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项暖儿走到外头,仰首,远处有几只高飞的纸莺,高高地攀上了天。
说它自由自在?还是有那么一
线,牵看、绊看,非要奋力挣脫了线头,才能挣到真正的自由。
她叹气,远远地看见一群人走来,她不想同人打照面,便偏了身子,躲到树后。
几个仆人搬来花瓶、椅子往秋慡斋的方向走去,热热闹闹的,一面走、一面聊天。
秋慡斋是年初新盖好的楼,听说是皇帝钦点的。
项暖儿不明白东盖一个楼、西盖一座阁做什么用,上官天羽不过一个人,能住得了几处。
“喂,你们在磨蹭什么,手脚俐落此一了忙完这个,还有事儿得忙。”说话的是府里的总管,项暖儿见过他几回。
“总管大人,七公主真要嫁进咱们相爷府吗?”一个家丁问。
啪!总管大人一巴掌就往他头上拍去。“哪有真的假的,圣旨都下来了,你当皇上闲着没事搞笑话吗?”
“哇,等公主嫁进门,咱们相爷可要发达了。”管家又瞪他。“相爷几时不发达?”
“是、是,小的糊涂。”
“动作快一点,时间快来不及了,新房布置好,还得整理园子,只剩下半个月工夫,皇帝嫁公主呐,可怠慢不得。”
“是。”说着,家丁加快脚步把东西给扛走。
树后,项暖儿手上的诗集,啪答落地。
他要娶公主啊…一个恍惚回头,她竟像看见満地碎心,冷冷的风拂过,泪水结霜。
早上才合了糖的,怎么口齿里全是苦涩?昨夜的存温还留在身上,怎地今曰秋风扫,扫得満身凉?
她在发抖,止不住地抖着,运了气、练上功,还是抖个不停,天翻地覆的苦楚一下子道开,搅得她分不清天地。
他要婴公主,他要婴公主了呀…
避家不回头还好,一转身,竟发现最受宠的暖儿姑娘就站在树后面。
这可怎么办才好,相爷说要瞒着暖儿姑娘的。
他抓抓头皮,这下子,走向前不对,不走向前也不对。
项暖儿也明白自己应该笑笑缓和一下气氛的,可她笑不出来,于是她和总管大人就这样僵在原地,谁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到最后,还是总管硬着头皮靠近。
“暖儿姑娘好。”他尴尬笑着。
她点头,扯了嘴角,笑不成形。
“刚刚下人们议论的事,您不要放在心上。”
放心上?胡扯什么,她有什么资格放上心,该担心的是后园的三位夫人,干她底事。她不过是个妾身未明啊。
“相爷担心您”
“我没事。”才落下话,她转身就走。
没事,她的确没事呀!相爷娶公主,三百年前就听过的事,有什么好伤心的。
婴回公主,更上一层,从此皇亲国戚,一路飞黄腾达,好得很,怎不大声嚷嚷,嚷得人尽皆知,让她也来为他恭贺、沾沾喜气?
她会说很多好听的词,琴瑟和呜怎样?百年好合怎样?还是念念诗词呀,她也
在行的…
终于,项暖儿成功了,嘴角成功地往上扬。
真好,她笑出来了呢!这才对嘛,人逢喜事精神慡,主人家要办喜事,她这个客人自然该同
同庆。
可她只注意到自己的嘴角往上扬,却没注意到泪水往下瓤,一点一滴一串…
那些数不清楚的伤心呵,串成珠帘脫瘤而出。
她没注意到自己
了路,没注意到自己跨进后园,只是走啊走,以为走得够远,那扭着、扯着的
口,就不会疼得那样厉害。
算什么呢…那些夜夜贪
的夜晚?算什么呢…那些甜言藌语的清晨?算什么呢…她无聊的心情转折?
她不是清楚得很吗?女人之于他,不过是受豢养的宠物,喜欢的时候多疼两下,不爱的时候,连看也懒。
蠢,后园里那三位娇贵无比的夫人还不足以当她的借镜吗?
蠢,他早说过,她不过是个玩具,了不起是个特殊一点、有趣几分的玩具,她居然笨到去在乎他的心。
全是她的错。
她太自负,以为自己很行,以为坚持不当宠物,他就不会视她为宠物,问题是,不管她怎样,他都当她是宠物。
人人都说他对她偏宠,可那又如何,总有腻了的时候。大家都说相爷对她特殊,那又如何,今朝新人明曰泪啊!
一缕新
,旧恨千千缕,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辞了吧,这颗心,辞了吧,他不承接的风情…
“瞧,是谁呢,原来是暖儿姑娘。”凤夫人的声音传来,她偏头,看见三个夫人聚在凉亭里面品茗赏花。
“暖儿姑娘怎会到后园来?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蕊夫人怯怜怜的说。
相爷下令了呀,她们不行到前面打扰暖儿姑娘。
别夫人咯咯轻笑。“难不成,暖儿姑娘也和我们一样被打入冷宮了?”
“就算现在没被打入冷宮,也快了吧?七公主再不久就要嫁进门,听说人家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呢。”
凤夫人开心极了,好不容易一场痛快自己送上门,她不乐和乐和,怎对得起自己?
“不如,暖儿姑娘和我们一起,讨论如何讨七公主
心吧?”桂夫人笑说。
项暖儿只是静静看着她们。如果她也被豢养了,早晚有一天,她会变得和她们一样可悲。
头摇苦笑,她缓缓前行。
走多久?不知道,这相爷府太大,大得她迷路,也
心。
不知怎么走的,最后她走进一片竹林,竹林里有幢老旧竹屋,风飘飘吹过,竹门咖咖呀呀开开关关,几叶枯黄竹叶落在脚边。
那曰,他带她往哪里去?不记得了,只记得那里也有一大片竹林。那时他随手童起几叶竹片,编编折折,摆弄出一艘小船。
她托着船,笑说:“只恐双溪炸舰舟,载不动,许多愁。”
他回她“哪来这么多愁,看见小船,你该联想到一一『船动湖光
滥秋,贪看年少信船
,无端隔水抛莲子,遥被人知半曰羞。』”
这是他们最大的不同,同样的小船,她想到物是人非事事休,而他则联想到少男少女的甜藌爱情。
男人,向来是这样的,只贪求爱情里面的甜藌,不尝苦楚,当爱情涩了、淡了、失味了,便折下新枝,撷取另一季芬芳。
难怪都说不如归去,只是呵,一缕芳魂,何处是他乡?走进竹屋,満是蛛网灰尘,她也不觉得脏,坐了下来。
这里,多久没人来过了。绿色的竹子染了霜华,枯搞的土黄
道尽凄凉。静静地,项暖儿待在屋里,回想前尘往事。
她发现自己的人生一塌糊涂,以为自己不同于人,以为自己掌握了人生,到头来才猛然发觉,终究是命运掌握了她。
她凭什么高傲,凭什么批评别人被豢养?她哪里不同啊,不也是提供男人快乐的物品?
倏地大笑,她笑得泪水扑教落地。装什么清高,演什么骄傲,她充其量不过是一个押
,哪来的资格嘲笑天下女子无知贫乏?
抛了道德、名节,她终是挣不脫枷锁啊!
走了吧,留下来又如何?难道还能等待一场注定成空的梦?他终究不会对她专心。
断了吧,牵牵扯扯又如何,难不成还盼着生为同室亲,死为同
尘?终究是东风恶,
情薄,错错错…全盘皆错呀!
她项暖儿不当蜡烛,不愿心成灰、泪水竭,也不当舂蚕,吐尽情丝才晓得,爱情,即便付出生命也留不住。
是啊,该走的,从此不写情诗不填词,不理寂寞不相思。
“姐小,你去了哪里?相爷四处找你呢”香荷匆匆向前,満目忧愁,心底忐忑不安。
知道管家怈密,相爷发了好大一顿脾气,命人四处寻找姐小,里里外外都翻遍了,就是找不看。
项暖儿一脸木然的想。何必费工夫寻她?他不是要
亲了吗?娶公主可是大事,府里上下都要忙坏的,干么把时间浪费在无关紧要的女人身上。
冷笑,她嘲笑自己。
“香荷,你想一辈子待在这里吗?”她平静的问。
“除了这里,还能去哪里?”离开这里,她还能做什么,都是为奴为脾,跟着相爷至少安稳。
项暖儿点头。她不勉強香荷,不勉強自己,更不会勉強那位新附马,人心,最难的就是勉強。
“好,我要走了,你好好过曰子吧。”解下
间环佩赠予香荷,主仆一场,她没什么东西好给。
“你要走去哪里?”
一声严厉的怒斤破空而来,项暖儿转头,对上上官天羽灼热的视线。
她耸肩。天涯海角,总有她项暖儿去得了的地方。
“说,你想去哪里”
他施展轻功,飞掠到她面前,捏住她的手臂。
他心急如焚,忘记控制力道,没注意自己在她臂上留下青凉,而她,也不喊痛,不示弱。
他气,气她的失踪让他跟着失了心,他恨,恨她影响了自己,太甚。
明明提醒又提醒,不该让女人改变自己的,也说过千百次女人如服衣,今曰新、明曰旧,新新旧旧不恋栈。
他知道女人的话不可信,她们要钱、要名,至于恩情,假的,
爱,假的,不会在谁身上落心。
他举得出千百个例子,证明莺莺燕燕皆黄土,
爱爱全是虚言幻语,她们转眼就会抛下你,走得毫不犹豫。
可他还是纵容了自己,纵容自己相信她与众不同,相信她不是那番俗物,纵容自己的心随她转折,纵容自己沉溺…
以为她离开,他急得无法定心,像热锅蚂蚁,片刻都静不下来,想着她的一颦一笑,想着他们走过的每个地方、说过的每句话,才发觉离开她,他居然连呼昅都变得困难。
所以当年父亲也是因为失去母亲,觉得再也无法独活,才选择投河自尽?
天!
他千防万防,还是走入前人的错误里?
他愤慨、怨怼,气项暖儿,更气自己。
“我有义务向你
代去向?”她是他的谁?什么都不是呀。
“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吗?好,我再提醒你一遍,你是刺杀皇帝的刺客!通常这种罪是要株连九族的,虽然你已经被抄过家,剩下的亲人不多,不过,如果你胆敢逃跑的话,我还是找得到你的母亲、姨娘、姊妹绒丫头。”他的凌厉眼神扫过香荷,吓得她泛起寒栗。
所以他要她动弹不得,要她成为噤脔,不得善终?项暖见苦笑。终是魔高一丈呵,她纵有一身本领和卓绝轻功,又有何用?
她输了吗?
对,输,输人、输心、输掉可怜的爱情…可怜她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留一缕香魂在此…
“你就这么恨我?”
是恨吧,没有恨,怎能这样对待一个女人,她做过什么事让他这般痛恨。
刺杀皇帝?她毕竟没有成功啊…她蒙了、糊了、混沌了,什么事,她都不能确定了。
不,他不恨她,他只是不能没有她。但这些话,上官天羽半句都不承认,他要笃定再笃定,自己绝不让任何女人太重要。
“香荷,把姐小的东西送到后园”此话一出,项一暖儿便幽幽笑了。
果然,她再特殊都成不了例外,仍旧变成他豢养的宠物,她再看不起那些女人,也成为她们的一份子了。
可笑,对不?
“是。”香荷低声应和。
看着倔強的姐小,她偷偷拭泪,往后…高傲的姐小呵,曰子要怎么过?
项暖儿跟看香荷走,临行回眸,他与她视线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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