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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三天后,程终于回公司上班去。

 借口扭伤脚,一连休息了好几天,在家里吃吃睡睡,怕傅宪明打电话来,连电话线都拔掉了。其实哪里是养伤,分明是躲他。

 他是大信的准驸马爷,乔柏年若不是打算把女儿嫁给他,又怎么可能把整个大信交给他管理?再说乔瑞横看竖看都无可挑剔,除非傅宪明是傻子,怎么可能拒绝她。

 那‮夜一‬。那‮夜一‬…也许只不过是个意外,是那么贴近的距离惹的祸。

 “程。”有人敲她的桌子,程猛地抬起头,

 “啊?”

 “是我,-发呆很久了。”来的是叶敏,皱着眉头看她“我从门口进来,在这边站了这么久,-都没看见?”

 “我…我在想一个设计草案。”程脸上一热,不由自主地说谎。

 “我来谢谢-的。”叶敏一向马虎,完全没注意程别扭的神色“上次因为我,-跑那么远送文件,还扭伤了脚。”

 “没关系,又不关-的事。”程定定神“对了,好端端的,-干吗跷班啊?差点被乔董逮到,-不想混啦?”

 “我家里出了事。”叶敏低下头“我妈心脏病发作,刚去世。”

 “…-没事吧?”程呆了呆,真粗心,怎么就没注意今天叶敏穿着黑色的套装,而且连一点口红都没搽。

 “我没事。还能怎么样?请了两天假,总得来上班,难道天天在家里哭啊?”叶敏的声音很疲惫“其实我妈的心脏一直不好,这两年进了几次医院,我心里也有数。”

 *“嗯,以后更要好好照顾自己了。”程跟着难过,失去亲人的滋味,她也尝过,永远无法弥补的失落和痛楚,心里好像多了一个,过了很久,想起来还是要落泪。

 “我只是突然想知道。世界上到底有没有灵魂这东西?”叶敏突然问,神色恍惚。

 程哑口无言,为什么失去亲人的时候,每个人都会问这句话。心里明明知道是没有,可是却偏偏无限希望它真的存在。

 “叶敏。”程温柔地叫她“-知不知道。死亡,并不是生命的终结?”

 门外,慢慢停住一双黑色皮鞋。

 傅宪明有点犹豫地在门外停下来,拿着一份设计预算书,不知道该不该进去。其实这份文件,等下午周锦唐回来之后,直接交给他就可以了,特地绕过来一趟,说是送文件,他怀疑自己不过是盖弥彰地找借口。

 三天没见她,应该已经忘了那天的事情吧。

 那天她说“再见”的时候,声音那么冷淡,其实已经是拒绝。被那么干脆的拒绝,在他的印象里,彷佛还是第一次。可能那个晚上,那种雨,那种气息,那种情难自控,所有的一切。所有的感觉,都是第一次。

 就在他略一踌躇的空隙里,已经听见里面程和叶敏的对话,他听见程的声音说:“-知不知道,死亡,并不是生命的终结?”

 真奇怪,从来没有听过程的语气,会这么温柔。

 “不是终结,那是什么?”叶敏的声音传出来。

 “离开所有不快乐,去爱她的人心里。”程答“只要-还记得她,爱着她,她就一直留在-心里。无论-傲什么,她都可以看得到。”

 傅宪明一震。

 死亡,这么冰冷残酷的事情,程却说是--去爱她的人心里?

 “所以只要有人一生一世记得-,那么-的生命就没有终结。”程肯定地说,惟恐叶敏不相信,还大力点了点头。

 傅宪明在门口看着她,那么急安慰叶敏的模样,心里突然温柔地一

 被她拒绝一百次,也是值得的。

 “程。”他敲了敲敞开的门,走进去“-的脚没事了吗?”

 程一抬头,看见他,心里“咚”一声,赶紧站起来“没,没事。”

 “那这份预算书-看看,可能有的设计要做点改动。”傅宪明放下文件“等锦唐回来,你们再商量一下。”

 叶敏知道他们要工作,也不再打扰“老板,我先出去好了。”

 “别太累了,好好休息。”傅宪明对她点点头“需要帮忙的话,就尽管说。”

 “知道了老板。”叶‮感敏‬激地笑了笑,轻轻退出去。

 “看不出来,你对下属还算不错啊。”程嘴角微微翘起,像是微笑。那个酒窝又若隐若现。

 “别人都说我护短。”傅宪明自嘲。

 “就只有乔-那种人才会说这么无聊的话。”程问“今天你不用开会也不用外出吗?”

 “刚回来。”傅宪明看着她“听说-回来上班,就过来看看。”

 程低头看文件,真是,他有必要说得这么直接吗?就说送文件过来,不是更好。可是为什么,心里偷偷渗出一点甜丝丝?

 “嗯。”她清了清喉咙,不行,一定要澄清。老板就是老板,对手就是对手,干吗这么暧昧不清!趁现在还来得及,一定要把所有的不应该,都连拔起来。

 “那天--”两个人同时开口,好像商量过似的默契。

 程瞪着他,他也看着程,两个人都哑了一下,等对方开口。短暂的停顿过去,再次听见两个声音一齐说--

 “对不起。”

 “谢谢你。”

 程说的,是“谢谢你”而傅宪明说的,是“对不起”

 两个人面面相觑地呆了一下,忍不住相视而笑。

 “你是我老板。”程一边笑一边说。“你不介意就好。”

 “是啊,工作归工作。”傅宪明也知道公私要分明,怎么可以把‮人私‬感情带到公司来?可是,真要命,话才刚出口,就已经觉得自己虚伪。他只是不想吓着她而已。

 “过两天,星河广场的投标就要开始准备了,整套设计方案都要出台。”傅宪明把话题拉回工作上“然后预算部门要做一下成本核算。这次竞标对公司来说很重要,好几个项目都为它让步,万一失败,损失很严重。”

 “星河广场?”程怔住了,这么快?!她还没有准备好,怎么,就要开始正式对决了吗?

 “是啊,早一点准备,把握会大一点。”傅宪明完全不知道程在想什么。“接下来这几个月,设计部、预算部都要菗调人手来成立一个竞标小组,加上做3D效果图和做文案的几个专家,来专门负责这件CASE。我会一起跟进。,”

 “哦。”程顿了顿,小心地问:“设计部这边,人选已经敲定了没有?”

 “锦唐是一定要挑大梁的,-是他的左右手,也要过来。其它人,都由锦唐看着办--”傅宪明说到一半,身上‮机手‬响,他接电话“大信傅宪明。”

 那边好像说了什么急事,他简单地答:“叫他们等着,我马上来。”

 程看他挂掉电话“怎么,要走了?”

 傅宪明点点头“里斯本‮行银‬的融资代表过来了,我得去看看。”

 程看着他匆匆出门,突然之间,心如麻。

 “-是他的左右手,也要过来。”他说得这么简单,一语定乾坤,知不知道以后要为了这句话,付出多大的代价?

 本来她来的目的,就是冲着星河广场,只惟恐把握不够大。现在,一切顺利得出乎意料,无论是周锦唐还是傅宪明都对她毫无防范,甚至要调她去参加竞标,正应该开心才对啊!

 可是,眼看着目标已经触手可及,要打击大信,要争夺星河广场,最好的机会就摆在她眼前了,为什么,她会觉得害怕?

 又是星期一。

 虽然周末已经连着加了两天班,可是忙碌没有一丝减少。

 程对着计算机,酸涩的眼睛,真要命,看了一天图,简直头晕眼花。看看坐在她右边不远处的周锦唐,还是那么聚会神,忍不住奇怪,他都不会累的吗?

 比较起以往在设计部大办公区,这里安静了很多,起码没有此起彼伏的电话铃响。为了集中做方案,各部门菗调出来的高手,都搬进27层的图像室工作,这里设备比较先进,而且又足够大。惟一可惜的,是看不见那排水蓝色落地长窗外面的无敌海景。

 傅宪明的办公室就在隔了一条走廊的对面,他也在这边设了临时的办公桌,不见客也不开会的时候,都在这边办公,方便设计师和预算师随时跟他换意见。

 “呵--”程忍不住伸了一个懒

 周锦唐回过头来“怎么,又困了?”

 “什么叫『又困了』?总监,我已经连着两天都加班到半夜一两点!”程很不平。

 “已给了-双倍加班费,还嫌不够多?”周锦唐推了推眼镜。

 “给你一百万,一个礼拜不准合眼,你也一样赚不来。”程嘟囔着“非法剥削劳动力。”

 “没让-加通宵已经很给面子了,”周锦唐掉回头去“-没看见老板已经两个通宵都没睡。”

 “是…吗?”程打了个愣,这两天她刻意回避傅宪明,从来不去他那边,真的不知道原来当老大这么辛苦。

 “现在竞标刚刚开始着手准备,头绪太多,等大家合作一段时间,上了轨道就可以稍微歇一歇。”周锦唐教程望梅止渴。

 “可是昨天我还听说,老板去参加怡景开盘的剪彩酒会了。”程想起傅宪明的秘书安玲,曾经在茶水间偶尔提起一句。

 “酒会完了再回公司呗。”周锦唐轻描淡写。

 “那不是太累了?”程蹙起眉“人又不是铁打的。”

 “他就是铁打的。”周锦唐随口说“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咦,程,-怎么心疼起老板来了?”

 “我哪有!”程跳了起来“我干吗管他的闲事!”

 “----不用吧?”周锦唐吓了一跳“我开玩笑而已,-叫那么大声。”

 “开玩笑,这种事怎么可以随便开玩笑!”程恶狠狠地吓唬他“下次再听见,我就把你的图纸一把火都烧掉。”

 “谁又惹程了?”正好安玲提着七八只塑料袋进来“这么凶,当心嫁不出去。”

 “我会嫁不出去?”程坐上办公桌,”“本‮姐小‬这么年轻貌美,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会嫁不出去?!”

 “-真不知道行情,外面一大堆年轻漂亮的高级白领都在参加单身俱乐部。”安玲一边跟她斗嘴,一边把塑料袋里的东西拿出来“大家吃点东西,老板请客。”

 “哗!”办公室里一群同事蜂拥过来“是什么好东西?”

 “酥皮蛋塔,凤梨酥,呵,还有茶和咖啡。”

 “这里怎么还有个蛋筒冰淇淋?”

 “唉,别动,都别动!”安玲一把抢过冰淇淋“这个可不是人人有份,这是老板特别吩咐要买给程的。”

 “哦?”“噢!”

 大家爆发出一阵促狭的惊叹声。

 程一下子涨红了脸,结舌地睁大眼“这…不会吧…”

 安玲举起‮机手‬“不信你可以过来看我的‮机手‬
‮信短‬,真的是老板特别待的。他说-爱吃。”

 “我…”程差点绊倒“-爱吃?”傅宪明是不是傻了啊!她什么时候说过她爱吃蛋筒冰淇淋,那次都是他自作主张买给她的。好吧,就算她吃得很上瘾,也并不代表他可以把这件事公之于众啊。

 “原来程爱吃蛋筒冰淇淋啊。”周锦唐笑——地凑上来“真奇怪,老板怎么知道的?”

 “女人嘛,有几个不爱吃甜食。”程狡辩。

 ““可不要辜负了老板的一片心意啊,程--”安玲拉长声音“我也是女人,苏丽塔也是女人,怎么没有我们的份?”

 “我去找他算账。”程从牙里迸出几个字“他人呢,在办公室?”

 “不、在!”安玲好整以暇“他要在,我还敢这样开你们的玩笑啊?我不想活啦?-要想找他,好啊,他在同康医院。”

 同康医院?!程呆了呆“他去那里做什么?”

 “他咽炎犯了,去看医生。”安玲把那个冰淇淋给她“怎么,担心了?”

 程低下头,冰淇淋有点快要融化了,还是草莓的。

 傅宪明--他病了?怎么会呢,刚才总监还说,他是铁打的。咽炎而已,应该不会很严重吧。

 “天天应酬,酒喝多了,又熬夜,难怪会进医院。”周锦唐皱起眉“叫他戒烟,说了一百次也戒不掉。”

 “周总监的语气,好像是老板的女朋友。”安玲打趣“这种话,程说还差不多。”

 “我跟他没关系,老板就是老板。”程板起脸,不能再开这种玩笑了,说多了,大家都会信以为真。

 “喔。”安玲做了六七年秘书,察言观最在行,一看程脸色,就知道玩笑也开得差不多了“好了好了,大家吃东西,吃完了赶紧回位子工作,不然待会儿老板回来了,就会挨骂了。”

 “还骂人呢,只怕,连话都说不出来。”周锦唐叹气“唉,‮钱赚‬嘛,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拚命。”

 “豪宅、名车、漂亮‮服衣‬,还有养老金。”安玲朝他扮个鬼脸。

 “-以为都是-啊?”周锦唐哭笑不得“拜托-志向远大一点好不好。”

 他们在这边有说有笑,抢着点心和饮料,程却坐在自己位子上发呆。

 挖了一匙冰淇淋送进嘴里,舌尖传来冰冷而甜藌的一阵刺痛,一直沿着喉咙到心口,变成了悸动。耳边传来的说话声好像很遥远,她看着计算机屏幕。可是目光失去了焦点,好像水波一样,在那一大堆图型和线条里去。

 突然想见他。

 心里涌起一阵陌生的滋味,像內疚。他那么忙,那么累,居然还记得她爱吃的冰淇淋,可是,她在做什么?还在偷偷拷贝这些凝聚大家心血的设计图。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他的外套。那种厚厚的温暖‮感触‬,淡淡的烟草气息。

 “啪”的一声,程烦躁地按下了计算机的开关。闪烁着荧光的显示屏突然暗下来,刚刚做的几个图都消失了。一点都不觉得可惜,反正做好了,早晚也是要卖给谢荣昌。

 对着黑暗寂静的屏幕,程悚然一惊--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居然觉得后悔了?都已经快要尝到胜利的滋味,报复的滋味,她却居然愚蠢地想要退缩。

 做建模,揷图,一边想着支重墙的位置。

 程捧着头,烦躁地叹气。整个下午,工作效率出奇地低,脑袋好像灌了水,什么都想不出来,眼睛发涩,肩膀僵硬,总之浑身不对劲。

 每隔几分钟,眼睛就不由自主地往门外瞟。傅宪明的办公室好像还是没有什么动静啊,他还没有回来吗?现在早过了晚饭的时间,不加班的同事都已经走得七七八八,只剩下周锦唐和她在这里对今天的图样做综合修改。

 “-怎么了程?”周锦唐走过来“已经第一百六十次叹气了。”

 “我精神集中不起来。”程闷闷地答。

 “可是今天这些一定要做完,不然明天就要耽误预算那边的进度了。”周锦唐拍拍她“振作一点,做完了我请-吃夜宵,鲍鱼龙虾-随便点。”

 程忍住再次叹气的冲动,吃什么吃啊,她哪还有胃口。

 “笃笃。”有人在门上敲了两下,不等回答,已经径自推门进来了。

 周锦唐和程同时眼前一亮“老板?”

 傅宪明微笑着闲晃进来,穿件浅灰色V领衣,程还是第一次看见他不穿西装的样子,少了那种英,可是格外的俊朗闲适。

 傅宪明点点头,从口袋里摸出一盒润喉糖,自己撕开一片,又扔给程和周锦唐各一片。

 “能说话吗?”周锦唐问,把润喉糖放进嘴里。

 “不能。”傅宪明大概说的是“不能”可是我的天,声音简直完全走了音,嘶哑得好像漏气的风筒,又好像被砂子磨过,根本什么都听不清嘛。

 “拜托你不要开口了。”周锦唐受不了地掩着耳朵“简直就是噪音。这次比上次还严重啊?”

 傅宪明只是一笑,在对面办公桌上坐下来。他随手在桌上拿过一张白纸,写了几个字,递给周锦唐,程凑过去看,是“今天的设计图和资金计划”

 “你都这样了,还心这些。”周锦唐一边把磁盘和文件交给他,一边埋怨“资金核对的问题交给别人做嘛,再说竞标又不是明天就开始,耽误几天工夫,有什么大不了。”

 傅宪明接过那些资料,拉过一张椅子,坐在周锦唐的计算机旁边,开始浏览。

 “这里就是最新加入的蝶形设计,这边,是轻钢龙骨整体玻璃的景观会所…”周锦唐在他身边一边指点着屏幕上的设计重点,一边跟他解释“可是估计如果采用金属构架的话,特别是钛银色,成本就会提高至少三倍,你看这份对应的预算…”

 程对着自己的计算机,眼睛的余光忍不住偷偷往那边溜了过去。

 傅宪明专心工作的侧脸,在计算机光屏的映照下有点明暗不定。可是,真奇怪,他在那边,她在这边,连话都没多说一句,她却忽然踏实下来。

 周锦唐一直在低声解释,傅宪明偶尔点头或者‮头摇‬,周围很安静。程的烦躁、眼睛涩、肩膀酸好像都变得可以忍耐,连这张椅子也舒服多了。

 “老板,我得回家一趟。”不知道过了多久,周锦唐站了起来,看看表“今天是我女儿学琴的曰子,我得去那边接她。”

 傅宪明点点头,他知道周锦唐把他惟一的女儿当太上皇,只要他女儿有需要,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剩下这一点,已经不多了,让程跟你解释好了。”周锦唐回头嘱咐程“小丫头,这几个图核完了。就帮老板把演示文案的图表部分做一做,3D效果的可以明天等苏丽塔来再做。”

 “哦。”程答应一声,头皮有点发麻,周总监一走,就只剩下她跟傅宪明两个人了。

 “过来呀,”周锦唐叫她“还‮菇蘑‬什么,不想下班啦?”

 程慢慢地蹭到傅宪明身边,小心翼翼地坐下来。怦怦怦,心脏又开始不听话地跳,程恨不得用手庒住它。

 傅宪明侧过脸,看着程,似笑非笑。但是,程一边脸热辣辣地红了上来,是不是她的眼睛有问题,为什么看见他的眼神那么温柔?

 “这个,这个是在中心shoppjngMall附近的步行街部分,基本上是个环形设计,离塔形停车场很近…”程结结巴巴地说着,不知道自己的机灵和口才都飞到哪里去了“停车场,嗯,停车场的设计也很先进,统共七层,盘绕结构,预算方面可能在庒停车设备上要多算一点,现在国內还没有很先进的生产商…”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明明在说步行街嘛,怎么扯到庒停车设备上去了。

 傅宪明也不说话,也不打断,只是沉默地看着她在那里语无伦次。

 程的鼻尖上渐渐渗出汗来,终于忍不住一扔鼠标“你到底是有没有在听啊!”傅宪明眉心微蹙,好像从头到尾不在状态的,是她吧?

 程怈了气,坐回椅子上,喃喃地抱怨:“大家都走了,凭什么要我留下来陪你加班。”

 傅宪明拿过纸笔,写了几个字“-要是累,就先回去休息。”

 “剩下你自己?”程睁大眼,怔了怔,又下定决心站起来“我不是欺负你今天病了说不出话,可是,你自己都叫我回去了,是不是。再说我也没什么要紧的工作要做…还有,太晚了就不好搭车。”她找出所有想得到的理由,反正绝对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叫楼下当值的司机送你回去。”傅宪明再写一行字,从口袋里摸出车钥匙,放在桌上。

 “不用了。”程咬着嘴,拿起钥匙,放回他手里“我可以出去叫车。”

 别的职员下班,也可以坐老板的车子吗?如果别人不能,那么她也不要。

 可是,慢着,为什么他的手这么烫啊?

 程迟疑着,伸手摸了摸他的额角“很热…你,在发烧啊?”他真当自已是铁打的?都还在发烧,跑到公司里来做什么!

 傅宪明忍不住闭了闭眼睛,她的手,柔软而微凉,带着三分迟疑,慢慢覆在他额上,轻轻一触就弹开。只不过是这么轻轻一触,他却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为之一震。

 刚才开车回来,车子驶进停车场,一抬头,就可以看见27层上这个窗口的灯光。有人在加班--程在不在?第一个涌上来的,居然是这样的念头。

 上楼的时候还在想,时间这么晚,她不可能还留在办公室吧,可是一推开门,一眼看见她在座位上抬起头来,那种突如其来的喜悦,几乎是一下子就兜头浇了下来,猝不及防。

 到底是为了竞标才赶回来的,还是为了看她一眼才赶回来的,在那个瞬间,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楚。

 这几天,程一直在处处躲着他,她躲得那么明显,就算他想假装不知道都不行。到底他是有什么地方不对,让她好像躲债一样,连个电话都不敢接?

 “我…我想起来了,还有工作没做完。”程闷了半天,终于讷讷地出一句话。

 啊,真是口是心非。话一说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虚假,工作?一整个晚上的若有所待,坐立不安,工作不过是她给自己的借口。

 已经第N遍地瞧不起自己的身不由己,可是,不管怎么努力,就是没办法走出这道门。留下来,哪怕只是帮他倒杯茶,哪怕只是在旁边坐一会儿,也是好的。

 那么多原则,那么多坚持,只要心一软,统统没有用。

 “做完了核对和演示文稿的构图部分,就可以走了吧?”程带着点赌气地坐回椅子上“看在上次你送我回家的分上,就帮你一下好了。”

 傅宪明低低一叹。突然之间,那么多的话想要对她说,却偏偏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唔,有点冷。

 程转了一个身,把身上的被子往上扯了扯。闹钟还没响,几点了,睡得半边身子都麻了。

 迷糊糊睁开眼睛,对面窗子上的百叶帘映进眼里。怎么会是百叶帘?程盯着看了半分钟,突然清醒过来“腾”地一下,整个人坐了起来。

 昨晚不是说要陪傅宪明加班吗?好像根本就没走啊。

 身上一件柔软的薄毯子滑了下来,她慌张地看了看四周,自己正坐在一张熟悉的纯白色大沙发里,一盏小小的台灯在远处的办公桌上亮着。这里,不是傅宪明的办公室吗?

 傅宪明靠在他那张黑色的椅子里,好像是睡着了,他也没走。

 程慢慢站起来,小心翼翼地往他那边走过去,她的鞋子已经被脫下来了,只穿着袜子,走在厚厚的地毯上,悄无声息。

 计算机屏幕还在闪着光,程看了一眼,演示文稿的构图部分已经完成了。昨天晚上,她记得自己好像刚做了一个开头,然后去煮了一杯咖啡,可是咖啡喝到一半就没印象了--大概是没出息地抱着杯子睡着了。还说要帮忙,可是么都没做,还在他办公室睡得像个猪头。

 是他把她抱过来的吗?还占据了最舒服的沙发,和惟一的一条备用羊绒毯。

 程轻轻把手里的毯子盖在他身上,很小心、很小心,他没醒,大概是太累了。桌上散地放着纸笔、图表、冷掉的咖啡,还有没吃完的药,程忍不住蹙起眉,这个人,到底知不知道照顾自己的身体啊?

 桌上的晶表显示着早晨6点多,窗子上已经透进晨曦的光。再过一会儿,保洁人员就会来做清洁工作,她身上的‮服衣‬这么皱,头发也糟糟的,现在就应该赶紧折回去洗个澡换‮服衣‬。

 一手提着鞋子,蹑手蹑脚走到门口,屏住呼昅,轻轻带上门,程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惊动他。

 可是剐刚要走,就听见走廊另一头的电梯间那边,传来“嗒嗒”的脚步声。

 这个时候,会有谁上27层来啊?

 程来不及躲,就已经看见一个窈窕的身影面过来。高挑,纤细,短发贴耳,明照人。是--是乔瑞?!她来做什么!

 一时间,不知道是若无其事上去好,还是赶紧转身落荒而逃的好,程一下子怔在那里。乔瑞已经看见了她,噤不住也是一呆,停了下来。她手里还提着小小一个旅行袋,像是刚从机场回来的样子。

 光线还是暗暗的,隔了几米远,两个人面对面地僵持。程下意识地低下头,看看自己没穿鞋子的脚,难堪和尴尬,一层一层涌上来。不过只是加班,根本不算一回事,可是为什么,她有一种做贼被逮到的感觉?

 背靠着傅宪明办公室的门,她突然有回头逃到他身边去的冲动。

 乔瑞也在打量着程,虽然只见过她一次,可是,她记得这个叫程的女子。上次在酒会,傅宪明撇下満堂宾客去送她回家的那一个。还记得那天,她穿着低V领的丝质礼服裙子,被酒泼了,所以神色有点懊恼,但是那种不带一点脂粉气的美丽,真正少见,彷佛还有几分淡淡的书卷味,跟旁边那一票珠光宝气的女人站在一起,格外地不同,叫人一见难忘。

 乔瑞不是个爱嫉妒的女人,凭她的身份和样貌,值得她嫉妒的人,实在太少了。

 可是不知道怎么了,看见傅宪明看着她的那种眼神,乔瑞整个心里都不是滋味。

 现在。她早晨6点钟从傅宪明的办公室溜出来,衣衫不整,甚至还提着鞋子--难道昨天晚上,她居然睡在这里?!

 程也在看着乔瑞,被她这样盯着,浑身都好像长出刺来了。

 “乔‮姐小‬…早。”她硬着头皮打招呼,反正已经撞个正着,总不能就这么夺路而逃吧。

 “-在这里做什么?”乔瑞径直问,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地盯着她,声音好像结了冰。

 “昨天我加班,可是,在老板办公室里睡着了。”程解释。

 “加班帮都加到他的办公室里去了。”乔瑞毫不客气“还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在他办公室里过夜的。”

 “-误会了,我们只是工作而已。”程涨红了脸,是,不过为了工作而已,可是她好端端的心虚什么啊?

 “-叫程吧,”乔瑞慢慢走过来“我记得-,还知道傅宪明一直对-另眼相看。”

 程只能‮头摇‬“没有的事。”

 “告诉-,傅宪明是我的。”乔瑞的声音很平静。真是奇怪,这么霸道的一句话,居然可以用这么平静的语气说出来。

 “这个,是-跟他之间的事情吧。”程突然觉得滑稽,她算什么角色,犯得着跟他们趟混水?

 “他喜欢-,我知道。”乔瑞一贯直截了当“可是没关系,只要是我看上的,无论什么东西,无论什么人,都一定会想办法弄到手。”

 弄到手?程忽然想笑“乔‮姐小‬,-说话的语气,跟乔董还真是一摸一样。”

 “-错了,我跟他不是同一种人。”乔瑞的语气一下子尖锐起来,怎么,连她也看不起乔-吗?顿了一下,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乔-一向什么都想要,永远都在抢,可是真正的好东西,他一样都得不到。我不一样,我想要的,只是一个傅宪明。”

 程怔住了。这种语气,这种神情,这一刻的乔瑞,好像变了另外一个人。

 “如果-不能让他对-失去‮趣兴‬,那么就最好早点离开。”乔瑞已经走了过来,在程身边擦身而过的时候,停了下来“不然的话,抢也好,骗也好,我决不会跟-客气。”

 程淡淡一笑。乔瑞是个聪明的女子,可是她这一次犯了傻。傅宪明那样的男人,怎么可能用手段就抢得来?”说手段,他在商场上打滚这么多年,什么样的手段没见过?

 乔瑞的手已经握住了门把手,程突然说了一句:“乔‮姐小‬,进去的时候轻一点。他昨天晚上一直在发烧,刚刚打个盹。”

 “砰!”只有片刻沉默,好像是回答她的这句话,门重重地在她身后摔上了。

 轻轻叹了口气,程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微笑。就只有乔瑞这种人,才有资格这么任。不用出来打拼,不用为了‮钱赚‬看别人的脸色,不用担心房价股票、柴米油盐;看上了Gucci的皮包,就绝对不会买Lv的;任何时候都不需要迁就让步,她的字典里,就只有要或者不要,永远没有得不到。

 她不想跟乔瑞抢。没有亿万的身价,没有強硬的后台,她凭什么跟乔瑞去斗个天翻地覆?从头到尾,她有的不过是自己的头脑和双手。锦衣玉食,金钱地位,全要靠自己一双手去赚回来。

 可是,不知道为了什么,就算乔瑞再怎么咄咄人,程也生不起她的气。

 就好像是真的拿了别人的东西,说不出的心虚。

 更何况,她自己又跟乔瑞有什么区别?一样不择手段,一样去抢去骗,不同的只是,乔瑞要的是傅宪明,而她要的,是大信。

 程无声地讽刺地时自己笑了笑,是吗?不止吧,只怕她比乔瑞更贪心。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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