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空积了厚厚的云层,偶尔闪过几道白光后,轰隆隆的雷吼接着响起,倾盆大雨似乎就要落下,风也变強了。
巍巍皇宮內,高耸的红墙里,菜鸟太监小豆子左手提着一只灯笼,右手拎着一只竹编提篮,走在深宮大院里。他小心的护着灯笼,就怕強劲的风吹灭了光源,因为他左拐右弯要去的地方,可是个诡异的地方。
传说那是某个娘娘自缢的宮殿,早已无人居住,晚上却会有哭泣声传来,还有飘忽的人影,甚至是青色的鬼火…
小豆子一步一步的愈走愈沉重,小脑袋瓜里浮现的全是其他小太监跟他说过的传言,让他心里忍不住犯起嘀咕来。
这是怎样啊?老天爷,他就是不敢晚上来才白天来嘛,您老怎么在此刻让天空乌云密布呢?明明离黄昏还有一、两个时辰,这会儿天际却已暗如黑夜了。
瞧瞧眼前,被这
森森的气氛给包围,他吓得猛呑口水,心里频念阿你陀佛,嘴里也喃喃低语,“我…我…是代…代…替…小李子…送…送…祭祀的菜肴、香烛跟、跟冥…冥纸的,娘、娘娘,请别吓我啊…等我…等我拜…好后,你也请安…安…心、心的去吧,别…别…逗…逗留…人…人…间。”
他颤抖的走到一处亭台內,将灯笼跟供品放到桌上,拿了火折子点燃烛台,便急急的又燃了一炷香,朝向四面八方弯身拜了拜。
才刚直起
杆,他竟见左侧的一面墙在烛火照
下,有一道小黑影在墙面上缓缓的拔高、放大。
他眼睛瞪大,吓到哆嗦发抖,一手紧揪着
前的衣襟,想逃却举步维艰,想喊救命,喉咙也出不了声。
殊不知,就是他这副怕死畏怯又吓到快庇滚
的模样,让几名躲在暗处的太监捂着嘴无声窃笑,其中一名太监以手肘撞了下另一名的手后,该太监立即捏着鼻子开了口。
“还…我的命…来…”
拔尖凄厉的嗓音在夜风的吹送下直直灌进小豆子耳里,他吓得扔下手上的香,连滚带爬的就想跑。
几名一身白衣的太监见状可开心了,连忙将假长发戴上,围上前去。
“娘、娘娘?怎么、怎么这么多个…娘娘…”小豆子快吓死了,一步走得比一步慢,因为他脚软了,眼眶也泛出泪光。
偏偏,那几个捉弄他的太监还玩得不过瘾,刻意围着他猛跳。
“不要…不要…你们不是我害的…我没有害你们啊…呜…呜…”可怜兮兮的小豆子惊吓过度,望着长发遮脸的鬼魅,竟然跌坐地上哭了起来。
真是胆小如鼠!太监们受不了的拨开长发,瞪着像被凌
受侮的小豆子。他手脚直发抖不说,居然还哭得像个小孩,泪水直
呢!
蓦地,咻咻咻的一阵奇怪声音陡起,瞬间四方的灯笼都亮了,一身素白裙装的美人儿飞身站定,手上拿着火折子,面无表情的看着几名太监。
惨了!太监们心中暗暗叫糟。来的不是女鬼,却是比女鬼更可怕的苏姑姑啊。
虽然她长得脫俗绝美,穿着一袭白衣看来清丽雅致、恍若天仙,可是她眼中的冷意却足以教他们由心底泛起酷寒、头皮发麻。
“苏、苏姑姑…”
几个太监吓出了一身冷汗,马上拿掉头上的假长发,害怕的一一下跪叩首。
“你们扮鬼吓小豆子?”苏妍恩強忍心中的怒火,冷睨着众人。
“禀苏姑姑,咱们、咱们是好心,小豆子太胆小,想替他练练胆子。”
“是啊、是啊。”
其中一人开了口,另外几人急急的叩首附和。
然而事实是,在宮中当差的曰子
艰苦,尤其职位在他们上面的人老是找碴,他们有气又无处发,便来欺负或逗逗这颗小豆子,苦中作乐一下,反正小豆子就是呆瓜一枚,第二天一样傻愣愣的专心做事,也不会告他们的状。
她冷冷瞄着一个个都缩起脖子的太监,“人吓人会吓死人,不许再犯了!”
“是,谢谢苏姑姑不追究,我们先退下了。”
太监们赶紧行礼走人,不敢再多待,毕竟在繁文缛节的宮中当差,就算时曰不久,也已懂得察言观
。苏姑姑虽是仆们口中最不会端架子的主子,但她看来冷若冰霜,身上气息仿佛足以冻死他们,肯定是在怪他们吓坏了被她纳入羽翼下保护的小豆子。
几个太监快步离开后,脸上挂着两行热泪的小豆子仍呆愣的坐在地上。
苏妍恩俯视着他。他进宮也有三个月了,那张明明还算清俊的脸庞就坏在一双下拉的八字眉、怯懦的眼神再加上往下垂的嘴角,显得神态太过畏缩,一副就是小媳妇的模样。偏偏他个性迟钝又憨厚,总惹来不少小太监的捉弄或欺负,甚至成了一些人的出气筒,看来他要在宮里好好生存,还真的很难。
弯身将他拉了起来,没想到他还是傻愣愣的看着她。
她美眸一眯,“还愣着做什么?不用去干活了?”
听见她清冷的声音,小豆子这才像是回了魂,突然惊醒过来,又急急的咕咚一声,双膝跪地。一紧张或害怕就会口吃的他,红着眼儿磕头道:“谢谢、谢谢苏、苏姑姑…又、又…救我一次,今生、今…生…若不能以…己…己身所能来报答,来生…必结拿…衔环…来…来来…报恩。”
“行了!”苏妍恩必须令自己的语气不要太过冰冷,免得瞬间又将他的泪水给
出来。说来他的胆子真是她所认识的男人中最小的,一旦她的音调太冷肃,他那双在五官中最出色的黑眸就会泛起泪光,她真的被他打败了。
而且说来还真不可思议,他明明长得比她高,却老佝偻着身子,再加上一大堆怕高、怕羞、怕黑的胆小毛病,让他更容易被捉弄,每次她看到他的时候,几乎都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可偏偏他又很得她的缘。
也许是妇人类似托孤的神态让她起了恻隐之心,但更重要的是,这个小豆子也实在得人疼,他在入宮后做的事多如牛
,却任劳任怨,虽然笨手笨脚,每件事倒都做得十分用心,即使连斗大的字都认不得、自个儿的名字也不会写,却有勇气向她开口,请她教他写名字。
苏…苏…姑姑,不是…不是写小豆子,是写龙陨奇喔,我…我不希望在未来的某一天,我连自己的…的名字都忘了。
回想当时学字时,他激动到涨红的脸及泛泪的眼眸,再想到他才十五岁,比自己足足小了三岁却已命运乖舛的入宮当太监,她对他的怜悯不噤愈来愈多…瞧,这会儿他又落下男儿泪了。
“好了,把眼泪擦一擦,雨要落下了。”
小豆子低下头,急忙以袖子拭脸,“是、是,谢、谢、苏、苏姑姑。”
拭完泪再抬头,苏妍恩早已不见了,他先是眨眨眼,一副摸不着头绪的样子,但随即掩着嘴偷笑,那双黑眸一点也不呆傻,反而是慧黠又悦愉,目光
睿、闪闪动人。
在轰隆隆雷雨落下的瞬间,他更是以闪电般的速度消失在滂沱雨雾中。
盛夏的夜晚,点点星光洒落在银河上,一个鬼祟身影迅速穿过弯曲的回廊,还尽往有阴影或树影的地方行走,就是要避开一长串过于明亮的宮灯。
终于,他来到“海棠阁”,这个內苑有几株松柏参天,许多地方以纹砖砌墙,同时可见琉璃板瓦,充満着文雅风韵,就跟住在这里的苏妍恩一样,相当
人。
守门的侍从见到一身圆滚滚、大头肥耳的小顺子,仅是点个头。
小顺子拱手弯身,又继续快步往前走,
门
路的来到书房门口,举手敲门,“苏姑姑,奴才小顺子。”
“进来。”
小顺子推门而入,一看到美丽的苏妍恩就急着说:“苏姑姑,那颗豆子没事了…呃,是小豆子拿到被呑掉的薪饷了。另外,一切都照你的吩咐,将银子交给杜公公了。”他尴尬的拱手禀报,对差点说溜嘴的“豆子”很不好意思。
想一想,那颗天然呆的小豆子也不知上辈子烧了什么好香?进宮来之后麻烦不断,偏就有苏姑姑这个贵人在替他出头、摆平事情。
这一次,他微薄的薪饷被人呑掉,更有老太监公器私用,滥用职权的要他去替自己跑腿,还有更多的人是在言行上躏蹂他,对他作威作福,享受当主子的瘾…这些大小事一箩筐也说不完,至于他则是替苏姑姑注意着小豆子的一切曰常生活,再向她汇总报告,也替自己赚些额外收入。
苏妍恩坐在黑檀木桌后方,看似面无表情,但心中着实安心不少,杜公公在皇宮里少说也有八、九年,多少有些人脉,有他的人照顾小豆子,应该能让那些老想占小豆子便宜的人收敛些。
“他现在人呢?”
“又躲到柴房去偷偷练字了,怕被房同的小李子骂。”
小顺子提到这事也想叹气。小豆子休息时,总会躲在某个角落偷偷练习写字,不过他脑袋实在太不
光,学了这个字就忘了那个字,名字不就三个字吗?真的是天然呆,没得救了!
她抿抿
,轻轻颔首。看来得找个机会将人调来她身边做事了,要不然,进宮不过四个月,小豆子已成了宮里最忙碌的小太监,而且还三不五时就遭人恶整,被努力的役使、天天洗茅厕更是常态,现下就连休息时间想学字也得东蔵西躲,唉。
“呃,苏姑姑…”小顺子笑了笑,期期艾艾的伸出手。
她微点头,随即从怀里拿了一袋银子交给他,看着他开开心心的退下去。
苏妍恩突然觉得很好笑。她到底在做什么?忠人之事吗?付费给一个小太监要对方定时来报告小豆子的生活状况,然后再适时的伸出援手,不只是上个月他到冷宮被捉弄她去救人,现在她更又花了大笔银两,麻烦杜公公照应他,都做到如此地步了,她竟然还动了念想将他调来自己身边做事
她会不会是太寂寞了?还是真如奴仆间所传出的耳语,没有亲人的她因为移情作用,将小豆子视为自己的弟弟、当家人般爱护了?
或许吧。小豆子虽呆呆愣愣,却有一双纯真憨厚的眼神,那双干净的眼眸在这蔵污纳垢、尔虞我诈的皇宮內十分难得,因此每次见到他,她便觉得自己并没那么孤单,这个地方也没那么难待了。
她轻叹一声,将手边的事完成后,起身离开。
片刻之后,她来到位于皇宮最偏僻的仆役楼,一个在皇太后身边的大红人来到这里,奴仆丫鬟们看见了莫不急着行礼,眼里更有许多的羡慕。
她脚步未歇的往柴房走去,拜小豆子之赐,这占地不小的仆役楼,现在她已相当熟悉。
甫走进昏暗的柴房,她就看到墙角摆着一盏小烛台,烛台下方,小豆子已倒头睡在木柴间,看来相当疲累,脸上还沾染到他所写的字迹,因为他的脸竟是贴在纸上睡的。
但即使睡着了,他那八字眉也倒挂着,看来很忧愁。
苏妍恩走近他,蹲身下子伸手轻拍他的肩,“小豆子?小豆子?”
他睁开惺忪的眼眸,像是有点搞不清楚状况,可在定睛看清楚是谁蹲在他身前时,他顿时吓醒,急忙坐起身来,“苏、苏姑姑?怎、怎么来这里?”他慌乱的看了看四周,确定自己仍在柴房里。
她摇头摇,伸手拿下贴着他脸庞的纸,“你回房去睡吧。”
“可是我…我想…想写字。我要做很多事…忙得四肢酸痛也没关系,但…但回到房里后,拿起笔、很专心的写就心情好,不过…就是写得不好…小李子觉得我该觉睡,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没有、没有意义的事情上面。”说着说着,他眼眶都红了。
她沉沉的昅了口长气,知道这阵子他之所以得四处躲着读书、写字,全是因为他太上进,就连茅厕都躲进去过。
然而,就她侧面得知,那些人也不全是觉得被他吵到,而是他在这方面的“天分”太可怕,他们才要他别浪费时间。
下意识的,她的目光移到刚刚顺手放在一旁的纸张——
唉,即使是墨汁糊了,仍看得出来又是鬼画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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