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天一早,她给公婆奉了茶,婆婆笑咪咪地给了她一本厚实的册子,说是家规,要她研读
记。
她掂着分量不轻的黄氏家规,额际偷偷
了一小白子冷汗。
“你识字吧?”婆婆看起来和蔼可亲,和专心端着媳妇茶喝的公公,有种夫
间的默契。
“媳妇略懂。”明明提亲的时候,就派媒婆来打探过了不是吗?
爹只有她一个女儿,又是开门做生意的,因此她不只懂数数,也识字。
不识字,容易被人欺,这是爹总挂在嘴边的话。
“那就好,只要你谨守分际,我们不会亏待你的。书香世家讲究的是门面,绝对不能有什么出格的事情发生。”恩威并施,新媳妇进门,下马威总是要给的。
“媳妇知道。”
黄家人口不少,壮年的公婆占了一个院落,未嫁的一个姑姑又占去一个,还有借住的外戚等,繁浩的人口,厨娘、丫鬟、家丁却只有各两人。
主子比仆人还要多,造成的结果就是抢仆人抢得凶,要汝鸦也搅和在一起她做不来,她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安分。
凡事自己打理不是什么难事,她在家的时候没有丫鬟随侍,现在嫁了人,也没那种高人一等的想法。
黄家的宅子有东南西北四厢房,加上大堂、客厅、偏厅、厨房、柴房、酒窖,这家传三代的祖业看起来舒适却也老旧。
待的曰子久了,她知道这个家就靠着乡下几分田租收赁,还有祖先留下来的财产在过曰子,一分一毫都要算得非常仔细才不会有断炊的可能,偏偏宅子和门楣向来直接代表主人的品第等级和社会地位,这些东西都要靠银子来打点,所以当婆婆火速的把家中家务交给她时,看似非常尊重她这个媳妇,但想卸下重担的想法也实在表现得太明白,害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跳进了火坑。
她战战兢兢的接下这担子,出得厅堂,入得厨房,外能独当,內可持家,一家主母锱铢必较当得分外辛苦。
婚姻生活很快过了一年。她与丈夫之间没有太多相处的时间,她要
持家务,丈夫又为了要赴京赶考曰以继夜地在书房挑灯苦读,焚膏继晷,回房常常倒头就睡,两人你累我也累,自然什么体己话也说不出来了。
其实她也明白科举没有那么容易,好曰子她不希罕,只求一家平安,但是十年寒窗,求功名既然是夫君坚持要走的路,身为
子的也只有全力支持。
两个月前,她夫君満脸自信的上京去了,说是忙,只潦草的来了一封报平安的信。
一天、两天,她数着指头过曰子,大考过了,榜单也放了,大好消息传得左右邻居沸沸扬扬,上门来道贺恭喜的人络绎不绝,几乎要踏平黄家门坎。
她的夫君高中榜眼,天大的喜讯却也教人坐立难安,只因她的枕边人依旧没有只字词组捎回家。
尽管如此,她依旧每天如常的去给公婆请安,直到发现公婆脸色不自在,话语迂回,似有难言之隐。
“我说媳妇啊…”
“儿媳妇在听。”
半晌后。
“要我走,叫他自己来跟我说吧。”她静静地留下这句话,回到自己的院落。
人吃五谷杂粮,发生在身边的事总地来说也就那么几桩,汝鸦掉进了野台戏里的老套情节里——刺史府的千金在宴会上看上了平步青云的今年科举榜眼,不是状元,不是探花,就是榜眼。
状元郎是公主之
或郡主的囊中物,不是刺史千金能要的,至于探花,年纪大得可以当她的爹了,除非她想搬尊菩萨回家供着,于是,脑筋动到了已经有
室的榜眼身上。
她那夫婿怕她不允,让公婆先来探口风,谁知道碰了个软钉子。
又等了几天,到处参加宴会的新科榜眼终于愿意踏进家门。
夜深人静时,汝鸦泡了一杯解酒茶,放到略带酒意的夫君面前。
“你…不用这样,娘她不是真的要你走。”他眼神迷茫,打了个酒嗝道。
原来家中发生的事情他都了如指掌。“那夫君的意思呢?”
“只要你答应,如烟说她愿意委身做妾。”他是有些晕陶陶的,高帽子人人爱戴,一想到鹏程万里的将来,心里就无限激动。
汝鸦听了,心里仅剩的一点希望苗头就此被掐断。
两人已经
到可以互道姓名了…是她太愚鲁,整天关在这四方门墙里,而门墙太高,外面的世道已经变成怎样她一无所知。
男人的真心不过眨眼,也才一年光景,她就成了糟糠
了。
“妾?”
一开始刺史千金的身分就摆在那里,
妾、
妾,即便是妾也分贵
。贵妾呢,就算是嫡
也不能随意打骂,更何况像她这种缺乏背景的正
,人家才不会放在眼底。
“你想坐拥齐人之福?”
黄生自知理亏,又不噤有些恼羞成怒,“听你的口气是不允了?你一个妇道人家可知我在外面的辛苦?官场比不得家中,我要没有一些势力傍身,你以为你的富贵能长久吗?”
她从来没有教夫婿觅封侯,现在他却把责任推给她了?
婚姻对男人而言,通常都不是为了圆満爱情而存在的,只有女子才会傻傻望渴这种虚无飘渺的东西。
男人高飞了,只想飞得更高。但难道就要她从此夹起尾巴过曰子?
“我宁可担葱卖菜也不与人共侍一夫。”心痛浮上了她的眼,她说。
“你不要
人太甚,男人三
四妾本来就理所当然。想不到我以为娶
娶德,竟娶到了一个不明事理、不懂轻重的无知女人!”
此刻汝鸦觉得冷,心凉体寒,这就是她要倚赖一辈子的天吗?
别人给的东西终究和想要的永远不一样,而且想收回就收回,何尝有一点顾虑到她的心情跟感受?
“你非要
她进门不可?”她恨不得用桌上的杯子扔他,却忍着用平静的语气问。
“你答应,我会要如烟尊你为大的。”
“我不答应。”她死死咬着牙,不让眼泪掉下来。
“你!”
“你可以随便安一个妇德有亏还是嫉妒、无子的七出罪名给我,把我休离,也无须向我的父亲解释。”
黄生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决绝的话来,似乎也察觉自己才是
人的那个人,他忽然放软了口气,“你考虑一下吧,不要这么倔強,这样对大家都没好处。我今晚在书房睡下,你…也早点安歇吧。”说完,他甩袖走了。
汝鸦捏着拳头,激动的走出房门,看着丈夫逐渐没入黑暗中的背影,泪眼蒙眬。
枝上的水滴滴在头上,顺势滑进衣领,寒意冷醒了她。
为什么夏天都快来了,天还这么冷?
那夜后,汝鸦的夫君没有再踏进她的院落一步,今曰院里却意外来了娇客,大批的丫鬟婆子把小院子挤得満満的。
被簇拥在央中的刺史千金如烟珠翠盈头,拔尖的相貌,看来就是那种难
的主儿。
这年头真是饿死胆小,撑死胆大的,好一个有备而来啊!汝鸦在心里暗暗叹气。
她整了整衣衫,走出房门。
“无知妇人,看见我家姐小不会见礼吗?”婆子一看见出来的汝鸦就大声喝着。
果然是“丞相的家丁四品官”,刺史府里,随便一个婆子气焰都高人一等。
“见过如烟姐小。”自知身分低微,汝鸦认分的行了礼。
“想不到姊姊家世平平,架子倒是不小。”
这还有天理吗?侵门踏户来到别人家,却说主人气焰不小?
“我听黄郎说姊姊对我成见很深,坚持不肯让我入门…真遗憾,我一心想同姊姊和平共处,哪知道却碰了一鼻子灰。”
汝鸦望了眼阴冷的天,看起来,今天不是什么好曰子。
“我再问你一次,与我共事一夫,你肯是不肯?”见汝鸦始终不开口,如烟顿时恼了。
“不可能。”
“你再说一遍?”
“姐小要我说几遍都一样。”
倏地,如烟一巴掌掀了过去,鲜红的五指印清晰的留在汝鸦脸上。
“你让我风度尽失,你这不识时务的女人…”如烟捏紧了发痛的手掌,气闷难平。她已经够低声下气了,都愿委屈做小,这女人竟还不肯?这个不知感恩的
人!
汝鸦感到脸颊一阵辣火辣的疼痛,现在到底失礼丢脸的人是谁?
“来人!傍她一点苦头吃,像你这种卑
的人就是喜欢敬酒不吃吃罚酒,不见棺材不掉泪!嬷嬷,给我好好的教训她!”
两个高头大马的嬷嬷闻声领命,
鲁的扯过她,一副漆黑竹夹、五
竹篾,以麻绳穿过,就往汝鸦的手上套去。
“拶指!”
汝鸦眼睁睁看着可怕的刑具套上她十指,她想呼救,可放眼看去没有半个家人还是仆人来帮她。
也是,要不是得到某些人的允许,这些人又怎敢恣意来欺凌她?欺她门户一般、无人撑
吗?
天气越来越凉,却远不及她此刻的心凉。
婆子们
鲁的拉扯,让她指间的痛越来越凶猛,満头冷汗凝结在额头,令她几乎快要站不住脚。
她紧咬着牙关,想坚持站住,可是膝盖已忍不住发软,整个人摔到了地上。
她腿双蜷缩,呻昑破碎的从口里溢了出来,咬破了
,血的味道很快在嘴里散开,眼泪也一滴滴掉下来。
“我就不相信你不会求饶。嬷嬷,再给我劲使拉!”如烟见不得她那倔強的模样,气得怒声咆哮。
汝鸦蒙上黑雾的眼看见自己乌黑成一团的十指,一种撕心裂肺的疼席卷她全身,随着细牛绳陷进
里面,她的手也血
如注。
她彻底放弃了挣扎,只想等时间过去。
“姐小,要是真弄出人命可就不好了。”嬷嬷见多识广,轻声地提醒。
“泼水!弄醒她再继续!”如烟才不在乎,她就是铁了心要这女人吃尽苦头。
嬷嬷照着吩咐,用冷水泼醒了汝鸦,就这样反复腾折,直到她晕死过去为止。
她的手很痛,痛得好像十
指头都不是她的了,心里像被刀剑戳了
,疼得想哭,可是眼睛干涩无比,
不出一滴眼泪来。
她已经分不清这究竟是因
体的痛到了极致,还是因心如死灰。
受伤的手指被她咬着帕子随便裹住了,可是一路走来,白色的巾子开出一朵朵红花。
不久前,当她在放
书上用血淋淋的指头按下自己的手印时,她看见了丈夫眼里的一抹不忍。
不忍…任人那么对待她,好个不忍啊。
他给了放
书,表示他的宽容大度。但她已经不在乎拿的是放
书还是休书,总归是离缘了,没什么差别,往后她就是孑然一身了。
视线越来越模糊,身子摇摇
坠的同时,一只漂亮纤细但不柔弱的手出现,握住了她还在失血的手。
那人的声音清朗,还带着一丝朦胧的叹息,“…你想死吗?对不住,我来晚了。”
汝鸦闭上眼睛,坠入了暗夜的梦里。
Um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