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冰原名副其实，在一年中的绝大多数时候，天空都被冻结的乌云所笼罩，像是沉浸在永无止境的暗夜之中。
但偶尔云开雾散，大放光明时，这里却拥有整个古圣界最为辉煌，如同七彩极虹般的阳光。
李耀离开古圣界前的最后一天，就见到了如此瑰丽的阳光。
恍若彩虹的瀑布洒遍整片冰原，又从地面上冲撞出了无数五彩缤纷的气泡，
在天地之间。以如此波澜壮阔，惊心动魄的极虹彩光为幕，李耀看到苦蝉大师盘坐在一艘星舰的舰首，捧着一台型微晶脑，专心致志地诵读着经典，说不出的静谧从容，宝相庄严，真像是有一万朵莲花在和尚周身冉冉绽放。
李耀原本有些五心不定，心烦意
，才出来随便走，此情此景令他心中一动，不由飞到那艘停泊在冰原上的星舰背后，蹑手蹑脚朝苦蝉大师走去。修为达到李耀的高度，目力远非常人可及，还未走到和尚身后，他就一眼看清楚了大师正在研究的经典，乃是——
、、、…
李耀:“咳咳，咳咳咳咳。”
苦蝉大师:“李道友既然来了，为何驻足不前呢，和尚听你的脚步既重且
，倒像是心事重重么？”“没什么。”
李耀道，“主要是想来多谢大师当曰的护法之恩，若无大师等诸位道友相助，或许我早就走火入魔，万劫不复了!
“另外，烦恼倒是有些小小的烦恼，原本也想和大师探讨一二，不过…大师研究经典这么忙，还是算了吧。”
“这些来自星耀联邦的经典，的确颇有玄妙之处，很多道理令和尚看了都茅
顿开，大有收获啊!”苦蝉大师赞叹一声，道，“倘若李道友不嫌弃和尚舌拙口笨，不妨将你的烦恼说来听听，和尚也正好尝试用这些里的禅理和佛法来解说一二，放心，这算和尚的修炼，不收费的。”
“…好吧。”
李耀上前两步，在苦蝉大师对面盘腿坐下，看着七彩斑斓、深不可测的天空，沉昑道，“大师有没有想过，眼前一切，皆是虚幻，世界之外还有世界，宇宙之上还有宇宙的问题？倘若宇宙之上真的还有宇宙，我们的宇宙不过是更高宇宙的投影，甚至仅仅是一段虚无缥缈的游戏，那我们究竟怎么确定，自己是‘实真’还是‘虚幻’，我们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苦蝉大师微微一笑，道:“吃饭，觉睡。”
李耀皱眉:“大师，我是真心实意向你求教，你不是拿这么古老的段子来敷衍我吧？”
这“吃饭，觉睡”乃是一个小故事，说某个青年问禅师，何谓“烦恼”，禅师微微一笑道“吃饭，觉睡”，青年又问何谓“修行”，禅师还是微笑着说“吃饭，觉睡”，青年大惑不解，禅师却解释道，“所谓烦恼，乃是在该吃饭时觉睡，该觉睡时又想着吃饭;所谓修行，就是该吃饭时就专心致志地吃饭，该觉睡时就心无旁骛地觉睡，如此而已”
这是个相当古老的心灵小故事，在星耀联邦都臭了大街，以李耀的博闻強记，自然一清二楚。
苦蝉大师却干咳一声，清了清喉咙道:“公案虽老，道理却是新的——何谓‘实真’，何谓‘虚幻’，这实在是天底下最辩说不清，又最没必要去分辨的事情。
“在星耀联邦，甚至有‘缸中之脑’的故事
传——在修炼神通和虚拟法宝如此发达的今天，已经可以营造出栩栩如生，近乎100%拟真的太虚幻境，即便某人只剩下一个大脑，被置入一个充満了营养
的水缸当中，在大脑上接驳成千上万
晶线，都可以令他误以为自己正四肢俱全，生活在实真世界中。“那么，此人究竟该怎么分辨出，自己究竟是生活在真正的‘实真世界’中，还是一副‘缸中之脑’，生活在人为营造出来的幻境中？
“而我们又该怎么分辨，所谓‘三千大千世界’就是最终的实真，在我们的世界之上，并没有一个更高层次的存在，创造并设计了一切，我们的整个世界，都是一副大巨的‘缸中之脑’呢？”
李耀连连点头:“对，就是这个问题，该怎么分辨和证明呢？”
“无法分辨，也没必要去证明。”
苦蝉大师道，“你当然可以怀疑，我们所处的三千大千世界，无穷无尽的三维宇宙都是某个更高层次的存在，呃，比方说某种‘四维生命’在实验室里创造出来的一副‘缸中之脑’，只是四维世界的小小投影，是这个‘四维生命’的一道实验课题而已。
“但是，即便这个四维生命真的存在，是传说中的神魔，难道‘它’所处的四维世界，就是所谓的‘实真’了吗？这个我们所无法理解的四维世界，会不会也是某个五维世界的投影，是五维世界里某个画家，兴之所至，挥毫泼墨，画出来的一副画呢？
“而这个五维世界里的五维画家，就是最终的实真？会不会整个五维世界，归
结底，都是六维世界里某个意失诗人昑唱出来的一首长诗？而这个六维世界，又是七维世界某一片小小瓣花上一颗晶莹剔透的
珠？而七维世界又是八维世界里一种稀奇古怪的生物，在打盹时做的一场美梦？”李耀目瞪口呆:“这，这可能吗？”
“如果你认为‘缸中之脑’是可能的，那么四维实验室、五维图画、六维诗歌、七维
珠和八维怪兽的美梦…那都是可能的。”苦蝉大师道，“即便他们的概率都微乎其微，但是在永恒的时间和空间，无穷无尽的维度之上，再微小的概率都注定会发生。
“我们浮屠宗所说‘一沙一世界，一树一菩提’，便是这个道理，在超越时间、空间和维度的概念上，一颗尘埃和三千大千世界是一样的，谁也不比谁更‘实真’，谁也不比谁更‘虚幻’。
“世界本无所谓真假，能分出真假的是你的心和你看待世界的眼光，倘若你抱着‘吃饭时吃饭，觉睡时觉睡’的心态，那么每一个世界都是真的;倘若你明明在吃饭，却想着觉睡，明明处在我们这个三维宇宙中，却心猿意马、五心不定，纠结于所谓的‘真相’，去琢磨四维世界的事情，那就算有一天被你达到了更高的境界，又如何？抵达四维世界之后，你会怀疑眼前一切是否五维世界的一副画卷;达到五维世界之后，你会担心六维诗人的存在…如此一层一层打破，永远没有満足的时候，哪里能找到最终的实真呢？”
李耀愣了半天，摸着鼻子，苦笑道:“我小时候曾经对世界充満了困惑，脑子里有一万个问题，自以为只要拼命修炼，变成世界上最厉害的修真者，就可以找到答案。
“谁知道，实力越来越強，境界越来越高，过去的一万个问题是找到了答案，但却冒出了十万个，一百万个新问题，反而越来越困惑了!”
“这是自然，就像小小的气泡。”
苦蝉大师摊开手掌，掌心冒出一个颤巍巍的闪光气泡，随着他的灵能注入，气泡越变越大，“李道友，你看，气泡越变越大，它內部充斥的‘答案’越来越多，但是它和外界接触的‘表面积’也越来越大，便感知到了更多的‘未知’和‘困惑’，气泡每大一分，刚刚揭开一个困惑，便又接触到了十个新的困惑，哪里能大到将整个星球，整个宇宙都呑噬进去呢？所以，这‘未知’、‘困惑’和‘烦恼’，便是永无止境啊!”
苦蝉大师手掌轻轻一颤，气泡晃晃悠悠朝天空中飞去，在阳光的照耀下，绽放出了姹紫嫣红的璀璨光彩。
和尚眯起眼睛，十分专注地看着，喃喃道:“虽然如此，虽然困惑是越修越多，永无止境，但还是该不断修行的，因为…你看，这气泡多美啊!”
李耀和苦蝉大师一起，默默看着气泡越飞越高，逐渐要飞到五颜六
的云层当中去，很认真地想了半天，道:“大师，我觉得你说的好深刻，好玄妙，好有道理，但仔细一想，又觉得…你好像什么都没说的样子。”“废话。”
苦蝉大师道，“你拿‘缸中之脑’这种没有答案的问题来消遣和尚，和尚没有破口大骂，将你一脚踢下星舰去，反而肯敷衍你两句，已经仁至义尽了，还待怎地!”
李耀也不恼，又道:“那么大师，在你看来，那气泡越飞越高，究竟会飞到什么地方去呢？”
“我怎么知道？”
苦蝉大师看着已经融入云层，或许穿越云层，飞向无尽星空的气泡，脸上浮现出一层金色的光辉，淡淡道，“这个问题，就要问李道友你自己了，毕竟，我既不是佛，也不是菩萨，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秃头而已。” uMuXS.cＯ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