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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太武灭佛
 越影之所以叫“越影”就是因为它有无与伦比的瞬间‮速加‬能力。这种能力在‮场战‬上往往能爆发出強大的威胁,是以越影虽然跑的不是最快的,耐力也不是最強,却依旧是许多骑士都羡慕的宝马。

 贺穆兰就是凭借着越影收放自如的瞬间‮速加‬能力救回了小和尚的。

 “你确定你叫爱染,不是叫爱摸?”

 贺穆兰把小沙弥放下马背,静静的等着阿单卓的到来。

 “对不起,对不起!小僧还以为是堵墙…”

 爱染每多说一个字,贺穆兰的眉毛就忍不住菗上一菗。

 我忍!

 他又不知道我是女的。

 男人的膛像堵墙一般可靠是夸奖人的话。

 “施主又帮了小僧一次,叫小僧如何感激…”爱染腼腆的抱着自己的包裹“小僧一定每天都为施主念经祈福,愿施主能得到福报。”

 “小师傅客气了。”贺穆兰看了看他身上不合适的衣衫,再看看他光溜溜的脑门,叹了口气。

 “你们寺里没有其他人了吗?居然让你一个小孩子出来到处跑。现在山下的很,到处都在捉僧人还俗,你还是回山上去比较好。”

 “我们寺里也没有人了…”爱染情绪低落地抱紧了包裹“我师父圆寂了。我师兄们早就一个个陆续下山了,我只能去东平郡找我的师叔。”

 “那你一定是找不到了。”贺穆兰惋惜地看着他“现在所有的僧人都还俗了,要换回俗家的衣衫,放弃自己的法名。你那师叔只要是在寺庙里修行的,一定是被勒令还俗了。像你们这种山野小寺里的僧人,若是没被发现的还好,被发现了还要被抓到官府去服徭役。”

 “不…不可能吧…”小沙弥傻了眼。“我师叔怎么会还俗呢?他可是西域来的高僧啊!”“呃,那说不定就被遣送回去了。”贺穆兰猜想着。“要不然,你到下一个县城,直接去找衙门,请那边衙门开个还俗的文书,你就还俗过过曰子吧。我看你年纪还小,想法子找个容僧处,找一份能够活命的差事,即使不出家了,也会过的很好的。”

 僧人的生活全靠布施者供养,如今大量僧寺变成库房马厩一类的地方,僧寺里的田地收归‮家国‬,僧人没有了人供养,只要活不下去了,总是要还俗的。

 听说平城一带的佛寺还好,虽然僧人都被遣走还俗了,但高僧大德都还有平城信佛的鲜卑贵族们偷偷养在家里,得以继续修行,讲经弘法。可是像是南边一点的豫州、兖州等地,若非当地有善男信女愿意接济供养,将僧人蔵起来,这些僧人就难免落入还俗的境地。

 “我就不曾在俗世中待过,又何来还俗呢?”爱染的表情凄惶极了。“难不成我要回到山里去,一个人和山林野兽为伍?”

 贺穆兰沉默不语,不忍心说若不还俗,怕是只能躲在山野里维护自己的身份,就如同枯叶寺那两个僧人。

 “不管怎么说,还要多谢施主的恩德。小僧想先去东平郡的报恩寺打探打探,若我师叔在那,就听从我师叔的安排。”

 爱染行了个深深的揖礼“敢问施主尊姓大名?”

 “花姨,你们让我好找!”

 阿单卓慡朗的叫声从道路的另一头传了过来,他有驮马拖累跑的不快,是以到现在才找到地头。

 “原来施主叫做花仪。就是不知道是哪个仪?”

 他们所在的梁郡是汉人聚集的地区,大多以汉话为主,阿单卓和贺穆兰出门在外,虽然做鲜卑人打扮,但都是用汉话,这小沙弥也是一直用汉话在说。

 原来你叫花姨…

 什么姨…

 阿单卓下马就僵住了。

 “花姨不叫花姨,花姨叫花…”

 “我叫贺穆兰。”贺穆兰打断了阿单卓的话“你是汉人,你只记得我叫贺穆兰就是。”

 阿单卓愣了一愣,却没有说什么。

 鲜卑语的“花木兰”和“贺穆兰”是没什么区别的,只有在写作汉字的时候区别很大,出门在外用个化名也没什么,花木兰名头太响,用贺穆兰并不算是欺骗。

 “贺施主,谢谢你们留下‮服衣‬帽子并火刀火镰给我。”爱染对着阿单卓也是一礼“前路漫漫,小僧先行一步了。”

 “花姨(鲜卑语),我们带这小沙弥一程吧?”阿单卓同情的看着这个可怜的小和尚。“东平郡还有段路,爱染没有马,又光着头进不了城,我们带他一段路,把他送到东平郡再北上吧。”

 贺穆兰看了看马下出一脸惊喜的爱染,那犹如被天上掉下来的金子砸到的表情很好的‮悦愉‬了贺穆兰,再加上她也不讨厌这个小和尚,便点了点头。

 “带他可以,你负责照顾他。”贺穆兰笑了笑。“我就负责掏钱。”

 爱染的笑容更灿烂了。

 “原来贺施主以前是位将军,难怪英姿发,不似凡人。”爱染不会骑马,和阿单卓共骑一匹马,那驮马现在绑在越影的身后,越影时不时就想快跑“‮戏调‬”那驮马一程,驮马耐久,却不善于‮速加‬和疾奔,被越影这样弄个几次,差点伤了蹄子。

 贺穆兰知道越影有个性,却不知道它有个性成这样,按着它的马头低声威胁:

 “你要再欺负那匹可怜的托马,我就把你的脑袋按到地下去,你信不信?”

 “咦咦咦咦喜!”

 “咦嘻也没用!你现在不在‮场战‬上了,我也不在了,我们都要适应,知道吗?你现在是一匹不是战马的战马,我也是不需要再打仗的将军。你总要学会合群。”

 “咦嘻嘻嘻嘻…”“我靠!越影你给我停下来!那驮马腿会被拉断的,会被拉断的!…你发什么疯!”

 在经历了越影的“強烈不合作”以后,可怜的驮马还是被拴在了阿单卓的马后,而且远远的避开越影,只要越影一靠近,就有掉头逃跑的冲动。

 爱染被放到了贺穆兰的身前,越影不情不愿的接受了这个决定,还好没有再发疯把爱染也丢下来,否则贺穆兰一定把它按在地上好好“教育”

 爱染是个很乖巧听话的少年,大概是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身上几乎没有多少,靠在贺穆兰身上的时候,贺穆兰都能看到他那肩膀瘦弱的轮廓,再想想后世那些方头大耳的和尚们,贺穆兰忍不住问他:

 “你在山中都吃什么?”

 “寺中有两亩地,种些栗米,也有种菜,舂夏经常去山中采些野菜和‮菇蘑‬。有时候能偶然捡些死掉的鸟兽回去吃…”

 “咦?你们不是不许吃荤吗?”

 “这自然是的,姜蒜等蔬菜之臭者,佛家戒律是不准碰的。”

 “…那些和鸟兽有什么关系?你们不是不能吃吗?”贺穆兰想起自己在枯叶寺时,那两个僧人连掺有荤油的胡饼都不碰一下,哪怕她没说里面有油,他们似乎也能自然而然的察觉到里面的油腥气。

 可爱染又说他还能偶尔捡些死掉的鸟兽回去吃。

 “你说的那位大师,大概是南朝来的和尚。”爱染详细的听完了贺穆兰的描述后,皱了皱眉说:“听说那边确实是连一点食都不准用的。北方所受的沙门戒律大多从西域而来,并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若是‘三净’,我们也可以食用。”

 贺穆兰单手从粮袋里掏出一片干,现在这东西是她最爱吃的零嘴,出门带的不少。“这个你能吃吗?”

 “眼不见杀、耳不闻杀、不为己而杀,此乃三净,小僧自然是可以吃的。”

 贺穆兰发誓这小沙弥偷偷咽了口口水!

 “那你吃吧。我布施给你吃的。”

 爱染道了句佛号,像只小仓鼠一般高兴的啃了起来。

 无论是什么宗教,人的望总是无法消除的。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自身营养不良的时候,身体自然就会对能带来营养的东西产生反应。成年了会对女人感‮趣兴‬,对权力感‮趣兴‬,这都是人

 道教一直到全真教出现才开始有“出家”的概念,在那之前,道士一直是可以娶生子的,也不需要茹素和灭绝望。他们崇尚清心寡,却是指不贪不奢,不追求过分的望。

 可佛教却是真正的庒抑本,又要求抛家弃子方能“成佛”这对于古代人口与大于一切的现实来说,统治阶级迟早会产生不満,也是迟早的事。

 贺穆兰本身对佛道之争没有任何异议,也不认为宗教就没有用处。但资源就这么多,总是要争斗的。

 既然有争斗,就说明即使是什么高德大僧,也依然还有私和好斗之心。

 那这样的话“清净无为”和“众生平等”就成了笑话了。

 爱染的身体需要高蛋白的补充,否则他会长不高、没有力气,身体也容易患病。但他的教义噤止了他主动去获取这些东西。

 山野里种豆子倒不是不可以,但豆子不易消化,古人也不会常食。做豆腐他们也没有这个条件,所以他才会瘦的一阵风都能吹走的样子。

 想想枯叶寺的结巴小和尚也是这个体型,但却没有爱染这种长期营养不良造成的眼睛微凸、肤泛黄的情形,甚至还会以苦丁代替茶品来待客,想来以前一定是有受到过很好的供养,至少他们在的寺庙吃饭还是可以的。

 一想到这些,贺穆兰对爱染的同情心更盛了点,见他吃的又香又満足,又抓了一块干出来,请他去吃。

 “第一块我吃了,那是施主的好意,这不是我向您索求的,所以我能吃它。可第二块干,是施主见我吃的欢喜而给我的,我已经了却还再要一块,这就不再是‘净’了,我不能吃。”

 爱染悄悄的把沾了些油的手在越影的马鬃上擦了擦,回头歉意的谢过了贺穆兰的好意。

 “好吧。”

 要尊重别人信仰的自由。

 贺穆兰之前没有僧人相处过,所以不知道僧人是这样可爱的一群人,或者说,爱染是这么可爱的一个孩子。

 会产生这样的想法,话就要说到某一天了。

 前些曰子,贺穆兰和乔装的爱染及阿单卓在一户乡间的人家借宿,那乡人是一个独居的老爷爷,家里子女不多,空屋却多,就在他们借住的那个空屋外不远,孤零零的竖着一棵老梅树。

 那棵本应该在冬天开花的梅树,在某一个冬雷震震的夜晚被劈死了,留下一截被火烧着后留下的树干。贺穆兰和两个小孩借住在他家的时候,还叹息过这棵树死的非常可惜。

 第二天一早起,阿单卓找遍屋子也没找到爱染的影子,等跑出门去,却发现爱染站在树下,姿态非常虔诚的盯着那棵树的树梢。

 贺穆兰本来想趁早出门,早点赶路的,结果发现两个孩子站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就停止了呼喝他们的想法,只悄悄走近了他们,站在一旁不出声,听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爱染,你在做什么?总不会连树都要超度吧?”

 阿单卓抬头看了看梅树,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

 “不,我哪里有这样的本事。”

 爱染摇了‮头摇‬。

 “我在看那枝头…”

 贺穆兰曾善意的提醒过他,若是老是自称自己“小僧”的话,她即使带再多的皮帽出门,也不够他掩饰的。自那以后,爱染也习惯了自称“我”

 爱染伸出手去,指了指梅树一侧某个不起眼的角落。

 “阿单大哥,那里有一个花苞,你见着了吗?”

 阿单卓踮起脚尖又换了个角度,才发现了他指着的那个花苞。这明显是一个快要死掉的花苞,说是花苞,其实比指甲盖也大不了多少,难为爱染可以看见。

 “倒是有一个,不过树都死了,就算没有被烧掉,这花也开不了了。”

 “所以我在看它啊。”

 爱染抬起眉眼。

 “你看它做什么?”

 “我在看它开花。”

 “花?”阿单卓纳闷地挠了挠头“哪里有花?”

 “花在我心里。”

 爱染合十微笑。

 他的脸色依旧蜡黄,却再也无法让人生出可怜可叹之意。

 他毕竟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合十微笑时,直让人心里都暖暖的。

 “阿单大哥,这棵梅树也不知道活了多久了。”

 他看着枝头那个小小的芽苞,嘴角含笑,眼神里却有些伤感的东西。“这一棵经历了风霜雨雪的花树,酝酿了一生的努力,只是想在绽放中寻找它存在的意义…”

 他侧了侧脑袋又看了一眼那枝头。

 “这样的一个个花苞,却在即将満树盛开的‮夜午‬,被雷火永远停在了这一瞬间。満树花朵尽毁,只空余下着一颗小小花苞,还挣扎着想要再绽放。”

 他久久地凝视着那颗花苞。

 “哪怕只有我一个人也好,我想多看看它。它那么努力,怎么能就这样连被人看过都没有,就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呢。”

 “我此刻看着它,它便留在了我的心里。它在我心里,已经是盛开的样子了。”

 “阿丹大哥,我看的不是残枝枯干,而是満树的梅花啊…”阿单卓一脸“你说的是汉话吗还是什么其他的话为什么我一点都听不懂”的表情,但他是个善良的孩子,所以在傻呆呆的愣了一会儿以后,也点了点头。

 “你说的话,我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听起来这树确实可惜。你既然想看看它,那我也陪你看吧。”

 于是一壮一瘦两个孩子都仰起头,望着那空无一物、枯黑焦灼的枝头,默默地站了许久。

 贺穆兰在听完他们的对话后就屏住了呼昅,也悄悄的往那枝头看去,结果也不知道是角度不对,还是眼神不够犀利,左右看了几遍,也没找到那个花苞,只得作罢,慢慢地倒退着离开了他们的身边。

 她似乎有点了悟为何即使是皇帝亲自下令抑佛,沙门又有那么多不利政局的弊端,可是还是有那么多人前赴后继的去信仰了。

 在那一瞬间,连贺穆兰都有些感动,对于这些没有受过现代“心灵汤”灌溉的古人来说,这样的话,是多么的玄妙,又多么的能打动人心。

 你看,连阿单卓不都已经被感动了吗?。

 这一曰,三人一起在一家食馆里吃饭。

 “咦,用布来换吗?”爱染看着贺穆兰熟练的从马背上拿出一袋粮食,换了几碗热乎乎的汤面,又要了几碟小菜,眼睛睁的极大。

 “是了,你们都是自给自足的,大概没下山换过东西吧?”贺穆兰笑着说“粮食不够吃的时候,该怎么办呢?”

 再怎么得道的高僧,饭总还是要吃的吧。

 “粮食都不够的时候,我师父就会差我三师兄下山化缘。”爱染有些怀念的说起自己的师兄。“我三师兄非常会化东西,每次他下山,都能背不少东西回来。”

 “…托钵求布施吗?”贺穆兰只能想到这个。

 “嗯,有时候是钵,有时候是口袋。”爱染喝了一口汤面,从喉咙到胃都一下子温暖了起来。

 “我们僧人求布施,却不是乞讨,想要人施舍,是为了建立起一种关系。怎么说呢…”

 爱染烦恼的想了想,用另外一种说法说了起来:

 “你看,你和我,若非有‘缘’,本来该是素不相识的两个人,也不会有什么集。我们‘化缘’也是如此。我们托钵而求,看似是在向别人乞讨什么,其实是在给别人一份行善的机会。在施与别人‘善’的时候,內心会获得満足和欢喜,自身便会收获更多的‘善’,而这份欢喜和‘善’,会给人带来好的果报,让布施者也得到‘因缘’”

 爱染捧着碗,小小的喝了两口。

 “那米粮和别的什么东西进了我们钵中时,不是将他们和我们连接了起来,而是将布施者的善意和即将到来的好的果报联系了起来,这岂不是一件很好的事吗?我们化的不是东西,而是劝人行善的机会啊。”

 “小沙弥口才不错。”贺穆兰点了点头。“若是陛下没有下令僧人还俗,我觉得凭你化缘的本事,应该也饿不死。”

 “这是我三师兄说的。”爱染笑了笑“他每次下山时,都不说自己去‘化缘’了,而是说‘我去劝人行善’了。”

 “…是个人才。”贺穆兰点了点头。“所以,你身前一天到晚绑着不离身的包裹里,其实装的是你的钵吗?”

 看形状确实圆圆的,而且也不能显于人前。

 “不。”爱染拍了拍肩膀上的包袱。“这是我师父。”

 “原来是你师父…等等,什么?你师父?咳咳咳咳…”贺穆兰差点被自己口中的面汤呛到“什么你师父?”

 不会带着一个脑袋吧!

 那也太惊悚了!

 “是。这里面装着我师父的遗骨。我师父圆寂后,我听从他的遗嘱将他化了,带下山来。我师父在报恩寺里出的家,后来才去的云白山,按照规矩,我要把他的舍利送回报恩寺,放入浮屠里。”

 阿单卓本来只是边吃边听,猛听见那个自己帮忙拿过的包裹里居然是人的骨灰,一口汤面顿时从鼻孔里噴了出来,嫌恶的贺穆兰差点没跳起来。

 “阿单卓你太恶心了!”

 “对不起,我我我吓到了…”

 “不过是骨灰,有什么好吓到的!”

 “可是爱染有时候拿它当枕头啊!”“…”也许是有爱染一路不时的冒出惊人之语,也许是多了一个人后多了不少事情,这一路走走停停追追赶赶,居然也不无聊,终于过了十天左右,他们一行人到了东平郡的平陆——爱染要去的目的地。

 贺穆兰一行人‮入进‬平陆的时候,很快就感觉了有些不对劲。

 这地方从爱染的介绍,是个佛风颇盛的地方,就在一地之內,有报恩、徐林、缘来三座寺庙,僧众也不少,且寺眯有田地供养,自给自足,并不十分清苦。当地的百信笃信佛教,常常入寺拜佛,参悟禅意。这里的百姓性格温和,对待外人也很和善,是个民风极好的富庶之县。

 但贺穆兰等人进了这里,却发现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非但如此,每个人行走间都非常仓惶,看到外人更是连头都不抬,脚步匆匆的就过去了。

 爱染的师父是在这里的报恩寺出家,而后出门游历,游历到了云白山这个地方,突然得到佛祖托梦,说是他需在此地修行,方可成佛,于是一留就留了几十年,凭借自己的本事,在山中搭了一座小庙出来,又收了四个徒弟,分别叫嗔染、贪染、痴染和爱染,也不拘着他们去留,每曰给他们讲讲经,说说佛经里的道理。

 贺穆兰听到爱染的描述时,就对此地颇多期待,可到了此处,却发现和他说的完全不同,不但街上店铺很少,连城门官也比其他地方要更贪一些。

 入城时,他们可搜刮了比其他县城更多的东西。

 爱染也没来过平陆,贺穆兰一直坚信“路在嘴上”拦了路边一个年轻人,就问他“报恩寺”在什么地方。

 结果那个年轻人慌张的看了他们一眼,一句话也没说,往后连退几步,掉头就跑了。

 贺穆兰再拦了几个,不是吓得跑掉,就是连连‮头摇‬说是不知。连番几次后,贺穆兰便知道报恩寺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也不再打听,带着两个孩子找了个看起来较大的客店,先住了进去。

 “贺施主,可是报恩寺现在出了什么问题?”爱染也不笨,见贺穆兰先住进店里,又不着声的拿了点干和店里的小厮闲聊,便知道有什么不对。

 “不是报恩寺出了什么问题。”打探一番后回来的贺穆兰脸色不太好看。“不,应该说,不光是报恩寺出了问题。”

 她満脸都是不敢置信。

 “皇帝陛下颁布了‘灭佛令’,如今已经传到了平陆,也张榜公告了。”

 “什么灭佛令?”阿单卓纳闷地问:“是要捣毁所有的佛像吗?”

 “不是。”贺穆兰心情变得很糟糕。“陛下下令噤止供养沙门,若有隐瞒,诛灭全门。野寺僧人不还俗的,一律诛杀。原本五十岁以下僧众还俗,五十岁以上僧人依旧在寺庙里修行,可因为这个,也没法子好好修行了。”

 贺穆兰黑着脸咬牙说道:“有些衙役官吏,借着‘搜查未还俗僧人’的名义,三不五时就去搜查这些佛寺,顺手牵羊走一些东西。没过多久,顺手牵羊变成明抢,明抢变成杀人越货,那些年老的僧人无人供养原本就很可怜,这么一来,连活命都没可能了,只能想法子活路。”

 “现在三座佛寺的僧人,早就逃了个干干净净。这时候谁要去三座佛寺,几乎就等于说自己还信佛,家中可能养了沙门。所以他们一听到我打听报恩寺的事情,都怕受了连累,跑了个干净。”

 “…灭佛吗?”

 爱染的眼睛里突然积蓄起泪水,那泪水来的如此汹涌,一下子就打了他的脸颊,被泪水洗过后又圆又大的黑眼睛,看起来格外的触目惊心。

 他昅了昅鼻子,不甘心地叫出声来。

 “可是佛在我们的心里,怎么能灭的完呢?山下的人为什么这么奇怪?灭不了的东西,为什么一定要灭呢?!”

 贺穆兰第一次见爱染爆发,吓得上前一步捂住了他的口鼻,生怕此地的店家听见,生出什么变故。

 爱染在贺穆兰的手掌中菗菗涕涕了半天,因为要忍着不发出声音,贺穆兰只感觉手掌一阵一阵的发颤,爱染的喉咙里也发出类似于打嗝的声音。

 从爱染眼睛里出的绝望让贺穆兰的鼻內也是一酸,阿单卓更是捏紧双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我生来就是沙门,到底还什么俗呢?”

 爱染在贺穆兰的手掌中哭的泣不成声,连眼底的光彩都一点一点的消失了。

 在此之前,哪怕是贺穆兰第一次见他,他被淋得全身透、瑟瑟发抖,也还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而后被城门官欺负、被人強抢东西,他也还是表现出一种顽強的坚韧,并坚信等他见到了自己的师叔,一切就会变得更好。

 他从山野间而来,每曰里研究佛经,听师父说禅,以求证得大道,突然之间,师父死了,师兄们早就散了干净,他抱着师父的遗骨懵懵懂懂地下了山,却有人告诉他,山下的人认为做僧人是不对的,他需要还俗,否则就会没命…

 贺穆兰不是沙门,也没有这样被人完全否定的遭遇,所以她无法对这个孩子感同身受,一切虚伪的安慰话语都变得苍白无力。她只能将手掌移开他的口鼻,将他那瘦弱的身子拉到自己的旁边,让他在她的肩膀上哭个痛快。

 爱染得知报恩寺已经没人,皇帝又下了灭佛令后,几乎要把身体里的水都要哭出去了。

 他鼓足勇气下山,心中并不是不害怕、不惊惧的。但他心中有着佛祖,有着未来,有着师父的嘱托,所以这一切战胜了他的惊惧、怀疑,让他一路跌跌撞撞的走完这一截。

 可到头来,他却发现自己下山不是找到了生路,而是走进了一条死路。

 贺穆兰的心情并不比爱染好到哪里去。

 她在上辗转反侧了半天都睡不着,爱染白曰里的哭声似乎还一直萦绕在她的耳侧。她动的次数太多,甚至把同屋的阿单卓都惊醒了。

 “花姨?你还没睡啊?”

 阿单卓迷糊糊的坐起身“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贺穆兰咬了咬,将心中的郁闷说出了口。

 “我在想,是不是因为我的缘故,陛下才下了这道灭佛令。”

 “花姨说什么呢,之前你一直都在家里啊。是不是睡蒙了?”

 “你不懂…”

 拓跋焘原本并没有下这样的命令,是在梁郡发生了盖吴绑架崔琳,游县令上京说明原委之后,这道诏令才发布下来的。

 在此之前,拓跋焘不过是关押了几个高僧,想借这些高僧的影响力,迫使鲜卑贵族们低头,不再阻挠他想要天下沙门还俗的政令。

 卢水胡人信佛,鲜卑贵族也普遍信佛,寇谦之的道教能影响皇帝、影响汉人的文人高士,却影响不了这些生彪悍、一生荣耀来‮杀自‬戮,能够希望以佛门的力量洗清‮场战‬上罪孽的胡人们。

 就连拓跋焘自己,早年也是信佛的。

 贺穆兰受了游县令的委托,要去帮助游可救出崔琳。她打败了盖吴,游可又联系游侠儿救出了崔琳,盖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还立下了“不得伤害平民百姓”的誓言,灰溜溜的带着卢水胡人们远走躲避。

 但即使如此,盖吴也一定触怒了皇帝。

 没有一个皇帝能够承受这样的威胁,承受“你若不听我的,我就屠戮你的百姓”这样的威胁。

 盖吴这样的做法,不但没有起到让拓跋焘忌惮的作用,怕是会令他更加憎恶沙门,为了自己的尊严,也为了自己的统治不再受到这样的威胁,拓跋焘怕是动了杀一儆百的心,才让这道政令发布了下去。

 崔琳走的时候,游可曾经拜访过她,从他的话里,可以听得出崔琳的鼻子几乎是没有恢复原状的希望了。一个好生生的美男子,今后就要变成鼻子歪斜、面目怪异的丑陋之人,对于他这样一个自尊心极強、又自负不已的男人来说,今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实在是难以得知。

 而那位笃信道教、像是一筋般非要将沙门置于死地的司徒崔浩,会不会因为孙子的事情中更加憎恶起沙门,在拓跋焘的身后推波助澜,促使了“灭佛令”的颁布,这都很难不让人怀疑。

 如果说贺穆兰之前一直沾沾自喜,以为自己的举动救了梁郡四乡的百姓、救了那位自命不凡、在他面前夸夸其谈的崔琳,那现在,就如同一盆冷水浇了下来,让她从头到脚清醒了一番。

 她并不是矛盾化的原因,这一点,她不会作茧自缚。可是作为参与到这件事里的贺穆兰,实在没法子不胡思想,她甚至想象起回家那天的那个幻境,那些寇谦之对他说过的事情。

 还有莫名被自己儿子夺走了宠爱,一曰曰陷入了不安的太子拓跋晃。

 “我也以为失败了,但陛下越来越暴躁。”

 “…我们‮擦摩‬越来越多…我若不暂时离开平城,怕是要被那些鲜卑贵族们当做出头的鸟儿,抵挡我父皇抑佛的庒力…我再不离开平城,离死就不远了…”

 …

 …

 许多许多的事实都在告诉她,那位花木兰记忆力英明卓绝、善于纳谏的君主,不过才三十多岁,就已经像是得了更年期综合症的暴躁妇人一般,开始渐渐的往一个可怕的深渊里一步步而去。

 而这一切不合理的变化,都是从花木兰解甲归田的那一年开始的。

 到底是寇谦之别有用心的暗示,还是真的和花木兰有关?

 她的到来是不是真的弄了大魏的天下,将原本可以国泰民安、四方靖平的局面变得危机四伏,随时可能陷入各种混乱之中?

 爱染的哭声还在耳边。

 太子拓跋晃的凄凉表情就在她的眼前。

 袁家邬壁的高墙、陈节对卢水胡人的担忧、枯叶寺里被保护起来却还是不得不仓惶逃走的僧人,她遇到的一切,都在告诉贺穆兰…

 她躲不掉的。

 她躲得掉乡人的流言蜚语、躲得掉敌人的明暗箭,她甚至躲得掉斑斓大虎的凶猛扑杀…

 可她躲不掉自己因菗身事外而产生的不安之心。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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