之后呢…”董巨峰的名字跟我的名字声调一致,上课又不专心,老师一叫我,他就慌里慌张地站起来。李老师厌烦地说:“谁叫你啦?光腚骑摩托——你的瑟啥呀!”李老师说话有时候不大文明,但对生学心肠很好的。我们最喜欢的恐怕还是王树香老师,人字俱佳,对生学有威有慈,大字报写得整整齐齐,从不霸占其他班级的墙壁。
会吹黑管的是于凯,写字特别好的是于子军,生字老师让写一行,他却写十行。他姐姐叫于抗美,我说这名字不好听“抗美”就是“爱丑”的意思,他姐听了十分自卑,见了我总是很沮丧。魏瑞祥和阚秀朋是我的死
,我跟他们的事迹以后要专门写成小说的。焦洪山住在“小草房”那边,他爸用山东话喊他吃饭:“洪山——家来!吃烧饼——蘸红糖!”我们经常模仿着戏弄焦洪山。栗荣亮的事迹我已经写过了,我们班最淘气最马虎的同学,犯过严重的“政治错误”我上大学后一次回哈,给家里买煤,煤厂的营业员正是他。他很激动地指挥手下,给我多装了不少又大又亮的鹤岗优质煤。临别时他对我说:“老孔,听说你们北大一毕业就是工程师啊,一拿就一百多块。没啥说的,别忘了哥们儿啊。”
后半夜头疼,醒了一阵儿。找不着四肢五体,就又睡过去。小时候梦里要上厕所,找到一个,上面写个“女”找到一个,上面写个“女”急得要命。后来想起有家邻居的煤棚子上写个大大的“女”不知他家从哪儿偷来的。那时从单位往家拿边角料没人笑话,但破坏共公设施则属于下作。马路对面是公
车库,我们经常去恶作剧,把无轨电车的“辫子”给拽下来,但从来没有破坏过电车。
起来吃了一碟番茄拌红枣,头还是晕。30年前,哈尔滨儿童公园有国全唯一的儿童铁路,围着公园整整一圈,从站长司机到票务乘警全是小生学。还有旋转木马,一上去就转得天翻地覆,世界宛如万花筒。忽然木马停了,木柯烂了,乃发现,下岗的下岗,访上的访上,喝血的喝血,喝汤的喝汤。于是模仿某大师,俺也创作一首古诗如下: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
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
《水浒传》云:今番又醉得不小可。便把山门关上,把拴拴了。俺却道:古寺无灯凭月照,山门不锁待云封。阿巴拉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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