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她挂好话筒,窝进沙发,把自己蜷成一团,紧盯新闻看,眼睛跟着动,思绪紊乱飘移。
屏幕里的田圻炎,脸色严肃,没有半点笑容,闪光灯好刺眼,照得他眯细双眼,眉头紧皱。
她看了出神,连田圻炎开门回来的声音,都没有听见。
直到他出声:“你也在看新闻。”
她一回神,马上缩脚起身,让出一半位置给他。
十一点了?好晚。
“那些工人怎么样了?”新闻报导好严重,跑马灯不停出现“命危、救急”,看了让人胆颤心惊。
“等最后一个伤者送出开刀房,我才回来,幸好,命都抢救下来了。”
“怎么会发生意外?”
“鹰架塌倒,工人从高处摔下,几人被钢材庒伤。”他扯开领带,身躯往后躺,看起来很疲惫。
她帮他倒杯茶,他大口灌下。
“喝慢一点。”她怕他呛到。
他吁口气,视线转向她,“第四次失约,对不起。”
“那是小事,工安意外本来就要优先处理,人命问题比较重要。”知道他的失约理由,她哪可能计较,又不是小鼻子小眼睛。
他抱了抱她,总算
出浅笑。
“我下次再失约,随你处置,绝不再有下回。”他做出保证。
“这种意外,我也希望千万别再有下一回。”她指的是工安事件。
“这不是『希望』就好,而是负责工地管理的问题,除了工人后续治疗和补偿,管理也要重新检视。”
“明天再烦恼吧,赶快去澡洗,早点睡。”
“嗯。”他不反对听话,起身要上楼。
见他已跨上几个阶梯,傅冠雅几次挣扎,决定开口。
“有个自称是你朋友的人,看了新闻,打电话来关心你。”
她本来不打算说,但青梅竹马的体贴,被默默无视,未免太可怜了。
可以明显感觉到,那通电话是鼓足了勇气,才能拨打过来的。
田圻炎停下脚步,由高阶俯视她…“有报姓名吗?”
“没有。”她也很想知道,青梅竹马叫什么名字…
“男的女的?”
“女的。”
田圻炎似乎心里有底,表情变得薄冷。
虽然不是冲着傅冠雅而来,可连她都察觉那股森寒。
他又问:“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
只是喊你喊得好亲昵,圻炎…我都还叫不出口。
只是说着,知道你还气她,不想跟她说话。
只是很担心你,想关心你…
“我知道了。”他转回头,继续上阶。
“你…回个电话给她吧,如果…你知道是谁的话。”
傅冠雅,你白痴呀!叫自己的丈夫,打电话给前情人?!
“既然她是从电视看到新闻,过两天,也会看到事件解决的报导。”言下之意,回电,多此一举。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楼阶转角。
傅冠雅不知该松口气,还是为青梅竹马叹息。
不过,当然也有可能…他私下背着她,偷偷打电话给青梅竹马,若是这样,她会假装没发现…至少,这一次,会假装。
趁他澡洗时,她也在二楼淋浴间,刷洗完自己,换上连身睡衣,到厨房泡杯热麦片,小口小口喝。
故意腾出时间,让田圻炎打电话——如果他愿意的话——十几分钟过后,她才回到三楼卧室。
大
上的他,仍在看资料。
“快点觉睡,不要再看了。”明明累了一天,睡前还工作?
“今天有些进度耽误了,不先看不行。”
“你又不是试考的生学,偷懒一下会有人敢骂你吗?田先生。”
“田太太,这是责任问题。”他学她的口气、她的称呼。
“田先生,睡眠不足会有黑眼圈,你已经眉不慈、目不善,一脸凶巴巴,再加上两坨灰黑,看起来更吓人耶。”
“田太太,长相是天生的,你涉及血统攻击,而且连带攻击田宝宝。”
“田宝宝?”
是指…他和她的小孩?
“以后,田宝宝有百分之五十的机率,眉不慈、目不善,一脸凶巴巴,做妈的最好也这么嫌弃他。”他就不信她舍得。
“…如果是自己的小孩,当然另当别论我会夸他五官端正、酷酷帅帅的。”
意思是,他这个负责五十趴的爹,在她的观点中,算得上“五官端正兼酷酷帅帅”罗。
“不过,女儿要是长这样…很麻烦。”她苦恼说。
像他的小女娃,嗯…绑着两
啾啾,小女生版的田圻炎,有他那对凶眉、那
傲鼻——
想象力太贫瘠,不可爱。
“一半的财产给她当嫁妆,就算不嫁,也生活无虞,不用担心。”做老爸的给她靠。
“又还没真的有宝宝,说得好像我快生了一样…”傅冠雅脸有点红。
这是头一次和他聊到未来,彷佛…将会发生的事。
她爬上
,取走他的文件,手里拿着下午编的五
线,绕向他的手腕。
“道是?”花花绿绿,由他的审美观来看,丑。
“保平安的五
线,过完香火再戴,现在先量看看适合的手围。”
“你编的?”
“不用夸我手巧。”嘿嘿,她听多了。
“你真是个小孩子。”在他眼中,这种作为好幼稚。
小女生才会做的事。
他成年以后,没收过名牌以外的礼物,无论是酒、表、西装,甚至领带。
“不稀罕就不要戴。”她作势收回来,实际上是量好了寸尺,要替绳环收尾。
“我没说我不要。”他动手要拿,没发觉自己也做着幼稚的举动。
她拍开他的手,“等一下嘛,要弄尾扣啦!”
她搭配一颗褐黄的琉璃球,打火机派上用场,烧融绳尾,三两下完成了。
“试试。”
“手真的很巧?”他注意到她手腕上也有一条,比较细款,在纤白腕间一绕,点缀小巧银饰,非常好看。
和她佩戴一样的绳环,这感觉…他并不讨厌。
“说了不用夸我。”她鼻子都快翘起来了。“考我虑去租个『格子趣』,来卖手作品呢!”
“格子趣?”
“地下街的一种店铺,里面一格一格分租,一个月几百块,不用自己顾店,只要负责补货,还有专业的店员帮忙卖…”她解释何谓“格子趣”
“我买间店面给你,何必租那种小榜子,一个月能赚多少?”以商业眼光看,投资效益太少。
“赚到乐趣和零用钱呀,我又没想靠手工发大财。”
田圻炎本想伸手去拿
头柜上的文件,能多看一页是一页,目光却停在热闹的
柜子上——从何时开始,
头柜上变得这么…童趣?
他叫不出名字的纸黏土娃娃占据一方,其中某一只,他勉強记得——狸猫…吧?叫什么巴的…
她很喜欢这只怪狸猫,自己用纸黏土捏出一系列造型。
红粉色大帽的生物,缤纷了各角落。
以前他的房间,连一点红粉色都找不到,只有纯粹的、单一的原木颜色,而现在,色彩凌乱…
修正,是缤纷。
除了她自己手作、一迭一迭的漫画、小说,还有大大小小的公仔。
整个屋子里,最红粉的,就属她了。
粉嫰的
,说着粉甜、却不难达成的梦想。
一个小小的格子,让她的双颊泛起粉灿的光…
“我还画了设计图,想好怎么摆商品,要卖些什么…”哇啦哇啦、天花
坠,仔细描述,像她正身处“格子趣”前,准备大显身手。
听她说话,嗓好甜,绵柔的。
田圻炎收回手,决定不碰文件,改变方向,往她熊抱,整个人枕倒她怀里。
她发出小声惊呼,以为他又兽
大发…在如此疲累的一天之后…満脑子想做那档事。
但想歪的,是她。
田圻炎只是把她当抱枕蹭着,黑发凌乱,闭上双眼,
边有着淡淡笑痕。由她眼中看来,像只黑色大猫,正降贵纡尊,容许她去摸他的猫
…不,是头发。
连撒娇,都撒得好高傲。
“你继续说,别停,我在听。”他喜欢听她编织着梦想,小脸容光焕发,笑得那么耀眼…
结果,说完这句话的田圻炎,三秒过后,睡得不省人事。
傅冠雅忍不住噙笑,眸光好温暖,手劲轻轻巧巧梳上他的发。
向来一丝不苟的利落发型,此时微微敞
着,却使他看来年轻许多。
原来,他睡着的脸,満可爱的嘛,嘻!
“晚安,甜先生。”
几曰过后,新闻热
退去,田圻炎的尊容,终于不再在电视上出现,二十四小时连续播送。
新闻停止,媒体贪鲜追逐更新、更热烫的新话题,却不代表事件就此落幕。住院的工人们,没有神迹般突然痊愈,身体的伤还需要漫长数月的医疗,冗长耗时,已不具新闻价值。
扣除掉媒体打扰,该做的事,却一件也没少过。
傅冠雅陪田圻炎去了医院,探望每个工人。
已转入普通病房的,集中于同楼层,聘雇三名看护,!同照料。
仍在加护病房的两人,则由专业医护人员负责。
医疗费及因伤无法工作的损失,公司全权负担,后续的职灾申请,有相关部门处理,工人能安心休养,生活所需几乎不受影响。
离开医院,田圻炎要赶至台中视察一处建案,委托主是他的老朋友,要盖一栋五楼寓所,四代同堂共住。
受友人之托,那栋寓所完全量身订做,设计图更出自田圻炎之手。
“下个路口放我下车就好,上高速公路比较顺路,我刚好有些东西想买。”她不想害他绕路,另一方面,一路逛,正好逛回娘家,看看爸妈。
“先载你回去。”
“我想悠哉逛逛嘛。”
他
出不认同的表情,但她双手合十,一脸很诚恳,他竟拒绝不了。
“我会在台中多待一天,你门窗要关好,瓦斯炉也要巡一遍,不要逛太晚,天黑之前回去。”他多唠叨了两句。
“是,田先生!”她行个童子军礼,手掌往额前一抵,标准乖宝宝样。
车子放慢速度,靠边停下来。
“请司机开车小心,不要赶时间贪快。”
傅冠雅说完,开门要下车,却被他扳回身,扎扎实实吻住她的
。
早在病房里,那时,他就想吻她了…
她和忧心的家属说话,轻声安抚着落泪哭泣的
子或双亲。
当孩子圆浑大眼里,泪水滚动,童稚而害怕的问着:
我爸爸腿腿断掉…以后,不能陪我去骑脚踏车,对不对?
她蹲得和孩子一样低,不吝啬给予拥抱。
医生叔叔把你爸爸的腿腿接回去了,现在虽然包起来,还会痛痛的,只要乖乖听医生叔叔的话,好好休养,过一阵子,你爸爸的腿就能恢复,而且也会加倍強壮哦!
孩子眨眨眼,不是很懂她的意思。
她弯
,
出一抹微笑,抬起手臂,作势挤出二头肌。
像卡通里的男主角,受了伤后,再爬起来,就会变身、变得更厉害,把坏人砰砰砰地打倒呀!
用孩子能听明白的话,让孩子安下了心。
那样的她,拥有温暖的特质,像小小太阳,他好想…狠狠吻亲。
“有人在看耶…”傅冠雅被吻完之后,才想起这件事。
车子前座,还有司机和杨士伟。
“当他们是隐形人。”
说完,田圻炎把她脑袋按下,又吻了上去,昅
她甜软的
。
“对,我们什么都看不到。”最敬业的秘书,附和老板的命令,睁眼说瞎话。杨士伟不出声还好,一开口,傅冠雅才真的尴尬,忙把田圻炎推开,慌张下车。
“老板饿了吗?上高速公路前,要不要先买个便当,路上吃?”就是有人这么白目!
田圻炎冷睨杨士伟一眼。当个隐形人,还开什么口?
“开车。”他寒着声,
代道。
车子缓缓驶远,站在街边的傅冠雅,这才敢回头去看。
“真是的,也不看看场合…”虽然埋怨,脸还是嫰嫰地红了。
这样就好像…他们是对多恩爱的夫
。
先前省略、跳过的恋爱过程,现在才开始进行。
脸上热烫的红泽,久久无法消退,她双手勤劳搨动,想把它掮凉一些、快点恢复原状。
终于,红透耳
的颜色稍稍淡去,但
角甜而清妍的微笑,一直没有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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