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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为什么?你之前没有这么大的反弹情绪,为什么突然这样生气?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她微微愣了一下,“你没有做错事。”

 “那为什么——”

 “因为我不要‘苏江澄’出现在三千阁,我讨厌三千阁因为他而被威胁。”

 她说得振振有词,他却清晰的听见她的恐惧。

 于是他安静下来,竭力让自己对她強硬的驱赶态度保持视若无睹。

 “你想要保护的是三千阁?”

 雪凝湄为了他平静的声音而迟疑了一下。她看着他波澜不兴的样子,开始反省自己几近于迁怒的态度。为了表达歉意,她呑呑吐吐的解释起自己转‮态变‬度的理由。

 “我娘曾是一间青楼的老鸨…”她避开他的眼睛,低着头开始叙述自己的身世。“但那间青楼位在一座地处偏僻的小镇,因为那里实在太偏僻了,没有什么人会上青楼召,就算来了,也拿不出多少钱,楼里也没有什么比较好的姑娘,所以生意很清淡,根本赚不了几个钱。虽然几乎没有生意,但那毕竟是一间青楼。”

 “在那镇上,每个孩子看到我,都会拿石头扔我,大人则会用一种嘲笑轻蔑的眼神看我,还有些叔叔伯伯会抓着我,要剥我的‮服衣‬…他们说,我总有一天要接下娘的那间青楼,也迟早要…”她抿了抿,没有把话说全。半晌,她才很轻的说了一句:“在一般人眼里,青楼的女人是没有尊严的。”

 他没有说话,只是握着她的手。那是他们沟通的必备条件,却也成为一种温暖的接触。

 她倔強的只是抓着他的手,并没有偎入他的怀里。

 “在我七岁那年,镇上来了一批人,口里嚷嚷着说什么门派的,要赶去捉拿魔教的什么余孽…说的很有那么一回事,但那群人却闯进我娘的房里,把她杀死了,还抢走楼里的钱财。我那时候…那时候躲在娘的衣橱子里,被一堆‮服衣‬掩住了身体,才没有被他们找到…等我爬出来,想要求救的时候,却看到大家都死了…”

 她的身体不自知的在发抖,他伸出手搂住她的,心里那种几乎直觉式的对于她的单纯依恋感,慢慢的变得复杂。

 雪凝湄没有余力去察觉他的目光。

 她从来不对他人提起自己的过往,今天却反常的为了这个对自身来历迷糊糊的男人说起,她没有去深思为什么对他这么特别,还把自己极力想要忘却的过往对他坦白,甚至她也没有去想,为什么一提起痛苦万分的过往的现在,她竟然只单单握紧了他的手,就可以将自己假装遗忘的过往亲手揭开,依然是鲜血淋漓的。

 原来她还会痛,还会恐惧。

 她一直在掩埋,假装伤痛已经消失,然后在三千阁里幸福的活下去。

 活下去。

 这么多年来,她所想的,也只是活下去而已。

 即使她并不知道,这么执拗的让自己活着,究竟能得到什么。

 “那些自称正派的武林人士,強暴了楼里的姑娘,还杀死她们,抢走她们的首饰…我逃出来了,也逃离那个小镇,然后在山里,啃草,吃涩果子…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想活下去,想要活下去…然后,我来到一个很繁华的大城里,为了生存,我成为了小扒手。有一次我偷了阁主带上的玉,结果跑没两步,就被抓起来了。阁主没有打我,也没有骂我,她看着我,然后把我带回去,丢到澡盆里刷洗干净,足足换了十次水才终于洗掉我身上的污垢…”

 说到这里,雪凝湄忽然笑起来,目光蒙蒙的望着两人握的手。

 “我被带进三千阁,从打扫伺候的雏儿做起。阁主让我们读书识字,教我们怎么做菜刺绣,她甚至教我们怎么做生意,可以让我们自己选择要开个小铺子来营生,还是入三千阁。我本来很抗拒这里的,我绝对不要再入青楼,再成为人人瞧不起,却又争相抢夺的女…可是你知道吗?阁主教我懂得什么是自尊。”她轻轻吐出那两个字。“三千阁绝对不让任何人欺辱阁里的人。这是我们的工作,我们是有尊严的,这个世间,女人不是只分为处子和非处子而已。女人的价值,不是只建立在那块染着处子血的布上。”

 她茫然的望着他轻轻抬起的另一只手,顺着望向了他的眼睛。

 没有发觉到自己泪満面。

 黑衣年轻人很温柔的为她拭去満颊的泪水,大手滑到了她的下颚,掬起一捧的泪珠。

 他听懂了她的话意。

 苏江澄是武林人,而因为苏江澄的关系,她所生活的三千阁,受到了威胁;这是她唯一的生存地,她要捍卫她的生活。

 并不是因为他不好,而是因为他可能是武林人,更糟的是,他还可能是那个引发争端的苏江澄。

 “所以,你要我离开?”

 雪凝湄愣了一下,忽然感到犹豫。

 “如、如果你就是苏江澄…”

 他沉静的望着她。心里非常的柔软。

 黑衣年轻人很明白,自己接触到了她重重掩埋起来的‮实真‬,而这份掺杂着血泪的心意,让他原本?*模茄看獾囊懒担晌司咛宓牧АQ矍暗墓媚锊皇墙鼋鲋挥泻肿诺幕缎溃灿兄蒙碛诖说墓灿兴奈⒌男氖隆?br />


 他忽然清晰的明白了自己的眷恋。

 那源自于他的直觉,他在初见的时候,判定这个姑娘将有动摇他心志的可能,因此毫不犹豫的对她下杀手,却因为没有办法碰触到她而失败。直到他老实的,安分的待下来之后,他一方面惊讶于她的天真迟钝,一方面却又为她的世故守礼而诧异,这个看似单纯的姑娘,心里掩埋了什么秘密,他一直有些怀疑。他喜欢她的天真模样,却也忧虑于她的天真。

 看中眼的东西,抢到手就好了。

 在他的观念里,有着这样一个想法;他也从不质疑这样想法从何而来,却一直贯彻着。

 他想要这个复杂的小女人,所以他寸步不离的守着。

 但是,他现在明白了,这个小女人是‮实真‬的,是具体的,有着自己‮立独‬思想的存在,并不是他可以随意的依凭喜好,就决定抢夺,或者杀戮的。

 最重要的是,她的眼泪让他感到疼痛。

 黑衣年轻人微笑起来。

 “凝湄。”他唤着她。

 雪凝湄惊诧的睁大眼睛;这个人,与她相处了这么久,却还是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声音,让她心里非常的痛。

 “凝湄,我知道了。”他的笑容,那样的好看。“我喜欢你。”

 喜欢你。

 她怔怔的落下泪来。

 “…再见,凝湄。不再见了。”

 黑衣年轻人凝视着她,然后慢慢的消失了。

 直到最后,他们都没有把视线从彼此身上移开。

 他说着,我喜欢你,然后消失了。

 雪凝湄茫然的呆立原地,她的手,失去了一直握着她的那个人。

 间那条闪着细细银光的链子上别着的那只香囊,忽然毫无预警的裂开了,就像破蛹而出的蝶一样,从里面滚出一块黑色的石头,散发着毒素般的罂粟香味。

 雪凝湄望着那块黑色石头,心里茫然的想,原来不是引魂香啊…巫公子不是说,里面放的是引魂香吗?没有了引魂香,那个搞不清楚自己是谁的阿飘,会不会记得要怎么回她身边来?

 她瞪着那块黑色的石头,很久很久。

 泪水仿佛不会干涸的井水一样,源源不绝的从心里深处被打上来,然后濡她的脸。

 仿佛永远不会停止。

 睁开眼睛,他有着短暂的茫然。

 水雾蒙蒙,他置身在一个泡澡用的木桶里温度甚高的水汤烫得他‮肤皮‬一片通红,水里浸泡着种类繁复的药材,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药香味。

 身体很疲倦。

 微微一动,就酸疼得他必须咬紧牙,才能不呻昑出声。

 “这里是哪里?”他喃喃,嗓子像是了一堆石头而哑掉了。

 他的意识还不甚清醒,迷茫的睁大眼睛,很吃力的转动脖颈看向四周,突地,紧闭的门被轻轻推开,一名穿着侍女‮服衣‬的少女走进来,穿过一片水雾,与他四目相对。

 侍女愣住了。

 下一瞬,她小小的欢呼出声,转身冲了出去。他没有力气拦下她,甚至灭口。

 半刻钟之內,一群人涌进这间充満药香的房间,两个汉子小心翼翼的将他抬出木桶,全身赤luo的年轻人迷糊糊的,连他们为什么将他剥光的原因都不知道。

 他被抬上一张,柔软的被子将他包裹,一个侍女走过来,含羞带怯的为他穿上舒适的里衣。

 他很困惑。

 嘴巴才刚张开,一旁候着的侍女立刻送上一匙药汤,不烫口的药汤一入喉,他的嗓子就温润一点。等把侍女手上那碗药喝个光,他的嗓子也差不多恢复了,不至于一出声就干哑得难听。

 “你们是谁?”

 “苏公子,这里是鹰行堡所属的别庄。”最先发现他睁开眼睛的侍女凑上前,向他禀告。“您被送来的时候伤势太重,又昏了很久,筋脉有了损伤,请您不要妄动,等大夫过来为您把脉。”

 “…鹰行堡?”他张开眼,却又觉得疲倦,慢慢的闭上眼睛,“是鹰少主的意思吗?”

 “少堡主说您是贵客,要仔细款待呢。”

 那名侍女动作轻柔的为他拭去薄汗。他昏的时间太久,筋脉骨都有些许的沾黏现象,再加上之前伤势着实是太重了,因此他现在非常容易疲倦,难免会嗜睡。

 但闭着眼的时候,他放在沿的手下意识的摸索着,而轻轻握住的指掌,却不是他意识里所熟悉的。

 于是他又睁开眼睛。

 “苏公子?”

 相貌清秀婉约的侍女,微红了脸,娇羞的望着他。

 年轮人沉默的闭上眼,将手放开了。

 “不是你。”

 “苏公子?”侍女软语唤着他。

 他却抬起手,挥退一屋子里伺候的人。

 那个手势极其的果决,带着一种撕裂什么的气势。

 満屋子伺候的人安静迅速的退了出去,将门紧闭,半点声音也没有发出,各自守在该待的位置上;那清秀的侍女往前厅奔去,赶着要向少堡主通知贵宾醒来的消息。

 鹰求悔推门而入的时候,看见的正是那年轻人勉力坐起身来,目光淡淡望来的模样。

 他似笑非笑的开口:“苏江澄,你急着起身,是想赶着投胎吗?”

 鹰家少主说起话来,总有种嘲讽似的语气。

 那年轻人默默的调息了一下,确定说话不会后,才张开了嘴。

 “承蒙鹰少主搭救。”

 “也不算是刻意去救。”鹰求悔悠然走到桌旁,径自倒了一杯凉水喝着。“本来以为是浮尸的,没想到一捞起来,居然是打过照面的,扔回河里是绝对没救的,但捡回来的话,搞不好一些药草、灌药汤还救得起来。”他睨着年轻人,“所以才勉为其难的救了。”

 年轮人闭着嘴巴想了想,判断这家伙除了嘴巴坏了点,说的话惹人生气了点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恶意。

 他朝他微点了头,“那么,在下想离…”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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