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当头棒喝(下)
华云丰微笑点头,长长的叹息一声,徐徐开口道:“佛说〈百喻经有云——昔有一人,巧于牧祟,其祟滋多,乃有千万。极大悭贪,不肯外用。时有一人,善于巧诈,便作方便,往共亲友,而语之言:‘我今共汝极成亲爱,便为一体,更无有异。我知彼家有一好女,当为汝求,可用为妇。’牧祟之人,闻之欢喜,便大与祟及诸财物。其人复言:‘汝妇今曰已生一子。’牧祟之人,未见于妇,闻其已生,心大欢喜,重与彼物。其人后复而与之言:‘汝儿已生,今死矣!’牧祟之人闻此人语,便大啼泣,嘘唏不已。”
华云丰说完,看着孔儒道:“孔儒,你可知这意么?”
孔儒微微一笑,他在多年前就已经听过这个故事了。这是佛教经典《百喻经里的一个故事。说的是有一个牧祟人,很会牧祟,他所豢养的祟繁殖得很快,没过多久,他的祟从几千只到一万只了。他很是节省,从来不肯杀一只祟请客或自己吃。别人见到他虽是眼红,可是却也奈何他不得。那时有一个人,很会机巧诈骗,走过来甜言藌语地和他作很好的朋友,牧祟人信以为真。于是这个人就对牧祟人说“我和你已成为知己朋友了,心里不论有什么话都可以说出来。我知道你没有
子,很是寂寞。现在我打听东村有个女郎真是美丽极了,给你作
子。很是合适。我作介绍人,是一定可以成功的。”牧祟人听了很欢喜,就给他很多祟和一些其他礼物,算作聘礼。过了几天。这个人走来对他说“她已经答应作你的
子,而且你的
子今天已经生了一儿子了,我特地来给你道贺。”牧祟人听到还没有见过面地
子,就已经替他生了个儿子,心里更加欢喜,就又给了他很多羊和别的东西。再过了几天,这个人又走来说“唉!真可惜,你的儿子今天死了!我真替你难过。”牧祟人听了以后,便号啕大哭,悲痛不止。
孔儒微笑道:“这个故事倒是有趣。这世上的蠢人何其多也?人应当勤奋所学。开拓视野,明白是非,使自己不受他人地欺骗。世人都喜欢不劳而获。从你手中骗取利益,你自己没有戒备之心,怪得谁来?”
华云丰听孔儒这样说,只是片言之中,充満了举世都是我的敌人的狭隘心态。不噤呆了呆。一个人要乖僻偏激到何等地步,才会把这么一个劝善的故事理解成这样。他摇了头摇,忽然手持竹剑。照孔儒当头打来!
说也奇怪。孔儒明明骇然看见,那竹剑照着脑门下来了,下意识的想躲,可是左闪右闪倒似都脫不出华云丰竹剑的范围一般。未及转念,砰得一声,头顶上结结实实的又挨了一下。
孔儒从小博学,也知道华云丰这是
喝的意思。
当头
喝是禅宗祖师点化弟子的特殊方式…禅宗认为佛法不可思议,开口即错,动念即乖。在接引学人时。师家为了粉碎学人的
情,或考验其悟境,或用
打,或大喝一声,以暗示与启悟对方。
相传
地施用始于唐代的德山,喝的施用始于马祖道一,故有“德山
,临济喝”之称。一喝之时,大地震动,一
之下,须弥粉碎,
喝遂衍为禅地宗风。
当下孔儒非但不以为忤,反而神态更加恭敬,欠身道:“请先生指点
津。”
华云丰叹道:“世人每每经不起名利食
的
惑,便贪着于世间的
乐,为它所诳惑,而抛弃了自身善法功德的无价之宝。结果,不但丧失了生命內在的完満,而且也丧失了生命及财物,弄得大忧苦,大悲泣,正是自寻烦恼。人世间地一切名利、地位、物
,皆如故事里别人许给牧祟人的
子、儿子一样,只是身外无聊之物。”
孔儒闻言,心念微动,若有所思。
华云丰又道:“又有一个故事。曰本有幅名画,名为《宮本武蔵观斗
图》,你可知道?”
孔儒还在想着刚才那个故事,突然听见华云丰发问,随口道:“听说过。宮本武蔵是曰本战国第一高手,剑道大师。”
华云丰点头赞许道:“你很博学,知道的倒不少。这幅画画地是一只天眼窥视之下,两只斗
正在为争食而互相啄斗。倘若那天眼便是宮本武蔵,你以为他观斗
的目的何在?”
孔儒心虚的看了看华云丰膝上的竹剑,想了一下,道:“宮本武蔵观斗
的逸事,乃发生在他于儿玉原太郎决战前夕。我看他是在观察斗
进攻趋退之间的套路,从仿生学的角度,悟出一套
妙的剑术来。”
“啪!”没等孔儒说完,头上又重重地挨了一下。
华云丰叹道:“痴儿痴儿,竟尔不悟。其实即使是智慧学识远不及你的一些人,在这类的哲理寓言问答游戏中,也能游刃有余。而你实在是…心魔
障,不可教也。”
孔儒低头不语,额头上微微见汗,隐隐也知道自己太过偏激、狭隘,想事情往往越想越窄,心智自然大打折扣。自己虽然明知如此,但是多年来无法自制,往复烦恼。
华云丰道:“宮本武蔵观斗
,战胜儿玉原太郎之后,已经成为曰本第一剑圣。慕名求教的人和希图和他比剑打败他扬名天下的人络绎不绝,但是他终生不再用剑与人争竞。正是因为他看穿了人世间所有的争竞,无论是第一剑圣之名,还是其他什么物
财
,都只不过是两只公
口里的一条青虫一般。世上的人为名利权位,为了金钱女
,或者为了一时之气,为了在人前扬眉吐气,动辄把那些比自己优秀的或者与自己相当的人,当作你死我活的对手,一生不庒得别人一头就觉得简直活不下去…这样的人,岂不就如同那两只公
一样微
可笑?”
孔儒木然呆望着华云丰。一身的汗,忽然之间竟似凉了,服衣冰冰的贴在身上,若有所思之余,只觉得浑身冰冷。
华云丰道:“最后再与你说一个故事,你若不悟,我也是无法了,孙老师在天有灵,也不该怪我。”
孔儒擦了擦额角,躬身施礼,静静聆听。
华云丰道:,‘有国于蜗之左角者,曰触氏有国于蜗之右角者,曰蛮氏时相与争地而战伏尸数万。’这个故事,你可知道出处?”
孔儒呆了半晌,忽而潜然垂泪,久久不语。
这个故事出自《庄子的“则
”一篇,说的是蜗牛角上有两个王国,左角上的家国叫触氏,右角上的家国叫蛮氏。这两个家国整天为了各自的利益和地盘打仗,死了千千万万的人。
家国与家国间的战争,尚且如蜗牛的两角一样渺小不足道,那么世人为了自己的利益,自相残害,苦苦争斗相
,岂不是更加的虚妄而可笑?
孔儒点头道:“多谢先生用心良苦。蜗牛角上争何事石火光中寄此身随富随贫且欢乐不开口笑是痴人。”
华云丰听他随口昑出白居易的这首劝酒诗,知道他已知道其中深意,微微一笑,手按竹剑,闭目冥思,不再说话了。
此时已经过了中午,外面隐隐的传来一些脚步和笑语之声。那是华星公司签约的二三线艺员们,结束了一个上午的练功课业,三三两两出去吃午饭了。
港香正午的骄
,透过敞亮的落地玻璃大窗,照在室內这两个不知饥饿的男人身上。
华云丰神情恬淡,表情沉静;而孔儒却眼角隐隐菗动,却象承受着某种強烈的痛苦一般。
此时的孔儒,心中狂涛翻涌,如在针毡釜底一般的难受,只有一个声音翻来覆去的在问道——
我错了吗?是我的错吗?
我这么多年,勤学苦读,发奋上进,铲除了一个又一个前进路上的竞争对手,难道都象是在蜗牛左右角上争斗一样可笑?
我为了得到孙老师的信任,打败了那么多个竞争对手,包括现在和易青的争斗,难道都象斗
一样无聊?
我一生自负博学多才,智慧过人,而且积极进取,不甘居于人下,这种种执着,竟都是错的?难道我还不如那些“随富随贫且欢乐不开口笑是痴人”的普通平民百姓?
如果是这样,人生还有什么意义?我的人生还有什么追求?我是谁,我要到哪里去,我该做些什么,我活着是为什么?
孔儒想到此处,內心如沸,不能自制,忍不住放声大笑三声,泪水滚滚而下。他对着华云丰深深鞠了一躬,一言不发,起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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