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她老觉得这个人像暗中盯着自己的一双眼睛似的,每次和他在一起不是被气得火冒三丈,就是挥身不自在。
想想,她和程芷岚应该没结过梁子才对。
第一次见面是在哪儿?嗯…在他当选太傅的那一天吧?
那天皇帝在御花园宴请几名爱臣,正好冯贵妃闹胃疼,召她入宮诊抬,她路过御花园时被皇帝看到,唤她进御花园说了几句话,她也就第一次看到那位传说中很得皇帝宠信的程大人。
传闻说程大人长得漂亮,又才气无双,颇得圣宠,然她第一次看到程芷岚时却觉得这个年轻臣子长得漂亮不假,口才甚好也是真的,但隐隐觉得他那双笑味味的眼睛里似蔵有深意,让她有种想绕得远远的感觉。
还记得当时皇帝说:“这位程大人要做太子太傅了,他年纪轻,还请各位大人多帮衬着些,别纵容了他。”
她在旁边听着想笑,哪有这么年轻的太傅?她印象中能做人老师的,起码也该四十开外了,且陛下嘱咐其他臣子的话,不像是对臣子的训诚和提醒,反倒像是维护自己不听话的儿子似的。
于是她忍不住笑了,结果惹得程芷岚当场多看了她一眼。
但说到第一次和程芷岚说话…应该是在皇后寿宴上户部尚书方大人的夫人昏倒的那次。当时方夫人突然昏厥,女眷们一片手忙脚
,她
身而出为方夫人把脉时,听到身边有人说道:“准备一问干净的屋子让顾太医诊病,这里人太多,吵吵闹闹,不适合问诊。”
她还以为是哪位公侯王爷开了金口,一抬头才发现原来是程芷岚在说话。
他声音不高,但威严十足,两句话吩咐下去,太监们己经抬来一张软椅,七手八脚的把方夫人放了上去,送到最近的偏殿。
程芷岚跟在她身后问道:“需要叫人拿药箱来给你吗?”
“不用,我开了药让人去拿就好。”她说话向来不经脑,年纪轻时更是管不住自己的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太傅大人太有宮中之主的架式了,小心被小人指请,可要引火烧身哦。”她只当自己说了玩笑。
程芷岚却眉骨下沉,冷冷一笑,“顾太医不做这小人就好。”
这是什么话?她好心提醒他注意臣子身分,却被他当恶人?
思及此,顾芳华忽然一惊,哎呀,若是程芷岚一直和自己过不去,是因为当年那一句无心之语,那自己岂不冤枉?他也不至于这么小心眼儿吧?
皱皱眉,她回头己看不见程芷岚的身影,想未是自己把他气走了。也好,那个人若是尖酸刻薄起来,她还未必是他的对手。
顾芳华路过杜竿竿所住的客栈时,还是忍不住走了进去,想看望一下那个可怜的姑娘,不料掌柜却说:“杜姐小己经退房走了。”
“走了?”她征住,“几时的事?”
“就是昨天。”
“说了去哪儿了吗?”
“没有。”
闻言,顾芳华的心一沉,难道杜芋竿己经…想着那张俏丽可人的脸,和那无助的表情,她內心深处的自责就越发浓重起来。
当初她为何要多嘴,瞳了这挥水?若是从一开始就不知道杜家的事,那杜竿竿的生死和她也就没有任何关系,偏偏她问了、她管了、她帮了,杜竿竿俨然算是她的朋友,而她眼见朋友遇险,就算帮不上忙,起码该有所劝慰,结果她一句劝都没有说,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杜竿竿去死——见死不救,她真是枉为大夫。
回到太医院的顾芳华心情依旧低落,晚上收到一封从宮中送出来的信,是尚仁杰写的,一是为了白天打扰她而道歉,二是再次恳请她帮忙制作玉
丸。
见太子这样诚恳,她顿觉他有些可怜,虽然被人层层保护,照顾得摘水不漏,但何曾有过什么快乐?也难怪程芷岚陪着他爬到树上玩弹弓,就是他最高兴的事儿了。
虽然她想尽量避免用药入口这种大事,但毕竟心肠软,噤不住太子的一再恳求,只好回复那个送信来的太监,“烦请告诉殿下,臣尽量在这几曰给他制出药来,但药
可能不会有之前好。”毕竟之前她骗太子说找不齐合适的材料,现在突然说能配出药来,还是要给自己找好借口。
送信太监替太子道谢之后便走了。
当晚,太医院对面的街道忽然有人声喧哗,顾芳华晚上是住在太医院的,被这吵闹声闹得睡不着了,她
迷糊糊地爬起
走出房间,问在院內守夜的人,“怎么回事?”
另一名守夜跑到外面的街道转了一圈,回来时告诉她,“一间客栈被官府封了,说是要捉拿罪臣之女。”
像是一盆凉水从头浇下来,她忽然就醒了,急问道:“哪家客栈?要抓谁?”
“情园居,好像要抓一个姓杜的姑娘…”
顾芳华一震,心口扑通直跳,有些站不稳地扶着旁边的门框,她一个劲儿地安抚自己,没事没事,杜竿竿己经走了,不会被抓。
但是官府在通缉杜竿竿,就说明杜竿竿有危险了,迟早会被找到。
她不懂,为什么宮府要为难一个小姑娘呢?难道皇帝最后还是决定要抄杜府全家、灭杜家満门吗?
心寒,连手脚都开始觉得冰凉。
情园居的事让顾芳华一晚上都惴惴不安,没有睡好,就是偶尔睡着了,又作梦梦到杜竿竿手戴镍铐、満身鲜血的找她帮忙,吓得她一下子就醒过来了。
早起对着菱花镜梳头,她也是怔怔出神好一会儿,最后磨蹭到外堂药拒前时,仍是无意识地拉开一个又一个菗屉,也不知道自己是要干什么。
顾彦材在旁边看着女儿失魂落魄的样子,问道:“芳华,是不是人不舒服?过来,让爹看看。”
回过神,顾芳华干笑两声,“没事,昨晚作了恶梦,惊着魂儿了,还没定下心来。”
说完,她強打起精神,催促自己要赶快把太子要的玉
丸做出来,这才认认真真地取药配药。
顾彦材又问道:“你在给谁配药?”
“太子殿下,嗯…其实是要给皇后娘娘的。”顾芳华拿过药柞和药碗,“太子要我做几丸玉
丸送给皇后娘娘。”
“芳华,入皇后娘娘口中的东西可得格外当心…”顾彦材忧心叮嘱。
她赶忙摆手,“行了,爹,女儿知道了,会加倍小心的。”
其实顾彦材对女儿的医术很有信心,只是在太医院当差这么多年,看多了世熊炎凉,深知在皇宮里当差的身不由己和无可奈何,也明白有些祸事不是靠医术便能避开的,所以他真不希望女儿也卷到这些是非之中。
但是既然己经误打误撞地一脚踏进来了,他也只能顺其自然,好在女大不中留,早晚有一天要把女儿嫁出去,等有了夫家,也可以让他少费些心,至少成了亲便有理由辞掉太医这职位。
太医院中的太医都是正常男
,皇帝不愿意他们常年住在宮里,便把太医院盖在皇宮隔壁,每次出诊只要过一道墙便算是入宮了,十分方便,因此不是所有太医都住在太医院,有些家住得近一些的,晚上会回家去住,白天再来太医院当差。
今曰当三三两两的太医从外面走进时,个个面色凝重,小声嘀咕,“天威难侧啊,谁能想到?”
“是啊是啊,咱们这些当差伺候的,最近得加倍小心了。”
顾彦材咳嗽一声,“诸位,朝中闲事咱们还是不要聊了吧,那摆在书楼里的医典,半个月前就该收拾出来,到现在却还是散
一片,成何体统?前曰陛下问起一本古籍医书,我翻了两天才翻出来,真是丢尽了颜面。”
那两位聊起天的太医忙应着,“是,是,我们一会儿就去整理,但是首座大人,朝中出了大事,难道您都没听说吗?”
“大事?朝中天天有大事。”对于官场上的事情顾彦材向来没兴致,从不打探,也不逢
。
可那两名太医却一左一右地凑过未,神秘兮兮地说:“昨天晚上,程太傅突然被召入宮,据说他犯了包庇罪臣之女的大案,被陛下狠狠斥责一番不说,还被罢免掉太傅官职,责令其回家反省,特后面降罪。”
顾彦材一惊,还未开口,忽然匡嘟一声响,不知道是谁把秤药用的小秤盘摔翻在地上,众人循着声音看去——
顾芳华一脸惊愕地问:“程、程芷岚他包庇的罪臣之女是谁?”
“听说是个姓杜的地方小辟的女儿,他女儿进京看他,没准儿是想给她爹喊冤告御状的,但陛下早己定了她爹的罪,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连她都要抓,但是她跑得快,官兵没抓着,却偏巧从店家掌柜的口中得知,最后她是被程太傅接走的,你想啊,陛下能不震怒吗…”
这两个太医一唱一和的,说得顾芳华的手脚更加冰凉了。
怎么回事?程芷岚不是不愿意牵扯进这件事吗?他跑去找杜竿竿,还把人接走是为什么?
如今他被罢免了太傅头衔等特降罪…还不知道陛下会怎么惩治他?
思及此,顾芳华丢下药秤,撒腿往程府跑——
一路跑向程府,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突然担心起那家伙。明明他平曰对她也不怎么好,看他倒霉自己该幸灾乐祸才是,怎么会担心陛下一怒之下斩了他的脑袋?兴许是因为杜竿竿的事情是因她所累才牵扯上他,她心中觉得愧疚吧?是的是的,一定是因为这样。
一口气赶到程芷岚家门前,她停下脚步,气
吁吁地看着周围动静——还好,街道和以往一样,没有看到守卫森严的士兵,也就是说陛下虽然震怒,却没有打他入大牢问罪的意思。
但这家伙平曰骄傲惯了,下面的员官多有登门拍马庇、送礼物的,如今门可罗雀,人人当他是瘟疫,要绕着他走,这时候他说不定正躲在家里哭呢。
她举目向四周看了看,看到一家铺子开着门,就跑过去问道:“掌柜的,蟹黄小笼包还有吗?”
见是她,那掌柜的笑道:“还有两笼,顾姑娘,你可好久没来我这吃包子了,我还当是我家做的不好吃呢。”
顾芳华一阵汗颜,心想程芷岚封自己是京城吃货之首,看样子这封号还没出门就要传千里了,她来这家店不过吃了两回,居然就被老板记住了。
她嘿嘿一笑,“掌柜的,把那两笼都给我吧。”
提着热呼呼的包子,顾芳华敲了敲程家大门。
门房看到她先是怔了怔,但己经认得她了,“顾太医,您有事?”
“你们家太傅大人在吗?”顾芳华问道。
门房面色尴尬,显然程芷岚被罢官的捎息连下人都知道了,他小声说道:“我们家主子己经不是太傅了。”
“人在就行。”她推开那人,提着包子就往里面走。
门房连忙追上来,好心提醒,“顾太医,我们主子现在是戴罪之身,您是不是先回避一下?况且主子说了,最近几曰他不见客。”
顾芳华故意大声笑,“他还以为会有人来?别作梦了,谁不知道这里是是非之地,躲还躲不及呢!”
程芷岚在书房中看书,对于她突然出现在自己家里也有一瞬间的不解讶异。他将书本卷握在手中,仔细听外面动静。
不一会,书房门被推开,他家下人略感抱歉的说:“主子,顾太医一定要来看望您…”
“看望?是来看笑话的吧?”程芷岚自嘲地说了一句,挥挥手,示意下人退下,然后挑着眼问道:“顾太医怎么有空来我这里?若是再求我办事,只怕我现在是力不从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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