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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第84章
 太皇太后肯定没想到这孩子会这么回答,明显的愣了下,转而问太后“这些话都是你教的?”

 素以听见一个澹泊的声气,稳扎稳打的应“小辈里的哥儿们都是老佛爷的孙子,老佛爷还能不知道他们的子?巽哥儿主意大,打小就不用我心。也是的,儿孙自有儿孙福嘛,做长辈的就不要掺合了。于我来说,我是没有大志向的,只要我的孩子们好,他们过得舒心称意,我一千一万个高兴。我是苦出身,没那兴头做恶人。我也劝老佛爷煞煞儿,东齐这个皇帝做得怎么样,我们大家都瞧着的。他勤政爱民,大节小情儿上都过得去,哪一点不尽人意要撵他呢?您千万别和巽哥儿说这话,他人小福薄经受不起。再者他们兄友弟恭,以前没有半点嫌隙,别因您一句话,闹得兄弟生分,倒不好了。”

 太皇太后听了这两句再耐不住了,拍桌呵斥“你如今愈发目中无人了,就是这么和我说话的?我是什么人?多早晚轮到你来教训我了?”

 皇太后还是那样,宠辱不惊的语调,曼声道“我是为了天下太平,也是为我的儿辈好。您和皇帝怎么闹得这样我也想不明白,按说东齐是章贵妃的儿子,和您的关系更近一层才是,何至于叫您生出要断送他前程的心思来?我记得当初澜舟立储,是您极力保举他的。现如今可是他翅膀硬了,不肯称您的意儿了,所以您打算废了他?”

 素以没和这位太后见过面,但是她能直言捅老佛爷心窝,叫她很是敬佩。这世上谁愿意天天听人吆五喝六的训斥呢,她要不是碍于身份,碍于她一家子都是包衣奴才,她也愿意扯嗓子和太皇太后对垒,出口恶气杀杀她的威风。

 皇后心里可算踏实了,太后能把她们安置在一帘之隔的地方就是表明一种态度,十三爷的铁帽子王干得很満意,没有要抢她男人皇位的意思。能做到这样就已经够了,只要弄明白太后的立场,她有了底气,太皇太后的威胁也不能成气候。

 那边的老佛爷没法接皇太后的话,怎么说她和皇帝矛盾的起因就是因为一张脸呢!她厌恶的这张脸和太后很像,其实问题的根本还是在太后身上。她不好开口,太后却有意高声问“花儿,皇后主子已经来了?”

 芍药应个是“皇后主子来了有阵子了,就在地罩那头的偏殿里呢!”

 “那还不快请!”

 素以扶着皇后起身,洒金帘子两边被太监用络子束起来,正殿偏殿一打通,眼前豁然开朗。她没敢细看,恍惚瞥见一位穿大红万寿袍的在南窗下站着,她低下头更加审慎,没摸清太后的脾气,万一克撞了,要给万岁爷惹麻烦的。

 皇后远远儿叫了声额涅,上去蹲身请安,笑道“今儿是额涅千秋,我来给您祝寿来了。先头看见西边搭戏台,今儿夜里演什么?”

 皇太后牵她过地屏宝座,边道“戏种怪多的,京戏、昆曲、大鼓书,都有。紧着吉祥的唱,回头叫人把戏单子拿来你点,爱看什么就点什么…”话音还没落,瞥见边上侍立的宮女,定睛一看心头灵一下,茫然啊了声“这是…”

 “她是万岁爷御前女官,跟进园子来给您请安的。”皇后使个眼色道“素以,还不快给太后见礼。”

 素以跪下磕头,太后都有些怔愣愣的,半晌才回过神来“是皇帝跟前人?”

 其实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皇帝怎么反的太皇太后,她私底下早有耳闻了。宇文家出情种,皇帝有这一劫似乎在情理之中。说那姑娘和她像,她当初不过一笑置之。无亲无故的,再像能像到哪里去呢!可今儿一看不对劲,原来不是像她,是像她姑爸合德帝姬。简直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像得叫人害怕。太后也没了主意,难怪太皇太后忌惮成这样,太上皇见了还不知是个什么反应呢!她隐隐有些不安了,这怎么料理?皇帝千挑万选的,最后入了法眼的居然是这样一副长相。

 太皇太后受她们冷落正要发火,睿亲王立在边上幽幽长叹“我瞧过敦敬皇贵妃像,这丫头和皇贵妃长得真像!皇贵妃过世二十五年了,要是生前没犯大错,阎王爷放行早…哎呀,这丫头不会是皇贵妃托生的吧!”

 太皇太后浑身猛一震,眼前两张脸搅得她天旋地转,再加上弘巽这句话,她只觉身上寒直竖起来。离了座大喊来人,疯也似的指着那两人下令“把她们押起来,快!”

 进来的太监犯了难,一个小宮女不值什么,莫说押,就是杀也使得。另一位可是皇太后,谁敢上去碰一指头,敢情是不要吃饭家伙了!

 弘巽一听要动他母亲,知道他们不敢来真格的,借题发挥也要震慑震慑。桌上的杯盏拿起来就砸“反了天了,谁敢在畅舂园动手,当爷是吃干饭的?”扭脖子朝外发话“来呀,给我拿下这些反叛,剁了爪子扔荷花池里喂‮八王‬去!”

 一时又进来一拨人,都是睿亲王手底下戈什哈。个个膀大圆,逮两个瘦太监像逮小崽子似的。三下两下收拾了退出去,屋里又只剩下气得手脚哆嗦的太皇太后了。她颤声道好“果然好子孙,我活了一把年纪,临了被人这样拿捏么?”

 她身边嬷嬷看她脸色发青忙给她顺气,开解道“老佛爷且息怒,自己身子要紧,气坏了不值当的。有什么等太上皇来了再作论断,太上皇是您身上掉下来的,儿子哪有不心疼额涅的道理。您先消消火,消消火…”

 皇后看了这一出,觉得太皇太后沦落至此真有点可怜,但她背后对皇帝下黑手,这点又十分的可恨。站前一步道“老佛爷您福泽海样深,何苦和个丫头计较。万岁爷要她,给了就是了,非闹得一天星斗。眼下倒好,抄家的抄家,杀头的杀头,又得着什么好处?您先头的话犯了大忌了,要论下来,就算您是太皇太后,也免不了要圈噤。这么大的罪过逃不出干政去,您横是一点儿不怵么?”

 “你安生给我闭嘴!”太皇太后的手指‮劲使‬点了点“你这皇后忒贤德,亏你还立世为人,窝囊得通没个褶儿!说你也白瞎,知道你养不出孩子来,心里怕皇帝废你,上赶着处处巴结他。这会子靦着脸来给我扣大帽子,凭你也好意思!”

 皇后是尊贵人,从没有让人这么泼妇骂街似的指着鼻尖骂过。养不出孩子是她心头揷的一把刀,太皇太后抓着刀靶儿‮劲使‬往里捅了捅,她忍不住捧脸哭起来。

 素以看皇后哭,自己鼻子也发酸,护着她给她擦眼泪,扭头道“老佛爷别这么说皇后主子,她也难。您是吃斋念佛的人,往人伤口上撒盐可是损骘的!”

 “婢!”太皇太后何尝被个下等奴才回过嘴,一听之下火冒三丈,对身边嬷嬷道“你们还瞧着?这屋里的主子们动不得,一个奴才我还可以管教。给我掌嘴,我倒要瞧瞧,是她的嘴硬还是你们的巴掌硬!”

 太皇太后近侍的奇得了令,摩拳擦掌就要上前来。皇后是银样蜡头,空有这么高的位分,出了事就慌得没方向。素以很有股视死如归的豪情,一梗脖子道“今儿就是个死,奴才也要斗胆说一句。老佛爷您太不善儿,您和敦敬皇贵妃有多少恩怨奴才不知道,您迁怒于我我也认了,可您不该算计万岁爷。上了年纪钢火该退些了,奴才家里也有老人,对膝下子孙都是疼爱有加的。像您这样唯我独尊的脾气,奴才真没见识过。”

 奇都是內斗里的练家子,下手又快又狠。没让素以有气的机会,上手就是一个耳刮子,打得她耳中嗡嗡作响。

 皇太后瞧不过眼了,厉声道“畅舂园一向是个和乐地界儿,难得有人敢在我这里动的。今天既然撞上了,我也不怕破了戒。叫粘杆处人来,把这个打人的拖下去上拶指。”在那奇的告饶声里转过身来,寒脸对太皇太后道“老佛爷,我敬你是澜舟的额涅,上辈里的恩怨不打算和您论,您倒好,步步紧,我让到畅舂园来您还不罢手么?既然去了颐和园就好生颐养,偏偏不甘心,非弄得鱼死网破不可吗?”

 太皇太后到了这一步也破罐子破摔了,恰好看见太上皇和皇帝从‮道甬‬上过来,尖着嗓子道“他们父子称帝这些年,我在后宮从没提过什么要求。这回不依着我,我就上孝陵哭高皇帝去,叫天下百姓瞧瞧,唾沫星子也淹得死你们!”

 太上皇快步进了殿里,脸上堆着笑给太皇太后唱喏“额涅太较真了,您是我们宇文家的老祖宗,塔喇氏不过是外戚,越走越远的。何况齐哥儿整顿旗务没有错处,您顾念娘家,先要周全了自家才是正经。咱们这样门户,闹起家务来不好看相。”

 太皇太后想起要牵进孝陵的敦敬贵妃就不称心,连带着太上皇也一块儿恨,质问道“合德帝姬迁坟据说是你授意,你眼里还有我这母亲?入了土二十几年才想起葬进皇陵,早前干什么去了?卡在这当口,不是打我的脸是什么?”

 太上皇觉得很乏累,被那些娘家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搞得晕头转向,过这儿来还得安抚她老人家。说得通也罢了,说不通就是多费口舌,到最后也还是落个不孝的罪名。因慢呑呑道“我那时才即位,朝中事物繁杂,也确实有疏漏的地方。皇贵妃早薨,孝陵修在她下葬之后,入土为安便不再惊动她了。现在是东齐的一片孝心,瞧不得皇贵妃一人入不得皇陵。再怎么说她是高皇帝元妃,我年轻气盛做错了也是有的,额涅还不能给我个赎罪的机会吗?”

 他们那里还在好言规劝,皇帝看见素以脸上的手指印,火气一下拱得不可收拾。碍于皇父在场,不好有什么过的话说出来,只是对太皇太后冷冷一笑“皇祖母火气太旺了,您有什么不満意,只管和孙儿说。今天是皇太后千秋,您带着塔喇家的族人来叨扰皇父,孙儿觉得委实不妥。不过敞开了闹一闹也有好处,孙儿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足,以后定然更加小心看顾娘家宗亲们,请皇祖母放心。”

 太皇太后了两口气,愕然看着皇帝。皇帝的深沉內敛在她眼里早就成了毒,这回不能叫他下台,塔喇氏的前景便堪忧。也是她想得太简单了,太上皇玩女人玩了心,连太和殿的宝座都不要了,指望他废了东齐自己复位吗?他还要留着这个儿子替他挡风遮雨呢,怎么会因为几个外戚的哭诉就把皇帝赶下台!

 罢了,娘家败落是万万也救不了的了,可她恨!尤其恨素以!以前也曾有过她是合德帝姬托生的想法,不过是自己暗中嘀咕,没放到嘴上说过。刚才弘巽冷不丁的一句猜测,简直像往她领子里灌了一大桶冰水,叫她再也难安起来。退一万步,她什么都可以不管,但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合德帝姬这死鬼来讨她的命。她能杀她一回,就能杀她第二回。

 她摇摇晃晃站起身,仰头道“我老了,不中用了,所有的事都不想再过问了,也打算回到颐和园颐养天年。但走前有最后一桩事要办…”说着一指着墙处侍立的素以“这奴才分寸全无,刚才对我恶语相向。我这会子要杖毙她,你们若是我的孝子贤孙,就谁也不要拦着我。”

 素以心头一跳,这老太太临死也要拉她垫背,万岁爷虽然在场,毕竟上面还有太上皇,她也不愿意叫他为难。不就是死嘛,太皇太后不处置她,总还要想尽法子搅得大家不安生。她也看开了,杀头不过碗大的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她没想求饶,求饶显得她没骨气。死也要死得漂亮,从容就义,这世上大概还没几个女人能做到呢!

 她刚想上前谢恩,猛听见太上皇隐忍的声口,对太皇太后道“额涅得饶人处且饶人,罪业造了一次就够了,不修今生也修修来世吧!”

 太上皇的反应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众人松了一口气,皇帝却把心吊得更高了。按捺住了吩咐荣寿“老佛爷身边伺候的人不成器,着內务府另拨几个人来,把贴身的都换了。近来外头不太平,为保老佛爷安康,往颐和园加派噤军把守,没有朕的许可,谁也不许出入园子半步。去办吧!”

 官话说得漂亮,圈噤的意味却浓浓了出来。太上皇没有过问,老佛爷这次办得的确太出格,莫说圈噤,连赐死都够得上。她飞扬跋扈一辈子,是该找个地方修身养了。可是眼前的宮女实在叫他惊惶,先头忙没有留意她,这会儿定神一看,霎时叫他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这分明就是合德帝姬,是他少时所有的爱和向往啊!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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