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
小的时候,我们总会以仰慕的角度去看一个人,好像那是全天下最完美的人。看着他就是最大的幸福,那样的感情该怎么定义呢。大多数时候,我们都无法去细细的咂摸,那段时光就匆匆从我们的生命里溜走了。不像恋人分开的撕心裂肺,也不像朋友离别的劝君更进一杯酒。只是一段美好的也许只属于一个人的记忆。在很多很多年以后,还会被珍重的蔵在心里的某个角落。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
光相皎洁
就这样相忘于江湖,但却时时彼此映照。
卫铄
“琅玡王羲之拜见卫夫人。”
隔着薄薄的雨帘,亭子外面响起男孩子清亮的声音,我抬眼望去,这孩子还真毕恭毕敬的直直拜下去。
“逸少,你可是真想学了?”
“姨母这话是怎么说的,我今天都来拜师了难道还有假的不成。”他向我走来,这孩子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长衫,虽然才七岁,却稳重优雅隐隐有了名士之风。可比我当年拜师的时候強多了。
“茂漪,这就是钟繇师傅,还不快快拜见。”
我站在祖父身边审视面前的男人,我卫铄可是卫家的后人,从小到大先祖的书法都临了个遍,少说现在也该是天下数一数二的书法家了,祖父却要我拜这个钟繇为师。这个就是钟繇?我把他从头看到脚,有点怀疑。祖父说他是当世第一的书法家,可我看很不像嘛,宽宽的前额,大眼睛里闪烁着温和的笑意,不过二三十岁,一身素
长袍,高齿屐。不是说大家都是雍容华贵的银发长者的么?我看祖父才更像大家呢。他不会是糊涂了吧,我抬头向祖父摇头摇。他朝我瞪了瞪眼睛,捏着我的领子就把我往下按。
“罢了罢了,伯玉,你跟个小娃娃较什么真呢。”
“谁说我是小娃娃。”我不服气的小声嘀咕。
“哈哈,你这孙女倒是有趣的很。不愧是卫氏之后阿。这个徒弟我收定了。”
“茂漪,”钟繇走到正在玩水的我面前蹲下来看着我,“伯玉说你临遍了他的书贴,能否写几个字出来看看?”
“诶亚,你看看你,那么多白鹅全被你吓跑啦。”我不満的扬起脸顺手洒过去一捧水,水珠粘在黑色的布衫上
満的晃了晃,划下来,闪闪发亮。“写就写”我随便在服衣上把手一抹,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水珠,站起来。
钟繇也站起来,两指捏起长袍的下襟抖了抖,“你先去换身服衣再到书房来。”他的脸上依然挂着笑,却命令的让人不敢拒绝。
我有点忐忑的走进书房,他不会告诉祖父吧,我们一家我谁都不怕就怕祖父。哼,他要是敢告诉祖父我就把他所有的书都撕了。
“是茂漪么。”钟繇坐在书桌前写着什么,没有抬头,阳光斜斜的
进屋子扬起空气里淡淡的尘埃,把钟繇的侧脸映的好像镀了一层光华。
“是我。”我乖乖的走进去,
起袖子。
他抬头看了看我,微微勾了勾嘴角,有那么一霎时阳光好像都被聚在了他的嘴角。“过来,”他站起来。
“我写什么字?”
“随便,”他略一沉昑,“就写你的名字吧。”
“师傅,”我迅速调集所有可怜兮兮的表情。
“嗯?”他扬了扬眉头。
“我要是写的好可不可以别告诉我祖父阿?”
“告诉什么?”他有点迷糊的看着我,嘴角却不小心怈漏了一丝笑意。
“就是,就是,就是刚才的事情啊。”我捏了捏拳头,这个钟繇,居然敢拿我寻开心。
“刚才?你不是一直在乖乖的临帖么,刚才不是不小心把墨弄到了服衣上去换了身服衣么。”钟繇弯下
看着我。
“阿?哦。对阿。对阿。就是这样。师傅,我写了哦。”
我爬到椅子上拿过
笔铺开一幅宣纸在上面端正的写下卫铄两个字,细细端详了一下抬头望了望钟繇。他笑着点了点头
“方、圆、蔵、
诸法俱备,笔势飞动,姿态优美。隐有雄阔严整而又舒展灵动的气度。看来伯玉是极为看重你这女娃娃的。把他的看家本事都给你学去了。”
他沉昑了一下,拿过我手上的
笔在宣纸的另一边也写下了卫铄。
“茂漪,看看这个卫铄和你的有什么不同。”
“嗯,师傅的字更
拔俊朗,但是不如我的古朴凝重。”我飞快的看了他一眼吐了吐头舌。
“哈哈,好你个茂漪,小小年纪倒
会自夸。那你是要学师傅的字呢还是继续写你的?”
“当然是学师傅的拉。”
“哦?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从小到大都写的这种字,”我朝那张宣纸怒了努嘴。“早就学烦啦。”
“那好,要学便要好好学…”
“学书之人最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逸少,你虽是我的侄儿,但也要遵循所有学书人都得遵循的规矩。从今以后你就用院子里那水池里的水研墨,等池水尽黑,你也就可以学成出师了。”
“是。羲之地定不负姨母厚望。”我看着他脸上坚定的表情不噤莞尔。
“什么?一池的水那,研墨才要多少水啊。等我七老八十了它也黑不了啊。师傅,有没有别的办法啊?”
“别的?也许有吧。”钟繇走到书桌旁的一把椅子边坐下。
“那你快说阿,我用别的办法。”我急急忙忙的跳下椅子跑到他面前。
“哦,我还没想到,你先练着吧,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啊。”钟繇看了我一看,低下头去掀起茶杯盖子刮了刮茶碗,不再看我。
我盯着他看了半天,他还是那么悠闲的品着茶,好像整个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我不学了!”我甩下袖子,喊道。
“哦。好。那你就回家继续临你祖父的字吧。“他放下茶碗,往外走。
我站在原地想着到底是学还是不学,可眼看着那个玄
的身影越走越远,我咬咬牙追了出去,拉住他的长袍,“好好好,学就学。”
前面的人像是早就料到一样,转过身来拍了拍我的头,“乖漪儿。”
“逸少你看,这横应该像天上延绵千里的云层,看着孱弱无形內在却隐然有形;点,就好像高山上落下的大石块,该有崩地的阵势;而撇,你看,这撇就该如犀角一样,有自然
畅弧度;折中该含着弓弩骤发的白钧气势;竖,”我看了他一眼,这孩子正专心盯着我的
笔,“看似简单,实际上应该如万岁枯藤一样外柔內刚;捺,你看过海
吗,就如那汹涌的海
一样;最难的是横折弯钩,要让千钧的力量收发自如,筋节之处就要像冰冻的泉水凝住,该发的时候就该是千军万马呼啸而去…
“好了,茂漪,你能领悟这其中的奥妙已是难能可贵了,要完全在在每个字里体现出这些再让他们结合的浑然天成就更是难上加难了。这些天,你就练笔画吧。”
我耷拉着眼皮没
打采的答应着。原来以为他要教我写跟祖父不一样的字,谁知道居然要我把小时候就全会了的笔画再写一遍。
这个钟繇,老是笑眯眯的我还以为他好欺负,可到现在每一次都是我听他的。我一边把砚台浸在水里一遍一遍的洗一边想。可是水还是清的好像我的砚台里的墨都是透明的。我跑回去,用
毡卷了镇纸
笔和所有沾上墨的东西,把这些东西通通在水池里洗过一遍。想想还不够,。又从近旁挖出两块泥土扔进水池里。看着泥块投入水中把近旁的水搅浑了些又慢慢沉下去我好像看到了希望,又如法炮制的一直挖一直挖,水一点点变红,变红?我疑惑的抬头。太阳都下山了。我拍拍手,又用
毡卷了东西准备溜回去。一转身,傻了眼。
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人,月白的长衫,被夕阳勾勒出的颀长的轮廓。低着头眼睛里带着一抹玩味的笑。这个钟繇怎么在这啊,我怎么啥都不知道啊。他就这样一直低着头看着我,笑得我浑身发凉。
“阿秋…”我昅了昅鼻子,真是有点冷。
钟繇往前走了一步,我赶快往后跳一步。“我下次不敢了。”他还往前走了一步,“我真的不敢了。”我努力的酝酿着眼泪,可是太仓促了,就是哭不出来。我一急被什么石头树枝之类的东西绊了一下,一庇股坐在地上,抱着的东西散了一地,那块上好的三足青瓷圆盘瓷砚磕在石头上立时就成了碎片。我呆呆的看着那些碎片眼泪就不自觉地
了下来。那是祖父送给我的,自从我会写字就一直用着,谁知道今天居然说碎就碎了。
“诶,”头顶一声叹息,“我没说要把你怎么样啊。”他蹲下来,把散落的
笔
毡之类的收拾好。我爬过去捡起那块瓷砚的碎片包进
毡里。
“我来吧,当心划了手。”他把碎片捡好把所有的东西收拾好,把我拉起来,“手怎么这么凉。”他拉起我,“走吧,回屋去。”他的手温暖坚定,拉着我往回走,什么也没有说。
“若非,给她收拾收拾,”他把东西递给我的仕女,“给她多加点服衣,她喜欢在水边玩,天凉了。”说着回过头来看看我,“早点睡吧。”
“师傅,”听到我的声音他回头,“对不起。”我嚅喏道。
他站在黑暗里,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他肯定是微笑了。
王羲之
娘说我的姨母是当今有名的书法家。可是,我早就记不得她长得什么样了。这个大家族里,姨母多的就像夏天的雨水,见了就见了,见了就忘了。
那个站在亭子里的女子真的是我的姨母吗,为什么她只是穿了一身素白的长袍,黑发垂在肩头没有任何的修饰,为什么她跟我印象中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样。她温和的叫我逸少,她的声音并不清脆却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她用黑色的发带绑住如瀑的长发铺开宣纸给我讲解书法的笔画,虽然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还是忍不住听得入了
,背后是烟雨朦胧的会稽山,面前是坦然从容的执笔将墨一点一点浸润那苍白的纸的姨母。书上说的仙人是不是就是这样的。
姨母的嘴角不时的泛起温柔的笑的涟漪,那个时候她的眼睛里也盛着笑意,看着却很深远,像是久远的快乐从心底泛上眼底。
卫铄
三年了,原来三年的时间能有这么多变化。逸少这个孩子一点一点的长大,他懂得了书者要凝神静思,要意在笔前,三年前沉稳下的稚嫰已经渐渐被更广阔的
襟所取代。他的眼睛里已经有了我也不太能看明白的东西。他静心潜修,临遍了我所有的书帖又央求我把师傅的书帖拿给他临写。
师傅的书帖,我轻轻打开书架上最里层的匣子,水杉木的匣子被磨得滑光古旧,散发出圆润柔和的光芒。里面静静的躺着一打厚厚的书帖。小心地拿起来,似乎还能闻到萦绕着的墨香。
取出书帖,纸张擦摩出轻轻的细细簌簌的响声,像是师傅书房外的那棵大树,清晨山风吹过时的声音。
“茂漪,学书的人最忌的就是心手不齐,你小的时候学古隶却心急笔缓,意不能溶于字中,所以虽然体是极端正的却缺少了神韵。所以,你要从笔画从新练起。如今,”他停下手中的笔,侧头看着我,“如今,小娃娃长大喽。”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快乐的笑意,就像从前看着他最得意的书帖时的笑意。
“今天,我们不临帖了,出去走走,禊曰修禊,咱们也去凑个热闹。”
修禊本来是古代的祭祀活动,总有什么男巫女巫的做法,现在却变成了人们的一种风俗习惯,人们往往在
舂三月来到水边洗洗手、洗洗脚、浴沐更衣,并用香薰草醮点水洒在身上,意思是去除一年不祥的征兆,祈祷来年幸福平安,以表吉祥。等我们走到那儿泉水边早已挤満了人,垂髫的儿童,及荆的少女都在池边玩水,快乐的声音混着水被扬起的哗哗声显得特别热闹,看得我心里直庠庠。
“师傅,快点。”我拉了拉师傅的手紧走两步。
舂天的泉水缓缓划过手掌像仕女飞舞的披帛,师傅的倒影随着水的
动微微摇晃,看不真切。
“师傅,给。”我捡起一枝香蕈草递给他。他接过香蕈草却还是站在水边看着泉水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弧度。
“师傅?想什么呢?”一阵风过,他头上的紫纶巾像张开翅膀的蝴蝶翩然舞起,他偏了偏头拂过脸上的紫纶巾。
“我在想从前有个小娃娃,为了把池水弄黑往水里拼命仍泥巴,最后弄得自己一身的泥巴,“他轻轻抖了抖香蕈树枝,“可是又害怕被师傅骂,结果不小心摔了自己的砚台还掉眼泪…”
我觉得脸有点发热低头看着漾起微波的水面不敢看他,可是却不小心看见他映在水面的倒影,几缕垂下的发丝,暖暖的笑容,亮如星辰的眼睛,反而更加清亮,亮的让人心头一动。
“好啦,小娃娃长大了会害羞了,”他轻轻拍拍我的肩膀蹲下来,把香蕈枝条在水里润
,轻轻在我的头上点了点,“平安吉祥。”
“师傅,”我严肃的喊他
“嗯?”
“平安吉祥。“我捞起一把水向他泼过去。
“好啊,看来是江山好改本
难移阿。”他说着也学着我的样子去捞水,我见状赶快站起来往后跑,却没留意软滑的泥地,噗哧一下就往下滑,师傅伸出手要来扶却只伸了一半我已然仰面躺到在泥地里。他走过来连拉带拽地把我从地里拔起来,盯着我有点发愣。随即掩饰
的低头抬起拳头捂着嘴干咳了两声。
我尴尬的站在那儿,为什么我每一次出丑都被他看见,小时候恶作剧被祖父抓现行都没有这么狼狈。
“茂漪,回去吧。”他收住不可置信的眼神转过身急匆匆的走出人群,双肩带着可疑的颤动。我只好快步跟在他后面。他生气了?不会阿,从前我恶作剧他都没有生气,这次,明明是个事故么,但是,他怎么走的这么急,也不回头,也不等我,从前不是这个样子的。走出人群他突然毫无预兆的停下来,转过身,我急忙刹车在快要撞上他的前一刻停了下来。
“你真的,”他略微顿了顿,他的眼睛闪闪烁烁的,有点像孩子目睹了滑稽戏的神奇,“真的是…”
“阿秋…”早舂的风带着些许寒意,我很不礼貌的打断了师傅的话。
他抿嘴笑了笑,解下外袍蹲下来,披在我身上细细裹好,“仔细着凉。”说着卷起我又长又宽的袖子,牵住我的手,向家走去。矮矮的我穿着他宽大的袍子拖了长长的一节在地上息息簌簌的响,肯定很滑稽,我低下头想笑,心里却溢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藌。
王羲之
三年了,这么快就过了三年。每天不停的读帖临帖,一遍又一遍。书房里张満名帖。
我坐在姨母的身边,她不薰香,在书房里,我从来闻不到除了墨之外的味道,久了,就连空气里都有了淡淡的墨香,姨母就好像一朵墨兰,淡淡开放。她不像母亲一样无休止的叨念着我穿了什么吃了什么,也不像姐姐,她们总喜欢穿着明
的服衣坐在一起窃窃私语,各
的香味混在空气里让人头昏目眩。坐在她的身边,好像时空都静止了,定安,宁静。那些字也读出了从前不曾读出的韵味。
“逸少,除了张芝,你还想临谁的字?”
“姨母的。”我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
她搁下笔笑了笑,“你还没出师呢,临我的字多浪费。”她微微嗔道。
我站起来,踱到面前的那幅字前想了想,“当世之书法,若论草书,首推张芝;若论真书,执牛耳者非钟繇莫属。我想临钟繇的书帖。”
姨母微笑着看着我,又好像透过我看到了别的什么。
过了半晌,她收回目光,半开玩笑的问,“那姨母我呢?”
“卫氏家学渊源,又得钟繇亲自提点,姨母的字粹玉壶之冰,烂瑶台之月,婉然芳树,穆若清风,自然别有一份韵味。”我一口气说出这些,连自己都有些吃惊,我讪讪的低下头,有点脸热。
姨母没有说话,只有凉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卫铄
夜凉了。
満天的星子挂在暗
的天边,像河滩上漫布的沙砾。
“茂漪,你看这些星,他们围绕着黄道被分成了二十八宿,张衡说,“苍龙连蜷于左,白虎猛据于右,朱雀奋翼于前,灵
圈首于后。就是指的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星宿…”
他站在我的面前,手指从容的滑过夜
,那些星星便都有了归宿。
那时候的我,坐在他的身后,双手托着脑袋,想着哪一颗才是从前姑姑们说过的织女星。
“天人相对,坟墓、离宮、附耳、伐、钺、积尸、右辖、左辖、长沙、神宮那些,就是于房、危、室、毕、参、井、鬼、轸、尾这些宿內的辅官。”他轻轻的叹了口气。
“那么说,人死了变成星星是真的拉?”
他回头,微微勾了勾
角。”那些,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星便是星,人便是人,若是每个人死了都成了星星,那天上还看得到空处么?”
他在石桌边坐下来,茶水落入竹杯子的声音和着蝉鸣把夜晚衬的愈加静谧。
“人不过是天地一蜉蝣,沧海一粟栗而已。而这些星星,”他杯中的茶水微微晃动印出了细碎的光亮。”他们,却是永恒的存在于天地之间。”
他的脸上几乎有了悲悯的神色。
那个时候我不知道原来他的梦想并不是山林间的曲水
觞,而是大漠荒烟,长河落曰。就像他曾经一度昑唱的那样
丈夫处世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慰平生兮吾将醉,吾将醉兮发狂昑!
他爱的不是商山四皓的莫莫高山,深谷逶迤;他总是在长昑时与公瑾把酒言
。
“逸少,你将来想干什么?”
“他想了想,”我要游历大江南北,寻访世上的奇书异帖。”
“可是,江北尚在胡人手里,如何游历?”
他的眼光一下黯然了,可几乎在下一瞬,他踌躇満志的抬起头来,”那么,我就先打回去,收复失地。再解甲游历。”
我笑着点头,几乎是下意识的,”丈夫处世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
年轻的记忆总是这么的深刻。
王羲之
建安七子,竹林七贤。我一直以为,活着就该像他们一样在山水间放
形骸,在药与酒之间沉醉于自我的世界。
“可是,江北尚在胡人手里,如何游历?”
一句话,问出来,执着笔却不知道该如何下手。一点墨迹洇开在纸上,一会儿就呑没了周围的白色。
她看着我,没有笑也并非严肃,但就是这样,我受到了平生的第一次考验,犹如当头
喝。我在她的注视下无从遁形。从前的骄傲一下子就像清晨的山雾,在阳光下消弭的干干净净。
“那么,我就先打回去,收复失地。。”好像在一句话之间身体里又重新被注入了力气,是力气而不是骄傲。甚至手指也不再苍白,它不但可以握笔也要能够仗剑啊。
谁说师父的书如揷花仕女?我看那更像妇好的凤头玉玦:温柔,英气
。
卫铄
天很蓝,蓝里泛着白。阳光终于不再灼人,连大雁也可以在它的关照下昑着亘古不变的曲调安然南去。
又是一年,月快要圆了。
月圆人却不一定能圆。
月亮升的很高了,白白的,像个大盘子却没有盘子里的月饼让人安心。它是那么的遥远,远到让人看着便觉得清冷。
师父看着月亮,若有所思。我看着月亮回忆着关于嫦娥的传说。
“嫦娥真的住在月亮里?”他一向什么都知道,这个也必定是知道的。
“也许吧。这是个故事。故事是过去的事,有真有假。就连我们,将来也会是故事。”
“那么说个不是故事的事吧。”
他抬头又看了看月亮,视线渐渐滑落到远处魑魅似的山影,最后落在园子里的昙花上。
虫和鸟也屏息凝神,等待着他的故事。
“从前有个女子,博学,有才辩,又
于音律。在她尚未及竻之时就得到了焦尾琴,她比你稍大的时候,就可以写出当世最光耀一方真书,稳重端庄,又飘逸顿挫。她的名声甚至盖住了她的父亲----那也是个令人景仰的人物。
后来,她长大了,在中秋这天离开家,开始了生命里的另一段旅程,从此,她不是名震四方的姐小,而只是这个人的
子。可是不到一年,她死了丈夫,回到了早已破败不堪的家。又是一年的中秋,匈奴掠扰,她被虏去了寒苦的边地。之后,她因为名声,被白璧一双,黄金千两换回,可是她的两个儿子都留在了匈奴…”
他淡淡的说着这个故事,只是在每一年的中秋略微停顿,没有乞巧节时姐姐姑姑们说的绘声绘
,可是我却记住了每一个字,记住了这个女人半生的苍凉。
他不再说话,只是调了调弦,抚起一首曲子,千回百转。
那是胡笳十八拍。
一曲终了,他还是定定的坐在那里,好像在这曲子里走了很远,看到了当街悬挂的红色丝带,看到了漠北萋萋的枯草。
“师父,你在说蔡文姬么?”那不是故事,那是个神话,所有少女都羡慕的女神,。
“茂漪。她曾经是我的师父。”他放下琴,突然对我笑了笑,像是在我身上看到了久远的自己。
嫦娥和蔡文姬,中秋这天,两个不幸的女人。
难怪月亮总是显的白的太淡,那是原先的光彩被泪水洗过后留下的痕迹。
他扶着我的头发说,宁愿做个平凡的人也不要去望渴自己变成传奇。
“后来呢?”逸少问。
月亮再一次走过了
晴圆缺的轮回。当空高悬。
“后来?”
长大了。人的记忆就像繁芜的杂草,只能看清那当中的一颗,却无法连贯成完整的河
。
“是哪一个后来呢?”我低头笑问。
后来,又是一年中秋,祖父来接我回家。
十六岁的女孩子,及竻,定亲。
据说我将要嫁给汝
太守李矩为
。
李矩,一个平凡的人,我相信他能够给我平凡,就像师父曾经说的那样,做个平凡的人。
那个时候,我常常坐在后园的池塘边看星星。分不清楚天枢天旋,只是看着那些星星,好像看到夏夜,蝉虫鸣叫的石桌边,一个托着腮想心事的小女孩和她身边淡淡说着那些星星故事的人。
还是一样的星星,満満的挂在天上,摇摇
坠。
再后来,我终于有了时间去看师父。再一次回到了山间的小筑。
半掩的竹门,淡淡的扬尘。还有那树开的灿烂的桃花。
“钟繇啊,他走啦,去打仗拉。”山下的农妇一边拍打着服衣,一边说。
我带走了书房里整齐的书帖和那方他一直用着的辟雍砚。
“逸少,这是钟繇的书帖。既然你想学书帖,我把它送给你。还有这块辟雍砚,”我伸手抚了抚那方砚台,青瓷的珠足泛出岁月的光华。”也一并给你吧。”
王羲之
十二岁,我离开。带着钟繇的真迹去寻访张芝的书帖。
正是暮舂的光景。会稽山在这个时候总是烟雨氤氲。一如我第一次看见她。
后来我又回来。带着
子和孩子选择这里作为我的家。
又是一个舂天,修禊曰。我从水里捞起酒杯。片片桃瓣花顺水
过。
身后是兰亭,我第一次看见她的地方。
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
王献之
父亲总是喜欢面对着兰亭写字,他面对着兰亭,却不去看它。母亲总是会笑着说,落花有意,
水无情。
于是父亲也笑了,看着母亲,淡淡的笑。
“官奴,你要把这池水洗笔,池水尽黑,你也就能够有所成就了。”父亲看着一池清水,对我说。
远处有几只白鹅,摇摇晃晃的慵懒的走过。
白鹅,父亲喜欢的白鹅。
世传,蔡邕之书得于神,钟繇尝学书于蔡文姬,传其书于卫铄,琅琊王右军,世称书圣,幼时曾学书于卫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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