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他走了。
谢孤眠,不,他是谢中原,大名鼎鼎的南唐将军。从此以后,如归棺材铺沉默寡言的掌柜,众人口中像座大山一样可靠的“老谢”,再也不存在了。
每当意识到这一点,花茶烟的心就像要碎掉似的。
那天早晨,她从昏睡中清醒过来,发现榻上只有她一人,旁侧的枕上,已经没了温度。
她静静地躺着,回忆起曾经发生过的点点滴滴。两人的第一次相逢,是他救了她;如深渊的大江里,仍是他救了她。
他疼她,她知道。可是现在她却忍不住怀疑起他对自己的疼爱,究竟是因为愧疚,还是身不由己,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她多想回到之前的时光,她没发现他的实真身份,只知道他是她的夫君,是她可以依靠一生的良人,但现在,已经回不去了…
鼻头一酸,她呜咽起来。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一掀帘,老板娘从屋外进来,手里端着一盅冒着热气的汤药,问:“要不要我去叫青绫来瞧瞧?”
她胡乱地抹抹脸,有些不好意思地直头摇,“不用了,我好多了。”
“那倒是,有人照顾了你整夜,见你退烧了才走。”老板娘将药递给她,碎碎念:“诺,快趁热喝吧,真是病来如山倒,以前活蹦
跳的,掉到江里也没见你生过病…”
花茶烟接过药汁,正要喝下,突然一顿,似乎想到起什么,晶亮的眸气呼呼地瞪向老板娘,“我想起来了,你也是帮凶,同伙!合着那个坏蛋一起骗我!”
这女人绝对是一早知道谢孤眠就是谢中原的,还骗她说他是什么大內侍卫,现在真相大白了,居然还好意思站在自己面前。
“唉呀,我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嘛。”话虽如此,但老板娘的脸上毫无半点愧意。
“你有什么不由己的?”她信才怪。
“一开始,我不是得仰仗人家谢大将军护送我到这里来嘛,万一他甩手不干了,把我丢在半道上,我生得这么如花似玉,又有万贯家财,多危险,你说是吧?”
花茶烟翻了个白眼。
“接着我不是得靠着他帮我管镇子嘛,镇上男人多,就没一个是靠得住的,不是毒舌墨心,一
不拔,就是一肚子阴谋诡计,小翟不错,可也不能靠这个宁愿把自己饿死也不会干坏事的绝世好人,那下场就只有把自己活活饿死,你说是吧?”
“哼!”
“再然后呢,我也不是没想过,老谢这人,人靠得住,而且武功又好,就没有他搞不定的事情,如果他敢娶我,那我就敢嫁,谁知他还忠贞不二,一颗心就只放在你身上,这样的好男人,我更不能出卖他了,你说是吧?”
什么?这女人,居然真的窥伺过自己的男人?
“你…”花茶烟一愣,正要发飙,谁知老板娘根本不给她这机会,又继续往下说。
“最后,你们都成亲了,俗话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那种下
事,我这种正义之士哪能做得出来,你说是吧?”
“我…”
“现在你都知道了,我也不好再往你受伤的心里揷一刀,也不能说人家老谢的坏话,到时候你们俩
头吵
尾合了,我就成了两边唾弃的对象了,这种不划算的买卖我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做呢,你说是吧?”
“…”“咦?怎么不说话了?”她还有脸问。
“话都被你说完了,还要我说什么?”就算刚才花茶烟有一肚子的气,现在也被她唠叨到有气无力了。
“你不生气就好了,老谢还担心你呢,又怕你生气、又怕你哭鼻子,一个在场战上杀敌无数的大男人居然也会婆婆妈妈的,真让人刮目相看。”老板娘贼笑两声,又以无比
羡地口气道:“我说,你家老谢对你真不错,你能跟他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你瞧瞧你,除了算卦念咒看水风,饭不会煮、衣不会裁、武功也烂,真不知道老谢看上你什么?其实我也不错,他怎么就看不上我呢?”
“你少替他说好话,我才不上你的当!”这话说的她活像是个滞销货,好不容易能清仓脫手,就得赶紧上庙里烧高香,感谢各路菩萨的庇佑。
“真的,我不骗你,当初他也不是不救你外公,你想他自身都难保了,能救谁?”
“什么自身难保?”花茶烟庒
不信,冷哼一声:“那时候皇帝老头招他回京根本不是要降罪,还升了他的官,赐了官邸,良田千顷、黄金白银,女美数名,要他常住在京里,说是免得将他视如己出的皇上想念…”这样还叫“自身难保”?
她打小儿记
就很好,更何况是有关姓谢的事情,就算时间再长,她也一个字都没忘,不仅没忘,还叫她一想起来就恨得牙庠庠。
“这些都是皇帝放的烟幕弹!”老板娘悠悠地叹口气,“我皇兄怕他功高盖主,手里又握有重兵,一心想把他从边关弄回京里,就近看着。可我那皇兄又是一个敢做不敢认的家伙,而且还怕天下人骂自己,就整天想方设法要无声无息地解他的兵权,说真的,如果不是他跑得快,迟早会没命。”
自古以来,名将没有几个有好下场的,尤其是运气不好碰上一个昏庸的君王,不赶紧跑,难道等着掉脑袋吗?
还好姓谢的不愚忠,所以才会一口答应下太后的条件,来到这偏远的边陲小镇,从此远离京城,也离开了官场上的权力之争。
真是这样吗?他也有他的不得已,可是他为什么从来不跟自己讲?甚至连他的身份也骗了她这么久。
这一想,花茶烟的眼里又忍不住蓄起委屈的水珠珠。
“别哭呀,我对掉眼泪的女人没办法。”老板娘冒出一句男人才会说的台词。
“我才没有哭!”她死活不承认,可泪水越来越多,像掉了线的珠子,一颗颗直从大眼睛里冒出来。
其实她很少掉眼泪的,这么多年,那个男人待她太好,好到她每天都在笑。
即使有了小小的不开心,但只要一想到他就在自己身边,伸手可及,她的心也是暖洋洋的。
如同现在,就算她多难过多生气,可他还在呢!他没有离她太远。
“真是一个一
筋通到底,就算老早告诉你,又能怎么样?再说你外公当初拖他带你到这里来,就是把你交给他了,你们本来就是一对,俗话说夜一夫
百曰恩,你们都做了几个月夫
了,这些恩情难道抵不过一点点善意谎言?”老板娘重重叹口气,“不过呢,你就算原谅他了,他现在也听不见了。”
“为什么?”花茶烟一怔,什么叫听不见?
“他走了啊,赶早儿走的。”
“走?去哪里?”
“打仗呀!”他真的去了?去为一个原本要杀他的朝廷打仗?
还是他终于厌倦了,厌倦了这里的生活,厌倦了和她在一起,想摆脫她、远离她,所以才宁愿去打仗?
想了很久,她还是没能想通。可是却发现,自己的心,空了。
像是突然之间被人偷走了、不见了,只剩下一个大窟窿,空
的,空得她好难受。
时而她又负气地想,他既然一字未留的就这样走了,她还惦记他做什么?他打仗立功,将来飞黄腾达,荣华富贵,能指望那负心汉再回到这里吗?
没有那样傻的人吧?花茶烟擦干眼泪,打起精神过自己的生活,她想忘记那个把自己的心偷走的男人。
谁没了谁不是一样的生活,而生活是再现实不过的,而爱情能让人夜一白头,也能使人夜一长大,还好她属于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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