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他昏沉的想着,感觉到血
渐渐
干,身躯变冷。他死了。
影子如出现时般突然,凭空消失不见。就连两具尸首,也一并失去踪影,残留的大量鲜血,则像是受到強大威胁,恐惧的想躲起来,一点一滴渗进土与土、石与石的
隙。
最后,山路上只剩下马车,与満车的香料。
杀戮从城外开始。
健壮的猎户、牧羊的男人;采菇菌的、伐木的,只要是进山的男人,没有一个幸免于难,全都消失不见,妇人们焦急的呼喊,回
在山林中,充満绝望。
入夜之后,连城內的男人,也开始失踪。
愈是健壮的男人,失踪得愈是快,人们惶恐的奔走相告。
有人指证历历的说,看见自家男人被开膛剖肚,肝脏被当城啃食,还被溅得一身血。人们到了现场,却什么都没看见,更寻不到半点血迹。
有的人则是被吓疯,恐惧的用双手护住
口,无论如何都不肯松手,声嘶力竭的嚷叫着不要不要。
砚城里的人们,陷入无底的绝望中,只能求助于最后的希望。
他们成群结队的来到木府前,跪在石牌坊下,声泪俱下的恳求。
当姑娘来到院子里时,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桂花盛开,今夜最是芬芳,桂花树前摆着一桌两椅,桌上搁着冰糖桂花
。月
正美,举起一浅盅的冰糖桂花,明月就映在其中。
木府里的这座庭院,在一年中的这一天、这夜一,最美。
姑娘坐在桂花树前,看着、闻着、尝着的,都是桂花。就连由灰衣丫鬟们,伺候她穿上的衣裳,也染了桂花的颜色,熏了桂花的香气。
她静静的坐在月光下赏花。
当她沉默的时候,整座木府里,也没有半点声响。就连満园的桂花树,也要屏气凝神,一动也不敢动。
这么一来,反而坏了事。一朵小小的桂花,位于枝叶的末稍,靠姑娘最近,几乎就要碰着她的发。
小小的桂花,紧张得瑟瑟发抖,终于落了下来。
桂花滚啊宾,沿着姑娘的发梢滚下,尽可能保持安静,就连落地的时候,也不敢发出声音。
“没事的,有点声音也好。”
姑娘出声说道,让満院的桂花都松了一口气,这才敢随着夜风轻轻摇摆,芬芳也漫得更远。
躲在角落的信妖,折成扇子的形状,主动来到姑娘身旁,殷勤的挥动着,不敢挥得太重,就怕姑娘冷了,但也不敢挥得太轻,巧妙的力道,恰好让桂花的香味能够萦绕不散。
“您说得真对,有声音就是好,静悄悄的太无趣。”
扇面上浮出笑脸,嘴角弧度扯到最大,竭尽所能想讨好主人,以往的狂妄,都收敛得干干净净。
角落传来一声冷哼。
信妖的表情、语气都变了,喝叱着:“不得无礼。”
站在阴影之下的男人,全身
着药布,只
出一双眼睛,以及右半边的脸。仅看他的右脸、俊眉、朗目,英俊非凡,但是左脸却覆盖着银面具,虽然雕刻得跟右脸相同,但摆在一起还是极不协调。
“你的态度改得倒是够快。”
黑龙勾起嘴角,不以为然的冷笑。
“这是我训练的成果吧!”
他足足用龙火,烧了这家伙一千零八十遍。
“胡说!”
信妖不服气,
的鼓
起来,否认不忘奉承。
“我是敬重姑娘,决定改过自新,乖乖侍奉她。”
黑龙又是一声冷笑。
“说得好听,说穿了是你不侍奉也不行。”
“你这泥鳅,这不快闭嘴!”信妖恼羞成怒。
“多嘴的是你。”
“泥鳅!你这泥鳅!”
黑龙脸色一沉。“又想被我烧一次吗?”
“来啊,我不怕、不怕、不怕。”信妖挑衅着,扭曲着身体。
清脆的嗓音,柔柔响起。
“够了。”
嗓音虽柔,却令争吵即刻消弭,院落里又恢复宁静。
“要你们来办正事,事情还搁着没处理,你们倒是自顾自的吵起来了。”
她望着无边月
。
消失的都是男人,而人们传说,他们被取走了肝脏。
男人的——
侧耳菇曾说过。
要更多的肝。要更多的肝。要更多的肝。要更多的肝。要更多的肝——更多的——更多的、更多的肝——
她闭上双眸。
时间。
看来,时间到了。
一旁的信妖还在聒噪着:“是这泥鳅不识相。”
它推卸责任,张开身躯,陪着笑靠过来。
“你瞧,我老早把失踪的男人的姓名,跟消失的地方都记住了。”
纸张上浮现字迹,一行就是一个失踪的男人。
黑龙敛下怒气,狠瞪了信妖一眼,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开口。
“我在城內外都搜寻过了,完全找不到那些男人。”
他来回找了几趟,还出派水族搜索,却都徒劳无功。
“连你都找不着?”
她睁开双眸,喝着桂花
,长睫低垂,像是在数着浅盅里的桂花,总共有多少朵。
“蔵得可真够隐密。”她低语着。
信妖就怕没机会落井下石,趁此良机,凑在一旁聒噪:“那是他无能,身为龙神,也不过尔尔,实在有够丢脸。”
长睫轻掀,盈亮的水眸望向信妖。
“他找不到,难道你就找得到?”她问。
信妖笑瞇瞇的。
“我虽然找不到,但是我知道,不管那些男人被蔵得多隐密,您一定能找到。”
它尽力
出无限崇拜的表情。
姑娘浅浅一笑,搁下浅盅,小手轻挥,一个卷轴就无声的从暗处漂浮到她面前,系带自动开解,卷轴摊平在半空中,上头绘着砚城的地图,每栋建筑、每条街道,在月空下一览无遗。
原本是平面的地图,展开后就产生变化,屋宇高凸,水渠下陷,很快的就变为立体,完全按照砚城的比例缩小,没有一处遗漏。
“这是你找的范围。”她说道。
黑龙的额角,青筋隐隐菗动,咬牙切齿的问:“你是嫌我找得不够仔细吗?”
“不,是你找的方式错误。”
她摇了头摇,白嫰的小手,在地图上轻轻拂过,掀起一张透明的薄膜,建筑、水果、水渠、道路都还在原处,颜色却变得不同。
“先前蝴蝶来借过,各
绣线,代表各种人与非人所走的路径,是空间的形态。而这张地图,显示的是时间。”
透明的薄膜平顺卷开,每一张薄膜,代表着一个时辰的变化。
从第一道曙光升起,到最后一抹夜
消逝,都在她的指尖翻动而过。
翻到了第九层,在薄膜与薄膜间,城中的某间建筑,突然消失不见,空白处充盈着浓浓黑雾。
“应该就是在这儿了。”
她按住地图,双手往不同方向挥展,地图蓦地变地大巨。她又重复了几次,直到飘着黑雾的空白处,大得像一座平面的门,足以让人轻易穿过。
“要一起过来吗?”她问。
“那还用说,我誓死追随您。”
信妖哪肯放过展现忠诚的机会,没有多问一句,抢着就冲入黑雾。
“你呢?”
她微笑转头,双眸望着黑龙,仿佛他真的有选择的余地。
黑龙懒得回答,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径自踏入黑雾。
月
下、桂花旁,她的绸衣轻舞,绣鞋在地上轻点,来到黑雾之上,缓缓的沉没入內。
破烂的旧屋里,尸首到处堆栈。
每一具尸首都被开膛剖肚,没有了肝脏,鲜血凝聚在屋內,无法
出去,使得积血已经深达半尺,被丢在底下的尸首,就浸泡在血池中。
一个长着绿
,脑袋大、肚子更大的饿鬼,正埋头大吃,把尸首吃进肚子里,连一
骨头都不吐。它狼呑虎咽,吃得又急又快,连打嗝的时间都没有。
黑龙跟信妖从空中落下,直接就掉进血池中,染得一身都是血。
“妈啊,脏死了!”信妖大叫,急忙扭拧,把鲜血哗啦啦的扭干。
双脚都浸在血中的黑龙不言不语,只是微微抬头,而带愠
的看着飘浮在半空中,连绸衣的衣角都没有弄脏,依旧洁净素雅的姑娘。
“我要跟它谈谈。”她下了指示,仍逗留在原处,没有靠近饿鬼,因为那儿的尸首堆积得最高。
強忍着血
的黏腻,黑龙避开尸首,亲手逮住饿鬼,一路拖行过半间屋子,推到这任
的小女人面前。因为迁怒,他用力极限,差点掐断饿鬼的肚子。
“不,不不不不,求求您,不要打我!”
饿鬼吓得绿
发白,双手抱住脑袋,害怕的大喊大叫。
“我吃得很快了,真的很快很快了,求求您——”
“把头抬起来。”姑娘说道。
惊惶失措的饿鬼,吓得分辨不出声音,还在喊叫着。
“我已经尽力了,还是吃不完,真的真的——我好
——呜呜呜呜呜——太、太
了——呜呜呜呜呜——”
它说着说着,泪珠就一颗颗滚出,灯笼大小的绿眼。
信妖在它身边飞转,啧啧有声的打量,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叹。
“我还从没听过,竟有饿鬼会
得哭出来。”
“我吃太多了、我吃太多了——”
“你到底吃了多少?”
“已经有五十四个了。”
饿鬼擦着眼泪,脑袋跟四肢都缩小,就是肚子还是大得惊人。
“我会努力的,一定会再吃、再吃——”
信妖又飞转几圈,突然凑近细看,长长的咦了一声。
“我认得它!”
它更讶异了。
“当年,有个人酷爱吃肝,不论牛肝猪肝、驴肝马肝都吃过,后来连人的肝也吃,尤其最爱吃婴儿的肝,最后被前任砚城主人责打成饿鬼,封印在雪裹腹。”
“那么,它怎么会在这里?”
黑龙瞇起眼,大手还是捏着饿鬼的颈子,始终没有松开。
“我哪里知道。”
信妖没好气的说,绉痕浮出的双眉,困惑的拧了起来。
“照理说,那封印是解不开的。”
“倒也不一定,要看看解印者是谁。”
姑娘徐声说道,粉
弯弯,双眼深幽如无底的泉。
“或许,是我知道的人。”
说着,她伸手打了个响指。
啪!
听到熟悉的声音,饿鬼吓得惊跳起来,张着血盆大口,又想哀声求饶,却在看见那张清丽的脸儿时,倏地一呆,绿眼差点滚落血池。
“你是谁?”
它的头舌探出来抖动,直往姑娘探去。
“我可以吃掉你吗?”它期望的问。
“你不是说,已经吃不下了吗?”她不怒而笑,轻声反问。
“只要是肝我就吃得下。”
它
着
,近乎爱慕的叹息。
“你的肝一定比婴儿还要好吃。”
“这些人的肝不是你吃的?”
“不是不是。”
饿鬼満脸委屈,眼泪又落了下来。
“都没有肝,全部都没有肝,肝被主人吃了,我只能吃这些剩下的。”
“那么,你的主人在哪里?”姑娘软言软语,态度友善。
饿鬼被她
住,乖驯的张天嘴,正要回答——
轰隆!
一道闪电劈下,饿鬼应声炸死,绿糊糊的
体,伴随着先前被呑下的尸体们,噴洒得到处都是,黏烂的贴在墙上、血里,就连黑龙跟信妖也来不及闪躲,被噴得一塌糊涂。
这次,黑龙不用看,也知道姑娘还是一身洁净。
上方的黑雾里,先是传来响指声,再来才是男人的声音。
“我就在这里。”
她仰头上望,粉
噙着笑,一只眼儿睁、一只眼儿闭,俏皮的唉啊一声,嘴里轻嚷着。
“糟糕,失礼了。”
低沉的笑声,震动尸首遍地的旧屋,屋子开始扭曲变形,逐渐缩小。
“请别心急,我这就回来。”
姑娘朝黑雾说着,礼数十足,亲切而和善,前所未有的温柔。
“走吧。”
她吩咐着,从黑雾之门的这边,穿越到黑雾之门的那边。
“我们该回去招待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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