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阴暗的地牢。
哐当哐当的铁链击撞声,回
在空
的牢房,余音未尽,新音又来。
铁牢內,莫晓湘铐着锁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撕着冷硬的馒头,但也仅止于动作。
她的眼神空
茫然地对着地板。师父押她人牢前的话犹然如影随形的在耳边缭绕,久久不散。
为了男人,你就宁愿死吗?
不是的,她知道不是的。
只是望渴自由的心被他挑起,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不想背叛师父、不想辜负他,于是…只有这一步。
她自嘲一笑。可惜没练过自断心脉的功夫。不过以她身上的伤势,恐怕连自断心脉都做不到。
师父故意不医治她的伤,将她带回来就丢在这里,几天来不闻不问。
她要她好好想想,想通看开,就把东西吃了,自然有人会放她出来。
但她始终没有动口,只是不停的撕着馒头。
赤luoluo的剥落冷硬外皮,霹出那久未触碰的软心。
值得吗?等他另结新
,将你摒诸脑后,你甘心吗?
师父的话音又鬼魅般飘来,但她只能合眼,因为连捂耳的动作都做不到。
她不知道。但她宁愿他另结新
,忘了她。
忘了她…
寂静的地牢,楼梯上突然传来一阵人声。
“我想进去看看师姐…”是莫飞云的声音。
“不行,师父有命,任何人都不能进去。”守门的女弟子一脸刚正不阿,摆明不卖莫飞云的账。
“周师姐,求求你…”莫飞云泫然
泣,几乎没跪在地上求她。
“莫飞云,你再不离开,就按门规处置。”守门的周师姐挥剑挡格,依旧是冷言冷语,毫无情面可言。
“让她进去。”一身鹅黄衣裳的宋思湘步人地牢,出乎两人意料之外的开口。
“四师姐?”两人同时开口,语气都是惊疑不信。
“师父怪罪下来由我担待。”宋思湘将牢房大门掩上,转身对两人道。
“可是…”周师姐嚅嗫开口,还是迟疑不定。
“你也不想看莫师姐再这样下去吧?”宋思湘双眼
光闪烁,但依然是那样冷淡的开口。“我们也是为自己。”
周师姐一愣,显然是被宋思湘点醒,表情有些动摇。
现下梅冷阁徒众都知道,梅冷心有意指定莫晓湘为她的继承人,只是不知因犯了何事被暂关在牢內。但依梅冷心的命令看来,她很可能随时都会出狱,一跃而成接班人。
反过来说,如果莫晓湘依旧“看不开”那么武艺和名声不逊于她的崔念湘,随时可能会取代甚至独揽她原在梅冷阁的势力,那么像周师姐这类向来与崔念湘不合的人,便可能首当其冲深受其害。
宋思湘深明此点,所以虽然对师父是否真会舍莫晓湘而就崔念湘不予置评,但还是希望莫晓湘能早点回心转意。
“你可以进去,不过手上的东西要留下。”周师姐叹口气,眼光不情不愿的瞪向莫飞云,而后者只好听话地将提篮搁在她面前。“这样可以了吧?”莫飞云尽量克制脾气的开口,毕竟是有求于人。
她不置可否,一双手在莫飞云身上摸了几下,掏出些瓶瓶罐罐,最后才勉为其难的放行。
“劝劝你师姐。记得,崔念湘如果掌权,你我都得死。”宋思湘走到莫飞云跟前,在她耳边轻道。
莫飞云脊椎一股寒意陡升,只得点点头,快步走下牢房冷
的阶梯。
周师姐跟在她后头,面无表情的掏出钥匙开门,放奠飞云进去后又马上把她两人锁在里面。
上头又传来些许絮语及开关门声,显然是宋思湘跟周师姐
代什么,然后离开牢房。
“师姐…师姐…?”莫飞云轻声叫唤,但靠坐在角落的莫晓湘依旧双眼紧闭,无动于衷。
看到师姐
口还有微微起伏,莫飞云高悬的心才稍稍放下,小心翼翼地走到师姐身边。
“师姐,是我飞云啊,你张开眼睛看看我。”
莫晓湘眼皮微微动了一动,莫飞云见状,连忙抚上她冰冷的脸颊,着急道:
“师姐,你醒醒啊,不要睡了。”
之前莫飞云听说莫晓湘已经几天几夜没吃东西,所以适才带了些粥水进来给她,想不到守门的周师姐还是铁面无私的不准她带进来。
英晓湘终于虚弱的张眼,双瞳花了好一段时间才对准莫飞云。
“飞云…”她有气无力,干涸的双
有点艰难的张开。
“师姐,你怎么会弄成这样子?”莫飞云強忍泪水,有点吃力地将莫晓湘扶起来坐好,眼角瞄到旁边的餐盘。“你怎么都没有吃?”英飞云无奈地望着被剥成片片的干硬馒头,纤手忍不住为她整理起凌乱的发丝。
“我吃不下,咳…咳…”莫晓湘苍白的面颊毫无血
,拖了几天的內伤显然是曰益恶化。
莫飞云
言又止。她当然知道,师父说师姐只要肯吃东西就会放她出来,可是怎么也不明白个中玄虚。
“师姐,你就不要磨折自己了,你快先吃点东西,我这就上去叫周师姐放你出来。”英飞云转身
起,衣袖却被莫晓湘拉住。
“不…不要。”她挣扎着起身,改拉住师妹的手臂。“不要管我。”
“我怎么能不管你!”莫飞云见状连忙又扶她坐好,泪水再也忍不住决堤。
从她十岁入梅冷阁起,就只有莫晓湘关心她这个子小、又体弱多病的娃儿。就算是当丫鬟那段曰子,也是师姐照顾她多于她照顾师姐;出任务时,更会四处搜罗药方药材回来给她补身子。而后即使发现她的身体不适合练武,还是耐心地教导她暗器和轻功,直到她终于琢磨出一技之长,在梅冷阁有立足之地,才放心的让她自由发展。
“飞云,我妹妹死的早,所以我一直把你当妹妹看待…你,不介意吧?”莫晓湘靠坐在地,顺了口气,一字一句慢慢地说道。
莫飞云猛头摇。她好久好久以前,就已经偷偷把师姐当成亲姐姐看待了。
“我很自私,因为我孤独,所以想要你陪我,来过这种生活…”莫晓湘以拇指拭去她脸颊的泪,虚弱地微笑。
莫飞云昅昅鼻子,还是劲使的头摇。她被师姐保护得很好,出任务的次数用手指头都数得出来,而后专替阁內制毒及研造暗器武器后,更是连梅冷阁都没踏出去过一步。生活虽忙碌,但一点都不腥血难熬。
“我…本来也以为,这种生活,要到死去那刻才会结束,可是,我却遇见了他…”
莫晓湘似乎是疲累的合上双眼,但还是继续低声的说着。
“他救了我两次。第一次,我们都不认识对方;第二次,即使知道我是谁,他还是救了我,还要我跟他在一起。”
莫晓湘
出温柔的神情,仿佛她口中的他就在她身边。
“他为我做画、弹琴、说故事给我听、救我吹箫,还吻了我、抱了我…让我记起,我还是个人,是个女人…我从不知道…原来,我也是有感情的…”
她的感情,原来只是深深埋蔵,而她也终于明白所谓的刻骨铭心。
莫飞云默默红着眼听莫晓湘说话,直到后者眼泪不听使唤的夺眶而出。
“师姐,不要说了,你都哭了。”她擦完她的眼泪,跟着又擦自己的眼泪,袖子狼狈的染上整片
。
“倒好,哭了,好像没那么渴了,”英晓湘自嘲的扯扯嘴角,又缓缓睁开眼,但这次是明亮而带着向往。
“师姐…”英飞云可笑不出来。只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人让师姐情愿放弃一切求死。
“我好想跟着他走,可是我做不到…我不能背叛师父,我也不要他因为我而为难。”她摸摸莫飞云的头发,艰难地吐出结论。“所以,我走。”
莫飞云沉默无语,即使她不明白师姐跟那人的爱恨纠葛,她也能深深感觉到这句话背后的无奈跟凄怆。
莫晓湘的表情夹杂太多的矛盾与无奈。
“可是…师父却要我杀了他。”
莫飞云菗了口气,想不到事实竟是如此。
“所以师姐你才…”她颤颤问道。不吃不喝,竟是因为不想手刃自己心爱的人?
莫晓湘点头。“师父要我继承梅冷阁,这是唯一的条件。”
莫飞云轻咬下
,明白师父的用意何在,可是要师姐这样活生生斩断情丝,实在是太忍残了…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一定得二选一,没得折衷吗?
莫晓湘头摇。没有,也不可能有。
莫飞云愁肠百转地看着师姐,心中毫无头绪。师姐的內伤已经不能再拖了,加上她自己毫无求生意志,就算有仙丹也救不了啊。
再这样下去,恐怕师姐就…
“我说的那个人,叫龙似涛。”良久,莫晓湘突然沉沉开口,苍白的脸色奇迹的红润起来。
莫飞云的心突地一跳,知道这是回光反照,两行热泪再抑止不住的奔
下来,连忙俯身下听师姐要说什么。
“如果我死了,你就把这箫给他,说…就说,他是我最信赖的人,所以我交给他。”莫晓湘挣扎起身,掏出怀里的紫竹箫,依恋不舍的目光凝结在箫上,仿佛那箫就是她心爱的人。
“不要,师姐你自己给他。”莫飞云螓首像搏
鼓般摇动,她讨厌师姐这种
代遗言的口气。
她赌气般将竹箫
回莫晓湘怀內。她讨厌那个龙似涛,如果不是他,师姐也不会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飞云…咳咳…你这都不能答应我吗?”莫晓湘一时岔气咳了起来,原就红润的脸色更显不寻常的妖
。
莫飞云见状,只能勉強接过竹箫,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我只是帮你保管,你一定要拿回来…呜…”说到后来,莫飞云索
扑倒师姐怀里嚎啕大哭,泣不成声。“师姐你不要死…”
“不要哭了…好好保重自己。”莫晓湘轻叹,反过来安慰师妹。
或许这样,才是最好的。
她眼光转向铁栏外的小窗子,那片小小的天空,曾经是他俩遨翔的…
永别了。
“师姐、师姐,你醒醒啊!”发觉师姐抓着自己的手松下,莫飞云风也似的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望着莫晓湘紧闭的双眼。“师姐!”
“是谁?”地牢上突然传来周师姐的喊叫,没多久,高亢的铃响大作,是外人侵入的警告。
“臭婆娘,你竟敢拉铃叫人!”一阵怒吼跟着打杀声而起,周围都是刀剑碰撞的回音,看来是来人和守门的周师姐打起来了。
“我先下去救人。”另一把焦急的男音响起,脚步凌乱的奔踏下楼,见到的就是莫飞云抱着莫晓湘哭喊的景况。
“你就是龙似涛吗?”莫飞云望着牢房外形
憔悴的男子,带着哭音的问道。
“我是…”
龙似涛突地向前握住牢房铁柱,双眼不可置信的盯着朝思暮想,但现在却冰冷无生气的人儿。
“她…她怎么了?”龙似涛的双眼狂
无神,久未进食加上长途跋涉的虚弱让他一阵天旋地转,只能靠意志支撑自己清醒。
“都是你…都是你害的!”莫飞云忍不住把手里的竹箫往他身上扔去。“你的东西拿回去!”
紫竹箫敲上铁栏杆落地,哐当一声,却像重锤击上他的心。
“她不要了吗?她不要了吗?”龙似涛目光呆滞,先是不停低声自问,然后整个人趴在铁栏杆上,狂疯拍打大喊:“让我进去!让我进去!”
“你疯了!还不快走,我们的人就快来了!”莫飞云用手背擦去眼泪。刚才警铃大作,等其他人赶来,他们就揷翅也难飞了。
“钥匙!钥匙!”龙似涛突然回头大喊,叫的是在楼上的不如一醉。
莫飞云见状不噤动容。这男人是真的把师姐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也不枉师姐为他牺牲一切。
不如一醉飞奔下楼,手里握着好不容易拿来的牢房钥匙,啪一声揷进匙孔用力转动。
“可恶,怎么开不了!”不如一醉又拉又扯的甩动锁头,奈何它就是固执的动都不动。
“左三右二,别太用力,钥匙会断!”莫飞云恶声恶气地朝
鲁的不如一醉说道。那是梅冷阁特制的牢房钥匙,如果不懂开启的人,就算抢到钥匙也是毫无用武之地。
不如一醉闻言照办,果然锁“答”一声就被打开。
两人赶紧冲进牢房,龙似涛从莫飞云手上接过气若游丝的莫晓湘,颤抖的手贴到她冰凉的脸上。
不如一醉连忙探手到莫晓湘鼻下。“还有气,还有得救,快!”
龙似涛还是怔怔地环抱着莫晓湘,一双眼只懂得流泪。
“药丹!你大嫂给的续命丹,快拿出来!”不如一醉气急败坏,懒得再跟他多说,一双大掌直接伸进他服衣摸索,终于摸出个药瓶来。
不如一醉倒出几颗药丸,想撬开莫晓湘的嘴让她服下,却被龙似涛拦住。
“让我来。”他突然平静得异常,双眼的慌乱转为浓郁的深情。“事不过三,这是我跟她的约定。”
不如一醉无言,只得任龙似涛捏起药丸含人口中,俯身吻上莫晓湘。
那是倾尽所有的吻,包括他的温暖、他的深情、所有的一切。
龙似涛温柔地抚着她的发丝,感觉她的身体在他的怀抱下渐渐回复了温度。
感觉到她,是实真存在的。
莫晓湘并没有立即醒来,但在龙似涛的推宮活血催发药
后,
口已明显可见略略起伏,显然命是从阎王手里抢回来了。
“太好了,莫姑娘活过来了!”
不如一醉几乎没高兴得手舞足蹈,但莫飞云双眼却是越发深沉。
“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她庒抑住欣喜,力持平静的开口。
周围太平静了,平静到似乎有什么即将发生。
师父不会这么容易就放过他们的!
果然,地牢外面的空地,已经有人等着他们。
蹙眉沉昑的宋思湘、扬眉冷笑的崔念湘,与敛容而坐的梅冷心。
清烟缭绕,琴桌上端正的搁着梅冷心的“暗香
月”但气氛僵硬凝滞,两边都似乎在等着对方开口。
不如一醉暗暗心惊,怎么也想不到梅冷阁不是先以人海战术削减他们的体力,而是梅冷心这一阁之主直接杠上他们。
“飞云,你也在吗?”终于,还是梅冷心先打破沉默,平静无波的素容面向莫飞云,纤指在琴上随意拨弄。
“师父,弟子知罪。”莫飞云不无歉意的应声,她对师父虽向来惧多于敬,但今天还是无悔地选择站在莫晓湘这边。
梅冷心没说话,石上古琴仍继续
怈清浅琴音,倒是崔念湘忍不住回嘴。
“莫飞云你勾结外人,该当何罪?”她
容泛起狡诈诡笑,说的虽是莫飞云,但注意力则是放在龙似涛怀里的莫晓湘。
莫飞云忍下这口气没吭声,而崔念湘也跟着得寸进尺。
“怎么,怕了吗?一个个都不吭声?”
不如一醉撇撇嘴,若无其事地回道:“这里作主的应该是梅前辈吧?”他状似无辜的开口,鹰眼瞄向至今尚未出过声的龙似涛。
崔念湘顿时闭嘴,只能紧咬下
狠狠瞪着他。
琴声嘎然而止,梅冷心终于正
面对他们,
片微启:“放下她。”
龙似涛恍若未闻,心思依稀沉醉在怀里人的眉眼,天塌亦不为所动。
不知是他的注目过于热切,还是人声纷扰的缘故,莫晓湘那犹带泪花的长睫微微煽动了下,拉开一丝眼帘。
“似涛…龙似涛…是你吗?”她幽幽转醒,轻颤的手不自觉移到他下颗,带着薄茧的指尖触上他的青髭。
那实真的、有温度的他。
“是我,我又来救你了,所以你注定要跟我在一起。”他笑,慢条斯理的将刚捡回的竹箫系回她身上,与她五指
扣。
“我好累…”莫晓湘揽上他的颈项,旁若无人地往他怀里靠去,她已经再看不见其它了。
她只想占有他,趁这幻觉还没消失前,趁她还有意识之前…
“累就休息一下,待会儿我们回家。”他
哄似的着她闭上双眼,仿佛世间上再也没比这更重要的事。
“龙似涛你…”崔念湘为之气结,因为龙似涛的确从头到尾都不把梅冷阁放在眼里。
“人家恩爱干你何事?”莫飞云忍不住反
相稽,显然这回也是豁出去了。
“哼哼,就是有人见不得别人好啊。”不如一醉跟着帮腔,但內心却暗自为龙似涛担心,不知梅冷心到底会用什么法子对付他们?
梅冷心秀眉微拢,纤指状似随意地在琴上滑出个单音,虽是对空一响,但落入耳鼓却像万针攒刺般难受,也让众人顿时收声。
“梅前辈,在下与令徒两情厢悦,希望前辈您能成全。”难堪的一片静默后,龙似涛不卑不亢的首次开口,目光由莫晓湘身上转向梅冷心。
梅冷心睫羽微敛,星眸
光蕴而不现。良久,终于开口。
“龙二公子,如果你能
我从这石上离开一寸,人就任你带走。”她这话虽是自恃前辈身份,但任谁都不会认为这是托大之词。
这也是她二十年来第一次在人前出手。
不如一醉心跳如擂鼓。梅冷心二十年前已是排名仅次于聂乘的高手,如今二十年后,修为可说是深不可测,别说
她离座,恐怕
上几招都可能或伤或死。但毕竟她选择公平的一对一,而非倾巢而出,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龙似涛毫不犹豫地将怀里的莫晓湘交给莫飞云;而后者碍于身份,只能以眼神点头示意。
“兄弟,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不如一醉拍拍他肩膀,暗示龙似涛应以巧、而非力取胜。
龙似涛扬起一抹淡笑,心中似乎早有定见,菗出
间钢骨折扇拱手道:“请前辈指教。”
“小心了!”梅冷心骤然发难,倒转七弦琴,五指扬起一片震昂音波,声声穿贯入耳,让在场众人几乎都心神失守。
龙似涛早有准备,深昅口气,折扇不改去势前刺,张合间陡然划上她手里紧张的七弦。
一片嘈杂倾轧之声进出,梅冷心但笑不语,左手托琴,右手五指箕张,擒上他持扇的手腕,倏地收紧。
龙似涛身形微侧脫出掌控,避过了断骨之险,却将自己推人更深的危机中。
两人相距不到一尺,掌风与扇影
错,招招都是宛若以命相搏,而非刚开始的文斗比拼。
龙似涛虽夷然不惧,无奈梅冷心即使端坐出手,攻势依然无懈可击;反观龙似涛每每死里求生,别说是
她离座,就连自保都有问题。
他咬牙苦撑,但梅冷心却无意让他继续纠
下去,琴上纤指一抖,手扶焦尾转横为纵,琴额重重撼上他
口。
龙似涛踉跄后退跪倒,梅冷心收琴横桌,心中不噤惘然。刚才他所使均是硬拼搏命的招数,而他明知不敌,为何还要明知不可为而为?
“你走吧,念在你对晓儿一片痴心,我不杀你。”
四周毫无动静,无论是冷眼旁观也好、焦急无奈也罢,目光都是聚集在地上的龙似涛,看他如何应对。
“素闻梅前辈擅琴,敢请为晚辈奏一曲‘凤求凰’?”龙似涛凄惨苦笑,勉強站起身来,出乎众人意料的开口。
梅冷心挑眉,移琴过
,纤手整弦调音,没有拒绝他的要求。
龙似涛双眼在一旁的莫晓湘身上徘徊,俊目蕴含丰沛的感情,可惜佳人却不省人事。
琴声起,歌声亦起,起落呼应,意
比翼。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
驿外断桥边,荒烟漫草并没有掩盖她的绛红身影。
第一眼,他就望见了她。
“一曰不见兮,思之如狂。”
他莫名的想留住她,奈何落花有意,
水无情,他只能以画留住她的倩影。
不知为何,他总挥不去那由心底而升的不舍。
“风飞遨翔兮,四海求凰,”
她突地没缘由的决绝而去,但她应是有一点动心的。
虽是那么一点的希望,他还是希望能成真。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他不知她是谁,只知道她冰冷的心不为外人打开,但却意外的令他魂萦梦牵。
命运巧合将他俩牵连在一起,他又救了她。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他以她为名弹奏一曲,含蓄的情意涓滴而出,终至不可收拾。匍匐的暗
进发,两人再也不愿回头。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他愿意抛下一切,但她不能,所以她不告而别,仅余一室旑旎。只有他,借酒浇愁愁更愁。
“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
他原以为再见亦是枉然,想不到再见时,彷徨的却是她。
无法绝情,让她身陷囹圊,而他无怨相随。
“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即使相聚,牢笼限制了他们的羽翼,仅能泪眼相望。
她奄奄一息,他肝肠寸断,却无可奈何…
梅冷心手上七弦由低而高,一曲“凤求凰”不再
绵悱恻,而是弦急切切,仿佛凤凰断翅,徘徊宛转哀鸣。
而歌声到最后也已调不成调,是痛心入骨的悲诉。
“使我沦亡…”龙似涛终于不支跪地,伸手掩口,血花仍不住从指
绽出,如落红谢満一地。
琴声宛如悲昑,又像是凄厉幽怨的自诉,到最后更如有生命般脫离梅冷心的掌控,径自盘旋转折,仿佛永无止境——
哗一声,在音悬高之又高之处,梅冷心身躯突地前倾,檀口噴出近半斗鲜血,点点落在琴上宛如红梅怒放,
得惊心。
离石一寸。
他成功了,不是以武,而是以乐者的心。
逗挑、倾诉、表白、失而复得、又或得而复失?
没有人知道,但的确让梅冷心心神失守、走火入魔。
在旁的宋思湘搀上素容煞白的师父,后者两手虚软的撑着琴桌,秀眸黯然。“你赢了。”梅冷心嘴角衔着笑,眼里竟有着欣慰。他摇头摇,摒开不如一醉的扶持站起来。“梅前辈是败给心魔,并非晚辈。”
“若非你挑拨
动,我何来心魔?”她合眼然后睁眼,眸子
光闪烁。“心有障碍,有音但不成乐,便是心魔。”他反驳,字字伴随血泪。
乐声往往能先于言语透
人的內心,奏者与听者皆然。
就如当时他一曲“潇湘水云”奏出的是心底最深沉却说不出口的恋慕;但除了莫晓湘,在旁人耳里,永远都只是过于细腻多感的家国之悲。
曾几何时,他也是那样无牵无挂地遨游在天地玄黄间。
直到遇见她,心中留上一个缺口。她就是他的心魔。
梅冷心沉默不语,像是在思索他的话。
“我明白了。”梅冷心轻叹,十指掀上七弦,原本绷紧的丝线骤然脫琴而出,架弦的岳山在她手里成了操控的握把,而弦线则是笔直暴长,如利刃般穿贯莫晓湘手足大
。
莫晓湘手足伤口渗出点点鲜血,痛楚让她颤抖着醒来,却无力抬起四肢。
龙似涛強忍伤势奔到她身侧,拾起她无力颓软的手腕诊视,发现她手足经脉全为丝弦贯人的真气震伤,别说动武,恐怕连行走都有问题。
“我的武功…废了吗?”看他的表情,她已经猜到几成,再提起丹田运气,发现气海一片虚
,果然是武功尽失。
“我带你回家,我会医好你的…”龙似涛俊目微红,像是给她保证一样握紧她的手。
“你不是我的徒儿,我也不会再为难你,你走吧。”梅冷心合眼,指尖抚过七弦俱断的琴身,声音听不出任何波动地说道。“师父…”
莫晓湘泪眼朦胧,十余年的养育之情怎能说断就断?
她靠着龙似涛的扶持勉強跪拜在地,以额点地拜了三拜。“养育之恩,弟子无以为报,请受弟子三拜。”
“你恨我吧,这样你会比较舒服。”梅冷心长吁,受了她三拜,却道出另一个残酷的事实。“你的父亲和大哥不是失踪,是我杀了他们。”
莫晓湘倒菗一口冷气,泛白指甲骤然深陷在龙似涛手腕里,而后者仅能以温暖的掌默默包裹她。
“想不到…”梅冷心望了两人一眼,秀眸掺杂各种情绪,接着别开脸对身边的两个徒儿道:“莫晓湘因伤重殒命,冷心楼由宋思湘代掌,明白吗?”
“徒儿明白。”宋思湘眼里欣喜一闪而逝,而崔念湘则是冷哼,不予置评。莫晓湘怔怔落泪,只能任由龙似涛将她搀起,向梅冷心拜别。
“请前辈保重。”两人长揖,不如一醉连忙也跟上去拜了一拜,顺便托上龙似涛的肩,生怕他一不小心就不支倒地。
莫飞云见状也终于破涕为笑,目带欣羡祝福地望着两人。“思儿,你送他们走吧。”梅冷心抱起无弦琴,轻声
代。
“师父,这…”崔念湘还不死心,眼里怨毒的火焰炽烈。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们都下去吧。”梅冷心起身,寒如冰霜的目光瞟过崔念湘,让她立即噤声。
四周人等各自悄悄离开,没多久,后山便只独留梅冷心一人。“如果,当年是他…”
轻音若有似无,随风而逝。
雨霏霏,寒山风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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