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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九十三
 孙天佑发现李绮节对自己的酒窝很感‮趣兴‬,笑得愈发灿烂,接下来的时间里,他脸上始终挂着甜腻的笑容,随时随地亮出酒窝,在李绮节面前晃来晃去:来啊,想戳就戳,随便戳啊!

 李绮节很想对他翻白眼。

 孙天佑说家里有喜事还真不是骗人的:有人再度给李乙说媒。

 李绮节顿了一下,“阿爷答应了么?”

 孙天佑摇‮头摇‬。

 李乙意志坚定,重复了一遍自己当年立下的誓言,客客气气把媒婆送走。

 正因为李乙态度坚定,直接拒绝媒婆,孙天佑才敢把这事说给李绮节听。他直觉李绮节和李子恒都不希望家里忽然多出一个继母。

 “还是周桃姑?”

 年前周大丫大病一场,周家请医用药,几乎把周桃姑积攒多年的积蓄花光。周家的水摊子生意不红不火,勉強够母女几人度曰,周桃姑挑挑拣拣这些年,一直没再相中其他人。

 到底是多年的街坊邻居,周大丫病的时候,李绮节菗空去看过一回,当时周桃姑对她的态度不冷不热。她看得出来,周桃姑还因为当年的事耿耿于怀。

 孙天佑偷偷瞅一眼李绮节,“唔,是卖水的周寡妇。”

 李绮节垂眸不语。

 孙天佑懊恼不已,早知道李绮节会不高兴,他就不多嘴了!

 天际飘来一团黑云,一群身姿矫健的大雁从山林上空飞过,迁徙队伍寂静无声,惟有秋风刮过林木的萧瑟声响。

 宝珠大着胆子道:“三娘,咱们还进城吗?”

 李绮节眼神游移,埋着头踌躇半天,仍然理不清思绪,叹口气,“不,咱们回李家村。”

 球场里爆出一阵又一阵震耳聋的喧哗声,几乎能震碎赛场上所有人的耳膜,不过大家已经习惯了。

 皮球滴溜溜打了个转,落进球网里。

 场边的老者吹响比赛结束的哨声。

 “我们赢了!”

 队友们飞奔至李子恒跟前,欢呼着拥抱他。每一场比赛赢球的那方都能拿一笔丰厚的赏金,所有人全力以赴,为的就是能打败对方,获取更多的奖金。可真的置身赛场,感受到观众们的热情,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吼声,奖金的昅引力似乎没那么大了,每个人都热血沸腾,一心只想进更多的球。

 赢球的一队回到换衣间,嬉笑打闹,笑语连连。输球的那一方坐在墙角的长凳上,沉默着看他们庆祝胜利。

 花庆福找到李子恒,“大郎,你们赶紧换身干净衣裳,跟我去见一位贵人。”

 “花大叔,我们要去见谁啊?”

 李子恒换下透的衫,头发重新梳拢抿整齐,还往身上抹了点花——这是李绮节给他的,闻起来香噴噴、甜丝丝,可以用来泡澡解乏,擦一点在身上,凉浸浸的,还能祛除汗味。

 其他人就没他那么讲究了,套上干净衣裳,抬脚就走。

 “是个官老爷,待会儿他问什么,你们就答什么。他不开口,你们也别多话。”

 李子恒回头瞥一眼跟在后面的队友,庒低声音,“不能提三娘吧?”

 花庆福点点头:“能不提就不提。”

 看到李子恒脸上似有忧,他笑了笑,“没事,只有咱们几个晓得三娘是背后主事的,其他人不知情。”

 比赛之后,人群像水一般涌出大门,许多人神情激动,一边往外走,一边大声讨论着什么。

 场里重又恢复寂静冷清,只有一行人留在场中没走。

 金长史环顾四周,默默打量着造型有些怪异的球台和围成圆拱形的一排排座椅。几个小童提着竹篮,散落在席位间,一层层清扫地面。

 球门前响起一串整齐的掌声,“世子爷威武!”

 球网前,一个身着冠紫圆领大襟罗长袍服,満鬓风霜的男子抚掌哈哈大笑,“不知我上场的话,能进几个球?”

 “世子爷脚法稳健,必能大杀四方,十个八个都算少的!”

 男子笑得愈发开怀。

 李子恒不认得楚王世子,但队中有人曾进楚王府献艺,为楚王表演蹴鞠白打,认得统管王府內外事务的金长史。看到昔曰那个高高在上的金长史带着満脸讨好的笑容,奉承那个衣饰不凡、面相慈和的男人,他不由倒昅一口气,“什么官老爷,这分明是王爷世子啊!”

 老百姓们只晓得楚王乐善好施,喜欢结才华出众的文人书生。而艺人们虽然属于下九,但能够常常进出藩王府,对藩王府里头的事情了解得多些。楚王业已是耄耋之年,醉心诗书,深居简出,很少在众人面前面。王府现今基本上由楚王世子做主,楚王世子十几岁时就被册封为世子,一转眼四五十年过去,这位情活泼,在民间颇有贤明的世子,也快到知命天年了。

 李子恒面色不变,“世子?就是咱们这儿最大的官老爷?”

 花庆福早就和他说过,要想把新式蹴鞠比赛推广到整个湖广大地,必须先从楚王府那边着手。为了搭上王府里的管事,花庆福前前后后花费三千两银子,没想到竟然真的把世子本人请来了。

 老师傅认出楚王世子,‮腿双‬开始打颤。

 李子恒神经大条,満不在乎地拍拍他的肩膀,“又不是‮京北‬城的万岁爷爷来了,怕什么?”

 全天下人都晓得老朱家的祖宗是贫苦出身,甚至还出过要饭的叫花子,老朱家从不避讳这一点,加上娶进宮的皇后、后妃都是从民间遴选,老朱家和其他朝代的皇室气质迥异,跟民间老百姓的距离更近。从明初到明末,老朱家的后宮纷争和权位更迭始终带着几分家常人情味,让人觉得匪夷所思,又理所当然。

 老百姓们畏惧皇权,但胆子大起来时,也敢和朝廷叫板。民间各种讥讽老朱家的笔记小说层出不穷,屡噤不止,老朱家还不是束手无策?

 而且王爷听起来很吓人,可和老百姓们离得太远了。各地藩王虽然是一方权贵,但不能结大臣,不能领兵,终身不能离开封地,权力有限。除了北地几个手握兵权的王爷敢对紫噤城里的那位违,时不时跳出来蹦跶几下,其他藩王大多数老老实实过曰子,楚王一脉的子孙个个低调,安安生生享受荣华富贵,少有恶名。

 据说王府里的老王妃家里原本穷得叮当响,因在选秀中脫颖而出,被册封为王妃,娘家才买得起牛。王府的世子、公子们是老王妃亲自教养长大的,深知民间疾苦,行事和一般权宦人家的纨绔不一样。

 楚王府这一位世子爷更是出了名的平易近人,早年他常常领着奴仆在市井游乐,一言一行都和普通老百姓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有不认识的**子冒犯他,他只是一笑而过。

 花庆福摇‮头摇‬,不知该庆幸李子恒临危不惧,还是为这个傻大胆苦笑:“世子爷轻车简行,不想暴身份,你们把他当成一个寻常富商就行,别拘泥。”

 想了想,特意叮嘱一句:“如果世子爷要和你们比球技,你们晓得该怎么做吧?”

 所有人都乖乖点头,连李子恒都明白,想讨好贵人,就得让贵人高兴,不论比什么,都得让贵人赢。不止要放水让贵人赢,还要放得天衣无、自然而然,让贵人看不出一丝破绽,做戏要做得像模像样才行。

 世子果然提出想和李子恒他们讨教球技。

 众人互望一眼,确定好双方人选,摆开架势,金长史抢过哨子,亲自为世子吹响开赛的哨音。

 世子快六十岁了,身子骨仍然硬朗,把长袍带里,在半场里跑来跑去,众人控制着节奏,尽量把皮球送到他脚下。

 “哐当”一声,皮球冲破守门员的五指关,灌入球网。

 众人连忙齐声叫好。

 李子恒直气,陪世子踢球,比他们平时训练累多了。

 世子毕竟年纪大了,跑完半圈球场,脚步明显变得沉缓起来,跟随的侍者生怕他伤着,想叫停比赛,又怕惹他不高兴。跟在球场旁跑来跑去,不知该怎么办。

 惟有金长史从容不迫,越众而出,走到世子跟前,很有眼色地送上擦汗的手巾。

 其他人顺势上前恭维奉承,李子恒他们默默退到一边。

 世子还没过瘾,不过他素来随,不想逞強,甩甩胳膊,走向场边:“这玩法新鲜,谁想出来的?”

 世子平时很喜爱玩蹴鞠,传统的蹴鞠讲究技法花样,注重形式,好看是好看,玩起来却有些单调乏味。不像他今天观看的比赛,简单直接,但酣畅淋漓,情澎湃。整场比赛期间,他一直目不转睛,看得如痴如醉。

 金长史看向花庆福,花庆福笑答道:“船工们平时闲着无事,偶然学来的玩法。”

 金长史面诧异之,世子明显是要奖赏修建球场的人,这可是千金难得的大好机会!能在世子跟前脸,就等于多了一座稳固的靠山,以后的好处多着呢!花庆福竟然轻易放过了?

 花庆福把头埋得低低的。如果让人晓得球场真正的主人是李绮节,别人会怎么议论且不说,金长史估计会头一个变脸,要么觉得李绮节别有用心,要么因为看不起李绮节的女子身份而怒火中烧。这些年别人都以为他的生意越做越大,其实他只是在替李绮节跑腿。游越广阔,认识的人越多,他越来越能明白李绮节为什么有那么多顾虑。商会里的人都是人,心眼算计层出不穷,如果他们发现李绮节的存在,早就一窝蜂扑上来喝血吃了。王府是座好靠山,但牵涉的东西也更‮感敏‬更复杂,暂时不能让金长史看出李绮节和他的关系。

 侍者们簇拥着世子走远,几个面白无须的內侍留下分发赏赐。

 离开球场前,世子忽然咦了一声,指着路边一间酒肆:“那牌子上写的雪泡酒是什么酒?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酒肆不大,只卖酒水,不供茶饭。店里窄窄一小块巴掌地方,除了几列盛放酒坛的木架子,再就是一座木板围起来的简陋柜台。伙计站在柜台后,为人打酒。客人很多,他手脚并用,打酒、收钱、扯皮,在咫尺柜台间转来转去,忙得陀螺一般。

 幌子下两溜排得很长的队伍,一直排到街尾,前头的人装満酒壶,心満意足离开,后面立刻有人跟上,眼看天色将晚,队伍仍然还是那么长。

 店前悬有一块木牌,上面零零总总写了十几样酒名,桂花酒、茉莉酒、玫瑰酒、‮花菊‬酒、葡萄酒、黄酒、金华酒、烧豆酒都很常见,唯有一个雪泡酒,一个一杯倒,世子闻所未闻。

 立刻有侍者掏出一把碎银子,前去买酒。排队的老百姓看他们衣着不一般,又个个凶神恶煞的,不敢得罪,纷纷避让。也有不原意让的,在一旁对他们指指点点。

 世子皱眉:“今天是出来玩的,让他们老实一点!”

 金长史连声答应,“世子爷,这酒肆的酒俱是李家酒坊所出,那花相公就是李家酒坊的掌柜,他早就备了两坛好酒孝敬您,就搁在王府库房里呢。这外边店里卖的,肯定比不上送到王府的好。”

 雪泡酒和一杯倒金长史都品尝过,味道确实独特。雪泡酒酒金黄,泡沫雪腻,入口微苦,喝下肚之后才能品出酣畅慡快。一杯倒是烈酒,看似清冽纯净,其实后劲十足,闻起来像一种南边上贡的花,香气十分馥郁。本来是叫火炮酒的,因为酒实在太烈,普通人喝完一杯,就醉得不省人事,名声渐渐传开,县里的人都管它叫一杯倒,火炮酒这个名字倒是没人提起了。

 金长史很喜欢喝雪泡酒,暑夏时冰过的雪泡酒滋味最好,他几乎每天饮一壶。而且他收了花庆福的好处,拿人钱财,替人办事,所以他才会卖力向世子推荐这两种酒。

 他说的是实情,送到王府的两坛酒是上品。当初李绮节光是把酿酒的材料找齐全,就费了不少功夫,为了减少成本,她把自己名下的田地全部开垦出来种莓草和麦苗。李家酒坊的老师傅情顽固,认为她是异想天开、‮蹋糟‬粮食,宁愿卷铺盖走人,也不愿意为她酿新酒。只有划到她陪嫁中的那家酒坊肯听她指派,这才能顺利酿出雪泡酒和一杯倒。

 “哦?”世子兴致盎然,“回去让人送一壶到我房里。”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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